"她怎麼樣了?"
夕陽西下,玻璃房內的花海,仿若鍍金似的瑰麗,那些花好似不是真的,似油畫,又似絲花,更似幻境中才有的絕品。
千色躺在藤製的大牀上,白色的絲綢上綻開了點點光暈,像沾上了融化的金子,陽光柔和染上她的臉,像蒙上了一層透明的細紗,細膩得沒有任何瑕疵,就像上等的瓷器,黑綢似的發,此刻隱隱透着魔幻的淡紫色,在她周邊花海圍繞,若不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否則真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
安德魯立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待米修的檢查結果,極度的關懷讓他眉宇緊皺,他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線條緊繃下的古銅色膚色,沒有一絲光彩。
那一句句,她怎麼樣了?會不會有事?什麼時候會醒?泄露了他此刻無限的焦躁。
放下聽診器,米修道,"沒什麼大礙,只是刺激到了!"他讓護士記下剛才檢查的結果,接着吩咐護士加一些穩定情緒的藥,待護士走了,他才好奇的問,"你對她説了什麼,讓她反應那麼大?"
若不是受了刺激,以她恢復的情況看,可沒那麼容易昏倒。
安德魯懊惱不已,"我告訴她,她懷孕了。"若是知道她會因此受刺激,他斷然不會説。
"哦?"米修挑眉。
"我以為她會高興。"誰知,她聽後,會大受打擊。
"一個女人得知自己懷孕,不僅沒半點高興,還刺激到昏倒,看來她很不想要這個孩子。"
"什麼意思?"安德魯從懊惱的愧色中醒來,臉色頓時冷了。
米修在牀旁的沙發坐下,手指堆成塔狀,"還能有什麼意思?要麼是被孩子的父親拋棄了,要麼……"米修看了一眼安德魯,他的臉色已經是魔鬼一樣的駭然了。
強暴!!
除此,還能有其他原因嗎?她看起來可不像那種怕身材走樣而堅決抵制懷孕的女人,如果是,用的着被刺激到昏倒嗎,拿掉不就行了。
不過,無論是拋棄,還是強暴,光看安德魯的臉色,他就知道,等她恢復了,必定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安德魯絕對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
只是安德魯的眼神里,除了暴怒,嗜血,還有着另一種微弱的光彩。
米修搖頭嘆氣道,"安德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最清楚的不是嗎?"
安德魯一顫,驚醒了,在那一瞬間,除了想殺了那傷害她的男人外,他抱有了一絲期望,若她被別的男人傷害了,是否會在他的關懷下,選擇投入他的懷抱。
他閉眼,拳頭握得死緊,顫然中,他羞愧得像鬥敗的獅子。
這個期望,太卑鄙了,真是太卑鄙了。
他怎麼能去利用她的不幸!!
不是他的,永遠都不會是,他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
他只要在她需要的時候,保護她,就行了。
其他的,他不能奢望,越奢望,心便會越疼,到時候,他或許會再度發狂,墮成惡魔。
他掙扎的抬起頭,望向昏迷中的千色,這張臉的主人,註定會是他不得不服下去的毒藥。
能讓他肝腸寸斷的毒藥,也是他甘之如飴的蜜糖。
米修實在有些於心不忍,但有些話,他必須説,若沒有人提醒他,他只會傻傻得去期盼。
他以前很討厭慕容悠,現在他更討厭這個叫千色的女人,真後悔,取子彈的時候,幹嘛不弄死她,或許他該在點滴瓶里加點能導致猝死的藥。
安德魯從痛苦中緩過來,仰頭慨嘆,舍與得之間,他似乎只能選擇舍。
舍!舍!舍!
從未得到過,又何來的舍,可偏偏,他就只能舍。
若人真有來世,他寧願做只狗,她養的狗,若被她棄了,吃了,都好過自己去舍。
他悵然一嘆,最後只有一句,"讓她好起來,我想看到她健健康康的。"
米修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句話,因為這是他不得不遵守的命令。
"放心,她死不了!!"他咬牙切齒的説道,"倒是你,有吃藥嗎,有吃飯嗎?你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情況嗎?"
營養不良,想想就好笑,他的錢多得十輩子都花不光,他竟然會營養不良。
"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他的體力的確有些不濟,胃口也不是很好。
米修氣得牙都快咬斷了,能不累嗎,不好好吃飯不算,還非得天天熬夜守着她,鐵打得身體都會垮,"她暫時不會醒,你不用守着了,家裏又不是沒有人,一打的傭人,你先給我去吃飯,吃完飯,馬上吃藥,然後上牀休息。"
安德魯捏了捏鼻樑骨,"不用!!"
"不用個屁,是不是要我給你來上一針鎮定劑,你才死心。"別以為,他不會。
安德魯狠瞪了他一眼,但是他知道米修是為他好,"我會吃飯,吃藥,也會休息。"
前提是在她身邊。
"真被你氣死了,氣死了!!"要知道會這樣,當初他寧願被那些阿聯酋的老色狼拖進帳篷,搞死算了。
米修懊惱不已的坐在沙發扒了扒頭,等冷靜了,想想氣什麼,幾十年了,他還不瞭解他嗎,可是心底的不是滋味,氾濫得厲害,管都管不住。
他決定眼不見為淨,最多他死了,自己去替他收屍。
他起身,踏着極度憤恨的腳步走出玻璃房,快要到主屋時,迎面奔來個醫生打扮的男人,"米修大人……"
那人見到他,揚了揚手中的牛皮紙袋。
米修走過去,接過,從牛皮紙袋裏抽出腦部掃描圖,自然是千色的,之前因為機器壞了,所以報告出得晚了,他揚起灰黑色的掃描圖,藉着陽光查看,突然一愕。
這是什麼?
掃描圖上的大腦中央赫然出現一個很小的陰影。
他思忖,以他的經驗看,不像是腫瘤之類的病變體,倒有點像某種機械。
"米修大人,您説這是什麼?"報告出來時,他就仔細看過,實在看不明白這個陰影是什麼東西。
米修放下掃描圖,沉默不語,眼中的鋭光卻是逐漸聚集,過了好幾分鐘,他轉頭看向玻璃房。
這個女人的來歷恐怕不簡單。
******
千色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晌午,她什麼都記得,安德魯説得的話,她全都記得,她懷孕了,她竟然懷孕了。
再一次的認知,讓她的的身體即使在温暖的陽光下也無法暖和起來,但比起昨天,她已經能承受得了。
這是事實,不是嗎?安德魯沒理由騙她。
可她明明吃過避孕藥,她吃過,真的吃過,雖然是在事後,但是那並沒有多大關係,為什麼她還會……
未受傷的右手下意識的撫向平坦的腹部,裏面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她的孩子,她根本從來沒想過要生孩子。
即使是BOSS的命令,她也沒有想過。
這個孩子不該來的,它的出現,只會讓事情更復雜。
她無法想象當BOSS知道後,它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無論她是不是慕容悠,BOSS對它都有着超乎想象的佔有慾。
她現在很亂,很惶恐,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千色,你醒了。"
安德魯不知何時出現在玻璃房,手裏還端着剛煮好的粥,他這一喚,讓本就慌亂的千色,更加驚恐,她白着臉,像受驚的兔子,他一靠近,她都會發抖。
"千色……"安德魯欣喜的笑容淡去,她看起來似乎很害怕。
千色縮了縮身子,捲曲在被單裏,像是痙攣一樣的抽搐着。
安德魯的心被她的模樣刺疼了,她這樣,讓他想起22年前的慕容悠,他急忙放下手裏的粥,飛步走到牀邊,半跪在地上,想抱她,卻怕嚇到他,一時間,手僵在空氣裏,不知如何事好。
千色捲縮在被單裏,抖瑟的更厲害,這讓安德魯再也顧不得了,只想抱緊她,告訴她,有他在,誰都無法傷害她。
他的手輕柔的撫上她的背,俯低的頭輕擱在她的頭頂,用最温柔的聲音低喃着,"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不會的,永遠都不會的。"
他的聲音像海浪一般,悠揚又富有節奏,沉穩的力道,讓每一個字都像是世間最強悍的護衞。
脆弱的千色此時最需要的就是這種護衞感,他的聲音又像棉絮,正在將她一層層的包裹,彷彿可以就此抵擋住世間所有的傷害。
淚,無聲無息的滑落,她心裏的防備開始崩潰,一片片的落下,也一片片的碎盡。
他的聲音像陽光,穿透了冰封,將她內心的黑暗和恐懼慢慢散去……她從被窩中抬起頭,淚眼婆娑。
他將她抱在懷裏搖晃着,珍惜無比。
"沒事的,沒事的,別怕,別怕。"
她下意識回身,揪緊他的衣襟,彷彿只要抓牢他,名為恐懼的野獸,就不會向她張開血盆大口。
他看起來就像是她的保護神,無論發生什麼,都會保護她。
想起,她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他總是毫無怨言的對她好,他總是用温暖的臂膀捍衞她,他總是……無怨無悔的等她。
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被她一次又一次傷害的男人,為何還能用這樣珍惜她的聲音,一遍遍告訴她,他會保護她,他愛她,愛到什麼都可以不去計較。
以前如此,現在也如此,即使她懷孕了,即使孩子不是他的。
他明明比誰都清楚的。
為何……
為何啊……
感動就像乾涸了千年的泉眼,突然冒出泉水那般,先是慢慢滲出,然後滲變成了溢,再由溢,變成了漫,漫到每一個乾枯的角落……終變成一湖汪洋。
她的手指揪得更緊,唇齒顫動,卻説不出任何一個字。
但,她知道,現在,就在此刻,這個男人讓她……心疼!!
她無法抑制的在他懷裏痛哭失聲,將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哀傷,所有的不安一起哭出來,沒有絲毫保留,沒有絲毫隱藏。
那本不願容納的心,此刻,為他讓出了一個小小的位置。
***
"想吃東西嗎?"
天已經黑了,夜幕因為像黑絲絨般濃重,星星也就更像鑽石,眉一樣的上弦月懸掛在漆黑之中,照亮了海灣,那色澤迷幻至極,宛若一片透光的藍黑色玻璃,千色哭了很久,直到夜幕低沉,安德魯都未有離去,甚至始終維持着同樣一個姿勢。
他的手麻了,卻不願放開,他知道她正依賴着他,這或許是最後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不想放開,無論如何都不想放開。
千色搖頭,哭啞的嗓音顯出了一絲淡淡的憔悴,"沒什麼胃口。"
"湯呢,喝點湯好嗎?"他真怕她哭得太久,體力會不濟。
她還是搖頭,此刻即使是龍肉,她也吃不下去,她抬頭,望進他眼裏,"你……不想知道孩子……"
他為什麼都不問。
安德魯眼中立刻閃過忐忑,因為怕她為難,所以他沒有問。他不想逼她。
他其實很想知道孩子是誰的,因為知道了,便清楚傷害她的男人是誰?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禁不起激動。
他立即打斷她,"別説,別逼自己去想不願意想的事情。"
她愕然,有些出乎意料。
即使這種時候,他依然顧念着她。
他説得對,還是別説,若他知道孩子是誰的,他恐怕會瘋掉。
見她不説了,安德魯鬆了口氣,孩子是誰的,他暫時不問,但他想知道……"你打算要它嗎?"
這才是最重要的。
千色又是一愣,撫向自己的小腹。
她還未曾想過要,還是不要,她之前只想着它不該來,只想到它出世後的命運,未曾想過,她是否要它。
因為從未想過,此時被問到,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安德魯看出了她的為難,"無論你選擇什麼都沒關係,我……都會幫你。"
若她想要,他便會讓她平安生下它,若她不想……他擰眉,他得問問米修,會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傷害,才能決定。
"我不知道!"她最後只能這樣回答。
無關乎BOSS,關乎的是,它是她的孩子。
她還無法心狠至此。
"你可以好好想,不急,重要的是你好好養傷。"安德魯知道她現在是作不了什麼決定的,要是作了,那也是意氣用事。
她看着他,他灰色的眸子裏沒有任何嫌棄或是厭惡,甚至仍是那麼温柔,"你不該對我那麼好!"
她根本沒有這個資格。
安德魯苦笑,不對你好,我還能做什麼。
"你可以不愛我,但請不要拒絕我愛你!"這句話,他也曾對慕容悠説過,此刻,仍是那麼傷感。
千色心裏猛的一顫,這句話,好似在哪裏聽過,陡然覺得鼻子很酸,他的傻,再一次讓她心痛。
微微顫顫,又密密麻麻的痛。
"不説這個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讓人熬湯,知道你吃不下,但是喝湯,應該行吧,多少喝點,你需要補充體力!"他實在擔心,她這樣不吃不喝,會支撐不下去。
她點頭,知道要是不答應,他恐怕會一直擔心下去。
很快,湯端來了,不知道是什麼湯,香味濃郁的襲人,她似乎有了點胃口,她下意識抬起左手,想接過,卻碰到了傷口,痛得她臉色慘白。
安德魯則是心疼的臉色發白,她的手指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好,因為處理得太晚,有些發炎。
他突然很想知道,是誰斷了她的指,他猛地暴喝:"誰,是誰傷了你,斷了你的指?"
他問得極具壓迫性,讓千色不得不回答,"我!!"
安德魯驚愣到全身都僵硬了。
千色看向自己的左手,苦笑着重複道,"不要懷疑,真的是我自己。"
為了逃命,也為了……救人。
逃命是為了自己,救人是為了同伴。
沒錯,為了火焰和冷玄,這指必定要斷,她必須留下線索,讓火焰和冷玄可以向BOSS交代,當然,一切她都計算過,包括那斷指會被野狗吃掉。
只要有線索可查,BOSS暫時不會因為任務失敗而殺他們。
而她早已部署好,會讓冷玄和火焰尋找到那個斷指之人。
當然不是她,只是這世界上死人太多,她會讓他們找到,不過是一具屍體,到時,BOSS雖仍會責難,但罪不致死。
以她計算,冷玄和火焰一定已和土耳其王妃通過電話,這點她不擔心,那位王妃不是普通人,絕對不會有問題,想必他們現在已經開始在尋找斷指之人的下落了。
第一步,一定是去黑市診所。
他們一定會採好她受傷所留在現場的血漬,作為線索,因為她失血過多,一定得輸血,哪家診所有買入大量與血漬血型相同血包,必是斷指之人的去處。
這點她當然知道,所以在奪腦之前,她為自己輸入了大量右旋糖酐的膠體溶液,短期內輸入能吸附紅細胞表面的抗原,可以使原有的抗原性發生改變,從而引起血型改變,只要血型與她不同,DNA鑑定也就不需要了。
她不用擔心血漬會曝露她,也就更讓自己被排除嫌疑之外。
至於不在場證明,只是讓她在第一時間獲得安全,為她爭取到時間,畢竟驗血工具,可不是每個人都會隨時帶在身上的。
不過那隻能維持很短的時間,一般5個小時後,右旋糖酐便被會被消解,血型就會恢復正常,不過,這僅限於身體裏的血,流出去的可就不會,因為消解右旋糖酐是人體裏產生的酶,沒有酶,血液裏的右旋糖酐便不會消失,血型便仍是被改變的狀態,那根手指卻不同,人在斷指後,指頭仍是活得,通常在一小時內,仍可以接回去,因此手指裏的酶也就依然存活,所以她不得不讓野狗吞了它,那根頭髮打得是活結,越是跑動,結就會越松,最後便會掉落,野狗必定第一個搶食。
唯一能證明她的證據,也就當然無存了,他們有的只是那些改了血型的血。
當然,凡是學醫的應該都會知道右旋糖酐可以改變血型,只不過相信沒人會傻得那麼去做,因為太冒險,若是劑量稍有差錯,便會要人命的,因為冒險,反而不會讓人懷疑。
幸好,她被安德魯救治已是在右旋糖酐被酶分解後,否則輸血錯誤,她必死無疑。
關於這點,現在想想還真是後怕。
既然血型是假的,斷指也被野狗吞噬,他們能查到的只有她安排好的假線索,假斷指之人。
她的用心良苦,只是為了不想傷害他們,組織不講感情,但她實在辦不到。
只是……部署是部署好了,但她這個策劃人不在,事情恐怕會出紕漏。
絕對不可以出紕漏。
"安德魯!"她喚他,眼下,只有他可以幫她。
她不會讓他知道事情的始末,只想讓他幫一個忙。
"怎麼了?傷口很疼?"他言語緊張的問,知道是她是自己弄傷的,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大腦一片空白。
她搖頭,"能不能讓我打個電話。"
"誰?"他皺眉,第一反應就是那個傷害她的男人。
雖然女人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被拋棄,就是被強暴,但他直覺覺得她不屬於後者,很奇怪,他就是這麼感覺的。
她,很聰明。
這點,他了然。
那麼除此,就只有拋棄這一説了。
想到此,他眼裏已流露出殺氣,她自殘,是不是也因為那個男人!?
"請你不要問,好嗎?"她不得不説這句話,因為有了這句話,他便不會追問。
安德魯被這一句刺到了,殺氣雖有,但很快就蕩然無存,這句話,又是這句話,他卻不得不照做。
他不想讓她厭惡。
"好!!"他隱忍着悲與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