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黑暗,像整個自然界都穿了喪服,WFP醫療中心裏,也黑絲絨般的黑暗,可能是醫院的關係,這裏的黑暗更深沉,又寂靜的讓人驚悚,像隨時都能遇到死神一般。
夜間值班的護士例行巡視完病房,剛走,牀榻上沉睡的人便張開了眼睛,那眼睛像是貓眼一般,閃着螢綠色的幽光,又像螢火蟲在黑暗中跳舞,他似乎很習慣在黑暗中行動,完全沒有開燈的打算,他走到窗邊,拉開一角,俯視樓下的一切。
柔白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讓他看起來更為慘白,像遊蕩的幽魂,絲毫沒有活人的氣息,他眯起眼睛注視着留下的動靜,似乎在深思什麼,不一會兒,又回身,又坐回牀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張開嘴,手指往舌下摳挖,竟挖出一個微型的通訊器,上面跳躍着一小簇紅色的微光。
“BOSS!”他的聲音清脆的像掛在屋檐下的風鈴。
通訊器那頭傳來冷冷的迴音,配合着黑暗,真像死神的召喚,“翠,幸苦了!”
翠眼裏的幽光暗了一暗,“我是否要按照原計劃行動!”
“不,暫時不要!”
翠蹙眉,但沒有表示不滿。
通訊器裏的聲音又寒了幾分,“有個人不得不防!”
翠清楚這個人是誰,也是因為這個人,他才會在病牀上躺着,當一個活死人這麼久。
她的存在無疑是個威脅。
“養得蠢貨太多了,到現在都沒有辦法將她擄走!”
不管是WFP的人,還是她身邊的護衞,始終沒能讓他們尋到機會。
這世界上真正的可怕的人不是殺人無數的人,而是能看穿偽裝的人,但繼續裝傻充愣可不是長久之計。
“要動手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機會!”翠突然説道。
“嗯?”通訊器裏的聲音上揚了音調。
“她現在身邊的護衞已經減少了一半!”
“哦?”音色又上揚了幾分。
翠沉聲道,“她很聰明,似乎知道我們在暗處一直盯着她,因此她改變了自己的樣子!”
他知道,因為今天她來過這裏。
黑色的頭髮,外加一身WFP的軍裝,就連眸色都改變了,起初連他都沒認出她,她把混淆視線做得淋漓盡致,若不是因為在行動前,他已將她牢記,恐怕還真會被她矇混過去,不難猜出她這麼做的理由,同時也覺得,她這麼做真是太對了。
要將樹葉藏在哪裏,才不會被發現,答案是森林。
翠將今天所見全盤説出,立時讓通訊器裏的BOSS笑聲不斷。
這真是他最近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夜更黑了,翠手裏的通訊器,微光已不在,杳無人聲。
黑暗簡直形成了一座無情的監獄,即使最慣於夜行的人也能被牢牢禁錮起來。
*
雖然只過了三天,但是千色的傷已大好,傷口已經結痂,她一向如此,這都歸功於她特殊的體質。
她和狄克的交往自然繼續,她也依然住在宿舍,她其實很想離開,另覓它處居住,但有什麼地方可以比這裏更能製造“意外”的邂逅。
思來想去,她還是忍住了,所幸宿舍因為是舊宿舍,住得人不多,加上WFP近來正值多事之秋,宿舍裏的人一大早都會在WFP大樓辦公,所以白天她根本遇到任何人。
她看了看時鐘,快中午了,她得走了。
某人約了她吃飯。
這個某人正是狄克。
兩人相約餐廳離WFP不算遠,但卻絕對不會碰到WFP的人,因為某人下了命令,為了辦案,誰都不準外出用餐,一律在餐廳吃飯。
除了他本人以外!
千色想這就是所謂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吧。
反正她也不想節外生枝。
到了餐廳,她找了個隱蔽的角落,一是不節外生枝,二是本性使然,她説什麼也是個殺手,實在不習慣暴露在人羣中。
匆匆趕來的狄克倒是很滿意她的選擇,剛坐下,還沒叫餐,服務生就送餐了。
他的口味始終如一,五分熟的牛排,還有黑咖啡。
連着幾天都是這個,千色便幫他先點餐了。
一起吃飯是狄克決定的,因為他實在沒辦法看着她總是吃方便麪,也不想讓自己看起來沒有誠意,即使他真的沒什麼誠意要和她交往,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但他就是見不得她餓肚子,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有傷在身。
只是她的表現讓他越來越不是滋味。
是她説要交往的,可她似乎比他還沒有交往的意思。
兩人每次吃飯都很少説話。
她吃她的,他吃他的,就好像兩人是拼桌似的。
哪是不想説話,千色其實是找不到想説的話,跟他説什麼,他是兵,她是賊,談不到一塊啊,話題的選擇也是個大問題,弄得不好,會讓他起疑的。
靜默似乎是他們唯一的相處方式,就連服務生也覺得這兩人的關係實在太讓人匪夷所思了,美雖然是飯點,但餐廳里人很少,畢竟這裏的消費很高,服務生大多都很閒,一閒,八卦精神就湧上來了。
連着三天,這對男女都在這裏吃飯,他們都在猜測兩人的關係。
情侶?夫妻?
還是仇人!!
要説陌生人,兩人卻在一起吃飯,要説認識,他們這樣默不作聲的自己吃自己的,讓人看着都發急,但是他們很登對。
很少有男女可以這麼登對,讓人想不出除了情侶,他們還能是什麼關係。
但若是情侶,他們也太另類了。
即將分手的那種嗎?
千色一向吃得很少,而且基本不吃肉,以色拉為主,要麼就是蔬菜雜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胃太小,還是故意的,她每次用餐,都會剩下一半在盤子裏。
狄克蹙眉看着她用餐巾擦拭着嘴,看看她盤子裏,還有一大半沒有吃完,難怪她會這麼嬌小,這麼瘦弱,這麼……
或許是她長得太像悠了,有時候他很像以前對悠那般,灌她吃飯,他更注意到,她的飲食習慣和悠一樣。
喜歡清淡的食物,從不喝碳酸飲料,喜歡果汁和茶,還有……她也喜歡藍莓起司蛋糕。
他真是覺得不可思議。
於是他忍不住開口了,“要不要再點一份藍莓起司蛋糕!”
千色眼睛頓時一亮,但是又很含蓄的暗了下來。
因為她沒錢,確切的説她沒想到要用錢,哪有人做偷雞摸狗事情的時候,還帶錢的,所以一切飲食都是狄克在付賬,這麼一連幾天,她有點不好意思。
她本來想回去取點錢,但陡然想到回組織不是件好事情,因為她不想面對唐,或是任何一個組織的人。
起碼現在不想。
狄克捕捉到她一瞬間的喜悦。
真的很像。
以前和悠約會的時候,他每次都在餐後問她要不要吃藍莓起司蛋糕,她都會像這樣,開心的閃亮着眸色。
他想也不想的召喚服務生,點了一大份藍起司蛋糕。
千色想拒絕都沒機會,只能看着服務生將蛋糕快速端到她面前。
好大一塊!!
這……有點太不好意思了。
但酸甜味道實在太誘人,她不自覺的眼角上挑,露出笑容。
她實在很愛這一口,就跟抽煙的人有煙癮一樣,她有食癮。
正打算大快朵頤之時,餐廳的門被打開,掛在門上的鈴鐺,叮噹一響,服務生齊聲説道,“歡迎光臨!”
狄克本能看向門口,但見來人,臉色突然一僵。
千色並沒有注意,但有些人就是和他們一樣,喜歡隱蔽的座位,而她和狄克座位正是隱蔽座位必定要經過的地方。
阿爾緹妮斯也沒想到在這裏會碰到狄克,她和薩魯只是不太喜歡WFP餐廳的嘈雜,所以出來覓食,反正她現在一副WFP警員的打扮,到哪都安全。
她和狄克一對上視線就不自覺的尷尬,畢竟她打過他一巴掌,這份尷尬估計還會在她心頭盤旋一段時間。
尷尬之後,當她發現這位WFP元帥對面坐着一個年輕的女人,有點驚訝,她雖然和狄克交往不深,但或多或少從WFP其他警員的口中知道,他是個很深情的男人,妻子去世十幾年,都沒有再婚,甚至拒絕除了女性朋友意外女人相處。
那這是……
她篤定,這個年輕女人絕對不可能是他女兒,她可是知道的,雖然沒見過那個叫米婭的女孩長什麼樣,但是從凱羅貝洛斯口裏知道,是個很可愛的姑娘,而且才16歲,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而且,她可以用引以為豪的記憶裏保證,WFP裏沒有這號人。
不過……
咦?她愣了愣,這個女人她好像在哪見過。
千色也發現了阿爾緹妮斯的存在,她的臉色不比狄克好到哪去,她是震驚,絕沒想過還會與她再見。
即便她改了髮色和眸色,還一身WFP警員的打扮,但她仍然認了出來,她的記憶裏向來出色,絕對不會認錯。
想到先前因為火焰的事情,和她較量過,她下意識的一慌,但隨後想到,當時她有易容,她不可能認出她。
“露娜,你是想看人,還是想吃飯!”薩魯站低頭問道,他是不同意出來用餐的,但是拗不過她,只好陪她出來。
當他看到狄克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用餐時,他也有點震驚,和阿爾緹妮斯一樣,他也知道狄克的事情。
他莞爾一笑,這男人的深情也不過如此。
狄克臉更黑了,因為他看到了薩魯的笑容,那是一種鄙視的笑容。
更重要的是,他越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越是天不從人願,似乎老天故意跟他做對似的,怎麼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
四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氣氛凝重至極,
阿爾緹妮斯覺得氣氛太過尷尬,立刻伸手拉住薩魯,往裏面走,“吃飯,吃飯!!”
這是別人的事,他們插不上嘴。
狄克卻深怕他們會將今天看到的事情傳出去。
他不能不防,這事越多人知道,越糟糕,他是不是該上去警告一下……但是顯然這不是明智的舉動。
這世上有句話叫越描越黑。
但他對薩魯那一記鄙視的笑容,心裏是絕對絕對的不舒服。
同是男人,尤其同是愛妻如命的人,那一笑,他太明白了。
服務生全然沒有被凝重的氣氛影響,又是一對容貌出色的情侶,真是養眼到極致了,而且顯然後來的這一對關係讓一看就明白,是恩愛到不行的夫妻。
日子實在太閒了,這種養眼的調劑絕對是必須的。
趕緊上前讓人點餐。
阿爾緹妮斯坐在位置上,腦子裏卻一直在回想,她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
她一定見過。
薩魯似乎知道她在想事情,徑自替她點了餐。
點完,他問道,“怎麼了?”
“我好像在哪見過她?”阿爾緹妮斯沒有任何隱瞞的説道。
薩魯挑了挑眉,回頭又看了千色一眼,她很美,這種美不僅風情萬種,誘惑人心,還豔麗的讓人第一眼便覺得她不是個好女人。
例如……風塵女子。
但,他不是個只會看表面的男人,那雙如同璀璨星光的眼睛曝露了她的本質。
豔若桃李,卻又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
矛盾的組合。
但,再美,他也記不住,因為他眼裏只有露娜。
“是嗎,但,我確定我沒有招惹過其他女人!”他有必要澄清一下,這是妻奴的本能。
阿爾緹妮斯白了他一眼,“胡説什麼,我只是覺得見過她而已。”
“露娜,任何男人在聽到妻子這種話時,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區別只在於,有些男人是説謊。
阿爾緹妮斯想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腦海裏卻是靈光一閃,“啊,我想起來了,在機場,我在機場見過她,她撞到了我,對,對,就是她。”
她又看了千色一眼,在她知道在哪見過她後,再一次看她,心中有種奇妙的感覺。
這種感覺叫做命運。
似乎註定了她們會相遇一樣。
“露娜,我不太喜歡你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即使對方是女人也一樣。”她臉上的表情説明了她似乎有些在乎對方。
“你猜他們是什麼關係?“阿爾緹妮斯收回視線説道。
“沒興趣知道!”因為他鄙視。
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一起用餐,又坐在如此隱蔽的座位,還能是什麼關係。
他嗤之以鼻。
甚至有點唾棄。
阿爾緹妮斯看出了薩魯心裏的想法,笑着握緊他的手,“薩魯,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這樣的。”這世上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痴情的人。
不過,男歡女愛很正常,從某個角度而言,若是她死了,她希望薩魯能找到另一個人,陪他過下半生,因為她不希望他痛苦。
但若是薩魯……她笑得更濃了。
可惜,他不會。
另一邊,千色發覺狄克臉色濃重,不由的説道,“要不要我去澄清。”
她的樣子太過誠懇,半點虛偽都沒有,好似不只是他想澄清,她也很急着與他撇清關係。
不知道為何,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他越來越懷疑,她所説的交往是個什麼性質的東西。
她像個小媳婦一樣,什麼委屈都能受似的,讓他倒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結果,他只能咬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吃飯!!”
他説得咬牙切齒,表情猙獰,讓千色很莫名,幹嘛這麼氣鼓鼓的,又不是她想讓人遇到的,這件餐廳又是他找得,幹嘛把氣撒在她身上。
她也氣了,叉子狠狠的戳在蛋糕上。
吃飯就吃飯!!
這時,餐廳的門又再次打開,有了阿爾緹妮斯和薩魯的前車之鑑,狄克冷不丁又看向門口。
還好,這次是陌生人。
但,對他是陌生人,對千色而言可不是。
她一驚,叉子上蛋糕瞬時掉在衣服上。
竟然是火焰!!!
剎那間,火焰也看到了她,顯得很愕然,但掩飾得很好。
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有了聯繫。
千色收回視線,然後起身,她指了指被蛋糕弄髒的衣服,“我去一下洗手間!”
兩分鐘後,火焰在點餐後,也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在一排濃密的盆栽後,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且是公用的,不分男女。
千色從洗手間出來,火焰正要進去。
擦身間,火焰説道,“千色,我們要綁架土耳其王妃!”
千色一僵,在洗手池邊洗手,“現在!!”
“是,但不是在餐廳!”
“要我幫忙!”
“最好如此!”雖然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而且還是和WFP元帥在一起。
他也不懷疑千色為何會和敵人在一起,因為組織里的人是決不可能背叛BOSS的,不會,更不敢,只能想或許這是BOSS安排給她的其他任務。
千色洗着手,腦子裏卻開始尋思,這是組織的任務,火焰既然提出了,她必然要幫忙。
突然,她腦海裏靈光一閃。
或許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機會。
她點頭,洗完手離開,火焰則進入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