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作者一枝禿筆,不能同時敍述兩邊的事情,現在且説前面秦含柳恐怕阿黑追敵走失,匆匆交待了霓裳仙子幾句話,同時又怕從林中追尋,視線受阻。因此,立時展開凌虛功,抱着小雪,沖霄直上,先行落於峯頂樹梢之上,展目四望,遙見西北天際,籠罩着一片烏雲,逐漸向着這邊伸展。地面兩團黑點,正風馳電掣的向前急奔,前面一團,似乎速度比較快些,兩者的形體,愈變愈小,很快就要從視野裏消失,沒入那烏雲的暗影之中。
秦含柳不敢怠慢,氣貫湧泉,腳底生風,但見碧空萬里,當中一道白線,像流星一樣,朝着烏雲的方向,疾射而去。
瞬息間,飛越了好幾百里路程,烏雲愈來愈大,隱聞雷聲隆隆,遙見電光閃閃。秦含柳在半空裏,已經看清後面那團黑影,正是愛犬阿黑,急嘯數聲,令其停止,阿黑彷佛失了常性,充耳不聞,仍然只顧朝前急追。
秦含柳那裏知道,前面逃走的毒爪陰魔,就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之一,義犬阿黑當時負着小主,從家中奔逃出來的時候,這個魔頭正在向他的家人肆虐,阿黑已經聞到老魔爪中毒氣的特殊味道。靈犬記性特佳,故在今天落鳳坡遇敵的時候,老魔最後出場,揚起毒爪,就馬上被它聞出來歷。那知靈犬如今不同往昔,自從和小主同陷龍潭水窟,巧獲上古失傳秘笈之後,因此不能出來,每天為小主抱在懷裏練功,無形中由主人替它練出一身氣勁。如今既然發現仇人出現,那裏還能忍耐得住,兩隻狗眼,早巳佈滿紅絲,也不等主人命令,立即發烕撲上。
毒爪陰魔雖然已有百年以上的內功火候,但練的不是上乘口訣,更比不上這種失傳已久的不可思議的功夫,因此,兩股勁力在空中一撞,毒氣立即回竄,老魔當時感到有些逆血攻心,差一點就被自己的毒氣所傷,幸好黑犬是個畜牲,不懂把氣勁凝聚,火候又差,這才勉強讓老魔擋住。
毒爪陰魔知道這下碰見了真正的剋星,同時,腦海裏閃電般地想起了另一件事,那裏還有勇氣再鬥,馬上縱身飛逃,直恨不得避到天涯海角,永不碰面。
阿黑已經紅了眼睛,當然不肯放過,雖然幾次聽到小主發出的嘯聲,始終不肯停止。
秦含柳不明內情,見它不聽命令,心裏也有一點火了,馬上飛身上前,一把抓住。
毒爪陰魔逃得比黑犬本來要快,兩下距離原已越追越遠,這時黑犬給秦含柳抓住,只一眨眼,就不見了蹤跡,急得阿黑汪汪亂叫。可惜人犬言語不通,終於讓老魔逃出掌握,投到陰風教,尋求庇護。直到後來,秦含柳巧逢義僕,明瞭前因,大破陰風教,方才把他擒住,手刃親仇。
且説秦含柳制服了黑犬以後,正待轉身返回落鳳坡,那片烏雲,已經佈滿頭頂,瞬息天色大變,狂風暴雨,傾盆而下,山洪驟發,幾處低窪的地方,頓成澤國。
秦含柳此時存身之處,正當山腰,恰好附近有一塊懸崖,崖壁內陷,形成一個小洞足有一個人多高,急忙縱身入內,方才沒有弄得混身透濕。
大凡這種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半個時辰以後,馬上雨過天晴,又是驕陽當空,樹葉上猶自掛滿水珠,給那陽光一照,閃閃發光,滿山遍野,像似掛滿了珍珠,草木上面的浮塵,更給這一陣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越發顯得青葱翠綠,嬌豔無比。枝頭小鳥,受了一陣驚嚇以後,又恢復了活潑,吱吱喳喳,彼唱此和,更使得到處充滿了生意。
秦含柳急於返回落鳳坡,對於這種雨後天晴的景色,實在無暇欣賞,急從崖下縱身出來,四周望了一遍,不覺愕在當地,説聲苦也!
原來秦含柳追尋阿黑,匆匆忙忙,凌空飛渡,沒有記清方向,同時現在攜帶一隻黑犬,份量太重,凌空飛渡,目前自己凌虛功的火候,暫時還辦不到。本來可以運用阿黑的嗅覺,找出歸路,偏巧剛才那陣急雨,早把沿路留下的氣味,沖洗得無影無蹤,再也嗅不到一絲痕跡了。
此刻時已過午,腹中已感飢餓,就叫小雪在附近找了一點山葉,草草果腹之後,只好大致忖摩着來時的方向,找尋歸路。
可是萬巒重疊,山路錯雜,幾經轉折之後,方向更是模糊不辨,秦含柳雖有絕頂聰明,也是束手無策,徒喚奈何而已。
轉瞬夕陽西墜,天色已經接近黃昏,若不早點走向正途,晚上歇宿,也要成了問題。秦含柳不禁暗自埋怨自己太過粗心,不過事已至此,只好施展輕功,盲目朝前趕路,準備走到那裏就算那裏了。
無奈地處邊陲,人煙原本不多,現在又走岔了路,身處荒野之中,更是四顧茫茫。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正是森林野獸出沒的時候,猿啼狼嗥,虎吼豹嘯,彼起此伏,稍為膽小的人,嚇也嚇死了。秦含柳雖然身懷絕技,究竟是第一次出門,沒有一點露宿經驗,也不免感到有點心慌,急得滿頭是汗。
正在萬分無望的時候,叢林密處,空隙之間,突然瞥見亮光一閃,前進幾步之後,又被枝葉擋住。秦含柳大喜過望,急忙縱身竄向樹梢,舉目向前遙望,果然發現遠遠的地方,似乎有幾點微弱的燈光,在暗影裏面閃耀,估計起來,大概有十幾里路遠近,恐怕從林中穿越過去,又要迷失方向,因此,急忙招呼阿黑上來,一人兩獸,就踏着樹頂的枝葉,對準那幾點燈火奔去。
不到一刻,燈光已經逐漸明顯,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廟宇,廟門上面,掛着一塊金碧輝煌的匾額,中央標着涼山禪寺四個斗大的篆字,山門緊閉,好像裏面的人,早已安息。秦含柳心裏想道:“這些和尚,怎麼恁地懈怠,天色才晚,就都睡上覺了。”也沒有再往深處去想,立刻從樹上跳了下來,跑去打門,足足敲了半頓飯久,還沒有聽到裏面有一人答應,秦含柳心裏不免感到奇怪,心想這些和尚怎麼都睡得像死豬一樣,沒有辦法,只好竄上牆頭,來個越牆而進。剛剛在牆頭站定,往裏一看,不覺驚得呆了,那裏是和尚貪睡,眼前展開的,卻是一幅不忍卒睹,悽慘絕倫的景象。
原來在整片禪院當中,橫七豎八,到處躺滿了屍體,階前庭下,血跡殷然,腥氣撲鼻。秦含柳宅心仁慈,那裏見得這般慘狀,內心真是感到説不出的難過,可是人已死了,沒有方法再救活回來,只好跳了下去,從裏面把山門打開,預備加以掩埋,對死者稍盡一點心意。這時,突然聽到一絲極微弱的呻吟聲音,隱隱約約地,往大殿裏面,傳了過來,聽得人真有點毛骨聳然。
好在秦含柳藝高人瞻大,聞聲立即驚覺,知道廟裏可能還有活人,立即帶着小雪阿黑,往後面大殿裏面,搜尋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在殿側方丈室裏,那張禪榻蒲團上面,發現一個慈眉善目,白髯過胸的老和街,在那裏斜靠着,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神灰暗,半睜半閉,如果不是仔細看出胸腹之間,稍微還有一點起伏的話,根本不可能相信那還是一個活人。看樣子,分明受了極嚴重的內傷,已經動彈不得,勉強躺在那裏調經引氣。
剛才秦含柳推門的聲音,大約驚動了他,微微抬了一下頭,看見來的是一個小孩,急忙掙扎着舉起手來揮動,意思好像是叫秦含柳快走,表示此非善地,不可停留,秦含柳雖然領會了他的意思,但並未接受他的暗示,仍然走進前來,準備施救。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遠處,彷彿有幾騎駿馬,向着這所廟宇急馳而來,老和尚的臉色,馬上變得非常着急,將手連揮,從嘴拼出很微弱的一點聲音,説道:“小娃兒,還不快走,那些魔鬼馬上又要過來,再遲你這條小命,馬上就要完啦!”勉強把話説完,一口氣接不上來,人就暈了過去。
秦含柳匆匆地從身上,取出一個羊脂玉瓶,打開瓶塞,倒出一粒梧桐子大小,晶瑩碧綠,清香撲鼻的小丸子,撬開老和尚的牙關,塞了進去,然後嘴對着嘴,吐了一口氣,藥丸入口生津,順着這一口氣,很快的流進喉管。再經秦含柳的小手按住老和尚的胸口,用內力幫助藥力運行,果然,千古靈藥制煉出來的聖品,確實不同凡響,藥力下肚,僅有片刻功夫,老和尚馬上回醒,當時吐出一塊紫黑色的瘀血,隨即感到一股陽和之氣,從丹田貫注四肢,循着奇經八脈,運行一週,瞬即疾痛若失,除了還不能自己運氣以外,差不多已與好人無異,老和尚不覺滿臉詫異,呆呆的望着秦含柳,好大一會,才想起身道謝,秦含柳馬上緊按住他的身子説:“老禪師,你受了極嚴重的內傷,此時千萬開口不得,否則真氣一散,復原那就慢了。敵人轉瞬即至,沒有充裕的時間,仔細替你施救,剛才一粒碧靈養生丹,總算暫時保住了老禪師的性命,同時,我不想和賊子朝相,等我藏好,打發了這批賊子,再和老禪師長談吧!”
話剛説完,廟門外面,隱隱傳來七八個人下馬的聲昔,接着聽到一個人噫了一聲説:“奇怪!怎麼山門大開,難道老鬼猜到我們還要再來,先行逃了,這樣倒是一個後患呢!”
另外一個沙啞的聲音説:“不要管他,進去看看再説,如果真的逃了,馬上用飛鴿傳書,通知各地關卡,就不相信他能逃到那裏去,反正遲早我們要把這些自命武林正宗的少林武當門下,全部掃清,就讓他真的逃了,其實也沒有大不了的事情。”
秦含柳此時匆匆吩咐小雪與阿黑躲在牀下,自己馬上運用潛跡縮骨玄功,將全身縮成小老鼠大小,鑽到老和尚的衣袖裏面,剛剛躲好,大殿上已經走進來七八個窮兇極惡的匪徒。都是黑絹包頭,斜搭麻花扣,腰纏布板,一身黑色勁裝,腳下更是一色快靴白襪。
為首一人,長得面目兇險,大身材,兩眼精光四射,太陽窩高高鼓起,一看就知道內功已經有了相當火候,臉色青中帶暗,三角形的菱角眼倒吊着,鷹勾鼻闊口,血紅的嘴唇,滿臉的黃髭,連鬢落腮,壓耳的毫毛倒豎,頰上長一塊核桃大小的金錢癬,手裏拿着一件奇形兵器,似刀非刀,似箭非箭,頭上一個倒鈞,寒光閃閃,名叫吳鈎劍,當他一眼看到方丈室的門已大開,老和尚正斜躺在雲牀上養傷,不覺得意地獰笑了兩聲,命令身邊的兩個匪徒説:“丁天壽,邢燕,你們兩個去把他拖了出來。”
只見兩個中等身材的匪徒應了一聲,就朝方丈室的門口走去,邊走邊説:“智圓禿賊,剛才的威風那裏去了!”
人還沒有跨進門檻,只聽牀上嘿嘿發出兩聲冷笑,兩個匪徒哎唷一聲沒有叫完,就咚咚兩聲,直挺挺地倒向地面,靜靜地躺着,彷佛死了過去。驚得大殿上其他的匪徒,一個個臉色大變。
究竟為首的那人,鎮靜得多,忙把眾人穩住,走向前去,細一察看,倒在地上的兩個,只是被人點了穴道,人並沒有死去。急向四周打量一遍,左右實在沒有一個人影,老和尚仍然躺在牀上,不言不動,只睜着一雙有氣無力的眼睛,瞪着他們,分明像是受了很重的內傷,尚未痊癒的情形,而且剛才也沒有看到他動過一下。何況丁天壽,邢燕兩個人的武功,並不怎麼太差,絕不致於憑空就給人點了穴道,而且還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不由得心裏一陣發毛,感到有點邪門,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太好辦。不過平日橫行江湖多年,甚少碰到敵手,當然不是這一點小小的挫折,就可以把他嚇退的。因此,不再深想,一面叫人抬開倒下的兩個,準備替他們解開穴道,同時,又另外指派兩個匪徒去抓老和尚,並且吩咐其他的人,都把武器拿在手裏,以防不測。
沒有想到,倒下兩人的穴道,用盡了方法,還是沒法解開,而另外兩個匪徒,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裏,傳出一片似乎發自小孩的聲音説道:“不知好歹的傢伙,還要前來送死嗎!”
話音一落,這兩個匪徒,更是連氣也沒有聽到哼一聲,就彷佛被人抓住,從屋裏摔了出來,倒在眾人的腳前。
像這樣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一個,就一口氣躺下四個人的怪事,真是這些匪徒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遭遇,不用説,全都嚇得心膽俱裂,臉無人色。
只有為首的賊首,自命是一世梟雄,倒沒有嚇倒,反給氣得哇哇大叫,高聲向着屋裏罵道:“那個見不得人的混蛋王八,躲在暗影裏面傷人,算得那門子的英雄好漢,有種的就現身出來,同我金錢豹子焦長通鬥鬥!”
話剛説完,只聽得屋裏冷笑一聲,説了一句:“憑你也配!”
接着眼前黑影一閃,啪的一聲,左邊嘴巴上捱了一下重擊,當時腫起半寸多高,定睛一看,那裏有甚麼人影,只不過在方丈門口,不知道在甚麼時候,多出一頭毛色烏黑的大狗,後腿下曲,前足併攏,伸着舌頭,眼裏泛着藍光,正偏着腦袋,好像很悠閒的樣子,蹲在門口看定自己。
金錢豹子自出世以來,根本還沒有吃過這種大虧,那還不跳起腳來,狗雜種的大罵一陣,沒想話剛出口,又是黑影一愰,雖然金錢豹子早有準備,急忙一個箭步,往橫裏一閃,還是沒用,那條黑影,如影附形,根本無法躲開,右邊的嘴巴,同樣又是啪的一聲,打得比剛才還重,不過這次卻看清楚了,那裏是人,只不過是那條黑狗的尾巴作怪罷了。
金錢豹子這口氣可就大了,大喝一聲:“你這條畜牲,居然也欺侮起人來了,我要是不把你宰來吃了,就不是人!”説罷,舞起手裏的吳鈎劍,對準黑狗的頭上,猛砍下去。誰知眼睛一花,黑狗失去了蹤跡,自己背上,反而捱了一下重的,幾乎撞得站腳不住。金錢豹子有生以來,做夢也想不到,一條狗也會有這麼厲害。迫不得已,只好招呼眾人齊上,瞬息間,大殿裏面,佈滿了刀光劍影,響成一片。
那條黑狗,好似有意跟他開玩笑似的,東奔西竄,引得他們自己的兵器,互相碰在一起,它更窺得空隙,或是一抓,或是一尾。黑道上四五名高手的圍攻,不但沒有傷着它的一根毫毛,反給戲耍得不亦樂乎,有點招架不住,這樣大概過了半頓飯的工夫,猛聽得方丈屋裏,一陣哈哈大笑,傳出一片聲音説道:“一條狗都打不過,還吹甚麼大氣,快點給我滾吧!阿黑,每人咬掉一隻耳朵,放他們去吧!”
話音剛落,緊接着滿殿驚叫,金錢豹子等人,只感到右邊耳根一涼,一陣疼痛,耳朵馬上搬家,全都嚇得亡魂透頂,那裏還敢再打,嗖嗖幾聲,頭也不回,匆匆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連躺到地上的幾個同黨,也顧不得拯救,就朝着山門外面,急竄而去。
這時秦含柳方從老和尚的衣袖裏,鑽了出來,恢復原狀。馬上挽起衣袖,解開老和尚的袈裟,替他推血過宮,經過一陣按摩,老和尚只感到從秦含柳的手心,傳來一股真氣,起初有點熱酥酥地,接着又是涼爽無比,混身感到舒暢無比,但覺與一般武林之中,用內功療傷的滋味,大不相同。
半個時辰左右,驟覺真氣充沛,試一運氣,竟比沒有受傷以前,功力似乎還要來得增強。加上原來躺在牀上,看到的那一幕鬧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認為是在做夢,試把一個指頭,放在嘴裏,咬了一口,感到疼痛,方才肯定這是真的,不過還是滿臉迷惘,楞楞地看定秦含柳,好半晌才醒覺過來,慌忙從牀上爬起,預備跪到地上,叩謝救命之恩。
急得秦含柳小手一擋,滿臉通紅的説道:“老禪師,千萬不要折煞我了,像這種事情,隨便那個遇到,都要動手的,我不過適逢其會,實在算不了甚麼!”
老和尚經秦含柳小手一擋,頓覺兩人中間,似乎隔了一道無形的氣牆,説甚麼也拜不下去。內心真是又驚又喜又愧。驚的是小孩這份功夫,世無其匹,偏又一點也不能從外表看將出來,真猜不透他是怎麼練的。喜的是自己頻臨絕境的時候,會鑽出這麼一個救星,愧的是自己枉自練了幾十年的武功,最後連寺院都保不住,反而害得全廟僧侶,慘遭劫運,就是自己一條老命,都還是別人替他拉回來的。真是説不盡的感慨,仔細對秦含柳看了一遍以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説:“長江後浪推前浪,小友,你可以算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奇人了。大德不敢言報,今後只要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説完,彼此通了姓名,秦含柳馬上詢問這件事情的經過,老和尚滿臉悲慼地説:“唉!這是一場武林的大劫,我這裏不過剛剛開始,前因後果,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説完的,讓我們先把外面的那些屍體掩埋好了,再仔細談吧!”
秦含柳也馬上想起一件事來,説道:“老禪師,外面還有幾個被我點了穴道的賊黨,你看該怎樣發落!”
老和尚想了一想説:“他們不是首惡,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俠義中人,應該給人家一條自新之路,還是饒了他們吧!”
秦含柳非常同意老和尚的意見,馬上走到大殿裏面,對每一個人踢了一腳,四個賊子當堂吐出一口濃痰,馬上醒轉,但因躺在地下過久,四肢還有一點麻木,活動了好一會,方才爬起身來,秦含柳很嚴肅地對他們説:“本來,按照你們這種趕盡殺絕的殘暴手段來説,絕難容得你們活命,不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你們痛改前非,這次就饒了你們吧!下次如果再犯到我的手裏,那就再不會像這樣客氣了!”
説完,其他三人都痛心疾首,決心改邪歸正,只有那個姓丁的,狠狠地瞪了秦含柳兩眼,方才與其他三人一起離去,秦含柳絲毫不懂世故,沒有留意,結果讓賊子朝了相去,以致前途引起許多糾纏。
且説老和尚與秦含柳把四人處置完了以後,馬上動手,合力在寺院的後山,挖了一個大坑,把三四十具屍體,草草埋葬之後,時間已經到了午夜,兩人才從香積廚內,搬出幾份現成的素菜,找出一罈百花酒,共同用饍。
這時彼此才互相細談經過,原來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是四川和雲南交界的大涼山區,山下面就是雷波縣,老和尚俗家姓李,名叫四維,早年在少林寺習藝,就是現任少林掌門人智嚴長老的師弟,藝成以後,遊歷江湖,經常做些鋤強扶弱的俠義工作,以一雙金剛掌,震服武林,贏得一個鐵掌俠的稱謂,晚年受了一點刺激,毅然出家,法名智圓,行走江湖多年,動極思靜,見大涼山風景奇佳,遂駐鎮下來,創辦了這座涼山禪寺,專意修行,不再問聞外事。誰知最近兩三年來,大涼山突然出現很多武林人物,使禪師感到非常驚奇,經過多方打聽,才知道是幾年以前,雲貴地境,突然出現了一位魔頭,自稱冥靈上人,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一身本領,高得出奇,先後折服了邛萊三兇,和雪山雙怪等幾個最厲害的魔頭。接着創立一個陰風教,廣收亡命之徒,聲勢異常浩大。
不知為何,這位魔頭,竟然看中了大涼山仙愁崖,鬼隱洞這一處地方,認為地勢險峻,形勢天成,決定把根據地設在此地,再求向外發展。
智圓大師已經洗手多年,認為他們不過是一種江湖上的普通幫會組織而已,沒有甚麼了不起的,只求彼此相安無事,既然沒有受到甚麼打擾,也就不再過問。
沒有想到,冥靈上人竟是一代梟才,居然雄心萬丈,妄想消滅武林各派,獨霸天下,稱雄宇內。他創立陰風教的意圖,在暗底下就藏着這麼一個極大的陰謀。不過因為羽毛未豐,暫時不敢張揚,實則處心積慮,力求發展,準備一旦壯大,立即採取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舉消滅武林各派。
目前則在行動方面,力求隱秘,兩三年內,綠林裏的好手,不知不覺,給他網羅了不少,各地分堂,也差不多先後建立完成,作事也就逐漸的囂張起來。
智圓大師的涼山禪寺,正當仙愁崖上下必經之路,所謂卧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起初因為老禪師不問世事,潛光隱晦,倒沒有引起他們的重視,同時,因為冥靈上人還有幾樣陰毒的武功,沒有練成,恐怕動手之後,泄露風聲,給各派人士有了準備,所以暫時沒有對涼山禪寺採取甚麼行動,實則暗中圖謀已急,只等各方佈置完成,就要向各派同時發難,夢想一舉盡殲武林健者。這種內情,智圓大師自然矇在鼓裏,一點也不清楚。
也是陰風教的陰謀,該當破露,冥靈上人所練的玄牝神功,需要十對靈慧的童男女應用,下令各地分堂,代他尋找。由於要求標準極苛,用錢收買窮人家的子女,很難找出幾個靈慧的小孩出來,總堂要得又急,因此各地分堂,不免出之劫掠。這樣一來,立即引起官府和俠義中人士的注意。只是做案的人,手段非常老練,沒有留下一點痕跡,誰也沒有想到,那是陰風教乾的好事。
前幾天,智圓大師到黔省七星關去,辦理一點小事,風聞到處失蹤小孩,原本沒有打算伸手去管這一件閒事,湊巧這天夜晚,大師受了一點涼,肚子有點不大舒服,半夜裏起身往廁,回來時,驀地裏看到遠處有一條黑影,彷佛手裏挾了一包東西,從一座巨宅裏竄了出來,身形迅速,如夜鷹掠空,從屋頂上朝着東南角馳去。
智圓大師當時心裏一動,馬上決定跟蹤下去,時當下弦,月細如眉,天色昏暗,智圓大師輕功極俊,跟在後面,一點也沒有讓前面那人發現。
幾次起落之後,來到郊外,只見前面那人往一片樹林裏一閃,就不見蹤跡,大師知道已經到了地頭,恐怕沿路埋了暗卡,不敢絲毫大意,對四周仔細察看了一遍,方才展開身形,利用陰影掩蔽,鑽進樹林裏面。
稍為轉了幾個小彎,果然看到樹林那端,有點火星微微一閃,聽到雙方打了一下暗號,接着馬上聽到一個聲音説道:“老王嗎?得手沒有?堂主還在廳上等着呢!”
另一個聲音回答説:“順利得很,我馬上去見堂主覆命!”
話音一落,立刻看到原先那團黑影,往一處山坳裏竄去,大師不敢怠慢,用八步趕蟾的輕功,從側面緊步趕上,起步太快,衣袂飄動,略略帶了一點風聲,彷佛聽到那兩個暗樁在説:“嗯!莫不是有人進來了!”
另一個回道:“不要神經過敏吧!這麼夜深,那裏還會有人進來,不要疑心生暗鬼了。”
早先那人説:“小丁,這幾天堂主因為替教主搜尋小孩,已經引起官府和武林人士的注意,特別吩咐我們小心,免得泄漏了機密,剛才我明明聽到好像有人,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搜一搜吧!”
就在這時,正好一頭夜梟,給大師驚動,噗的一聲從兩人頭上掠過,後一人馬上説:“我説不錯吧!咱們這裏一向平安無事,那裏會有人來,你看不就是這頭夜貓作怪嗎!”
兩人同時呸了一聲,吐了一口唾沫,也不再搜了,這樣就讓大師很輕易的混了過去。
轉過山坳,現出一條細長的狹谷,遙見山谷盡頭,黑壓壓地蓋着一片大房屋,大師蹤在那條黑影后面,逕往當中一座大廳奔去。
賊人似乎只在山口放了幾道暗卡,院子反而沒有甚麼防備。智圓大師很輕易地,就掩到了那所大廳的屋頂,馬上一個“倒卷珠簾”,用腳尖掛住屋檐,從氣孔裏面,張開眼睛往裏一看,發現屋子當中,靠牆的地方,擺着一張神案,案上正中,豎起一個牌位,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牌位上是寫的一些甚麼字,牌位前面,一字並排擺着三個小小的銅鼎,鼎內白煙嫋嫋,神案旁邊,作半圓形排着幾張太師椅,當中坐着一個年屆花甲的老頭,只有一條右臂虯筋暴起,手掌隱隱泛出一片暗紅顏色,滿臉兇悍之氣,弔客眉,朝天鼻,稀稀落落幾根白鬍子,根根見底,太陽穴鼓起老高,一定身懷絕技,看上去面熟得很,就是想不起在甚麼地方見過。
老頭的左首,坐着一位面白無鬚,油頭粉臉的中年文生,年齡在三十左右,眼光不正,一看就知道是個淫邪之徒。右首是兩個壯漢,因為坐得背向窗户,面貌看不出來。
四個人坐着在那裏閒談,好像在等候甚麼事情,這時門口閃進早先的那人,仔細一看,面目長得猥褻已極,獐頭鼠目,全身黑色夜行打扮,手裏挾的,原來是一牀薄被裹着的東西。
只見他把包裹輕輕放下,朝當中的老頭稽首作禮之後,説道:“回稟堂主,事情辦得很順利,只不知是不是昨天二香主所相中的那個。”説完,打開薄被,原來裏面裹的是一個年約八九歲的男童,長得唇紅齒白,聰秀異常,只是昏睡不醒,像是給悶香薰了過去的樣子。
左首那個中年文生,仔細的看了一眼,就説:“老王,辛苦你了,辦得不錯,正是那個娃兒,先把他送到地室裏養着,等找齊了,再一起往總堂送好了!”手一揮,這個叫老王的人,馬上重新捲起被子,挾着退了出去。那個中年文生轉過頭來對老頭説:“蔡堂主,不是我章台秀士顧壽樞吹牛,經我選中的這些貨色,保證教主滿意,只要等教主玄牝神功一練成功,那時就是我們的天下吶!哼!平日這些自命俠義的少林武當門下,處處同我們作對,到時不把他們殺盡,實在不能出掉這口悶氣,老大哥,你那仇人躲得再隱秘,那時也不怕他不鑽出來囉!”
老頭子一聲哈哈大笑,説道:“老二,有你的,真能讓教主滿意,一定推老弟奇功一件,薦你到總堂去當軍師,也好親近親近那陰風雙燕。”
章台秀士聞言,臉上一紅説:“老大哥,別開玩笑了,雙燕眼高過頂,我那能被她們看上,倒是真能到總堂工作,每天飽飽眼福也是好的。”
老頭臉色一正説:“憑老弟滿腹經綸,一表人才,那還有甚麼問題,只可惜你們沒有機會見面罷了,老弟不要……”説到這裏,忽然嗯了一聲,單掌一翻,一股強烈的勁風,透過窗户,對準大師藏身之處,急襲而至,同時大暍一聲:“何方朋友,膽敢到這裏來,偷聽我們的秘密,還不輿我出來領死!”
原來智圓大師聽完他們的對話,感到往後沒有甚麼價值,不想再聽,準備起身,前去搜查地道,好把那些無辜的孩子們,救了出來。沒想到身往上縮的時候,一陣微風,吹落一點灰塵,掉到眼裏,略為感到一酸,腳下不免重了一點,因此立刻給那老頭髮現,此時知道隱不住,只好猛一翻身,避開掌風,竄上屋頂,剛剛站定腳跟,屋裏窗門大開,跟着嗖嗖兩聲,從裏面縱出兩個人來,一左一右,把大師夾在當中。
依然是那個老頭髮話,説道:“你是那路朋友,夤夜來到我們陰風教七星分堂窺探,意欲何為,快點説了出來,否則休怪老夫掌下無情!”
智圓大師冷冷一笑説:“哼!好個喪盡天良的堂主,居然幹起劫掠小孩的勾當,今天碰到老衲手裏,總得好好地教訓教訓你們,識相的,趕快把那些小孩交了出來,讓老衲交回他們的父母,還可以落一個好點的下場,否則那就容不得你們了!”
老頭一聽對方話音,認出智圓大師就是自己當年的仇家,不禁鬚髮蝟張,側轉頭來陰惻惻地獰笑了兩聲説:“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禿驢,你不就是當年名震江湖的鐵掌李四維嗎?想當年,老夫受你之賜,廢了一條左臂,成了一個殘廢,等到身體復原,就找不到你了,沒想到當年的大俠,卻當上了禿驢。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今天我們也該算算舊賬,我獨爪神鷲蔡全富,可得要報那當年一掌之仇哪!”語音淒厲,令人心悸!説罷,兩眼兇光四射,瞪緊智圓大師,又哼了一聲説:“大俠,你還認得我嗎!”
智圓大師猛然一怔,驀地想起一個人來,一聲哈哈大笑過後,對着老頭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那烏風寨大寨主蔡當家的,失敬,失敬,不是你提起來,我倒是真的忘了,事隔多年,居然還時刻想着老衲,真是難得……”
獨爪神鷲怕他把當年那件醜事抖了出來,在部下面前不好看,猛然大喝一聲,打斷智圓大師的話頭,説道:“好,你還認得我這個老不死的,總算不錯,現在廢話少説,還是武功上,見個真章吧!小老頭自不量力,今晚仍然要討教討教大俠掌上的功夫。”
説完,驀然發難,獨臂一揚,“推窗看月”對準智圓大師的胸口,猛力一掌。智圓大師早已留神,嘴裏説話,暗中早巳蓄勁準備,這時想試試對方的功力,不避不躲,雙掌合什,一個“童子拜觀音”,用了五成真力,往外一推,硬接了一掌。兩股掌風,在半空裏一碰,啪的一聲大響,兩人同時被震得後退好幾步,晃了幾晃,方才拿樁站穩。各自心裏一驚,倒抽了一口涼氣,彼此知道遇見了強敵。
尤其智圓大師,想不到當年在自己掌下逃生的蔡全富,只有短短二十年的功夫,竟然練出如此雄厚的掌力,居然獨臂能夠接得下自己苦練了五六十年的金剛掌,雖然自己只發出五成真力,單打獨鬥,也許可以把他制服,目前身處敵境,這般江湖賊子,那裏會講甚麼江湖道義。同時想到剛才聽來的消息,關係一場武林大劫,急需通知各派,早加準備。絕對不能因顧一己的虛名,在這裏和他們纏鬥,想到這裏,意志已決。匆匆與獨爪神鷲換了幾掌,窺準一個空隙,一記“迅雷轟頂”,迫開獨爪神鷲,反身一個“燕子鑽雲”,展開絕頂輕功,朝着山坳,急退而去。
獨爪神鷲做夢也想不到,只開始兩招,敵人就打定了退身的主意。事情的發生,只在瞬刻之間,加以平時從來沒有出過岔子,防備極為鬆懈。因此,竟來不及命令手下截擊,只好與屋裏幾名高手,跟蹤追下,究竟慢了一步,又是沒有月亮的晚上,天空陰雲四布,稍遠一點,就看不清人影,只有幾個轉折,就在山口樹林裏面,把人追丟了。只氣得獨爪神鷲跳腳罵人,章台秀士在旁勸道:“大哥不要生氣,趕快回去用白鴿傳書,通知各地分堂,搜查他落足的地方。同時大哥親自到總堂去,約上幾位能手,把他包圍,全部殲滅,免得走漏了消息,讓各派有了準備,那才真是後患呢!”同時嘴裏哼了幾聲説:“想不到成了名的俠義人物,也會這樣膿包,仗還沒有打,就縮着脖子跑了!”
獨爪神鷲既然人追不着,只好遵照章台秀士的建議,廢然而返,按照他的話去做了。
其實智圓大師倒不是真的怕了他們,何況學佛多年,生死早已堪破,只不過感到事態嚴重,如果不是自己無心之中,闖到這裏,發現了這個陰謀,再等一些時候,武林各派,就要遭受大劫。目前既然得了這個消息,如果纏鬥下去,萬一不能脱身,就是劈了獨爪神鷲,也要因小失大,得不償失,這一着實在是最明智的舉動,要是早十年的智圓大師,就不會想得這樣深遠了,真可説這是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
且説智圓大師,從陰風教七星分堂脱身出來,擺脱了獨爪神鷲等人的追蹤,馬上調轉方向,奔回客店,愈想愈感事情的嚴重性,深恐等到天亮,露了形跡,給敵人發覺,就要誤了大事。立即打點行李,在桌上留了一塊銀子,算作房錢,漏夜動身,準備趕回自己的禪寺,馬上派遣幾個得力的弟子,分頭通知各派掌門,早加準備。
人當然沒有白鴿飛得快,何況七星關到大涼山,還有好幾天的路程,智圓大師雖然儘量隱秘,蹤跡仍然給陰風教裏的暗探發現,暗中派人綴上。同時獨爪神鷲,第二天一早,就騎了一匹駿馬,趕到總堂稟告去了。
因此,就在智圓大師回來三天以後,剛剛打發幾個得力弟子分頭送信,當人晚上,整個禪院,就被廿幾個敵人圍住。裏面除了獨爪神鷲蔡金富以外還有陰風教總堂裏的兩名高手,一個就是金錢豹子焦長通,起初派在山口要道上面埋伏,怕給智圓大師逃了出去。另外一個,名叫通臂神猿鄒進,也是一名內家高手,因為兩隻手臂,可以互相消長,打仗的時候,往往出敵不意,突然暴長,武功比不得別的,略差一寸,就要為敵所乘,這樣一來,很少有人不上當的,喪在他手下的成名人物,真是不知多少,所以得了一個通臂神猿的綽號。
此時智圓大師的幾個得力弟子,都已奉派出外,留在禪寺裏的十幾個和尚,雖然也會一點武功,那裏是這些凶神惡煞般的賊人對手。智圓大師給獨爪神鷲和通臂神猿兩名高手纏住,根本無法照顧,只有眼睜睜地看到他們,一個個的在賊人手下,倒了下去,智圓大師此時眼已紅了,大吼一聲,喝道:“老衲只好大開殺戒了!”説完,不再防守,完全採取拼命的攻勢,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獨爪神鷲等人,因為勝算在握,當然不願硬拼,俗話説得好:“一人拼命,萬夫莫敵。”這樣一來,才將形勢扭轉過來,智圓大師把全身真力,完全貫注在兩掌之間,展開少林護法的羅漢拳,夾帶自己賴以成名的金剛掌力,呼右打左,聲東擊西,幾招就把獨爪神鷲和通臂神猿,迫退幾尺,但見他身子像轉風車一樣,舍了兩個強敵,在大殿裏面,繞來繞去,只聽劈劈啪啪,一片掌聲過去,慘叫迭起,圍攻僧侶的敵人,給智圓大師一口氣的工夫,接連斃傷了四五個。
獨爪神鷲兩人,不虞有此,一時給弄得手忙腳亂,幾次攔截,都給大師兔脱,賊黨方面,又倒下了好幾個人。通臂神猿非常狡猾,一看情形,也馬上改了主意,看了獨爪神鷲一眼,陰惻惻地説:“老蔡,我們也來宰掉他們那些膿包,免得礙手礙腳如何!”
獨爪神鷲當然會意,兩人同時舍了智圓大師,轉向那些僧侶下手,這樣一來,頓時殺得昏天黑地,鬼哭神嚎,迫得智圓大師只好回身攔截。可是敵我雙方,經三人如此一來,已經屍橫遍地,所剩無幾了,戰場的形勢,又復變成了膠着的狀態。
獨爪神鷲,立誓報仇,心裏早已打好了主意,知道金剛掌最耗真力,存心要把智圓大師,累得差不多的時候,再下毒手。智圓大師不愧少林健者,只一會工夫,就發覺兩個敵人的陰謀,當下將計就計,把身形逐漸慢了下來,裝着氣力不繼的樣子。獨爪神鷲兩人一看,心中大喜,馬上加緊攻擊,同時暗中運起在教裏練就的獨門陰砂掌功。只等大師稍露空隙,立下毒手。
果然不久,智圓大師一個踉蹌,右邊露出一點破綻,獨爪神鷲一見機不可失,馬上欺身近前,單掌一記“長虹貫日”,對準智圓大師乳側的天池穴,猛力拍下。那邊通臂神猿也在同時發難,左手“金雞奪粟”,朝大師頭頂劈下,右手“玉女揮柯”,對準大師的腰際,猛掃過來。
這種情形之下,智圓大師的身形,上下左右,全部暴露在敵人的手下,形勢險極,簡直無從避起。其實大師正要他們如此,只見他腰背向後一凸,“反脱袈裟”身子變成了一個大蝦形,剛剛避開左右夾攻的來勢,左掌反手向上一揚,“倒打金鐘”,正好擋住通臂神猿的左手,右手“逆水推舟”,順着獨爪神鷲的單臂,直劈他的腦門。等到獨爪神鷲發現上當,收招已經來不及了,當時悶哼一聲,腦漿並裂,死在地上。
可是智圓大師也估計錯了一着,沒有想到通臂神猿有一手縮臂功夫,鄒進拍向大師頭頂的一招,原是虛勢,就在大師左手上擋的同時,兩條手臂如靈蛇吐信,一伸一縮,下面的右手,突然暴長一尺多長,智圓大師驟出不意,胸前被通臂神猿打個正着。雖然已經打算與敵同歸於盡,早用真氣閉住全身穴道,準備捱打。可是陰風教的陰砂掌,另有一種陰柔的力量,穴道雖然閉住,仍可透過體壁,震傷內臟,因此只感到喉頭一甜,心血往外直翻,智圓大師知道不好,強行忍住,不讓它吐出,晃了一晃,把全身最後所有的功力,完全集中左掌,趁着通臂神猿得招忘形之際,迅速變招,一記“回星摘月”,跟着通臂神猿鄒進左臂內縮的勢子,猛力劈向他的頭頂,通臂神猿閃躲不及,與蔡全富走上同一命運,半邊腦袋,竟給打得稀爛。
這時殿內僧侶,均已死亡殆盡,賊黨方面,也只剩下一人,智圓大師三人對招,身形迅速無比,只有電光火石般長的時間,看都沒有看清,獨爪神鷲兩人,已經倒在地下,剩下這名賊黨,那裏知道智圓大師也在同時,受了極嚴重的內傷,直嚇得亡魂透頂,一步也不敢再停,急竄而逃,到山口去搬救兵去了。
幸虧這樣一來,智圓大師才僥倖保全了性命,未遭毒手。可是原先只靠着一股怒氣,勉強穩住了身體,敵人一逃,走回屋裏,真氣一散,再也支持不住。剛剛爬到牀上,就感到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在蒲團旁邊,暈死過去,直待秦含柳到來,方始慢慢醒轉。
秦含柳聽完經過,不禁怒氣填胸,劍眉倒豎,鳳眼圓睜,狠聲地説:“想不到陰風教竟然這般可惡,剛才真便宜那些賊子了,老禪師為甚麼還叫我放了他們呢?”説完,就要起身,重新把他們追了回來。
智圓大師忙把秦含柳攔住説:“小友,這些不能算是首惡,我們不要趕盡殺絕,倒是大涼山陰風教的總堂,距離這裏只有一天半的路程,這次敵人全盤鎩羽歸去,絕對不會就此罷手,我們還得早點打算呢!”
秦含柳初至此地,一切情況,均不熟悉,因此對智圓大師説道:“老禪師,我不清楚這裏的情形,完全聽你的吩咐好了!”
智圓大師頓了一頓,略加分析説:“小友,照他們的陰謀和這次意圖來看,涼山禪寺正在他們的腳下,老衲又是唯一知道他們秘密的人,絕不肯就此放過,只要逃回去的賊子,到達總堂,馬上就會再派高手前來,這座禪院,雖然是老衲一手創辦的基業,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武林各派給他們毀了,單我一人,也絕存身不住。”
秦含柳馬上插嘴説:“既然如此,那我們乾脆現在就趕到他們的總堂,毀了他們的根據地,不就一勞永逸了嗎?”
智圓大師注視了他一眼説:“小友,論武功,你當然可以去得,可是好漢不敵四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仙愁崖鬼隱洞,經過他們多年的佈置,已經根深蒂固,豈是一時可以破得了的,如果打草驚蛇,讓他們逃脱了,與現在海外另幾個魔頭,聯成一氣,事情就更不好辦啦!”
秦含柳武功雖高,在閲歷經驗方面,就差得太遠了,不禁給説得滿臉通紅,感到很不好意思。智圓大師連忙安慰他説:“小友,你也不要難過,到時候,恐怕還要仰仗大力呢!目前武林各派,尚在夢中,最初我認為自己辦得非常隱秘,沒想到他們消息會這樣靈通,現在看來,我派出去報信的弟子,恐怕也難逃過他們的眼線,當前急務,還是如何設法通知各派早作準備。至於這片禪林,老衲業已準備放棄,只不知小友此行尚有何事,如果沒有甚麼妨礙,一同去拜訪各派掌門,共同商議對策,比較來得萬全。”
秦含柳聆言,就把這次偷偷下山,找尋生身父母,途中巧遇霓裳仙子,在落鳳坡逢敵,追擊毒爪陰魔,迷途至此的經過,很簡略的説了一遍。
智圓大師聽説毒爪陰魔重新出現,竟受不了黑犬的一擊,飛逃而去,心裏更是大驚,説道:“小友,你的師父究竟是誰,所練是一些甚麼武功,會有這樣厲害,毒爪陰魔早年與雪山雙怪齊名,功力已有百餘年火候,就是比起各派掌門,也只略遜一籌。怎麼會經不起黑犬一擊呢?”
秦含柳自己也不清楚本身的程度,對於武林這些掌故,更不清楚,因此,感到非常茫然的説:“我根本沒有師父,也不曉得自己練的是些甚麼,直到遇見霓裳仙子以後,才知道那些就是武功,至於怎麼學到這些功夫的,恐怕兩三天也講不完,現在辦理正事要緊,還是以後再説吧!毒爪陰魔的功夫確實不錯,阿黑並沒有使他受傷,不明白他為甚麼會那麼快就逃走!”
智圓大師也解釋不出是甚麼道理,不過卻想起一件事來,再向秦含柳問道:“小友,你給阿黑義犬背出來時,身上帶的那塊玉佩,在甚麼地方,給我看一下好不好?”
秦含柳立刻從頸上取下那塊玉佩,遞給智圓大師,大師接到手裏,反覆仔細的看了好幾遍,喃喃自語説:“不錯,不錯,就是這件寶貝!就是這件寶貝!”
秦含柳聽了,感到莫名其妙,馬上問道:“老禪師,你認得這件東西的來歷嗎?那麼也一定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誰囉?”
智圓大師把九龍玉佩還給他後,正容説道:“小友,這件東西,你要好好的藏起,如果讓人看到,恐怕就要引起很大的風波,假如老衲沒有看錯的話!小友的生身父母,可能就是川湘大俠柳玉龍夫婦。”
秦含柳初聞父母消息,興奮異常,馬上迫不及待的問道:“老禪師,他們現在那裏,趕快告訴我好嗎?”
智圓大師看到他這份着急的樣子,充份表露出一片純情,不禁心裏暗贊小友至性過人,只是自己也不知柳玉龍夫婦的住處,只好就自己所知,儘量告訴他説:“小友,我也只是從這一塊九龍玉佩,判斷你的父母,可能就是川湘大俠夫婦,至於他們兩人,還只中年,就突然地退出江湖隱居起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蹤跡,除了留下一些轟轟烈烈的往事,膾炙人口以外,老衲也同樣不知道他們的住址。”説完,表示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
秦含柳不禁大失所望,只好問道:“大師,那麼你憑甚麼理由,斷定我是他們的後人呢?”
智圓大師想了一想,吸了一口氣説:“這就要從你身上那塊九龍佩説起了,這一件故事,我也只是聽到傳聞,並不清楚其中的全部經過。後來聽説這塊東西,落到了川湘大俠的手裏,接着大俠夫婦就歸隱了,九龍佩也同時失去了下落,今天,我看到你身上的這塊東西,與傳聞的九龍佩,有些相似,因此這樣斷定,説不定你父母的歸隱,恐怕與它還有很大的關係呢!”大師説到這裏,略為停了一下,接着就把九龍佩的來歷,説了出來。
原來我國在春秋戰國的時代,文化已經發達到了最高峯,不用説經世濟物的學術,百家雜陳,構成了我國學術史上的黃金時代,就是在百工雜藝,武功技藝方面,也都達到了最高的水準。像當時歐冶子等所鑄的巨闕,干將,莫邪諸劍,現在科學如此昌明,也還是沒有人能夠造得出來,此外,像扁鵲的醫術,公輸般的機械,現在更是莫測高深。
在武功方面,當然更有不少奇才異能之士,只是這類人士,諸多隱秘,不為人知,因此歷史上極少記載,何況經過秦始皇焚書坑儒,再加上楚項羽,火燒威陽,三月不絕,一切典章文籍,銷燬殆淨,這類事蹟,當然更無法找尋史料了。
其實秦始皇當年統一六國,君臨天下,為了鞏固子孫帝王萬世之業,實行愚民政策,焚書坑儒。同時害怕百姓造反,收集天下兵器,聚之威陽,鑄為金人十二。但並不想把自己的子孫,也都變成白痴。因此有用的書籍,差不多每樣都留了一本,藏在阿房宮裏。
另一方面,由於懼怕武林中人,暗中加害,除了收買很多武林敗類,用來保護之外,對於其他武林健者,差不多搜殺殆盡。對於那古時武林中的秘籍,更是巧取豪奪,囊括一空。藏之禁宮,根絕練武的門徑。因此使得我國上古武術,全部失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後來始皇出巡,被張良請了一個大力士,躲在博浪沙行刺,雖然一擊不中,也嚇得心膽俱寒,知道還有漏網的武林高手,沒有辦法殺盡。回來以後,更想到收買的武士,也不見得可靠,只有帝王本身也練成絕技,才可保險。因此決心把那一批武林秘笈,另外藏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只讓接承王位的人,前往閲讀習練。免得別人知道覬覦,引起爭殺。
這樣一來,項羽火燒威陽,並沒有毀掉這些寶典,可是它的藏處,也就永遠成了一個謎。大家只從那服侍過秦始皇的一位宮女口裏,得到一點線索,就是秦始皇當年藏書之際,制了一塊九龍玉佩,裏面藏着暗記,一定要等到決定傳位的人以後,才把這塊玉佩,傳給那人。可惜這塊東西,給項羽的士兵,在阿房宮裏一陣劫掠,根本不知弄到那裏去了。同時那個時候,懂得武功的人,已經沒有幾個,所以大家對這一件事,也就不怎麼重視,沒有甚麼人再去找它。
隋唐以後,達摩東來,少林寺造就了不少的武林奇葩,接着張三丰融合少林武功,悟出內家功夫,獨創武當門户,嗜武成癖的人,日漸增多,這段傳説,又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那塊九龍玉佩,幾百年來,始終沒有露過面,根本無從找起,大家也就只好算了。
無巧不成書,寶物似乎有靈,就在大家注意這個傳説的時候,突然給一個盜墓賊,從洛陽一座漢代的古墓裏,挖了出來,偏又遇到一位古董專家,監定它是秦宮故物,出重價收買下來。消息傳出,江湖豪傑,齊集洛陽,那個古董專家,竟因此喪命,九龍玉佩也就開始流落江湖,百多年來,保存此佩的人物,都等不及參悟其中的奧秘,就被人跟蹤而來,殺死奪去。一塊武林瑰寶,反而成了武林不祥之物。
後來不知怎樣,輾轉流入川湘大俠的手裏,這塊玉佩,也就跟着大俠一起失蹤,十多年來,沒有了消息。
智圓大師講到這裏,又看了秦含柳一眼説道:“小友,如果你不是川湘大俠的後人,這塊九龍玉佩,怎麼會在你身上出現呢?不過小友不要難過,據我根據你的遭遇推斷,你的父母,恐怕也已不在人世了!”
秦含柳聽到如此一説,仔細回想一遍,感到智圓大師説的,確有道理,基於父子天性,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一時倒把智圓大師,弄得慌了手腳,急忙安慰他説道:“小友,這不過是我的一種推測,事實未必如此,用不着這樣傷心,就是真的如此,雙親為仇人所害,更應仔細查明對頭,報仇才對,哭壤了身體,不但與事無補,也不是人子之道啊!”
一直勸了好半天,秦含柳方始收住眼淚,聲嘶力竭地説:“大師説得對,我秦含柳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雙親找到,如果真的為人謀害,也一定把仇人查明出來,把他剖心瀝血,祭奠父母在天之靈。”説完,就不再哭,同時滿臉現出一股剛毅之氣,轉過頭來,又對智圓大師説道:“大師,我的事情,絕不是一年兩載能夠辦得妥的,同時天涯茫茫,一點線索也沒有,要找也無從找起,就遵照大師的決定,一同出去拜訪武林各派去吧!也許從他們口裏,可能訪出一點眉目來呢!”
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兩人雖然一夜未睡,在練過上乘的內功的人看來,實在算不了一回甚麼事。當時智圓大師匆匆收拾了一個包袱,帶足盤纏。秦含柳也抱了小雪,領着阿黑,一起下山,往雷波縣走去。計劃先經陸路入川,拜訪峨嵋,然後改走水路,溯江直下,從武漢登岸,北上武當,最後渡漢水,越桐柏,前赴少室,結束全部旅程。
且説兩人離開涼山禪寺,立即展開輕功,瞬息之間,已抵山腳,智圓大師看到行人漸多,恐怕驚世駭俗,馬上招呼秦含柳緩下身形,向着縣城,慢慢走去。就是這樣,也比常人輕快得多,不一會,就走到城裏。
雷波縣在古時是川滇邊境的交通要道,商業異常發達,來往的人客,形形色色,甚麼樣的都有。智圓大師與秦含柳兩人,動身較晚,所以到達縣城,大街上已經擾擾嚷嚷,顯得非常熱鬧。
秦含柳涉世不久,處處感到新奇,拉着智圓大師的手,問這問那,興奮已極。轉眼間,兩人來到一座酒樓附近,抬頭一看,門楣上橫掛着一塊招牌,上面寫着“聚英樓”三個大字。
酒樓傍山建立,左邊有一條小溪,從後山蜿蜒而出,溪水清澈見底,岸傍長着一棵大白楊樹,樹下幾塊青石,大概平日不斷有人去坐,石面都給磨得光滑如鏡,光可鑑人。
此刻靠近樹根那塊青石上面,四肢朝天地仰面躺着一個年老的叫化,骨瘦如柴,鶉衣百結,到處打滿了補綻,滿腦的頭髮,亂得像一個雞窩,頭下枕着一個大葫蘆,外邊原本漆成牛紅顏色,大概用的年代太久,紅漆已經剝落差不多了,幾乎成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在石頭邊,地面上斜插一根打狗棒,青葱翠綠,分明像是一根剛砍下來的新竹杆,與老叫化一身破舊的打扮,顯得非常不調和。
附近圍着一羣小頑童,正在那裏不斷地用石子去砸他,老叫化彷佛累極了,仍然鼾聲大作,照樣睡他的大覺,好像一點也沒有感覺。小頑童們最初還只用小石子去砸,慢慢地越來越大。
智圓大師沒有仔細留心,因此沒有發現老叫化有點異樣,只是感到這些小頑童非常可惡,連忙出聲制止,頑童心裏不服,與他吵了起來,高聲叫道:“是他自己願意,要我們砸他的嚒!與你這個臭和尚有甚麼相干呀!”
這麼一鬧,倒把老叫化從石頭上吵醒起來,一個翻身,從青石上跳起來,就一把抓住智圓大師的衣服,嘴裹亂嚷,撒賴地説:“你這個和尚,真沒來由,我要飯的流年不利,昨兒晚上,躲到櫥上打盹,給幾個小禿頭把我吵得掉到地上,無緣無故壓死幾條走狗,梗得我的腰痠背痛,一夜沒有睡好,今兒一早,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塊好地方,還請一些人給我捶腰,正睡得舒服,又碰到你這個腦袋不長毛的,跑來搗蛋,這下子可又睡不成啦!喂!我要飯的究竟與你們這些禿腦袋,有甚麼地方過不去呀!今天,你如果不賠我一場舒服覺,那你就不用想走啦!”
智圓大師一聽,這是甚麼話呀!心想:真是好心沒有好報,遇上了這樣一個歪纏的,正待甩開老叫化的兩隻手,仔細一看,嘴裏呀的一聲,説道:“好呀!臭要飯的,原來是你,十幾年沒有見面,撒賴居然撒到老朋友身上來啦!好了,好了,玩笑開夠了吧!不要引得別人圍攏來看熱鬧,走吧!咱們哥兒就上這家酒館去喝兩杯怎麼樣!”
老叫化本是條酒蟲,聽到智圓大師請他喝酒,忙把手一鬆,咧開一張大嘴,笑了起來,滿臉高興的説:“嘻,嘻,老和尚,這話當真,有酒喝就快請,我要飯的不再找你晦氣了,走吧!不過和我要飯的在一起,得小心別讓狗咬了啊!”説罷,撈起打狗棒,拿起酒葫蘆,領先就往樓上直闖。
此刻樓上已經坐滿了酒客,見到他們這三個極不相襯的人物,走在一道,全都轉過頭來,看上一眼,接着喁喁低語,議論紛紛,猜測他們的來歷。
老叫化可不管這些,逕自選了一個臨窗的座頭,坐了下來,把桌子拍得震天價響,喊道:“夥計,趕快給我拿十斤上好的花雕,把你們館子裏拿手的好菜,弄個十幾樣給老子送來,遲了小心打斷你的狗腿!”
這家酒樓,實際就是陰風教雷波分堂的眼線,昨晚早就接到總堂方面的飛鴿傳書,和分堂裏的指示,店夥一看這三個人物,就感到刺眼,知道不大好惹,趕緊先端上一罈酒來,並且陪着一張笑臉説:“酒先上來了,菜馬上就好!請多擔待擔待!”同時掌櫃也在這時馬上派人向後面的打手送信去了。
老叫化等店夥一住嘴,白眼一翻,説道:“少廢話,甚麼老爺子少爺子,要飯的生來就是要飯,只要你們這裏幾條惡狗,待會少咬要飯的幾口,那就感激不盡啦!”
店夥一聽,話裏帶着骨頭,氣得當時就想翻臉,掌櫃的在旁看到,馬上用眼色止住,同時走過來答訕説:“凡是照顧本店的,都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夥計不會説話,請多多原諒!”
老叫化此時已經把酒罈的封泥取下,只在鼻子哼了一聲,也就不再答理他們,捧着罈子,就仰起脖子,往嘴直倒,咕嚕咕嚕,一口氣足足喝了大半壇,方才把手放下,伸出舌頭,舐了舐嘴唇説道:“嗯!好酒,好酒,要飯的已經好多日子沒有喝個痛快,今天一定要來個不醉無休,等下醉得像條死豬一樣,可不省得人家很多手腳嗎?喂!我説老和尚,快點喝呀!待會兒惡狗放了出來,咬人的時候,可就吃不痛快囉!”
智圓大師從叫化的話裏,知道這家酒樓有文章,對他做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秦含柳不明這些,看到他這付瘋瘋癲癲地怪樣子,真忍不住要笑,但和人家初次見面,不好笑出聲來,有失禮貌,只好抿着一張嘴,竭力忍住,一張小臉,也憋成了怪樣子,老叫化一看,那裏還有不明白的,心裏還是真喜歡這個小孩,因此轉過頭來,對他説道:“小娃兒,要笑就笑出來好了,我要飯的只要有酒喝,可不在乎這些!”説完,又轉過來對智圓大師説:“老和尚,十幾年沒有聽到你的消息,要飯的還以為你早死啦!怎麼還在這兒活着現世,又幾時收了這樣一位好徒弟呀!”
智圓大師知道他誤會了,連忙合掌説道:“罪過,罪過,臭要飯的,剛才我忘了給你們介紹,這位小友名叫秦含柳,是老衲的救命恩人,這位是江湖上有名的窮家幫幫主太白神丐,雷震宇,是老衲的生死朋友,你們兩位,以後多親近親近。”
秦含柳連忙點頭作禮。老叫化一輩子沒有紅過臉,這下真是尷尬透頂,把脖子都紅透了,直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下去才好,連忙收起剛才那副玩世不恭的態度,對秦含柳訥訥地説:“小朋友,不知者不罪,我真不知道你是老和尚的恩人,剛才多有失禮,要飯的就在這裏賠個罪吧!”
這樣一來,倒把秦含柳弄得很不好意思,連忙把小手亂搖,紅着臉説道:“老前輩,你千萬別聽大師瞎説,我那裏是他的甚麼救命恩人,不過正好碰上我身上帶着幾粒丸藥,湊巧治好了大師的一點傷,根本算不得甚麼,千萬不要這樣!”
老叫化聽了智圓大師的話,認為秦含柳武功過人,不過心裏很不相信,聽到秦含柳這樣一説,更認為自己想得不錯。心中的難過,也就好了一點。本來麼,秦含柳年紀這樣小,就算打從娘肚子裏開始,就練功夫,也不會強到那裏去,何況一般練武的人,兩個太陽窩,一定要高高鼓起,秦含柳除了眼睛特別明亮,顯得非常聰明以外,其他一點特徵也沒有呢?老叫化怎能想到秦含柳,曾經得到很多曠世奇緣,練就了上古失傳已久的特種心法,不在使用的時候,絕看不出來,不是現行少林武當的功夫,可以相提並論的,那還有不看走眼的道理。
正好這時酒菜均已上齊,太白神丐就不再答話,埋頭大咀起來。智圓大師知道老叫化看走眼了,也不給他説破,只轉過頭來對秦含柳説:“小友,這位雷幫主,早年六十四手打狗追魂棒,烕震南北,手下子弟,遍佈全國各地,我想,小友訪尋父母消息,如果請他幫忙,一定容易得多!”
秦含柳聽到如此一説,心裏高興極了,馬上就想向太白神丐請求,可是看到神丐正在吃得高興,所以欲言又止地停了好幾次。太白神丐吃得差不多了,才撫了撫肚皮。抬起頭來,對着智圓大師説道:“老和尚,你是從來不吃虧的,要飯的早就知道這一頓酒,不能白吃,果然就把差使攤到我頭上來啦!甚麼事?説吧!要飯的一定替你們去辦!”
智圓大師哈哈一笑説:“臭要飯的,這一頓酒,倒是老和尚誠心請你白喝的,小友的事情,另當別論,只要你肯幫忙,我保證還有幾頓更好的酒請你喝,此地人雜,有好些話,不便於講,等換了地方,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告訴你吧!倒是你一直在成都重慶那一帶逍遙自在,又是甚麼風,把你吹到這個邊境的小地方來啦!”
太白神丐嘆了一口氣説:“唉!説來話長,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我這個窮家幫的花子們,也居然有人造起反來啦!”
説到這裏,突然看到樓梯上,雄糾糾,氣昂昂地走進三個勁裝大漢,酒客看到,紛紛起身讓坐,有的更趕快會鈔走路,一看情形,就知道是當地的地頭蛇一流的人物。太白神丐馬上把話鎖住,悄悄地對智圓大師説道:“老和尚,狗腿來啦!一定是衝着我們來的,等着看好戲吧!”
智圓大師心裏早就有數,聽了太白神丐的話,又打量了來人兩眼,只見三人進得樓來,大刺刺地朝着當中一張八仙桌子旁一坐。年齡都是四十左右,正中一個生得眼似銅鈴,眉如掃帚,大蒜頭般的鼻子下面,長着一張獅子大口,滿臉濃髭,手腳上全都長滿了黑毛,掌上託着兩枚拳頭大的空心鐵膽,叮叮鐺鐺,碰得震天價響。
左首一個身材高瘦,尤其一隻脖子,又細又長,像雞頸一樣,偏在上面擺着一顆三角形的小腦袋,上尖下闊,連在一起,活像從衣服裏鑽出一個蛇頭,細眉細眼,五官沒有一處相襯的地方。
右首的漢子,身材比較常人要矮,雖然長得比較像樣一點,也是滿臉的戾氣。
三人坐定以後,夥計很快就把酒菜端來,三人一邊喝酒,一邊對着智圓大師這邊的桌子,狠狠地盯上了好幾眼,滿臉露出輕蔑之像。不時低語,彷佛在商量甚麼事情。
秦含柳耳朵最靈,一聽就知道這三個人是陰風教的匪徒,正在談論昨天晚上涼山禪寺的事情,好像對以後的結果,還不大清楚,所以談時感到很奇怪。因此忙用手肘碰了智圓大師一下,小聲地説:“大師,這幾個人也是陰風教的,不知道對我們有沒有圖謀,我們仔細聽聽好嗎?”
太白神丐不覺大吃一驚,心想這個小娃怎的耳朵比我還靈,我可聽不清楚他們的談話,難道這回竟看走眼了,這個小孩會是一位奇人。因此,不自覺地又對秦含柳仔細的看了兩眼,臉上充滿了奇詫的顏色。
智圓大師當然清楚,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小聲地問道:“小友,你聽了些甚麼?告訴我好嗎?”
秦含柳沒有顧慮到他們兩人會聽不清楚,這樣一來,倒似乎顯得自己有點逞能,聞言不禁臉上一紅,説道:“其實也沒有甚麼,當中那個,叫做甚麼黑玄壇趙開元,身材高瘦的叫做常山蛇賴漢章,另外一個叫做矮腳虎黃英,他們好像在奇怪,昨晚上總堂去了那麼多人,怎麼還會栽在大師的手裏。同時又説昨晚奉到總堂的飛鴿傳書,攔截幾個小和尚,看看剛要得手,忽然來了個老叫化,從中架樑,雖然人抓到了,卻死傷了好幾個人,老叫化也沒有抓到。晚上又沒有看清像貌,正在懷疑是不是我們的神丐老前輩呢!看樣子還想借故試試我們的份量呢!”
智圓大師離開江湖十幾年了,對於這些人物非常陌生,聽完過後,雖然還是不太清楚,但聽到抓去幾個小和尚,不免有點着急起來。神丐雷震宇這時在旁接着説:“我道是幾條甚麼兇狗,原來是幾個二流狠崽子,他們那點鬼門道,還沒有放在要飯的眼裏,待會讓我一個人耍他們一下。老和尚,怎麼搞的,你的巢兒也給人家砸了!”
智圓大師不想在鬧市裏惹事,同時想早點打聽那幾個小和尚的消息,弄清楚看是不是自己那幾個徒弟。因此説道:“臭要飯的,喝足了沒有,喝足了我們就走!”
太白神丐反而故意提高嗓門,裝着已有七八成酒意的樣子,瘋瘋癲癲地説:“老和尚,心痛銀子是不是,這麼早就想走,要飯的今天酒癮來啦!起碼還要五罈好酒,才能打發得開咧!何況幾條惡狗把門,不給它們咬兩口,你想走得成嗎!”説完,拍着桌子,又叫店夥再送酒來。
八仙桌旁的三個人,一聽老叫化話裏帶着骨頭,那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可是人家沒有指名道姓,發作不起來,直恨得暗裏狠狠咬牙。正想借故還以顏色,湊巧一個店夥端着一盆熱湯走過,不知怎的,一個踉蹌,身子不穩,連人帶湯,齊向八仙桌子那邊倒去。
黑玄壇一看,急智上心,裝着攔住店夥滑倒,從桌子對面猛力劈出一掌,一陣勁風,把那盆熱湯,打得從店夥手裏脱去,向着秦含柳這邊桌子飛來。同時,常山蛇也在一旁,幫忙把店夥扶起來了,沒有讓他倒下。
神丐一看,一盆熱湯飛越幾張桌子,到了自己頭上,剛好就要倒下,心裏一樂,知道找碴的來啦!表面上卻裝着害怕極了,嘴裏連聲嚷道:“哎唷!哎唷!還沒有讓狗咬着,就要先做燙蝦了!要飯的生來命苦,只配吃些冷羹殘飯,這樣熱湯熱水的好東西,實在消受不起,還是還給你們吧!”
一邊説着,一邊把手一抬,那盆熱湯,連帶濺出來的湯水,一齊被太白神丐的掌力托住,呼呼地重新往原來的方向,迅速倒飛回去。
黑玄壇原來的如意算盤,打算藉着失手陪禮,走過去考驗智圓大師等一番,好與總堂報信沒想到碰見了瘟神,太白神丐的功力,比他強多了,一掌一下,不但抵消了自己的掌力,同時還把盆子倒撞回來,事出意外,沒有來得及防備,啪的一聲,正好掉到桌子當中,把桌面上擺的一些盤碟,全部砸得粉碎,震得湯水菜餚,四外猛濺,幸好三人均已起立,臉上沒有遭殃,可是齊腰以上,胸口前面的衣服,全給弄得淋漓盡致,污穢不堪。引得旁人忍俊不住,可是又怕他三人的勢力,不敢笑出聲來。
三人在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吃了這個大虧,當即老羞成怒,黑玄壇首先猛喝一聲:“臭花子,你想討死!”手裏兩枚鐵膽,像流星一樣,向太白神丐這邊扔了過來,接着,從腰裏解下一根軟鞭,馬上就要動手。其餘兩人,也都是氣勢洶洶,把兵器拔在手裏,眼看就是一場大的廝殺,嚇得其他的酒客,紛紛離座,奔到樓梯口邊,搶着下去。瞬時擠成一片,前面幾個,竟給後來的撞得兩三個翻身,滾了下去。喊叫之聲彼起此落,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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