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蛋糕還厚的檔案就放在日式矮桌上,微風吹動着窗框上的風鈴發出悦耳動聽的叮叮聲。安德魯躺在雪白的被褥上,用手肘撐起腦袋,噙着冷笑,端詳着大手裏的相片。那是所有相片中他最滿意的一張,相片中的女子皓雪般的皮膚與他黝黑的大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宛如巨大的惡魔之手擒獲了柔弱的公主,顯得詭異萬分。他眼中透着殘忍嗜血的光芒,瞥眼看向一邊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黑衣男子,示意他繼續報告。
黑衣男子頷首,將查到的情報無一遺漏地陳述着,“慕容悠,一年半前加入WFPAKA829小隊,現任將軍一職,今年剛滿二十歲,IQ達到了300;易容術,BOSS已經親眼見過了。她並不是攻擊型的警員,那顆聰明的腦袋就是她最大的武器,據説AKA829的戰略都由她來擬訂,可見一斑。”
安德魯挑眉,有一絲驚奇,凝望着相片中的女子——容貌有着七分妖豔,兩分純真,還有一分是靈動的美,被風吹亂的髮絲貼着她紅潤的雙唇,細白的手指正試圖將它撥回耳後,勾魂攝魄的魅力,足以勾起男人藏在最深處的yu望,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智慧型的女人,暖牀的情婦倒很適合,但仔細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問題,那雙瞳眸異常的黑亮,靈氣逼人,令人迷醉不已。
他輕扯出一抹淡笑,怎麼忘記了,他親身體會過這雙眼睛的魅力,晶瑩剔透,就像星子般璀璨。
一想到她昨天的冷靜與沉着,絲毫沒有紕漏,將另一個身份扮演得如此惟妙惟肖,安德魯的笑意加深了幾分,她的確是個不能用長相來判斷的女人,安德魯將手中的相片一揮,正好落在一米之外的矮桌上,然後兩手交叉於腦後,“繼續!”
“生日是8月29日,處女座,喜歡吃甜食,估料理一流……”接下來是一長串的經歷,報告之詳細就連生理期也查得一絲不差,不愧是暗殺部,殺人和查人一樣的精湛。
安德魯除了偶爾插兩句話,對於卡達一小時的彙報絲毫沒有不耐煩,直到那句幾天前已經訂婚的消息,猛地讓他的灰眸迸射出縷縷寒光。
黑衣男子打了個寒戰,立刻噤聲。
“她訂婚了?”比北海道的海水還要冷上百倍的聲音響起。
他點頭,手腳開始冰冷起來,不明白這句話怎麼會引起BOSS這麼大的反應。
“誰?”聲音更冷了,幾乎凍結了空氣。
“狄克·雷·霍爾德。”黑衣男子的聲音顫抖着答道。
瞬間,他的臉色一變,森冷無比。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她竟然是他的女人,安德魯扯起嘴角,不是笑,更像是捻到鬍鬚的獅子在磨牙,做着撕咬前的準備。
“很好,非常好!”
斜睨着矮桌上的相片,低沉冰冷的笑震動着胸腔,令人不寒而慄。
惡魔的本性就是掠奪,要怪就怪你為什麼是他的女人吧。
***
慕容悠正對着化妝鏡,鏡裏的自己愁眉深鎖,有説不出的苦惱與煩亂,心緒下更隱藏着些許不安。連日來的東躲西藏,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奔波讓她深感疲累,很明顯,安德魯很謹慎,即使在沒有追兵的情況下依然戒備着,心思之細膩,令她感到莫名的心慌。
她的易容術堪稱天下無雙,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的紕漏,但面對他若有似無的探究眼神,她不止一次捏了把冷汗。
那雙灰色犀利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在盯着她,一舉一動都無法隨心所欲,就怕一個不小心,全盤皆輸。這些時日為了消弭他的懷疑,她盡所能地扮好香取玲奈這個角色,就連臉上的面具在晚上睡覺或獨自一人的時候也不敢撕下來,他的存在像塊巨大的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所幸這些面具和人皮無異,是用各種纖維仿人皮所制,透氣絕佳,否則她非長一臉疹子不可。
嘆了一口氣,她將手中的面具再次戴上,鬢角輕撲些蜜粉以遮掩接縫,小心翼翼地輕按皮膚,讓它貼緊,很快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正打算上chuang睡覺,門上兀地傳來輕叩聲,她一震,轉首看去,猶豫着要不要回應還是跳上chuang裝睡。
顯然第二種方法不可行,只好硬着頭皮説道:“什麼事?”
門外一陣靜默,她蹙起眉,心下更是緊張起來,忙對着鏡子整理了一番,才起身去開門。
進入眼簾的是一張極具魔魅的臉,灰眸凜冽,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按下心中的驚慌,她若無其事地吐出一句,“BOSS,有事嗎?”平和的語氣和她胸腔裏那顆打鼓似的心臟截然相反,小手下意識扯着衣角,逼迫自己千萬要鎮靜,同時也不免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慶幸,幸好剛才有易容,否則鐵定會亂了陣腳。定下心,扯起笑容,不露痕跡地將手抵住一邊,讓他無法進來,站在門口與他對視。
他興味盎然地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議,也有些讚歎,原以為會花很久時間來開門,沒想到如此之快,她果然聰明,就連獨處睡覺時,也沒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麼晚了,還沒??”他問,大手撐在門框上,臉上帶笑,但笑得讓人很不舒服,有壓抑的感覺。
“如果沒事,我想睡了。”黑眸瞅着他,心裏嘀咕道,這算什麼,半夜來,就只看她睡了沒有?而且一副打算留很久的樣子,當然不能如他所願,直接下逐客令。
幾日的相處,她已經瞭解了香取玲奈在這裏的地位很特殊,原因是她有超凡的解碼技術,安德魯瑞士銀行用來洗黑錢的賬户就是由她把關,加上一些政府情報,都需要她的能力來獲悉。畢竟要解開FBI或是某個國家情報處檔案密碼的能力,不是隨便就能找得到的,他對她禮遇自然不是一般的好,不必卑躬屈膝地討好他,反而可以冷言相對。
有時候想想,香取玲奈之所以冷言厲語,可能是知道即使愛他,也無法得到他,所以才用冰冷的態度隔離自己的心,逼迫自己不要對他存在幻想。這樣的男人不是女人要得起的。
想到愛這個詞,悠的腦海裏猛然浮現出另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不禁放柔臉部的線條,他現在在做什麼?想必正在對着卡爾他們大吼大叫,自從自己離開後,就沒再聯繫過,他必定是擔心得無以復加。這也是沒辦法,現下的情勢,不容她出任何差錯。
她乍然柔和的臉,在橘色的燈光下,顯得越發的柔媚,看在眼裏,安德魯不禁驚訝萬分,同是一張臉,為何她卻能如此耀眼奪目,平凡的五官透着撩人的嫵媚,一顰一笑都韻味十足,無意識的,大手就撫了上去。
“今晚的你,很美。”
臉頰觸到一絲温潤,她嚇了一跳,倒退了幾步,愕然地看着他,心中暗罵自己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分心。
見她離開門邊,恰好可以讓他從不大的門縫裏擠進來。安德魯立馬長驅直入,進了她的房間。
眼見他的闖入,想阻止又不能阻止,她立在一邊,緊繃着下顎,“你違規了。”
他挑眉,“我是你的老闆,不是嗎?”
“老闆就可以隨意進入女士的房間?”
他沒有回答,環視着簡單的佈置。這裏是富良野,都是民宅,裝飾自然樸素無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非常時期,也無所謂,視線突兀地落在梳妝枱上,那裏只有幾瓶女人用的保養品。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他很想知道,她是怎麼易容的,竟可以如此出色,她臉上絲毫看不出易容過的痕跡,這就是所謂的世界第一嗎?
隨着他的視線,她抬眼看去,開始緊張起來。他的突如其來,令她措手不及,也就沒怎麼收拾,那些瓶瓶罐罐裏裝的都是易容用具,只不過用了時下女人喜歡的品牌包裝而已,心下一凜,便走了過去,擋住他的視線。
“我很累了,可不可以讓我休息。”
安德魯回眸看她,不得不佩服她總是能如此鎮定沉着,惡魔的本性又開始作祟,她越是冷靜,他越是想打碎它。輕笑一聲,他緩步走到牀邊,坐了下去,高大的身體陷在牀沿上,絲毫沒有突兀的感覺,反而性感異常,本就魅惑人心的臉,更是散發着挑逗的氣味。
她蹙眉以對,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臉上明明看不出任何懷疑,卻仍讓她如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你什麼意思?”她不禁質問起來。
“坐!”他瞄了一眼身邊的空位。
“請自重。”她站着不動,直盯着他看。
“香,我們很久沒聊過天了。”
確切地説從來沒有過,以前真正的她在的時候,不過是一件工具,他從不放在心上,而如今,容貌未變,卻是另一個靈魂,一個讓他有着濃厚興趣的靈魂。
“除了任務,我們沒什麼可聊的。”
見她不妥協,他搖了搖頭,興味十足,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將另一個人的性格拿捏得如此之準,還是她本就是這種性格?
“那就聊任務。”
性格相似,那麼能力呢,他眼中掠過陰鷙,很想看到她露出破綻的那一剎那。
她點頭,沒有走過去,坐在遠離牀位的沙發上,看着他。
他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灰眸頓時凌厲無比,“瑞士銀行的賬户有些問題,我想查一下。”他突然頓了頓,看着她,噙着邪惡的笑,“密碼我忘了。”
她震了一下,心嘭嘭亂跳,密碼忘了,換言之就是要她解碼,這倒是難不倒她,但,他似乎還有話沒説完。
“你記得的不是嗎?”他十指交握,笑意加深,眼裏卻無笑,反而越發森冷無比,“告訴我,我自己查。”
咯噔一聲,她幾乎咬碎了牙齒,告訴,要怎麼告訴?在監獄的兩個星期,都無法從香取玲奈嘴裏問出他的任何情報,賬户密碼又怎麼可能知道,手指互相摩挲着,藉此消除指尖的冰冷,但卻是越來越冷。
他懷疑了?還是真的只是忘記了?以他的個性,後者絕不可能,而前者卻是萬丈深淵,如果是讓她用電腦解碼,她可以不用擔心,可現在是要用嘴説,她要怎麼答?
“怎麼了?”他輕喚,語氣平和,聽在她耳裏卻像是他準備看好戲的感覺。
腦中混亂一片,阿拉伯數字在腦海裏來回翻滾、排列,知道答對的幾率絕對是零。
他果然如傳聞中的多疑,即使是身邊的人也不會去相信,猛地,她腦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生性多疑,有可能會告訴別人賬户的密碼嗎?而且還是私人的。
暗暗呼出一口氣,握緊拳頭,她坦然以對,“我怎麼可能知道。”
話語落下,室內竟是一片的沉靜。
好半晌,正當她快因心跳過快而腦充血時,只見安德魯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直至狂笑出聲,笑聲狂放不羈。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他來到她面前,仔細地端詳着她,眼裏有着欣賞。
握拳的手悄然放鬆,她知道答對了,可是……話中之意卻不是稱讚,而是另一種不明的意思。
不等她回答,他已笑意濃濃地離開房間,突然傳來的關門聲,拉回她的思緒,望着門扉,心間的不安感也越擴越大。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如平地驚雷,驚得她慌亂無比。
她想問,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對香取玲奈,還是面具下的慕容悠?
***
那日之後,安德魯就再也沒有在深夜時打擾過悠,這着實讓她鬆了一口氣。幾日來,她無法安然熟睡,整夜戒備地盯着門扉,就怕聽到清脆的敲門聲,儘管她不嗜睡,一天睡四個小時就足夠了,但連日的無眠,也讓她頓感疲憊。
手指敲擊着鍵盤,眼皮卻不禁打起架來,強打起精神,張大眼睛看着屏幕裏的數據,端起不加糖的黑咖啡憋氣喝了一大口。
苦中帶酸的滋味讓她反胃,但不可否認,這份噁心,讓她清醒了很多,咖啡原來是這樣提神的。
看着黑吐隆咚的液體,她蹙起眉,不明白某人怎麼可以喝得下去,這玩意不是人喝的。
放下杯子,將它移動到角落,視線又回到屏幕上,眼中閃過滾動翻跳的數字,一波接一波,嘴唇微微挪動,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數字全都跳完了,她才移開視線,抬手捏了捏眉心,關上電腦,坐在轉椅上,靠着椅背,閉眼沉思起來。幾分鐘後,才猛然睜開眼,嘴角勾起笑容——很好,全都記下了。
起身來到窗邊,一眼望去,成片的薰衣草開滿了整個山坡,微風拂動,彷彿波浪起伏的紫色綢緞,深吸一口氣,花香撲鼻,她輕巧地坐在牀框上,享受着這難得的愜意。
小手摸索着頸部衣料上的凸起物,從領子裏掏出它,赫然是一枚精緻的戒指,懸掛於一根細亮的鏈子上,光線的折射下,閃着一抹璀璨的光芒,她手指來回摩挲着,將它湊近嘴邊輕吻,然後放了回去,又輕捂了片刻,才垂下手。
將長髮撥回腦後,她離開窗邊,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