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畏頭昏腦脹地往斜刺裏奔去。
他知道不久自己就難以抵住那種令人迷失知覺的藥力摧殘,非躺下不可。
君不畏拼命地狂奔,當他已經雙目發暗全身再難控制的時候,他仍然奔出五丈遠。
“轟!”
君不畏是摔倒在地上的,他摔在一片沙石上才會發出那種聲音。
他摔得真是好地方,因為他怎麼會知道他這一摔間引得有人指着沙石堆叫起來:“嗨,有人昏倒了!”
叫的人是船上的人,一條小划船,船上有小艙,划船的是個老者,老者對船尾升火燒茶的老婦叫着。
那老婦抬頭看,皺皺眉頭,道:“好像是昏死了,老伴,咱們船上……”
老者把船划到岸邊,跳下船奔到沙石堆上,他發覺君不畏出氣有聲,立刻上前扶住。
君不畏口水變成白沫,發着水泡往外溢,於是他拖抱着君不畏往小船走。
老者邊走邊對小船上的老婦人道:“這年輕人好像發了癲癇病,所幸沒跌在水裏面。”
他真以為君不畏發什麼癲癇病了。
老者好不容易把君不畏拖上小船,那老婦立刻幫着把君不畏抬到小艙內。
老婦撥開君不畏的眼睛看一下,又把君不畏的嘴巴扒開來看了又看,她搖搖頭,道:“老伴,他不像癲癇病。”
老者道:“先叫他同這人躺在一起吧。”
原來艙裏面還躺了一個人,一個半百老人。
那老者把君不畏擠躺在另一邊,已聞得雙目緊閉的老人斷斷續續地道:“誰……呀?”
老婦對老伴道:“嗨,他終於醒來了。”
老者低頭看,點點頭道:“他又昏過去了。”
老婦道:“回家吧,回家找個大夫救他們。”
老者又把小船往江中劃,他劃了一陣子,才又對老伴道:
“你弄些水灌他們喝幾口。”
老婦把茶吹了幾下,道:“茶水不知行不行,且喂他們喝喝看。”
她低頭走進矮艙內,先是把水往老者的口中滴着,她滴了幾口之後,發覺老者動了一下,緩緩地要把眼睜開來,便立刻取過一條濕毛巾為老者擦拭着。
於是老者睜開眼了。
“這……是什麼……地方……呀?”
老婦在老者耳邊道:“我家的破船上,你覺得怎麼樣了?”
老者張口,喘了幾口大氣,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
血吐出以後,老者似乎眼睛一亮,他轉過頭想動一動,因為他很久沒有動了。
老者只一轉頭,幾乎同君不畏面對面,於是,老者大驚的眼睛也更大了。
“他……”
老婦道:“昏在岸上了,我老伴把他救上船來。”
“快……快把……他救……醒過來!”
老婦怔怔地道:“你認得他?”
“是……呀。”
划船的老人聽得清,立刻對他老伴道:“老伴呀,你動手去掐他人中,再用涼水潑他,看看管不管用。”
老婦不説話,照着他老伴的話在君不畏的人中處掐着,果然掐得君不畏“嗯”出了聲。
老婦取來涼水就往君不畏的臉上潑。
“譁!”
“唔!”
君不畏一叫而起,他的精神好極了。
君不畏的頭頂在艙頂上,他直視着老婦道:“這是什麼地方?你……”
老婦笑了,道:“醒來就好了,小夥子,你是怎麼摔倒在一堆沙石上的呀?”
君不畏還未回答,他身邊的人開口了。
“君……”
君不畏低頭看,他還真想笑,因為他發現與他躺在一起的不是別人,原來是包震天,他的面色泛青正張口無力地看着他。
君不畏低頭叫道:“包老爺子!”
包震天這一回比上一回更慘,當他被姓鐵的以鐵砂掌擊落江中的時候,口吐鮮血不已。
包震天本能地屏住一口元氣不散,隨波逐流往江下漂,有幾次他昏過去,卻又仰面在江水面上,就這樣載沉載浮地到了江岸邊,卻遇上一對老夫妻把他救上船。
包震天的命真大,他竟然還活着。
君不畏就以為包震天的求生意志超乎意外地高。
君不畏既然醒過來,他的精神也來了。他對包震天道:“包老爺子,咱們這種相遇,也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包震天眨眨眼,他無力開口。
君不畏道:“你如果就此死去,那才叫大大地含冤莫白,糊里糊塗。”
包震天嘆了一口氣。
君不畏道:“包老爺子,你放心地養傷,等你傷愈,我有令你吃驚的消息告知。”
包震天緩緩閉上眼睛了。
君不畏對划船老人道:“老人家,我們要回四馬路,你多辛苦了。”
老者指指對岸,道:“四馬路在那面,我把你們送過去,很快的。”
君不畏笑笑,伸手在懷中摸了一下,他摸出一錠銀子,重重地塞在老人手裏道:“別客氣。”
這錠銀子五兩重,兩個老人瞪了眼。
“太多了。”
“收下吧,對我而言,一百兩也不為多。”
兩個老人又瞪眼了,他們以為君不畏必定是位十分有錢的少爺。
船靠岸了,老人忙着要把包震天抬上岸,君不畏卻搖搖手。
這時候天已黑,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君不畏認認方向,向划船老人道:“這條路就是四馬路?”
划船老人點點頭道:“剛開的路,路上有泥水,你們小心走哇。”
君不畏也不多談,他彎腰低頭把包震天扛在肩頭上,躍到岸上,他頭也不回地便往大街上奔去。
他走得很快,直至快到“沈家賭館”,他終於認清楚自己未走錯地方。
現在,他到了“沈家賭館”大門外,卻發現沈娟娟從賭場裏面走出來,紗燈照得亮,沈娟娟也發現君不畏了。
“嗨,你總算回來了,你……”
沈娟娟指着君不畏肩上扛的人又道:“他是誰?”
君不畏道:“有話後面説去。”
他登上台階過大門檻,匆匆地繞過邊房到後院,沈娟娟緊緊地跟着來到客房裏,只見君不畏把個老人放在牀上,動手解開老人的衣裳。
“他是誰呀?”
包震天去過沈家門,但包震天現在傷重,面如死灰,所以沈娟娟認不出包震天。
君不畏解開包震天上衣低頭看,不由眉頭緊皺,道:“這一掌真夠狠,肋骨斷了兩三根。”
沈娟娟燈下看,只見一個大巴掌印還泛着黑紫色。
“這是誰呀,他被誰打成這模樣?”
君不畏道:“他不是包老爺子嗎?你別多問,快去請個大夫來治他的傷。”
沈娟娟點點頭,匆匆忙忙往外走。
君不畏忙把門掩上,他試着以掌力去為包震天的傷推拿着。
包震天又蠕動了幾下慢慢地睜開眼來看。
他看到君不畏了,便也露出個苦笑。
君不畏滿頭汗水流下來,他不能,也不想叫包震天死掉,他有話要告訴包震天。
君不畏原本與包震天無關係,他當初甚至也不喜歡包震天這個人,然而幾次搏殺之後變成朋友了,也許你可以説這是人性吧。
沒多久,沈娟娟領着一箇中年人走進來了。
這人當然是個大夫,因為他手上提着藥箱子。
沈娟娟指着牀上的包震天,對大夫道:“他被人打傷了,好像很重,你快看看。”
那大夫坐在牀沿上,一眼便看到包震天的胸脯上一個烏黑的巴掌印,他“嘖嘖”兩聲,道:“這是中了能人的毒掌了,只怕內腑也受了傷。”
君不畏道:“一種叫鐵砂掌功夫,麻煩你多費神。”
大夫左按右摸一陣子,三根銀針紮上了,他又取了幾包藥,最後是狗皮膏藥十幾張放在桌子上,道:“藥是早晚服,膏藥每天換一張。”
沈娟娟道:“命能保住了吧?”
大夫道:“三天之後才知道。”
君不畏取出兩錠銀子,道:“我不要他死,大夫,多少銀子我照付。”
大夫看看沈娟娟,道:“我會盡力。”
於是,大夫把銀針拔出來,取了狗皮膏藥貼上去,搖搖頭走了。
君不畏忙把藥給包震天服下,他仍在為包震天以內功通穴活血,他盡全力了。
沈娟娟見君不畏對包震天十分熱心,於是她命人快去準備吃的。
君不畏早就餓了,他幾乎一天未吃東西了。
沈娟娟當然不知道她的大哥已因為侯子正的關係與君不畏在海上幹過了。
當然,沈娟娟更不會知道君不畏已經知道沈家堡與大海盜田九旺之間有關係。
如今形勢所逼,君不畏當然不會把事情挑明。
但他卻也忘不了沈文鬥在船上對他説過的話,他的大妹子又恨他又愛他。
君不畏當然明白這些,但他更明白自己永遠也不會把沈娟娟娶回家當老婆。
君不畏也知道,苗小玉更不會愛沈文鬥,因為苗小玉已經知道沈文鬥同大海盜侯子正在一起,苗小玉還大聲叫着“你們和海盜勾結,我恨你們!”這句話。
君不畏睡不着覺,他坐在牀邊雙目直視包震天,心中可也想得多,當然,他至今還未和田九旺碰面,他一心想殺的便是田九旺。
但他再也想不到,也有不少人在策劃着狙殺他了。
沈娟娟是不甘寂寞的。
不甘寂寞也就是不浪費青春。
她見君不畏坐在牀邊發愣,便走上來笑眯眯地道:“發什麼愣呀,想我嗎?”
君不畏道:“也是在想你。”
沈娟娟上身一挺,在君不畏的身上扭動着,道:“你應該知道我也在想着一個人呢。”
君不畏道:“你想的一定是我。”
他的坦白,令沈娟娟吃吃笑起來了。
君不畏並非什麼省油燈,他乃江湖浪子出了名,他也非憐香惜玉的人,尤其是碰上像沈娟娟這種洋味十足的女人,他還忌諱什麼。
沈娟娟笑着,便拉着君不畏,道:“你呀,該走開了,盡在這兒坐有用嗎?”
君不畏道:“那一定是去你的房中,是嗎?”
沈娟娟道:“難道你要在這兒坐到天亮?”
君不畏道:“我不會坐到天亮,我在想着一件事情。”
沈娟娟道:“什麼事情?”
君不畏道:“我在想,我們在一起會不會惹得令兄不高興?”
沈娟娟道:“我們兄妹做事只瞞着一個人。”
君不畏道:“誰?”
沈娟娟道:“我爹。”
君不畏一笑,道:“兄妹狼狽為奸呀?”
沈娟娟道:“隨你怎麼去説吧。”
君不畏站起來了,他對包震天看了一眼,見包震天睡得很好,便放心地往外走。
沈娟娟愉快地貼上君不畏的身,兩個人轉往沈娟娟的房中去了。
牀上面的聲音帶着些許原始味道,但很有節奏感。
君不畏原本很累,他四平八穩地先睡在牀上不動。
他也把雙目閉上,因為他真的累了一天。
他還差一點中了石小開與蘭兒的詭計,如果他真的被蘭兒迷倒,早就死了。
他的腦袋中想着今天的一切遭遇,當然一時間忘了身邊的人了,身邊一個不老實的人,而且是女人……
在時間上是長久的,但卻也十分地調和與順暢。
如果人生都是那麼美好,那麼,人生真的是太美好了,也太舒服了。
如果此刻有人前來打擾,這個人實在煞風景。
如果這時候有人撞進來,牀上的兩人便有些那個了。
嗨,這時候還真的有人來了。
來的人可不是省油燈,如果仔細看去,來的是一個女的同兩個大男人。
這時有兩男一女,三人一色夜行衣裳,好像從天而降地落在沈家賭場的後院來了。
那女的站在花叢一邊不動彈,兩個男的像狸貓似的跳到女的身邊。
有個男的低聲道:“就在這兒,應該錯不了。”
那女的點頭低聲道:“如果這兒是沈家賭場,那小子必定在這裏。”
男的手一揮,道:“咱們一間一間地找,如果在這裏,就一定找得到。”
女的再一次點點頭,三個人開始分開來了。
兩男一女這時候才被看清楚,乃是那個蘭兒與姓秦的、姓苟的兩人。
秦與苟這兩人乃是石家在船上的負責人,原本是兩條船駛入上海的,如今他兩人卻同蘭兒來了。
石小開知道君不畏住在沈家賭場,這也是他用心計在沈娟娟口中套出來的。
姓秦的一聽到沈家賭場,立刻就知道那是在四馬路上的大賭場。
由姓秦與姓苟的兩人帶領,他們三人很快就找來了。
石小開沒有來。
石小開不來並非是為了身上受了傷,他乃是另有圖謀,他去找苗小玉去了。
如今苗小玉很孤單,跨海鏢局一共三條快船,如今一場海上風暴,駛來上海的也只有苗小玉那條船了。
石小開就以為此刻去找苗小玉那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而此刻——蘭兒輕悄悄地挑開一個窗縫往房內看去,只見大牀上躺着一個人,是個老人。
既是老人,當然就不是她要殺的人。
蘭兒剛把窗放下,有個男子一躍到了她身前,道:“那面牀上睡着一男一女兩個人,孃的,好熱呼!”
蘭兒道:“我知道那小子愛風流。”
於是,另一男的也過來了。
“這裏面是什麼人?”
“一個老頭兒。”
“你看清楚了?”
“不信你再瞧瞧。”
那人輕輕拉開了窗,三個人一齊往裏面看去。
房中的牀就在大窗下面,牀前面有盞燈,隱隱約約地把牀上睡覺的人半張面孔照得清,便也令大窗外偷窺的女子吃一驚。
“他……”
有個男的急問:“誰?”
另一男的也低聲急問女的道:“你認得他?”
女的再引頸看進去,她的眼睜大了?
“是他,他果然還活着!”
兩個男的爭相看,其中…人道:“他是誰?”
女的把手一揮,三人跳到花牆下,女的低聲道:“這人叫包震天,替北王在道上跑腿的,他仗着當年和咱們老東家的交情,便親到小風城為北王募銀子,偏就翼王也有人前去找老東家,你們想,老東家會把銀子奉送給北王嗎?於是呀,咱們老東家便想了一條妙計,於是…”
女的把石不全的手段説給兩個男的聽,兩個男的哈哈笑了。
兩人笑了幾聲,其中一人道:“這老傢伙咱們是殺不得的了。”
女的道:“殺了他誰去向北王報信?”
一個男的道:“這是嫁禍東王之計,咱們不可壞了老東家的大事。”
女的指指對面客房,對兩個男的點點頭。
就在兩個男的正要挺身而去時,突然房中傳出一聲大叫:“唉唔……”
這聲音很大,是由包震天口中吼出來的。
兩男一女吃一驚,只見附近奔出兩個人,兩人正在披着衣衫,仔細看,一男一女。
不錯,君不畏與沈娟娟兩人奔出來了。
他兩人正摟着睡大覺,這才剛闔上眼,包震天那面便傳出聲音來了。
君不畏當先衝進門內看,他吃一驚。
沈娟娟也到了,她大叫着:“血!”
君不畏一頭又奔出房門外,他只把雙耳一挺,便冷冷地笑道:“何方朋友?出來吧!”
出來了,從花牆下面走出兩男一女,當然是蘭兒同姓秦與姓苟的三個人走出來了。
三人站在院子裏,蘭兒開腔了:“君先生,還認得我嗎?”
廢話,剝了皮也認得她,不但認得她甚至那兩個男的君不畏也在江岸邊暗中見過,不正是兩個船老大嗎?
君不畏冷哂道:“妙啊,找到這裏來了。”
蘭兒道:“君先生,你令我們寢食難安了。”
君不畏道:“所以你們找來要收拾我?”
蘭兒道:“不是收拾你,是把你的嘴巴封住。”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就憑你使用下五門的迷魂粉毒嗎?”
蘭兒道:“你是怎麼逃過那一劫的?”
君不畏當然知道她指的是那迷魂粉之事,但他能説嗎?如果説了又怎樣?
君不畏已經上過一次當了,他是個不容易上當的人,所以只淡淡地道:“你找錯對象了,你的那點伎倆,還不放在我眼裏。”
蘭兒突然厲吼道:“姓君的,你如果不在乎我的伎倆,那麼,你為什麼不要命地最後一擊撒腿就逃?你説謊,你還是中了我的毒粉,只不過你太狡猾,你確是第一個從我手中逃掉的人。”
君不畏道:“所以你又找來了?”
蘭兒道:“不錯,我是再找來了。”
君不畏指着房內,道:“你們對包老動刀子?”
蘭兒冷冷道:“這是你説的。”
君不畏叱道:“包老是不是被你們殺了?”
蘭兒道:“我們還不屑對一個快死的人動刀。”
君不畏疑信參半,他卻也暗中戒備,屏住鼻息而改用口呼吸。
他還真怕蘭兒的毒粉。
姓秦的反手拔出背上的砍刀,沉聲道:“蘭姑娘,這是什麼地方,容得咱們和他磨舌頭,廢話一堆?”
姓苟的也重重地道:“對,咱們的點子出現,也就放乾脆,殺完了走人。”
蘭兒並非不想一刀殺了君不畏就走人,她是有顧忌的,君不畏的武功太高了,得找機會。
這是關鍵時刻,也是生死一發。
她原打算只要找到君不畏住的房間,把迷香吹進去,君不畏非挨刀不可。
但是情況就是這麼令人意外地變了,包震天為何突然一聲大叫呀?
就在這時候,沈娟娟奔出來了。
她看看院子裏三個人,也不多言,匆匆地奔向前院去找人了。
她甚至也未對君不畏説什麼。
她為什麼要往前院跑?
蘭兒以為沈娟娟是叫人去了,那麼她還等什麼?
“殺!”
蘭兒發動了,她人在中途,左手一把粉狀物直罩君不畏,右手一把尖刀不曲不彎地向君不畏的氣海穴扎去,一招之間兩種殺法,端的凌厲兇狠。
姓秦的與姓苟的兩人從兩邊圍殺,兩把刀“嗖”聲未已,人已欺近君不畏兩側。
“呼嚕”之聲起處,君不畏騰空三個斤斗連着翻,他已落在院中間。
他臉上一片冷傲之色,直視着向他追來的三人。
沒有容得三人追近身,君不畏的雙手倏然平甩,一把寒星迎上敵人了。
寒星尚未消失殆盡,便傳來幾聲“哎呀!”
蘭兒的刀落了,她的另一手捂在臉上叫起來。
姓秦的直搖頭,姓苟的拋刀旋身,口中厲罵:“用暗器算計爺們,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蘭兒已尖聲大叫:“走!”
她當先往牆頭躍去,姓秦的隨後跟着他,還厲聲吼罵:“你孃的,後會有期!”
姓苟的連頭也不回便消失不見了。
君不畏想着包震天,立刻奔進房內,大牀前他發覺包震天的枕頭一邊全是烏血,而包震天直喘大氣。
君不畏嚇一跳,急低聲地叫:“包老!”
包震天開不了口,他的口中也是血。
這時候有人進來了。
沈娟娟把那位大夫找來了。
“快,看看!”
大夫往牀上一瞧,再把包震天的腕脈一探,不由點點頭笑了。
“大夫,他怎麼了?”
“他死不了啦。”
君不畏道:“這血……”
大夫道:“這血是廢血,積在體內出不來就危險了,真幸運,這些廢血吐出來,就算過了危險期了。”
沈娟娟道:“不是被人打的?”
大夫笑道:“如果被人打,他早斷氣了。”
君不畏舒了一口大氣,對沈娟娟點頭一笑。
沈娟娟道:“真把人嚇一跳。”
於是,大夫又走了。
前院傳來賭博聲浪,有人還大叫着:“金四銀五小板凳。”也有人大叫:“七七八八不要九……”
君不畏聽得一瞪眼,真想往前院去賭幾把,只不過沈娟娟拉住他不放手。
沈娟娟叫來人,為包震天的牀清理乾淨,然後又喂包震天喝了些藥水。
沈娟娟看看天色,道:“五更天還早呢,回去睡啦。”
君不畏道:“本來睡得舒坦,沒來由地跑來他們三人這麼一攪擾,我的睡意全消了。”
沈娟娟一笑道:“我也一樣嘛,嘻……”
君不畏道:“再睡你牀上,咱們互不侵犯。”
沈娟娟道:“君子一言。”
君不畏道:“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省油燈,我看你早已打定主意了。”
沈娟娟道:“我打什麼主意了?”
君不畏道:“那得到了牀上才知道。”
“哈哈……”
兩個人擁着往房中走,兩個人也笑開了懷。
兩個人睡在彈簧大牀上。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有了足聲傳來。
聲音就在房門外停下了。
“大小姐,大小姐!”
“誰?”
“有急事呀!”
牀上的君不畏穿衣衫,沈娟娟攏攏頭髮披上衣,她十分不高興地往外走,她拉開門,沉聲道:“小丁,什麼事這時候吵人好夢?”
那人把個帖子遞上,道:“來了個大漢,他把這帖子送到正庭回頭就走,兄弟們一看這帖子,上面畫了一把刀,這是約鬥,大小姐,你看看……”
沈娟娟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那人回身往前面走,沈娟娟把帖子送到君不畏手上,道:“他們的動作真快。”
君不畏只一看,便冷冷一笑,道:“他們應該快,這是意料中的事。”
沈娟娟道:“怎麼説?”
君不畏道:“當他們發現包老爺子在我這兒的時候,他們就要把我的嘴封住,你以為要封一個人的嘴最好的辦法是什麼?”
沈娟娟道:“殺了這個人。”
君不畏道:“不錯,他們非殺我不可。”
沈娟娟道:“既然知道,你還去?”
君不畏道:“我也沒有地方可以逃呀。”
沈娟娟道:“我找幾個人陪你去赴約。”
君不畏笑笑,道:“我不習慣打羣架。”
他把腰帶紮緊,抖抖大衫對沈娟娟笑笑。
沈娟娟挨上去,好一陣狂吻,她真的對君不畏瘋狂地愛上了。
君不畏拍拍沈娟娟,道:“我這個人好苦呀。”
沈娟娟道:“你苦?”
君不畏道:“還不苦嗎?不是在外廝殺,便是……這種日子苦呀。”
沈娟娟一掌拍去,她拍了個空,君不畏已往院子裏躍去,他走了。
他留下了一聲大笑。
沈娟娟也笑,她把薄被往臉上蓋着,笑得牀兒直晃動,她快樂極了。
君不畏還真的很辛苦,他把那帖子舉在手上,一路到了黃浦江邊,正是他救包震天上岸的地方。
如今,那裏停了一艘大船,君不畏人才站定,船上有人迎上來,道:“君先生嗎?”
君不畏道:“不錯,我是赴約的。”
那人手一伸,道:“請上船。”
君不畏左右瞄幾眼,大方地舉步走上船。
那人向大船內恭聲道:“少東家,君先生到了。”
艙門拉開了,只見石小開當門而立,對君不畏一聲乾笑,道:“君先生,請進來。”
君不畏道:“石兄,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石小開道:“君兄放心,我是誠心的。”
君不畏一笑,道:“誠心要我的命?”
石小開道:“君兄,何不進來一談?”
君不畏走進大艙內,他發現艙內只有石小開一個人,而矮桌上已擺了一些好吃的,還有一壺酒。
石小開指指桌面,道:“隨意用。”
君不畏一笑,道:“我怕有毒。”
石小開哈哈一笑,道:“君兄,咱們原本朋友一場,怎麼現在變成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了?”
君不畏道:“石兄,你找我來……”
石小道:“咱們老實一句話,我不想有你這種仇敵,你令我不安。”
君不畏笑笑。
石小開又道:“老實説,我很想把你殺了,那樣我便高枕無憂了。”
君不畏道:“你已對我三次下手了。”
石小開道:“可是未能傷你一根毛髮。”他重重地搖搖頭,接道:“我們卻傷痕累累,倒黴至極。”
君不畏道:“於是你有了另謀?”
“不錯。”
“我成你眼中釘肉中刺,非拔之不可,你的另謀必然有幾分把握,否則你不會天不亮就派人下帖請我來了。”
石小開道:“你説對了。”
君不畏道:“你有把握?”
石小開道:“我們和平共存。”
“哈……”君不畏笑笑,道:“武的改為文的了?”
石小開道:“不錯,我既然打你不過,如果一味硬拚,吃虧的永遠是我。”
君不畏道:“你的和平共存內容是什麼?”
石小開道:“互不侵犯,各行各的事。”
君不畏又一個哈哈,道:“我總算弄明白你的目的了,你的目的是封閉我的嘴巴,是嗎?”
石小開道:“封閉嘴巴最佳手段便是殺了你,如果不能達此目的,那就拉你過來大家交個朋友。”他指指大艙內,又道:“我撤走我的人馬,我單獨與君兄相晤於此,就可以證明我有誠意,君兄,小風城石家在江湖上有一定地位,所以説話是算數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
他雙手放在桌面上,淡淡地道:“石兄,我相信你的誠意,你打算如何把我的嘴巴封起來?”
石小開懷中摸了一陣,他把手取出來,只見兩張銀票已放在桌面上。
石小開把銀票推向君不畏面前,道:“我出門辦事過於倉促,身邊未多帶銀子,這是二百兩銀票,我知道這個數目你看不上眼,不過,我答應,你回到小風城之後,‘石敢當賭館’馬上再把餘數八百兩奉上。”
君不畏拿起銀票笑笑,道:“你的意思是你還欠下我八百兩銀子,要我到了小風城之後,你再把八百兩銀子一個不少地給我?”
石小開道:“我就是這個主意。”
君不畏笑笑,道:“你用一千兩銀子把我的嘴巴封閉起來,這個價碼……”
石小開道:“嫌少?”
君不畏道:“那倒不是。”
“君兄的意思是什麼?”
君不畏道:“我的意思是,你石兄是信義之人,我應該大方地點頭答應交你這位朋友,只不過常言道得好,親兄弟也要明算帳,咱們口説無憑,你得寫上一張借條給我,我也好憑條去小風城取款呀。”
石小開的鼻子幾乎氣歪了。
他心中當然在冷笑,只要你敢出現在小風城,你小子九條命也要死。
他嘿然點頭,道:“君兄,這是應該的,我馬上為君兄寫張借據你收着。”
他沉喝一聲道:“筆硯取來!”
原本看不見什麼人的,但石小開一聲吼,很快地就有人捧着文房四寶走進來了。
那人把東西放在桌上,立刻退出大艙外。
石小開動手寫借據,他還真練了一手柳公權字體,寫出的字就好像百鳥朝鳳般地好看。
君不畏取在手上看了看,笑道:“石兄,你的這筆字太好了,我這一輩子也練不來。”
石小開道:“可惜我的武功比你差遠了。”
君不畏一笑,收起銀票與字據,道:“石兄,你用你最有力的武器,封住我的嘴巴了。”
石小開道:“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君不畏道:“就叫北王與東王他們去鬥爭吧,哈……”
石小開先是一瞪眼,旋即也大笑起來了。笑着,他一拍桌子,道:“值得!”
君不畏道:“我們也和平共存了,哈……”
“哈……”
君不畏站起來,他雙手抱拳,道:“石兄,咱們小風城見面了。”
“小風城我擺酒恭候。”
“哈……”
石小開把君不畏送到岸上,君不畏手拉住石小開,道:“石兄,你的那位蘭兒姑娘,她……”君不畏回頭看船上。
石小開哈哈笑起來:“君兄,你是想……嗯……”
君不畏道:“我怕她是個毒娘子。”
石小開一拍胸脯,道:“如今咱們是一個道上的兄弟了,她只有對你順從。”
君不畏道:“石兄,你真夠大方。”
石小開道:“那是因為她不是我老婆。”
君不畏道:“你仍然大方。”
列、開道:“石兄,天還未亮,何不叫蘭兒陪你到天明呀。”他指指另一船,又道:“她在那裏。”
君不畏忙搖手,道:“我怎麼會在此刻侵犯她?她已經受了傷,石兄,告訴蘭兒,我抱歉。”
他知道蘭兒的臉上中了銀塊,傷雖不重,但痛苦難免,哪有此刻尋樂子的道理。
石小開道:“也算夠意思,你體諒她,我會對她説的。”
君不畏道:“石兄,包震天被我救活,我想,這也是你樂意我做的事吧?”
石小開豎起大拇指,道:“真高,你這句話更令我放心不少,不能叫包震天死。”
君不畏道:“所以我們之間已無怨隙了,哈……”
“哈……”石小開也笑了。
君不畏走得快,剎時間消失在夜幕裏。
石小開半天未動,直直地怒視着遠方,當蘭兒把一件披風搭在他的肩上,他才開口罵了。
“操你娘!你囂張吧,你跋扈吧,在上海我拿你沒辦法,小風城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蘭兒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少東呀,回去吧,岸邊風大呀。”
石小開跺跺腳,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地往船上走。
他心中那股子怒火,幾乎連他的人也燃燒起來了,他這是前來追殺君不畏的,決不能白白損失五千兩銀子,如今可好,再加二百兩銀子,石小開心中當然火。
石小開根本未打算再付那欠條上的八百兩銀子。
他決心要君不畏的命,和平共存,那是手段,江湖上沒有共存,只講實力。
君不畏往上海街上走,東方漸漸泛白,天亮了。
君不畏發現街上有幾家賣早點的,已有幾個漢子坐在那裏吃起來了。
君不畏剛剛往四馬路轉,忽然聽得後面有人喊:“君先生!”
君不畏回頭看,他愣然地道:“你……”
“君先生,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羅世人呀。”
君不畏走上去,雙手拉住羅世人,道:“副總鏢頭,你們船……”
那瘦大個子正是“跨海鏢局”的副總鏢頭羅世人。
君不畏道:“真想不到還能見着你。”
羅世人道:“君先生,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把我們鏢局吹完了。”
君不畏道:“你可知道苗總鏢頭他們的下落?”
羅世人道:“我先問你,我們大小姐呢?”
君不畏道:“大小姐無恙,只不過她們去修船,在什麼地方修我不知道。”
羅世人立刻仰天大叫:“天爺有眼呀!”
君不畏道:“副總鏢頭,苗剛兄他們……”
羅世人道:“君先生,你跟我來。”
君不畏道:“你們都很好?”
羅世人道:“君先生,咱們被大浪卷翻了船,那天夜裏真險哪。”
君不畏吃一驚,道:“船翻了?”
羅世人道:“我的船翻了,總鏢頭不顧一切地轉來救我們,大浪裏救起我們六個人,餘下的想是完了。”
君不畏道:“你們怎麼到了上海?”
羅世人道:“總鏢頭的船也漏水了,我們在距離上海五十多里的地方把船往岸邊駛,船就碎在岸邊,我們這些人便上岸了。”
君不畏道:“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羅世人嘆口氣,道:“總鏢頭這兩天一口水也喝不下,他不但記掛他妹子,更為鏢銀操心。”
君不畏道:“鏢銀也按時交割了。”
羅世人聞言,大大舒了一口氣。
他們向前走,漸漸地,看過去前面有些荒涼,好像到了上海郊外,有條小河邊靠了幾條小舟。
羅世人遙指前面,對君不畏道:“君先生,前面有座廟,大夥就住在廟裏。”
君不畏道:“住在廟裏?”
羅世人道:“這兩天大夥湊和着過日子,每個人口袋裏的銀子全拿出來,唉,還不到二十兩銀子,我就是去找一位老朋友,才半路上碰見君先生。”
君不畏笑了,道:“天無絕人之路呀。”
羅世人道:“所以我碰見君兄了。”
兩人邊説邊走,很快便到了廟門口。
羅世人拍門大聲叫:“開門呀,你們猜誰來了?”
門拉開了,君不畏認得開門的是鏢局的趟子手老李,他一聲招呼點頭笑了。
君不畏走到廟裏一看,真可憐,破廟的地上鋪着稻草,這個廟沒住持,苗剛靠牆邊呆呆地坐着。
他好像木然了。
羅世人走過去,道:“總鏢頭,你看誰來了?”
苗剛抬頭,他眨眨眼,道:“你……你是……”
君不畏道:“苗兄,你不是得了失憶症吧?”
苗剛突然雙手抓牢君不畏,他低呼道:“君兄,你沒有被海浪捲去呀?”
君不畏道:“苗小姐我們都沒死在海上。”
“真的?”
“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會騙你?”
苗剛突跪到破神像前面,叩頭道:“謝謝神明保佑。”
君不畏道:“苗兄,你別激動,行船走馬三分險,危險在所難免,倒是先派人去尋找大小姐重要。”
苗剛道:“上海開埠不久,修造船的幾處容易找,我這就派兄弟們分別前去。”他轉向羅世人,道:“羅兄,你找到你的朋友沒有?是不是……”
羅世人乾乾一笑,道:“在路上碰到了君兄弟,我便把他帶來這裏,我現在就去找我的朋友。”
君不畏道:“找你的朋友?幹什麼?”
苗剛道:“一個錢逼死英雄漢,大夥快斷炊了,咱們雖有力氣,但也不能去搶呀。”
君不畏笑了,他拍拍口袋,道:“我就知道你們缺銀子,呶,我這兒有銀票,一共二百兩,先用着。”
他把兩張在口袋裏剛暖熱的銀票塞進苗剛手裏,笑笑道:
“收下吧。”
苗剛雙目有淚,他啞着聲音,道:“君先生,這算是我借你的,回小風城我連本帶利還給你。”
君不畏道:“苗總鏢頭,我便實話對你説,大小姐的船損壞得嚴重,四千兩銀票我給了她,如果你的船也在,應該可以夠用了,只可惜只有大小姐的船,你們大夥便上她的船回小風城吧。”
苗剛道:“你呢?君兄弟。”
君不畏道:“我如果辦完事便會去找你們。”
苗剛道:“君先生,這些天承你多方照顧,我心中有數,你放心,只要我大妹子點頭,我點頭。”
君不畏一怔,旋即哈哈笑了。
他當然明白苗剛話中意思。
苗剛以為他在暗戀苗小玉了。
苗剛看出君不畏的笑不對勁,他一把拉住君不畏,兩個人走出廟門外。
苗剛問道:“君兄弟,你剛才發笑,什麼意思?請你明言。”
君不畏道:“因為苗兄説笑了。”
苗剛道:“怎麼説?”
君不畏道:“我乃江湖浪子,我既不想成家,更沒野心立什麼大事業,令妹跟了我,那變成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就完了。”
苗剛道:“那你為什麼一而再地給予援手?”
君不畏道:“如果認真地説,那該是你的行業吧。”
苗剛道:“我的行業是保鏢。”
君不畏一笑,道:“康熙年間南京城開了一家鏢局,也是全國第一家鏢局,你知道主持那家‘震遠鏢局’的人是何人嗎?”
苗剛怔怔地道:“一百年前的事,我不清楚。”
君不畏道:“神鏢將勝英勝老爺子。”
苗剛道:“難道你與勝老英雄有關係?”
君不畏道:“我的一手暗器便是淵源於勝老爺子的神鏢絕技,也算他老人家的後人吧。”
苗剛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就因為我開了一家‘跨海鏢局’,你才想着勝老英雄也開鏢局,便不由得對我們多加垂青了,真是一位有心之人呀。”
君不畏笑笑,道:“回去吧,我自會去找你們的。”
苗剛突又問道:“君兄弟,你真的把四千兩銀票交在我大妹子手中了?”
君不畏道:“就算送她了。”
苗剛道:“足夠買下一條船了。”
君不畏道:“你們也正需要兩條大船。”
他揮揮手,轉身就走,苗剛卻愣住了。
苗剛站了許久,直待羅世人走來。
“總鏢頭,君先生走遠了。”
苗剛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他是俠客,否則他怎會如此作風。”
羅世人道:“也是奇人。”
苗剛道:“他那麼年輕,武功卻高不可測,如果……”
羅世人道:“如果他能留在鏢局,咱們的生意便通達四海了。”
苗剛緩緩轉身,自言自語道:“他為什麼要殺田九旺?”
羅世人道:“他如果要殺田九旺,田九旺就死定了。”
苗剛道:“大海盜田九旺怎麼會同君兄弟扯上關係?太出人意料了。”
羅世人道:“總鏢頭,咱們把人分派一下,快去尋找大小姐,也許……”
苗剛道:“對,儘快找到我大妹子,商量着買一條快船,咱們就這麼辦了。”
君不畏走到沈家賭場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
他為什麼要猶豫?因為賭場的大門外停了一輛大車。
君不畏心中明白,沈娟娟還不知道他已經在大海上碰到過丈海盜田九旺的二當家侯子正,而且也與沈文鬥翻過臉,如果沈文鬥這時候回來,大家就不好看了。
君不畏不從賭場大門進,他繞道。
他左右看一遍,匆匆地繞到沈家賭場後面,翻牆來到後院。
君不畏這才剛剛站定,便聽得女人的尖叫聲,他一怔,因為這是沈娟娟發出來的。
沈娟娟的聲音很好聽,但這時候的聲音不一樣,君不畏聽得心一動,他輕輕地宛如貓抓老鼠的架式往沈娟娟的房間窗下移去。
猛孤丁又是一聲尖叫:“啊!”
沈娟娟為什麼尖叫?
君不畏依牆側望,窗户關得緊,但君不畏卻聽見房中的對話聲。
那聲音好像就在他耳畔似的清晰。
“如果我不從,你很難得手。”
“你抗拒吧,就不信你能抵擋多久。”
“我知道我打你不過,但我就是不從。”
“為什麼?為什麼你與上幾次不同?我們曾經好過,這次我由北南來,一大半是為了和你熱呼熱呼,你卻突然變了,為什麼?難道你有了新歡?”
“不錯,我是有了新歡,怎麼樣?”
“他是誰?”
“你想知道?”
“我想殺了他。”
“你以為你的武功高就想吃定人家呀。”
“説,這人是誰?”
“你想怎樣,至少他不是大海盜,你們橫行大海上,你們大當家與捻黨勾結,你就想吃定我呀,告訴你這兒是上海,你少橫行!”
“嘿……你已經是我文從武的女人了,老子到了上海,便視你這兒為文某的家,哈……我這是回家來了,怎麼樣,你仍然拒絕?”
“除非你殺了我。”
“你寧死不從?”
“不錯。”
“那麼我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你仍難如願。”
於是,房中傳來拉扯哼咳之聲,顯然二人在扭動。
“哈……”男的大聲笑了。
“你……”女的用力憋出這一句。
“你這種扭動真誘人,光溜溜地扭動好看極了,也美極了哈……”
“你不要臉!”
“哈……我是幹什麼的?當了海盜還談要臉呀。”
“我會告訴我爹……你玷污我!”
“那好,生米煮成熟飯,你爹便把你嫁我了。”
“我爹會殺了你!”
“就憑你爹那點武功呀!”
“你……可惡!”
“我不否認,你還有什麼話?如果沒有,我這就上馬馳騁了。”
“你……”
“哈……”
這真是令人發火又無奈的時候。
君不畏緩緩地,也是不疾不徐地開口了。
“這是個什麼世界喲!”
“誰?”
“你想殺人呀!朋友。”
君不畏説完,他出掌了,一掌打得大窗破一半,於是他眼睜大了,只見……
沈娟娟光赤溜溜地被用布條子拴在那張彈簧大牀上,布條是由一張牀單子扯下來的。
沈娟娟的頭髮已散開來,那是她扭動亂的。
再看牀邊站的男的,他的身子真結實,肌肉凸出,顯然十分壯碩,他留了一撮小鬍子,一看之下與他下部的那……
這人的個頭中等,雙目炯炯,正慌慌張張地拉着褲子往身上穿。
君不畏滿面怒容,卻冷冷地道:“畜生,你真該死,不過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你慢慢地穿衣褲,我在外面等着你!”
男的出氣有聲,他的動作更快了。
大牀上的沈娟娟大聲道:“君兄,殺了他!殺了他!我不要他活!”
那男的一掌打過去,發出“啪”地一聲響,叱道:“浪貨,你果然另結新歡,你等着,我會把這小子的人頭切下來放在你的枕頭邊上。”
沈娟娟掙扎着,道:“我希望你死!”
“你馬上就知道誰死!”
沈娟娟又叫:“君兄,下手幹淨,我不要他活。”
男的已把衣褲穿齊了,他也在桌上取了他的兵器。
沈娟娟立刻大叫:“君兄,小心這傢伙的兵器,他兵器裏面有……”
沈娟娟尚未説完,便聞得“叭”地一聲。
“啊!”
“賤人,你真的變心快,上一回你還投懷送抱,這才幾天哪!”
“你打我?”
“我恨不得連你也殺了。”
只見人影閃動,那人已自破窗躍出來。
君不畏卻在這時向他招手,道:“朋友,一切都準備妥了嗎?”
姓文的一躍而落在君不畏面前,他上上下下地對君不畏打量。
當然,君不畏也把這人看了個清楚。
大白天也不用看太久,雙方已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
姓文的只冷冷地一副不屑的樣子。
君不畏卻哈哈笑,道:“若論閣下模樣,在海盜羣中應是一表人材,不過嘛……”
“怎麼樣?”
“如在一般人而言,你這模樣像癟三。”
“哈……”
君不畏道:“你笑什麼?”
姓文的收住笑,道:“好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和什麼人説話嗎?”
君不畏道:“不就是海盜一個。”
姓文的道:“海盜也有不同,小子,我就與一般海盜不同。”
君不畏道:“再是不同,你仍然是海盜,朋友,你就別再羅嗦了。”
姓文的道:“你的兵刃呢?”
君不畏笑笑,道:“你會看到的,我可以提醒你,你最好出招就下絕技,否則你一定很後悔。”
姓文的又笑了。
君不畏冷冷地直視着姓文的。
於是,姓文的笑聲未已,他的人已騰身半空中了。
果然,這姓文的武功了得,因為他手中的那支怪兵刃指向天空的時候,有一縷絲絲鋭風射出來了。
姓文的怪兵刃看上去是一根鋼棒三尺長,但當鋼棒一端激射出一撮似釘般暗器的時候,另一端便也彈出一把尺長的尖刀,兩刃尖刀卡在鋼棒頂端,當敵人閃躲那一撮暗器的同時,他的尖刀便已向敵人的胸膛扎去。
君不畏聞得沈娟娟的呼叫,便已提高警覺。
他對任何敵人都會提高警覺。
“弓”字形的身法,君不畏看上去就宛似游龍騰空,那麼神奇地躲過那些暗器,他已迎上猝然刺來的那把尖刀,“當”聲甫起,接連着便是“噝”地一聲起處,半空中有一股鮮血箭一般地噴濺着。
隨那噴出的鮮血,就聽得“哦”地一聲,又是一聲“咚”。君不畏落地未回頭,他大步往沈娟娟房門走去。
他不用回頭看,因為他如果要這個人死,這個人就永遠也站不起來。
文從武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當文從武脖子被人一刀抹過的時候,他落在地上以手中鋼棒拄地,還想挺着站起來。
他只挺了一半,便又倒下去了,而且雙目直視着前方,一副死不甘心的樣子。
房門是由裏面插上門閂的,君不畏便只有從破窗翻進房裏。
他站在彈簧牀前面,當然,他也看到赤裸裸被用布條拴在牀上的沈娟娟。
她的胴體實在細膩,線條也美,如今她的臉上露出驚喜,她張口,但沒聲音。
君不畏仍然看着她,雙目中出現不同的光芒。
沈娟娟低聲道:“你看夠了嗎?”
君不畏道:“這姓文的有虐待狂,他怎麼狠下心腸把這麼美女人如此糟蹋,太可惡了。”
沈娟娟道:“你快把我鬆開呀。”
君不畏的右手疾揮,布帶應聲而斷,沈娟娟一挺而起,雙手攀住君不畏的脖子了。
君不畏並不衝動,他淡淡地道:“你受侮辱了。”
“都是為你呀。”
“我聽到了。”
“那麼,你愛我吧?”
“我當然喜歡你。”
“現在,證明給我看吧。”
她吻上君不畏的臉,也開始扭動着。
女人,女人的愛憎是很明顯的,如果她要愛一個人,她會愛到死,死而無怨,如果她要恨,恨不得要那男人死,甚至死得越參越好。
沈娟娟敢愛敢恨,她現在愛得君不畏快發狂了。
君不畏卻仍淡淡地道:“我聽你的話,已經把他殺了。”
沈娟娟道:“那是他該死。”
君不畏道:“沈小姐,如今是大白天,而院子裏又死了個海盜,我們還能登巫山行雲雨嗎?”
沈娟娟道:“我如果不召喚,這沈家賭場後院是不會有人來的。”
君不畏道:“我卻無法培養出那種情緒,沈小姐,你先熄熄火,咱們夜裏再纏綿,如何?”
他一邊抓起衣衫拋給沈娟娟。
沈娟娟無奈地把衣裙穿上。
君不畏道:“我見大門外停了一輛大車,還以為令兄回上海來了。”
沈娟娟冷冷地道:“大車是姓文的駕駛來的,他在海上是海盜,到了城鎮便是紳士樣子,他喜歡大車。”
君不畏笑笑,道:“真會擺譜。”
他伸手拉過沈娟娟,沈娟娟卻跌在他懷裏。
“你們沈家堡怎麼會同大海盜田九旺打上交道?”
沈娟娟道:“沈家門就在大海上,官兵到不了,如果不和海盜有個默契,太平日子就別過了。”
簡單兩句話,君不畏聽得也點頭。
“你的大哥呢?”他明明知道她大哥已回沈家堡,卻故意地又問。
沈娟娟道:“回沈家堡了。”
“有事?”
“很重要的事。”
“我可以知道嗎?”
“你最好別知道。”
君不畏笑笑,道:“沈小姐,你的大哥並不喜歡我,這一點我最清楚。”
沈娟娟道:“如果你不喜歡苗小玉,我大哥便對你另眼相待了。”
“如何另眼相待?”
“就像對待他的妹夫一樣呀,嘻……”
她説完,摟住君不畏吻起來了。
君不畏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浪子呀。”
沈娟娟道:“所以我們才是真正一對呀。”
女人纏男人,男的無奈何,沈娟娟想把君不畏壓倒在牀上,但她沒有壓住,君不畏站起來了。
沈娟娟吃吃笑了。
“那麼我現在不纏你,你現在睡覺養精神吧。”
君不畏道:“我養精神最好的方法是賭幾把。”
“那容易,過午就開場,你去賭幾把。”
“我欠銀子呀。”
“我叫他們拿給你。”
君不畏哈哈一笑,道:“你把我當成白相人了,你要倒貼呀。”
沈娟娟道:“我要綁住你的心,我不叫你再去小風城找那個冷麪桃花女。”
君不畏道:“苗小玉是冷麪桃花女?”
沈娟娟道:“是我大哥叫的。”
君不畏哈哈笑了。他往大牀上躺下去,道:“別忘了院子裏還躺着一個死人,午飯我也未吃呢。”
沈娟娟整好衣裝攏起秀髮,她笑呵呵地一副可憐人兒似的道:“我的心肝,我這就去為你張羅,你養精神吧。”沈娟娟走出房門外,突然又回來。她走到大牀一邊,道:“君兄,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了。”
君不畏道:“我在聽着。”
沈娟娟指指對門,道:“包老爺子大清早醒過來,他吃了不少東西,如今他又睡着了。”
君不畏道:“下牀吃的嗎?”
沈娟娟道:“坐在牀上吃的,他還叨唸你呢。”
君不畏道:“等我醒了去看他。”
於是,沈娟娟匆匆走出房門外去了
君不畏心中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苗剛那一夥人不知怎麼樣了。
他並不打算奔向温柔鄉一去不回頭。
他得再為苗剛一夥弄點銀子,那麼,他以為最好的方法便是沈家賭場。
如果君不畏想弄銀子,他大概一定會弄到手,而且是大數目。
他現在就手託着一包銀子往賭場前面走去。
他不想去見包震天,因為如果他見了包震天,要是不把小風城石小全的陰謀説出來,他會如魚刺梗在喉裏不吐不快,因為他不是那種會打轉的人物,那麼最好的方法便是不見包震天。
其實,如果石小開不花銀子封他的嘴,他也不一定會把石不全的陰謀告訴包震天,因為這種由大團結變成內訌的局面,正是太平天國氣數將盡的表示,他何必再在他們的背後攪茅坑?
現在,君不畏大咧咧地坐在一張剛開桌的天九牌桌前面,正面對着莊家。但是那莊家一看到君不畏,立刻笑笑,把面前的牌往君不畏面前一推,笑道:“你少爺做莊吧,好玩嘛!”
君不畏也不客氣,他把牌九先翻轉過來,一對一對地比對着,道:“大家看清楚,三十二張牌對了號再玩。”
其實,他只瞄瞄,便把牌認了一大半。
認個三、五張就不得了,他卻認了一大半。
於是,他又把牌翻轉開始雙掌壓牌、遊動、洗牌,再把牌壘起來。
他的動作很藝術化,看的人也直了眼。
“下吧,各位。”
君不畏心中並不快樂,因為他想贏沈家賭坊的銀子,他如果當莊,便只能贏別人的。
他一共只推了三把莊,最後尚有八張牌他不推出來。
他把牌洗好以後再壘好,兩粒骰子往桌上一放,便對大夥笑笑,道:“各位,在下還有事,你們玩。”
他一共推三把牌贏三把,他不幹了,大夥都瞪眼,還有這種莊家的?
只不過沒有人開口,人家不賭,誰也沒辦法。
君不畏也不知道一共贏了多少,他將銀子一把掃人口袋裏便往沈家賭場外走去。
他必須去找苗剛他們那夥人,直到現在他才理清楚兩件大事。
頭一件大事便是小風城的“八手遮天”石不全,姓石的原來與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是一家子,姓石的當然會暗中資助石達開的兵馬。
第二件大事,便是沈家堡的“鐵臂蒼龍”沈一雄,竟然與大海盜田九旺勾搭一起,而田九旺又與直魯豫的捻黨拉上關係。
君不畏如果想殺田九旺,他唯一的辦法便是同苗剛的“跨海鏢局”聯手一起,他才有機會殺田九旺,當然,那是因為鏢船的目標大,很容易把田九旺誘出來。
君不畏並不是看中苗小玉才大力協助苗剛的。
君不畏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個喜歡拖家帶眷的人物。
他是個浪子,就如同一匹不羈的野馬,來南方的時候一個人,回去也打算仍然一個人。
一個人如果能隨心所欲、無牽無掛地活在世上,那又有什麼不好?
君不畏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現在又找到那間破廟了,只不過廟內已無人在,苗剛一批人早走了。
君不畏有些惆悵地往江岸邊走去,也真巧,迎面有人在呼叫他。
“君先生!”
這是黑妞兒的聲音,黑妞兒手上提個袋子,裏面裝的是大米。
君不畏走上前,笑笑道:“是你呀,黑妞兒。”
黑妞兒把米袋放在地上,道:“君先生,跟我回船上吧,我們小姐早盼晚盼的,已經三四天了。”
君不畏笑了,道:“船修好了吧?”
黑妞兒道:“最快還得三天,君先生,等船修好了你和我們一起回小風城。”
君不畏道:“黑妞兒,先別管我,我問你,總鏢頭他們還沒找到你們?”
黑妞兒雙目一亮,道:“君先生,難道你已經看到總鏢頭他們了?”
君不畏道:“一大早在一間破廟碰上了,他們只有不到二十位,聽説有幾個在海上失蹤了。”
黑妞兒道:“君先生,快跟我來,我先帶你去見我們大小姐。”
兩人匆忙地轉入一條小道,那小道走不遠,便沿着小河邊前行,大約走了兩裏多,才見一片林子附近河岸邊停着九條帆船,其中一條正有幾個漢子在豎立桅杆,有個漢子回頭張望,君不畏一看便認出是小劉。
小劉當然也看到君不畏了,他舉手大叫:“君先生!”
就這麼一聲叫,有幾個漢子便向君不畏迎來了。
君不畏舉手笑笑,大夥便把君不畏圍上了。
黑妞往一處房子走,她邊走邊叫“大小姐。”
於是,苗小玉自一所屋子裏走出來了,就這麼幾天光景,苗小玉又瘦多了。
處在這種情況下怎能不瘦?
黑妞兒奔到苗小玉面前,指着走過來的君不畏道:“小姐,你看君先生來了,君先生也帶來了好消息。”
苗小玉根本沒聽黑妞兒説些什麼,她發愣地緩緩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君不畏在七八個漢子的簇擁下,走向苗小玉,他大方地揚揚手,笑笑道:“嗨,苗小姐。”
苗小玉沒揚手,但她的雙目之中似在流露些什麼。
她的嘴唇蠕動,很想説些什麼。
她一定有很多話想説,只是這時候又不知如何説,也可以説是無從説起。
君不畏站在苗小玉面前,他的表情是淡淡的,便在這種淡淡的表情中有着一定的關心。
“苗小姐,我碰見總鏢頭他們了。”
苗小玉的眼睜大了。
小劉一夥卻大叫着:“總鏢頭他們……”
下面的話不能説出口,因為下面的話是“他們沒死?”
那多難聽,犯忌的話少出口。
小劉急問:“君先生,你在什麼地方碰到我們總鏢頭?其餘的人呢?”
君不畏便把一大早所遇之事對大夥説了一遍,突然,苗小玉“哇”地一聲哭着奔回房中去了。
黑妞把一袋米交在小劉手上,便拉着君不畏道:“君先生,進屋裏去吧。”
屋子裏真簡陋,一大間房子空蕩蕩,只在一角用草蔗隔了個小間,餘下的地上鋪着草,大夥湊和着睡在一起,也真能省,只買了幾牀舊棉被鋪着,再加上船上搬來的,就這麼湊和了。
當君不畏坐在屋子地上的時候,他發現小劉一幫人不見了,他們很識趣地躲在外面幫着在整船。
“君先生,我本打算回小風城把鏢局收了的。”
“你如果只有一個人,當然應該收手。”
“兄弟們都不知道將來要幹什麼。”
君不畏道:“我以為你儘快把人分開,大家去找總鏢頭,等到大家聚在一起,合力把眼前的事情辦好,至於將來,那是將來的事情。”
苗小玉道:“將來,將來君先生……”
君不畏笑笑,道:“我從不去想明天的事,我也不去想昨天的一切,苗小姐,對於一個浪子,他只有現在。”
苗小玉道:“不管怎麼説,我兄妹欠下你一份無法償還的情,如果……”
君不畏卻搖搖頭道:“苗小姐,咱們江湖兒女,如果談恩與情,多俗。”
他自袋中抖出一大把銀子,其中還有銀票,往苗小玉身前一推,笑道:“贏來的,等與總鏢頭會合,這些銀子還能派上用場。”
苗小玉伸手按住君不畏的手,她雙目直視,道:“君兄,你如果有什麼要求……你……”
説完她低下頭。
君不畏卻怔了一下。
他當然聽得懂苗小玉這句話,而苗小玉已經説得夠坦白的了,所以她低下頭。
“苗小姐,眼前快派人分頭出去找總鏢頭他們,我還有點事請去辦,辦完了我回來。”
苗小玉道:“你要走?”
君不畏道:“包老爺子還躺在沈家賭場,我不能把他放在那裏不管。”
苗小玉驚喜道:“包老爺子沒死?”
君不畏道:“他差一點沒命。”
苗小玉道:“你把包老爺子救在沈家賭場?如果沈文鬥從沈家門回來,包老爺子不就危險了?”
君不畏道:“如果沈文鬥知道是我把包老爺子留在沈家賭場養傷,他會對包老爺子不利的。”他頓了一下,又道:“包老不能死呀。”
苗小玉道:“君兄是説……”
君不畏當然無法加以解釋,這中間還有着大陰謀,而這個陰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君不畏已經答應過石小開了,這件事他要守口如瓶,而石小開還等着君不畏回小風城取那餘下的八百兩銀子。
君不畏起身,道:“你們這裏快準備,也許我與包老再乘你們的船回小風城。”
苗小玉道:“包老也去?”
君不畏道:“我只是猜想。”
於是,君不畏又匆匆地走了。
苗小玉站在岸邊看着君不畏離去,那模樣就像小婦人可憐兮兮地送走自己丈夫似的。
小風城“跨海鏢局”的苗大小姐也似乎變了,她變得有些纖弱與無奈,她那種帶着幾分陽剛之氣的架式,如今已不再出現了。
君不畏又走回沈家賭場來了。
沈家賭場後院裏的屍體已被沈娟娟處理了,只不過大門口的那輛大車仍然停在那裏。
沈娟娟見君不畏走進大門,她把一張俏嘴嘟起來。
“你這個人,不是要賭牌九嗎?怎麼贏了三把就溜掉,也不對我説一聲。”
君不畏笑笑,道:“我好像對你説過,這是白天呀,白天我們都有事情,你説對不對?”
沈娟娟道:“君兄,我這裏沒有白天與晚上,你呀,也別分得那麼清楚,只不過,你回來就好,你呀……嘻……”
沈娟娟暗中捏了君不畏一下,吃吃地笑了。
君不畏道:“你去準備吃的,我這就去看看包老,唉,他的傷不知如何了?”
沈娟娟暗道:“包老已經吃過東西了,我看他死不了,精神也好多了。”
君不畏道:“你看過他了?”
沈娟娟道:“過午不久去看的。”
君不畏道:“那好,我去看看就到你房裏來。”
沈娟娟高興得眼也眯起來了。
包震天果然精神好多了。
君不畏推開房門的時候,包震天剛剛坐起來。
他已經可以坐起來,見君不畏走進來,不由張口提氣,道:“君老弟,快過來。”
君不畏道:“恭喜包老,你又無恙了。”
包震天咬咬牙道:“真想不到,我會上當之後再上當,過去的軍中朋友,難道他們一個個都背叛北王了。”
君不畏心中藏的秘密,卻又不能這時候説出來。
他忘不了石小開的陰謀,卻也無意幫包震天。
他只關心包震天的傷勢。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道:“君老弟,我有一事求你。”他嚥了一口口水,又道:“我欠了你兩條命了。”
君不畏笑笑,道:“包老有事儘管吩咐。”
包震天道:“陪我去一趟揚州。”
君不畏道:“去揚州?找誰?”
包震天道:“我要去見北王。”
君不畏道:“北王韋昌輝?”
“不錯。”
“我能去?”
“去做我的見證。”
君不畏哈哈笑了。
包震天道:“你笑什麼?”
君不畏道:“如果我是你,我不去見北王。”
包震天道:“我要把兩次被坑之事向北王親自報告,更重要的是要北王知道於文成他們三人已背叛轉而投靠東王了。”
君不畏搖搖頭,他心中明白這件事只是石不全暗中設下的陰謀,但他卻不能説,也不願意説。
他除了答應過石小開之外,更重要的乃是他並不喜歡太平天國。
既然不喜歡,那就看着他們內訌。
君不畏道:“包老,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轉回小風城。”
“再去找石不全石老爺子?”
“不錯。”
包震天道:“問題是石不全答應的三十萬兩銀子已全部交給我了。”
君不畏道:“你更應該回小風城。”
包震天道:“你説個道理。”
君不畏不慌不忙有條有理地道:“包老,傳説北王猜忌之心很大,可有這回事?”
包震天一愣,道:“有人這麼説。”
君不畏道:“如今你丟了三十萬兩銀子空手而去,反説是被於文成三人坑陷,北王會相信嗎?”
包震天道:“北王信得過我。”
君不畏道:“至少也認為你辦事不力,庸才一個。”
包震天一瞪眼。
君不畏又道:“所以我以為你應該再回小風城,找到石不全之後請他協助,萬一不能助你,也要他寫個字據,證明他已交了銀子,然後再去‘跨海鏢局’取一證明,證明包老確實在交割銀子之前被於文成三人突襲幾乎喪命。”他笑笑,又道:“包老,有了兩處證明,你才可以安心地回到北王面前報告這段經過。”
包震天聞言,立刻點頭道:“君老弟,你的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咱們就這麼辦。”他伸手拉住君不畏,又道:“老弟,我再一次請你協助,咱們一齊回小風城。”
君不畏當然要回小風城,但他仍然故意地鎖緊眉頭而不立即答應。
包震天道:“怎麼樣,老弟有困難?”
君不畏重重地一掌拍在大腿上,道:“也罷,有道是同船過渡兩百年的修行,咱們已同船兩次,我玩命也奉陪你老再回一趟小風城。”
包震天滿意地笑了。
“君老弟,夠意思,我有回報的。”
君不畏道:“回報?那就見外了,哈……”
他笑得十分得意,幾乎聳肩笑。
包震天也笑,但他笑得痛苦,如果他用力笑,胸口便是一陣痛。
君不畏與包震天二人正説着話,院子裏,沈娟娟已大聲地叫喊了。
“君先生,吃酒了,菜冷就不好吃了!”
君不畏拍拍包震天,笑笑道:“包老,你休養吧,我去填飽肚子再説。”
包震天拉住君不畏,低聲道:“君老弟呀,我好擔心呢。”
君不畏道:“擔心?擔什麼心?”
包震天道:“自從我清醒以後,發覺咱們住在沈家賭場,我就開始擔心了。”
君不畏笑笑,道:“是為了我們在海上我得罪了沈文斗的事?”
包震天道:“你還打傷海盜的二當家侯子正呀。”
君不畏道:“你擔心沈文鬥返回來?哈……包老,我從不去想那麼多,眼前的事最重要,眼前我去吃酒了,哈……”
君不畏一邊説一邊輕快地走出房門,只見沈娟娟又換了一套衣衫,水綠色絲裙拖到地,大紅繡花上衣穿得快要勒進肉裏了,可也把她那柳腰襯托得細極了。
沈娟娟見君不畏走出來,便吃吃地笑道:“你説你餓了,我便親自為你下廚,弄了兩樣寧波菜,不太鹹還帶甜味,吃了叫你拍手叫妙。”
君不畏哈哈笑,道:“我有口福了。”
他伸手摟住沈娟娟的腰,又道:“我五福臨門了,哈……”
沈娟娟把臀扭半圈,俏生生地露齒一笑,道:“五福呀,什麼五福?”
君不畏道:“平常人説的五福,大概是福祿壽財喜,我的五福乃是吃喝摸看抱,十分地現實呀。”
沈娟娟道:“初見你老實,再看你有本事,如今你原形現了,你並不老實。”
君不畏道:“那麼,我的本事呢?”
沈娟娟道:“本事嘛……還可以啦。”
君不畏開懷大笑了。
沈娟娟的房內是十分雅緻的,那種帶着幾分迷人的味道,着實令君不畏心猿意馬。
桌面上四樣菜還冒着熱氣,兩副杯筷之外,仍然只有一壺酒。
沈娟娟與君不畏並坐,二人對杯飲着酒,沈娟娟夾菜自己不吃,她送到君不畏的口中。
“你嚐嚐,這是我為你做的糖醋魚。”
君不畏張口咬,他當然來者不拒。
他吃着,還模模糊糊:“嗯,好吃……”
沈娟娟一聽就樂了。
她把酒慢慢地斟,小口地喝,手上還有小動作……
什麼小動作?她不時地去摸君不畏,有時還故意地捏一下。
她捏得很技巧,不痛卻帶些癢癢的,這便令被捏的人會吃吃笑。
君不畏幾次就忍不住笑了。
沈娟娟很會鬧酒,君不畏沒上過酒家,如果他去酒家,便知道沈娟娟的鬧酒不一樣。
酒家女鬧酒是會喝酒,酒客被逼得陪着酒女猛灌酒,酒喝得越多,酒家老闆越高興,因為他們的酒不便宜,比別人的貴幾倍。
沈娟娟不是這樣的,她全部只有一壺酒,小酒杯一點點,酒杯中卻滿是情調。
她把酒杯送上君不畏的唇邊,只那麼沾一下,她才又把酒送到自己唇邊舐着,露出那像泥鰍的舌頭,逗得君不畏直髮笑。
君不畏明白,她的舌頭在大牀上更會逗。
有許多事無法仔細説,就這樣,兩人吃到天黑才收場,當然,君不畏不能走了。
這時候他也不打算再走。
沈娟娟也交代前面賭場管事,不叫就不許有人到後面來打擾她。
房外的門插上閂,燈也熄了。
內室的門掩着,沈娟娟把燈罩換成赤紅色,她説這樣才有情調。
繡羅帳垂下來,象牙牀上彈簧墊子改鋪水綠色被單子,沈娟娟對君不畏説得妙,這樣子兩人就好像水中的游魚一樣自由自在地想怎樣就怎樣。
沈娟娟又加了一個長長的大枕頭,她説有時候還真的需要這樣的大枕頭當道其。
什麼叫道具?君不畏不懂也裝懂,裝懂的最好表示便是哈哈一笑。
君不畏坐在牀邊一直髮笑。
沈娟娟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小婦人侍候丈夫上牀似的,她一件件地鋪設着,也一樣樣地解説着,光景她早就打算今夜好生享受一番。
君不畏不動,因為不到他動的時候。
他只點頭笑,覺得他還真幸福。
至少他眼前很幸福,因為他從不想過去,也不為未來打算。
是個把握現在的浪子。
天下所有浪子沒有一個去想未來,因為他們是浪子。
浪子有浪子的人生觀,君不畏就是這樣。
他只笑着,看沈娟娟那細膩的動作。
接着沈娟娟坐在他的面前了。
君不畏發現沈娟娟突然不笑了。
沈娟娟不笑,便令君不畏想起在沈家門初次看到的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那時候沈娟娟就是個大家閨秀,她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如同一個蕩婦。
其實有許多酒女神女,他們平日裏裝扮高雅,舉止文靜,談吐斯文,有誰會想得出她們會是那樣的女人。
沈一雄絕對不知道他的女兒——沈家堡的大小姐,會是個淫娃。
當然,沈一雄更不知道他的兒子沈文鬥在上海也有兩處藏嬌之地。
沈娟娟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本來端莊地注視着君不畏,但她的眼神似乎勾去了君不畏的魂,就如同她抓到了俘虜。
她也微微地翹起嘴巴,半仰起粉白帶紅的臉。
君不畏不是魯男子,他乃標準的浪子,當然明白沈娟娟的表情。
君不畏開口了:“娟娟!”
“嗯!”
“我有話問你。”
“我在聽着。”
“如果令兄知道我們在一起,而且……”
“哼,他不敢管我。”
“為什麼?他是你大哥呀!”
沈娟娟道:“他己不正焉能正人,他在上海養了兩個姑娘,而他,還要我幫他去找那小風城的保鏢女苗小玉,他要求我就不敢管我。”
沈文鬥追苗小玉,這件事君不畏早看出來了。
在沈家堡的時候,君不畏便知道了,只不過苗小玉並不喜歡沈文鬥。
但就在這三更天剛到,房內紅燈高照之下,突然間,附近傳來一聲怪叱聲,這聲音來得真不是時候。
“娟娟!娟娟!”
彈簧牀猛一彈,沈娟娟低叱:“可惡,他怎麼這時候來找我?”
君不畏一挺而起,道:“你大哥的聲音。”
沈娟娟真是心不甘情不願拉件衣衫胡亂穿,她按住君不畏道:“你睡着,我出去。”
君不畏看着沈娟娟舉着燈往外面走去,他笑笑……
“娟娟,娟娟,你出來!”
“是哥嗎?這時候你來幹什麼?”
回應着,便把手上的燈放在桌上,走過去拉門閂。
“呀”地一聲門開了,沈娟娟吃一驚。
她為什麼吃一驚,因為院子裏不只是她哥哥一人。院子裏一共站了七個人。
沈文鬥站在一個大漢右面,雙目中噴射出嚇人的冷芒,口中的語氣也變了。
“妹子,你説,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沈娟娟道:“我在睡覺呀。”
沈文鬥道:“你還在裝糊塗?”
沈娟娟道:“什麼意思?”
那大漢開口了,他的聲音似打雷:“沈姑娘,我們老三呢?他人呢?”
沈娟娟怔了一下,她心中便也立刻明白了。
她明白這人必是大海盜一夥的,那麼另外幾人也必定是同黨。
沈娟娟面色一變,變得十分委屈地道:“都是你交的好朋友,姓文的欺侮我,他強暴我呀,哥……”
突然,有個背上纏布帶的粗漢轉出來了,啊,這個人沈娟娟是認得的。
這個人正是大海盜的二當家的侯子正。
侯子正走上前,他沉聲道:“沈姑娘,你同咱們老三好過,他怎麼會強暴你?我曾見你們倆個好得就像糖粘在一起似的,怎麼會變成他強暴你了?”
沈娟娟道:“好歸好,那與同牀不一樣,要知道我的身份是沈家堡大小姐,我不能亂來呀。”
沈文鬥聽得鼻孔吼出聲。
侯子正咬牙戟指沈娟娟,道:“有人説是你夥同你的牀頭人把我們老三殺了,有這回事嗎?”
他這話一落,其餘五人也齊聲追問:“可有這回事嗎?”
沈娟娟以為屋子裏有個君不畏,她才不怕這幾個海盜會對她怎樣。
她果然一挺身站出門外,道:“不是我的牀頭人,是姓文的用牀單撕成布條,剝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牀上,他一再地要強暴,我就是反抗不從他,我大叫之下來了個人,這人見了那情況便把姓文的叫出去,他把姓文的殺了,然後那人進屋把我也放了,事情就是這樣。”
侯子正哇哇怪叫道:“小丁果然沒説錯,難怪大車還在大門外。”
小丁就是駕駛大車的人,文三當家挨刀,他早就溜了,他去找侯子正,直到今天才碰見。
侯子正一聽那還得了,他立刻奔到賭場來了。
他們本來是去沈文鬥那裏的,就因為這件事,他們才轉而奔來四馬路。
沈文鬥聽得他妹子的話,冷冷道:“那個救你的人呢?大妹子,你不會把他留在屋裏吧。”
沈娟娟叱道:“當着外人在,你往自己臉上抹屎呀!你真笨。”
不料侯子正一聲怪叫:“殺進去!”
“殺!”
六個大漢齊出手,舉刀便往屋子裏面衝。
沈娟娟大叫:“喂,你們幹什麼?君兄……”
她這一叫,等於招供,沈文鬥怒極了。
如果是別人,他也許忍一忍,而君不畏他難忍。
只見他奔過去就出手,一巴掌打了個空,沈娟娟閃過一邊,叱道:“你少管我……”
“轟轟轟轟”之聲便在這時候傳來,六個惡漢在房中找,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
六個人走出房門外,侯子正厲聲吼,找別的房間。
這六個怒漢又開始舉刀衝,他們不是開門,是用腳踢開門,強盜作風露出來了。
只不過六個人把三間客房找一遍,連廚房也沒放過,可什麼人也沒有。
六個人又回到原來地方了。
“人呢?”
“沒有。”
“都找了?”
“一個人也沒有。”
沈娟娟開口子:“你們找哇!”這時候她硬起來了。
沈文鬥道:“剛才你還出聲警告什麼‘君兄’。”
沈娟娟道:“什麼警告,那是要對你們説,那個救過我的人是君兄,我叫‘君兄救我的’,你們……”
姓侯的聞言,咬牙道:“就是在海上砍了老子一刀的那個王八蛋嗎?”
沈文鬥點頭,道:“就是他。”
姓侯的怒道:“姓君那小子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沈娟娟道:“姓君的是個賭鬼,他最愛賭牌九,二當家,我問你,我們這兒是幹什麼的?”
姓侯的怒道:“老子不管這些,我們老三不能白死,這筆帳記在你們沈家堡頭上!”
沈文鬥一怔,道:“二當家,這次你們要認捐,沈家堡給足了面子,送你們白銀一萬兩,怎麼啦,反而派上我們不是了?”
沈娟娟道:“有本事去找姓君的報仇,在我們這兒逞什麼好漢。”
這等於下了逐客令,田九旺這批手下人,他們比誰都明白,白天不能在上海大街上走,他們夜裏才出來,如今雙方話已絕,侯子正冷冷一笑,他對沈文鬥道:“大相公,後會有期。”
他帶着人匆匆地走了。
沈文鬥面對他的大妹子道:“姓君的人呢?”
沈娟娟道:“我怎麼知道?”
這話是真的,當侯子正他們往屋內衝的時候,她擔心君不畏光溜溜的多難看。
如今屋裏沒有人,那麼君不畏的人到什麼地方了?
沈娟娟往另一房間走,沈文鬥也追過去。
沈娟娟去的是包震天住的房間,她發覺包震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怔住了。
沈文鬥沈聲道:“誰住過這兒?”
沈娟娟道:“我怎麼知道?”
“我會問出來的。”
“你去問呀!”
兄妹二人也鬧僵了。
沈文鬥拂袖而去,去時面色很難看。
沈娟娟走回房中,也很煩惱。
這算什麼嘛,正在添醬加油製造愉快呢,偏就遇上這回事,早不來晚不到,節骨眼上出現了,真是的……
嗨!她直到天明還在等,等君不畏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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