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靠湧金門,化裝為遊湖客的蒲毒農也恰好乘船到了,登岸後兩人向城門走,趙羽飛低聲道:“有眉目了,咱們到望江門走走,查證一些小枝節,晚上便可展開行動。”
蒲毒農道:“你得到正確的消息了?”
趙羽飛道:“八九不離十,問題是假水仙宮主九尾玉狐目下藏身在何處,很可能在孤山梅林。”
他將所發生的事簡要地説了,又道:“對方已如願以償,將民壯兵勇調虎離山遠發桐廬,江邊一帶除了幾個巡捕之外,可説毫無阻滯,可以任所欲為。民壯的快船也隨同西上,江上也可往來自如。”
蒲毒農道:“你打算今晚到梅園?章家已無嫌疑了?”
趙羽飛道:“章家雖不再涉嫌,但進一步分析,仍不可放棄偵查,也許有進一步查證的必要。”
蒲毒農道:“那章家仍有嫌疑了?”
趙羽飛道:“混江龍的武功有限得很,不論鬥智鬥力,比起水仙宮來,相差十萬八千里。如果九尾玉狐藏匿在章家,混江龍絕難看出可疑的形跡。再説,章二爺帶走了民壯,焉知不是事先計劃安排的一部分?”
蒲毒農道:“對,有道理,在查出確證之前,四大世家皆有涉嫌的可能。有關工銀的事,我也打聽到一些消息。”
趙羽飛道:“前輩聽到一些風聲?”
蒲毒農道:“不錯,我碰上一位老朋友,妙手天君易成。”
趙羽飛訝然道:“江湖上最令人頭疼專偷大户的神偷?”
蒲毒農笑道:“就是他,他是從南京來走運河水路。”
趙羽飛道:“他走得真夠遠的,打算在此地做案?”
蒲毒農道:“他是跟蹤五十萬兩工銀而來的。”
趙羽飛一怔,苦笑道:“他的胃口不小……哎呀!”
蒲毒農一驚,急問:“你怎麼了?”
趙羽飛悚然道:“他既然是跟蹤工銀而來,那麼,在鎮江的聚英樓主江不凡,也可能趕到了,真糟。”
蒲毒農道:“據妙手天君説,有不少高手跟蹤運銀船,必定與運銀船同時到達。”
趙羽飛道:“那更糟,他們可能在途中利用水仙肪下手,工銀恐怕永遠也到不了杭州。”
蒲毒農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啦,不要小看了官府的能耐。本來,京師所派的欽差到達南京,工銀由南京撥交,原先預定的航線是從鎮江入運河,經太湖到杭州。豈知船一到鎮江便泊岸,鄰船兩位旅客登舟與欽差商談良久,當晚船午夜發航,順江東下改走海道,想發橫財的人徒呼荷荷。”
趙羽飛心中一寬,也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鎮江之謀是他們最重要的一步棋,陰謀極為惡毒,這就是他們為何要將我牽制在鎮江的原因。”
蒲毒農點頭道:“是的,他們幾乎成功了。”
趙羽飛道:“他們必定準備在太湖動手,大湖是楊家幫的地盤,而楊家幫的人又歸我指揮,工銀在太湖被劫,楊家幫脱不了嫌疑,我也成了疑犯首領,好惡毒的陰謀。”
蒲毒農道:“運銀船改道,也許是李局主的安排?聽説兩位旅客一是胖老人,一是三十餘歲,穿一襲寶藍緞面長衫的中年文士。”
趙羽飛欣然道:“中年文士是家師叔智藥大師,他是在家修行的居士。至於那位胖老人,也是在下的長輩。”
蒲毒農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會隨同運銀船一同到達。”
趙羽飛臉上湧起重憂,苦笑道:“我擔心的是水仙宮不等運銀船到達,徑自在錢塘江口下手,鎮海樓的神秘燈號,委實令人擔心。今晚,絕不可令燈號傳出去。”
蒲毒農道:“那……孤山梅園的事……”
趙羽飛斷然道:“那隻好暫且放下,今晚前輩務請助在下一臂之力,擒下打好號的人。”
蒲毒農笑道:“放心啦,老夫對你所説的事,越來越感興趣了,你不請我我也會來。”
趙羽飛道:“那傳燈號的人,必定是丁勇中的一個,丁勇已隨章二爺的民壯調走了,樓下該是空的,夜間進出的人,必定是另派來的生手,所以今晚要早些前往守候。如果信號傳出去,運銀船便永遠到不了杭州。”
蒲毒農道:“對,妙手天君是今天趕到的,他是從鎮江最先趕到的一個,聚英樓主的信差,不可能比他先到。”
天一黑,兩人悄然接近了鎮海樓。
樓門閉得緊緊地,三斤重的大鎖釦住門環,以往守夜站網的丁勇已經撤去,四周空蕩蕩地鬼影俱無。
江風一吹,檐下掛着的鐵馬叮叮噹噹直響,加上附近草木繁茂,蟲聲卿卿,不時傳出一兩聲刺耳的梟啼,這些聲響影響了聽覺。
三更末四更初,兩個穿了夜行衣的人,無聲無息接近了樓北角。
第一重飛檐高有一丈六,油光的瓦面滑不留足,想用輕功飛躍而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這兩個夜行人輕功已臻化境,居然不用飛爪百鏈索抓住檐角攀登,第一名夜行人先繞樓搜索一週,然後回到原地,急走兩步一鶴沖霄飛躍而起,扶搖直上姿態優美,雙手勾住了精巧的龍形圖案,稍一頓即引體上升,翻上了檐脊,坐好,方從懷中解下一條攀繩往下放。
顯然,第二名夜行人的輕功要差些,也許是背上背了一個藤筐,不便一躍而上,只好藉助攀繩攀登。
鎮海樓主要是供官紳們觀賞江景,因此外面建了廊,登上檐脊,便可爬越外欄了。
兩人非常小心,先警覺地繞外廊巡視一週,方撬開明窗跳入。
當他們出現在三樓東面的外廊時,遙遠的江面出現一盞赤紅色的桅燈。
後出來的夜行人,一面掩上門一面嚼咕:“沉重的樓門,開合時居然毫無聲息,豈不可怪?”
另一名夜行人,一面打開帶來的藤筐,一面信口道:“經常有人進出,不發聲並不可怪。”
掩好門的夜行人道:“門臼好像上了油,守樓的人沒偷懶。”
兩人蹲下取出筐中的物件,首先是一盞高兩尺方一尺的木方燈,一面是空的,另有一塊活動的活頁門。
點燃了徑約兩寸的大牛油燭,外廊一亮,但立即被活頁門閉住了。
一名夜行人提起燈,放在欄頂向外望。
紅色的桅燈略有閃動之象,那是氣流波動的必然現象,看得真切。
一個夜行人低聲道:“他們在那兒,該發訊號了。”
持燈的夜行人一手握住活頁門,問道:“要不要等他們來近些?”
在旁眺望的夜行人道:“燈光可傳二十餘里,不必等了。哦,老李,信號次序都記住了吧?”
持燈的夜行人道:“今晚是三短一長,忘不了。”
眺望的夜行人道:“好,你先發連絡信號,我到西面去,看豐樂樓方面是否準備妥當了,等他們發出訊號時,我再叫你過去接收訊號。”
持燈的人扳動活頁門,打出三短一長信號。
紅色桅燈突然熄滅,接着,閃動了一長三短信號。
持燈的老李叫道:“是他們,聯絡上了。”
已到了西面的夜行人也叫道:“快過來,信號發來了。”
豐樂樓的閃光,打出了三短一長。
老李回了信號,一長三短。
接着,一連串的閃光發了過來。
老李手中多了一把小樹枝,一面看燈號,一面將小樹枝在欄頂上擺放,口中唸唸有詞“三、六、二、八、四、一九……”
三短是三,一短一長是六,兩短是二,三短一長是八,並不難記。
對面燈光熄了,老李道:“共是十一組,今天消息真多。張兄,你也記下,我復發了。”
將接到的十一組閃光信號發回豐樂樓,等對方發回無誤的閃光訊號後,兩人回到東面。
老李準備停留,向老張道:“我發請求接訊的信號了。”
老張點頭道:“好,你發吧。”
驀地,身後傳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有人發話:“十一組信號,你們都記清楚了吧?”
另一個蒼勁的嗓音直震耳膜:“急什麼呢?咱們聊聊再發還來得及。”
兩人大驚,老張猛地轉身,單刀已在轉身時出鞘,反應奇快。
可是,仍然不夠快,噗一聲響,左耳門捱了重重一擊,丟刀仰面倒地。
老李反應也不慢,左手抱住燈轉身,右手一肘後攻,這種轉身肘勁道十分兇猛,如撞中不死也得重傷。
襲擊老李的人是蒲毒農,一把扣住撞來的手肘,順勢向下一帶,笑道:“慢慢來,這一肘力道不夠。”
老李半爬半跪掙扎不得,左手的燈已被趙羽飛接過去了,恐懼地叫道:“你……你們幹……幹什麼?”
蒲毒農在老李的背心拍了一掌,放手道:“現在,你坐好,因為你已經站不起來了。”
趙羽飛將燈放在一旁,拔出老李暗藏在衣內的匕首,匕尖輕輕地在對方的胸口划動,問道:“閣下,你是幹什麼的?”
老李軟弱地坐在欄下,惶然道:“在……在下是……是……”
趙羽飛指着昏迷不醒的老張,接口道:“你這位同伴在睡覺,他的死活可能操在你手上。在下要口供,你兩人誰的口供是真的,誰就可以活。你的真,他死。他的比你的詳盡,你死。”
蒲毒農也道:“李兄,你不會以為我們是偶然碰上你們的吧?你們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們早就知道了,向你問口供,只想證實你們是不是寧死不屈,對世間的一切毫無留戀,是不是視死如歸的亡命之徒。”
老李打一冷戰,悚然道:“你……你們要……要知道些什麼?”
趙羽飛道:“首先,你得將今晚無訊可傳的燈號招出來。”
老李略一遲疑,趙羽飛又道:“你和老張的説法如果不同,就會有一個人去見閻王,當然在下自有辦法分辨口供的真假。”
老李完全屈服了,嘆了一口氣,道:“單日是兩短兩長,雙日是兩長兩短。”
趙羽飛當機立斷,用燈打出兩短兩長的閃光。
江上回訊來了,閃光也是兩短兩長。
接着,紅色的桅燈熄滅。
蒲毒農問道:“老兄,那是什麼船?”
老李搖頭道:“我怎麼知道?可能是海寧的巡江船。”
趙羽飛道:“閣下,你已經開始説謊了……”
老李急出一身冷汗,急叫道:“在下句句是真,豈敢胡説。再下只知海寧水師營有咱們的人,訊息本來就是傳到海寧的。”
趙羽飛道:“你替何人傳信?”
老李道:“我和張兄皆是巡江船的箭手,這次並未跟隨章二爺前往桐廬剿寇,留在此地負責傳訊……”
趙羽飛喝道:“住口,我問你誰派你來的。”
蒲毒農道:“這廝骨頭賤得很,胡説八道,你如果是巡江船的箭手,便輪不到你負責傳訊,也不至於穿了夜行衣爬樓傳遞燈號。”
老李猛地用盡全力,一腳向趙羽飛的下襠踹去,同時口一張,嚓一聲咬斷了舌頭。
趙羽飛用手撥開踹來的腿,苦笑道:“這傢伙果然兇悍,果真是視死如歸的亡命徒。”
蒲毒農挾起了昏迷不醒的張兄道:“快離開現場,老夫要用毒藥來向這位張兄問口供。
屍體和所有的物品都帶走,不可留下痕跡。”
趙羽飛道:“不必了,我相信他們一定還有接應的人,這兩位仁兄是死是活,他們不用偵查也知道出了紕漏,就留給他們善後好了。”
兩人從樓下破窗而出,奔向山北麓,剛抵達下面的樹林前,林前黑影連閃,五、六個黑影攔住去路,猛撲而上。
趙羽飛一驚,止步低聲道:“撤走,以免暴露身份。”
兩人回頭急奔,六個黑影銜尾急追。
追了兩裏地,蒲毒農已感不支,肩上扛了一個人,時間一長大感吃力,腳下漸慢。
斷後的趙羽飛已看出蒲毒農難以支持,急道:“前輩自己脱身,在下擋他們一擋。”
追的人已接近身後不足三丈,不等趙羽飛回身應敵,驀地傳出一聲低嘯,暗器破風入耳。
趙羽飛吃了一驚,黑夜中看暗器,而且不知對方的底細,如果是可破內家氣功的特製暗器,更是可慮。
他已無暇思索,一聲低叱,雙袖疾揮護住全身,在袖風呼嘯勁氣進發中,人向下一挫高不足三尺。
他用上了護身絕學大金鐘神功,比金鐘罩更高明的護身絕學。
近身的暗器,皆被勁烈的袖風震飛。
最快的兩個黑影乘機近身了,刀劍出鞘。
趙羽飛不得不先求自保,顧不得暴露身份,不等對方劍完全出鞘,貼地急進大喝一聲,雙掌運環拍出,掌着肉體如中敗革。
“哎……”第一個黑影狂叫。
趙羽飛向後退走,見好即收。
雖然是黑夜,但星光朗朗,如果讓對方近身看到他的面貌,以後辦事就難了。
蒲毒農已遠出七、八丈外,爭取了剎那的好機會。
兩個黑影都倒了,在草地上作垂死的掙扎。
其他四個黑影嚇了一大跳,不敢再追。
蒲毒農奔入左首一座樹林,心中大定。遇林莫入,黑夜中更不可進入黑暗的樹林,以免受到暗算。
趙羽飛隨後跟入,低叫道:“前輩,他們不敢追來了。”
蒲毒農止步,將扛在肩上的老張放下道:“這廝的身材比我粗壯,可把我累慘了。”
趙羽飛道:“他們不敢追來了,快弄醒他問口供。”
蒲毒農卻突然站起,跌足嘆道:“不必問了,白累了。”
趙羽飛訝然道:“不必問了?為何……”
蒲毒農攤開雙手,搖頭道:“他死了?”
趙羽飛吃了一驚,問道:“死了?怎麼會呢?在下出手甚輕。”
蒲毒農搶着接口道:“天靈蓋捱了一枚毒蒺藜,屍體快僵了。”
趙羽飛長嘆一聲道:“白白浪費了一夜工夫,真不值得。”
蒲毒農道:“至少咱們今晚已經阻止他們將消息傳出,所以還有些收穫,並未完全失敗。”
趙羽飛道:“咱們必須爭取時間,加快偵查了,不然就來不及啦,運銀船這兩天便可趕到,遲延不得。”
兩人把屍體帶到一條小巷口,讓街坊去發現,失望地返回客店。
巳牌初正之間,趙羽飛到了湧金門。
大街近城內處有一條小巷,住的幾乎全是西湖的船伕船孃。
他到了一棟住宅前,上前叩門。
青天白日,每一家的大門都是洞開的,就這一家大門虛掩,也許是當家的人已到湖上駕舟去了。
門開處,一位十一、二歲相當清秀的小姑娘伸出頭來,惑然打量來客,訝然問:“大爺有事嗎?請問……”
趙羽飛含笑道:“小姑娘,這裏可是盧家?”
小姑娘不住打量他,點頭道:“是的,大爺是……”
趙羽飛道:“我是來找盧大嫂的,小姑娘,你是盧大嫂的女兒蓮姑吧?”
小姑娘道:“是的,我娘已到湖上去了。”
趙羽飛道:“哦,真不巧。蓮姑,我有些事要請教你,我能進去坐坐嗎?”
蓮姑退在一旁,大方地伸手虛引道:“大爺請進,堂屋裏坐。”
落坐畢,蓮姑奉上一杯茶,含笑問:“地方不乾淨,大爺別見笑,請問大爺……”
趙羽飛道:“聽人説,你爹是五個月前去世的,去世前一月,你爹孃載客人遊湖,救了覆舟落水的成公子和吳瑤姑娘,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蓮姑的臉色暗下來了,黯然道:“還記得,聽我娘説,這件事實在令人感到可怕,成公子死的第二天,我爹也因心絞痛而去世了。吳家派人送了二百兩銀子來道謝,剛好夠爹下葬的開銷。”
趙羽飛道:“船是怎樣翻覆的?”
蓮姑道:“不知道,已經是傍晚,湖上晚霞滿天,一無風二無浪,説翻就翻了。”
成家是杭州四大世家之一,有錢有勢可説是杭州的首富,自建的畫防不但華麗,而且又大又堅牢,所僱的舟子皆是經驗豐富的熟手。
可是,居然在一無風二無浪的西湖中,無緣無故地覆舟,未免不近情理。
成公子一月後嘔血去世,蓮姑的爹也在次日患絞心症而死,怎麼這樣巧。
趙羽飛追問道:“當天僱你爹孃的船的那兩位遊客,姑娘是否還記得他們的相貌,那天你在不在船上?”
蓮姑道:“他們僱船時是頭一天訂的,我不在。遊湖時我在船上替客人弄點心。聽娘説,他們一姓華,一姓文。姓華的一位是英俊瀟灑的年輕公子,姓文的年約三十左右,對華公子十分恭敬。”
趙羽飛脱口自語道:“華斌和文公柏,事情明朗化了。”
蓮姑惑然問:“大爺,你説什麼?”
趙羽飛探手入懷,取出十兩銀子放在桌上,笑道:“沒什麼,謝謝你,明天我要僱船,你娘回來向她説一聲,定銀先給了。”
蓮姑道:“船資一天只要五兩銀子,管吃管喝,大爺要僱兩天?有幾個人?”
趙羽飛起身道:“訂一天,多的銀子給姑娘買食物,咦!”
他的目光落在門外,看清了剛才走過門口那人的面貌,他認得就是那天在蘇堤春曉,白晝公然施妖術綁架吳瑤姑娘的兩個中年人之一,也就是擋住混江龍的人。
他心中一動,奪門而出。
中年人青袍飄飄,已經到了巷口,前面就是大街。
趙羽飛急走兩步,叫道:“閣下,你的膽子可真不小。”
中年人聞聲轉頭回顧,看清是他,臉色一變,接着神色一懈,轉身泰然自若問道:“你説什麼?咱們見過嗎?”
趙羽飛欺近至三尺內,對方如有所舉動,絕難逃出他的手下,淡淡一笑道:“閣下如果不健忘,當然知道咱們是否見過。”
中年人搖頭道:“抱歉,在下不認識你,也沒有認識你的必要,你有何見教?”
趙羽飛不得不佩服這位仁兄的鎮靜態度,同時也提高了警覺。
他似有所悟,心情儘量放鬆,微笑道:“見教不敢當,只是一些小問題需要澄清和請教,希望閣下合作。”
中年人更為鎮定,傲然道:“有何要事尊駕可以直説,在下一定答覆。”
趙羽飛道:“閣下似乎成竹在胸,真不簡單。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中年人笑道:“本來就智珠在握,何所懼哉?姓名無關宏旨,你不會將真姓名説出來,在下也不會將真名號告訴你,又何必多此一問?閣下似乎像個剛出道的人。”
趙羽飛一愣,笑道:“閣下有道理,在下出道的確沒幾天。”
中年人冷冷一笑,擺出訓人的面孔,道:“年輕人,聽在下的忠告,初出道的人,重要的是多看,多聽,多接受老江湖的忠告,不要動不動就把行俠仗義四個字掛在嘴上,那不會有好處的,世間不平的事多着呢,你能管得了多少?”
趙羽飛到底年輕氣盛,肝火旺,大聲道:“閣下外表倒是一表非俗,説的話卻是一派胡言。”
中年人嘿嘿一聲,搖手阻止他往下説,怪笑道:“你瞧,你又來了,你就聽不得老實話,接受不了逆耳忠言。不錯你到杭州必定是有為而來,人已經機警地發覺了杭州將有大事發生,咱們也由於一時弄不清你的底細,因此還不打算對你採取激烈行動,以免影響大局,不然你就活不到現在。”
趙羽飛正想反駁,中年人搖搖手繼續道:“不管你是不是同意在下的説法,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以咱們的實力來説,對付你一個孤掌難鳴的外地人,可説易如反掌。今天你攔住我,是不是為了蘇堤用法術擄劫吳瑤姑娘的事?”
對方主動提出來,反而令趙羽飛大感意外,更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中年人已看出他的反應,笑笑又道:“你想想看,不管在下作了些什麼不法的事,你憑什麼插上一手管閒事?我可以否認一切,更可以振振有詞反控你説瘋話活見鬼。苦主吳瑤姑娘沒提出控告,章二爺恐怕已經帶了民壯到了桐盧,你能空説白話控告我用妖術公然擄劫?”
趙羽飛忍不住抬手伸出,中年人卻泰然道:“你如果妄想打主意先制住我,那才是世間最愚蠢最無聊的念頭,即使你能製得住我,但你不敢,因為你不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
趙羽飛總算抓住説話的機會了,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料定在下不敢?”
中年人道:“很簡單,閣下必定抓住行快仗義的招牌不放,強出頭管閒事,你自己豈能違法犯紀胡作非為?你既沒有抓住在下的罪證,又找不到苦主,我這裏大叫一聲強盜行兇,頃刻間,便可圍上幾十個看熱鬧的人,請教你是否肯與街坊見官?”
趙羽飛一怔,他真沒想到可能發生這種情勢。
中年人擊中了他的痛處,淡淡一笑又道:“如果你不肯,你就成了當街打劫甚至鬧市行兇的殺人逃犯。”
趙羽飛心中知道理屈,口中卻強硬地冷笑道:“胡説八道。”
中年人得意地笑道:“不要嘴硬,你心裏明白。我身上帶了一百兩銀子,足以讓官府先人為主認定你見財起意。就算你肯與在下見官吧,也算你可以找得到人證,在下同樣可以與你周旋到底,捨命陪君子,打三、五年官司,這種現場無人當場揭發的官司,你想打贏,真得花無數精力,而且保輸不贏,因為在下可以舉出一百個證人,證明在下是清清白白,安份守己的水客,甚至可以證明那天在下不在杭州。”
趙羽飛像是捱了當頭一棒,苦笑道:“你利害,可以説,除非在下使用非常的手段,不然,的確無奈你何了。”
中年人笑道:“你想通了吧?你説的非常手段,根本行不通。”
趙羽飛冷笑道:“行不通?恐怕你料錯了。”
中年人搶着接口道:“不要強辯,在下最瞭解你們這種自命俠義的年輕人,你不會採用非常手段自貶身價,做錯了一件事,你會自疚一輩子,所以我不怕你的非常手段。”
趙羽飛傻了眼,被中年人這一番話扣牢了。
一個行俠的人,須守信諾講道義,他的師門是武林北斗,豈能用非常手段來對付人?
這時,巷口附近已有不少好奇的人駐足觀看。
情勢對他大大的不利,假使這位仁兄真的撒起賴來,只要大叫一聲,他就吃不消得兜着走。他如果成為官府追緝的疑犯,跳在黃河裏也洗不清,一切後果皆由他負責。
顯然,這位仁兄真可能要叫嚷了,臉上的邪惡怪笑已暴露了心中的卑劣意念。
他神色一變,哈哈大笑。
中年人一怔,訝然問:“你笑什麼?”
他收了笑容,欣然道:“笑給看熱鬧的人看,不對嗎?”
中年人更迷惑,問道:“給他們看有何用意?”
趙羽飛更為輕鬆,輕搖摺扇狀極悠閒,道:“他們就不會懷疑在下是強盜了,你身上那一百兩銀子,排不上用場,在下無法控告你在蘇堤擄人綁架,你也休想指證在下搶劫你。”
中年人陰笑道:“閣下很聰明,可是,似乎突然想起了壞主意,對不對?”
趙羽飛點頭道:“不錯,在下已有了對付你的妙計。”
中年人道:“我看你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會有對付在下的妙計?算了吧,閣下,在下大搖大擺地走也。”
趙羽飛笑道:“那你就請吧,不送。”
中年人舉目四顧,警覺地搜尋可疑事物,冷笑道:“看來,你似乎真有什麼鬼把戲唬人呢。”
趙羽飛道:“你不是有恃無恐嗎?怎麼又害怕起來了?”
中年人的目光,落在街角一個灰袍老者身上,老者的目光寒芒閃爍,絡腮花白鬍子亂糟糟,揹着手遠遠地眺望巷口的人羣。
老者有意無意地吸住了中年人的目光,臉上湧現令人莫測高深的陰笑。
中年人打了一冷戰,情不自禁低呼:“好眼熟的陰毒眼神。”
趙羽飛接口道:“你如果記起這種眼神,你就會每晚都做惡夢,保證你寢食難安。”
老者邁出一步,施施然緩步而來。
中年人低頭沉思,驀地渾身一震。
趙羽飛扭頭便走,呵呵大笑。
老者已排眾而人,臉上的陰笑令人毛骨悚然。
中年人抬頭,駭然發叫:“蒲毒農!”
化了裝的蒲毒農,真沒料到對方能從眼神中看出底細,聽到叫聲便知大事不妙。
在鎮江,誰不知蒲毒農與趙羽飛合作?如果蒲毒農在杭州出現的消息傳出,敏感的江湖人便猜想趙羽飛可能已回到杭州了。
事出意外,已遠出十餘步外的趙羽飛也吃了一驚,倏然轉身。
蒲毒農也情急發動襲擊,疾衝而上。
中年人也惶然逃命狂鷹展翼飛躍而上瓦面,亡命飛逃。
蒲毒農在江湖道上聲譽不佳,是人人頭疼的玩毒宗師,再不見機早早逃命,豈不是存心給自己過不去?後面有趙羽飛,因此只好上屋逃命,顧不了驚世駭俗。
這一條小巷所有的建築,皆是貧苦人家居住的平房土瓦屋,檐高不過丈二,上屋逃走輕而易舉。
看熱鬧的人中,有人驚叫:“飛賊,快報官。”
蒲毒農不假思索地躍上瓦面,跟蹤便追。
城中出了飛賊的消息,片刻間便傳遍了城廂。
中年人輕功不差,飛越房屋如覆平地。
蒲毒農怎肯放手?窮追不捨。
趙羽飛不便登屋追趕,失去了大好機會。
有些自不量力的人,沿着小巷追逐飛賊,更有些遊手好閒的人起鬨,有不少人瘋子似的從趙羽飛身旁衝過。
趙羽飛苦笑,讓在一旁。
飛賊已經上屋走了,在下面的小巷如何能追得上?
就在他邁步閃開的剎那間,他眼角瞥見一雙他相當熟悉的眼睛。
中年人從蒲毒農的雙眼,看出蒲毒農的底細。趙羽飛也從這雙眼睛中,看出不吉之兆。
就在他即將有所反應的剎那間,另一種意念電光似的在心中閃現,壓下了將發生的反應。
噗一聲悶響,背心捱了一掌。
巷子窄小;誰也沒料到擦身而過的行人中有仇敵暗算,這一掌來得大突然,任何高手也難逃大劫。
兩個人架住了他,一男一女,男的笑道:“趙兄,你病發了,快回家歇息,我扶你走。”
他兩眼發直,呼吸急迫,臉色漸變,木然地讓兩男女挾着他,半拖半拉走向小巷深處。
巷底不遠處便是城根,沿城根開出一條丈餘寬的走道,按例是不許建造房屋,以便有戰亂時通行兵馬。這條走道平時極少人行走,有些寬敞的地段成了頑童嘻戲的荒地,不時可發現一兩間孤零零的木屋,座落在雜樹荒草荊棘間,那是一些窮苦拾荒人的居處,住在裏面的,大都是一些年老無依的人。
兩男女挾持着趙羽飛,鑽入荒僻的一間破屋。
這種破板殘木釘起來的破屋,既沒有廳房之分,也沒有正式的傢俱,中間是三、五塊板鋪在地上的牀,牆角三塊磚架支灶,棚架似的活動門擱在一旁,晚上拖過頂住就可以擋風,簡是像個狗窩。
兩男女將趙羽飛往地板牀上一丟,開始搜身。
趙羽飛一無表情,任由擺佈。
他身上沒有任何兵刃暗器,只搜出一些碎銀,百十文制錢。
還有那隻跌落在地的普通摺扇。
簡陋破敗的木屋中,卻散發着品流甚高的脂粉香,顯得極不調和。
男的頗表失望,丟掉搜來的銀錢,冷笑道:“這廝身上毫無兵刃暗器,分明是不會武功的人,怎會是趙羽飛?”
女的已脱下破舊的衫褲,從牆角的草堆中拖出一隻大包裹,毫無顧忌地換穿了一襲彩花衫裙,一面用毛巾擦掉臉上的易容藥,一面信口道:“那天在三江鏢局,難道你沒看清他的面目?”
男的哼了一聲道:“那天晚上燈光幽暗,而且那時他的穿着打扮不同,這人完全沒有威武懾人的氣概,所以我不信他就是三江鏢局的趙羽飛。”
女的開始整理秀髮,除去易容藥物,現出粉面桃腮回覆本來面目,原來是個頗為俏美的半老徐娘。
她赫然是斷腸針查三姑娘。
男的是與郭老魅合稱鬼門雙怪的枯骨神君厲英,那雙厲光四射的鬼眼,令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查三姑娘白了厲英一眼,意似不悦地哼了一聲道:“虧你也是個宇內聞名的人物,闖了多年江湖的高手名宿,連一個人也認不出來,你配稱什麼老江湖?”
厲英不以為逆,反而得意地邪笑道:“等我問清口供,便知是不是他了。”
查三姑娘道:“既然蒲毒農出現了,當然是他,不要浪費工夫了,你還不趕快去通知胡老二。”
厲英道:“急什麼?如果不是趙羽飛,胡老二豈不笑掉了大牙。查三姑娘,講講理好不好?”
查三姑娘不再堅持,嬌笑一聲道:“想不到你做事倒是相當謹慎的,那你就問吧。”
厲英在趙羽飛身前身後各拍了一掌,趙羽飛毫無反應,依然保持茫然發呆的神情。
厲英臉色一變,訝然道:“怪事,他怎麼醒不過來?”
查三姑娘也走近蹲下察看,黛眉深鎖問道:“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他好像已成了白痴。”
厲英道:“我的枯骨掌從不失手,只用了三成勁制他的督脈,這在一個武藝不差的人來説,絕對禁受得起,晤,除非他根本不曾練過武。”
查三姑娘輕佻地推了厲英一把道:“你仍然認為他不是趙羽飛?”
厲莫笑道:“在他不曾親口承認之前,我誰也不信。”
查三姑娘道:“那就快把他弄醒呀。”
厲英苦笑道:“我不是在弄嗎?”
厲英推拿了片刻,趙羽飛依然毫無動靜。
查三姑娘不耐煩地推開厲英道:“走開,我來試試。”
厲英不肯,道:“使不得,你還不熟練解枯骨掌禁制的手法。”
查三姑娘杏眼一翻,沉下臉問:“你是説,你教我的枯骨掌藏了私?”
厲英陪笑道:“好姑娘,你……你怎麼多心。枯骨掌雖是我厲家的不傳秘學,但在你面前,我哪敢藏私。”
查三姑娘哼了一聲道:“説得好聽,要我相信你不難,這得看我能不能解他的禁制,解不了就是你藏了私,以後休想我理你。”
厲英急得額上冒汗,只在一旁搓手道:“我自己也未能解開,你又怎麼説呢?也許……
也許真是下手下得太重了,你一説他是趙羽飛,老實説,當時心裏難免緊張,一緊張手就控制不住勁道,説不定已經震毀了他的督脈,氣血升不上頭部……”
查三姑娘不理睬厲英,捲起衣袖,露出細皮白肉膚潤骨勻的小手,跪坐在旁吸口氣功行雙掌。
她更衣後裙帶尚未系妥,胸襟也未完全掩上,一運勁衣裙受到震動,上身一向前俯,胸襟松張,露出半截未穿胸圍子的飽滿酥胸,玉乳半現,幽香四蕩,那光景,委實令人想入非非,心動神搖。
對面站着的厲英,看了個春光滿目,眼福不淺,看得心中一蕩,嗯了一聲道:“查三姑娘,你這是羅襦半解,玉體橫陳……”
查三姑娘的手掌,按上了趙羽飛的背部,及時收回勁道,罵道:“死鬼,這是什麼時候,在我行功運勁時,你色迷迷地口頭輕薄,大佔便宜,是不是想害我岔氣走火入魔?真是豈有此理。”
厲英淫笑道:“這不能怪我,誰教你……你不知你這時酥胸玉乳半露的情景,是如何美麗動人嗎?”
查三姑娘格格嬌笑,毫不臉紅地啐了厲英一聲。
厲英更是得意,伸手摸了她一把,半真半假拍了趙羽飛一掌,用帶了醋意的口吻道:
“幸好這小子臉向下看不見,不然我會斃了他。”
兩人打情罵俏,把正事給忘了。
查三姑娘格開厲英蠢動的手,譁了一聲道:“肉麻,你走開好不好?”
驀地,門口傳來蒲毒農冷酷的語音:“老夫猜得不錯,神君的獨門秘技,果然找到同參的夥伴了。厲英,你的獨門秘技,是在牀上與查三姑娘同參的?有了幾成火候了?”
厲英吃了一驚,一蹦而起,不假思索地大喝一聲,一掌向門口的人影拍去。
查三姑娘也不慢,纖手急急伸入腰間的百寶囊,要掏她的絕活斷腸針。
可是,手突然被一隻大手扣住了。
伏卧着的趙羽飛翻滾而起,強勁的虎臂隨勢滾轉,把查三姑娘帶得尖叫一聲,翻倒在地,反被趙羽飛壓在下面,完全失去了反抗力。
而在這一翻一滾之下,趙羽飛的左腳,以雷霆萬鈞之威,踢中厲英的膝彎。
變生倉卒,一連串的變化,似在同一瞬間發生,也在一瞬間結束。
蒲毒農已退出門外,避過厲英一記霸道的枯骨掌,毛髮未傷。
厲英枯骨掌的威力不及三尺外,急怒一擊勞而無功。
蒲毒農並不知厲英捱了一腳,退到門外立即拉開馬步,準備反擊回敬,卻發現厲英雙腳半屈,直挺挺地飛越大門,齜牙咧嘴飛衝而來,神情獰惡已極,不由吃了一驚,不敢出手攻擊,趕忙向側一閃。
砰一聲大震,厲英摔倒在地。
蒲毒農大惑,大感意外。
趙羽飛的叫聲,總算及時傳到:“他的左腿快斷了,活擒他。”
厲英屈左腿以右腳支撐身軀,拔出腰帶上兩尺二寸長的枯骨短手杖,咬牙道:“蒲毒農,你壞了老夫的大事,我與你勢不兩立,你已經惹下了殺身之禍。”
蒲毒農冷笑道:“你還能殺我?真是死鴨子嘴硬。”
厲英痛得冷汗直冒,口氣一軟,道:“蒲毒農,咱們也算是朋友,何必乘人之危?”
蒲毒農道:“有了你這種朋友,不下十八層地獄才是怪事。好吧,在下不管你的事,讓趙羽飛老弟來收拾你。”
趙羽飛架着雲鬢散亂,肉感動人半裸的查三姑娘,邁步到了門外,將人往地上一丟,拍拍手向蒲毒農道:“蒲前輩,你來得不是時候。”
蒲毒農笑道:“怎麼?你也想與查三姑娘同參秘技,嫌老夫驚散你的鴛鴦夢?”
趙羽飛臉一紅,笑道:“前輩取笑了。在下要等他們的主事人到來,看看查三!”娘所説的胡老二是何人物?問問他們為何暗算我?”
蒲毒農道:“這時再問,還來得及。”
趙羽飛道:“恐怕沒有多大用處了。前輩是怎樣找來的?”
蒲毒農道:“那還不簡單?老夫追不上那個怕死鬼,追人一棟大宅便把人追丟了,回到現場找你,一問之下,嚇了我一大跳,以為你真被人擒走了。青天白日街上人多,這兩個傢伙的去向瞞不了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找來了。”
趙羽飛走近嚴陣以待的厲英,沉聲道:“閣下,我趙羽飛與你無冤無仇,而且在鎮江,在下無條件地把名震江湖的辟邪燈借給你,算起來你該欠在下一份情,而你卻在大街之上,卑鄙無恥地用枯骨掌暗算我,恩將仇報,可恥已極。”
他逼進兩步,眉梢眼角殺氣怒湧,又道:“我已經有殺死你的理由,除非你能招出辟邪燈的下落,與及暗算在下的原因,不然你得死。”
情勢轉變得出乎意外,主客易勢,春風得意的枯骨神君厲英,反而成了待決之囚。
查三姑娘被制了穴道丟在地上,衫裙凌亂,狼狽已極,飽滿的酥胸暴露在眼下,無助地道:“趙羽飛,你不必費心了,咱們招了口供,死路一條,不招,同樣是死。”
趙羽飛道:“在下一言九鼎,招了絕不殺你。”
查三姑娘道:“你不殺自有人來殺,而且比死在你手中更慘百倍,你動手吧,咱們不怨你。”
趙羽飛道:“那就怪了,難道你們曾經受到禁制?是不是毒藥?”
查三姑娘道:“不但已受到禁制,而且他們實力之龐大,恐怕天下再也沒有任何幫派所能比擬了,只要主事的人傳出消息,咱們即使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脱他們的追殺。”
趙羽飛道:“被他們追殺,那是日後之事,但目前你們就得立即丟掉性命。你們並不糊塗,難道不知道好死不如惡活,你想通了沒有?”
蒲毒農接口道:“趙老弟,他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交給我好了,老夫用毒來治她,保證她連八代老祖宗的異事醜聞皆一一從實招來。”
趙羽飛點頭同意,退至一旁道:“那就有勞前輩了,在下先斃了這個什麼枯骨神君。鬼門雙怪昔年在辰山練功,數十里方圓的幽谷中,白骨遍地,像這種邪惡魔頭,讓他活在世間,簡直是罪孽深重,對不起那些枉死的無辜。”
厲英完全崩潰了,絕望地收了枯骨杖,長嘆一聲道:“罷了,閣下説得對,好死不如惡活,能多活一天,總比立即死掉好。”
蒲毒農桀桀獰笑道:“厲英.你總算識時務,一頭死獅子,不如一條活小蟲,你認了吧。”
厲英咬牙道:“老夫不認也得認,至少可以活一句時日。”
蒲毒農道:“你該知道老夫是用毒的祖宗,也許可以找出制你的毒物。”
厲英搶着接口道:“如果是受毒物禁制,老夫早就找你設法了。”
蒲毒農一怔,問:“不是毒?那是……”
厲英道:“太陰手製了心包絡經,每半月須接受解禁,然後再換穴禁制。”
趙羽飛虎目生光,恍然道:“我明白了,難怪你在鎮江借去辟邪燈後,便失去蹤跡,辟邪燈成了你們投入虎口得不祥之物。”
厲英道:“不錯,第二天咱們便落入他們的手中了。”
趙羽飛道:“太陰手是天下九大奇功之一,太陰掌力歹毒絕倫,天下間唯一會太陰手的人,是前水仙宮主人華水仙華靈均,水仙舫眾女有一半的人練了這種可怕的奇功。”
厲英道:“協迫咱們的人,的確是幾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不知是不是水仙宮的人?”
趙羽飛道:“讓在下替你檢查一下,如果真是被太陰手所制,在下可以替你消解。”
厲英大喜過望,急問:“真的?你真能解?聽那些妖女説,天下絕無能解太陰手禁制的人。”
趙羽飛笑道:“家師伯未出家之前,與華水仙是一雙情侶,你説在下會不會解。”
厲英咬牙道:“在下與華水仙無怨無仇,她為何如此待我?再説,辟邪燈並非在下從水仙舫取得,遷怒於我於理不合。哼,老夫要召集友好,上嵩山找少林方丈理論去。”
趙羽飛道:“水仙宮早在十餘年前易了主,華水仙生死不明,目下的水仙宮主,是九尾玉狐徐如玉徐二小姐。自從在下毀了兩艘水仙舫之後,她已經躲起來了,正計劃最可怕的陰謀。如果你能將經過説出,在下或可揭破她的陰謀詭計。”
厲英尚未答話,查三姑娘搶着接口道:“咱們被押上一艘船,閉在艙底不見天日,不知過了多少天,出艙時船泊在一座小島旁,大海茫茫,一望無際,那小島孤懸海外,蒼涼孤寂。但那兒卻建了不少房屋,住着不少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每天在海上操練多櫓快船,實力空前龐大。”
厲英長嘆一聲,接口道:“僅活報應申祥、五色刀黃浩等等高手名宿,居然也在其中,老夫與鐵冠道人、查三姑娘,與申樣、黃浩相較,又算得了什麼?所以不得不屈服任由他們擺佈了。”
趙羽飛恍然道:“申祥是五年前登上水仙舫失蹤的,黃浩也在三年前失去蹤跡,原來登上水仙舫的人並未被處死,而是被押到島上投降了。”
查三姑娘道:“但咱們並未見到鄔老魅,他是……”
趙羽飛道:“鄔老魅被逼去辦事,死在囚香洞府的地火黑風中,你們當然見不到他了。”
蒲毒農道:“那麼,洞庭雙梟的汪老二,臨死前所説的話是真的了,他已經知道登舟的人很多都未死,也可能知道水仙宮在何處,可惜他未能説出便斷了氣。”
趙羽飛向厲英問道:“你是怎樣到杭州來的?”
厲英道:“島上五、六十名高手,登舟前皆奉到指示,分別到杭州附近潛伏,候命行動。我與查三姑娘久走江湖,認識不少江湖高手名宿,所以被派作眼線。”
查三姑娘道:“咱們是昨天午後到達的,掌握六、七名眼線的人叫胡老二,真名號就不知道叫什麼了。”
趙羽飛問道:“那小島在何處?”
厲英搖頭道:“居處在小島的東面,操練也限制在下面的海灣,除了海就是天,甚至連人也看不見。上船後被關在艙內,嚴禁出艙走動,到了何處一無所知。”
趙羽飛問:“上船行駛了幾天?”
查三姑娘道:“三天兩夜,但我知道,船是繞着走的。”
蒲毒農問:“你怎知是繞着走的?”
查三姑娘傲然道:“本姑娘發射斷腸針,經常是急速旋轉時發射,對方位判別有特殊的分辨力,由艙縫漏人的風,足以令我判定方向。”
趙羽飛拍活查三姑娘的穴道,鄭重叮嚀道:“他們不會放過你們了,目下唯一避免他們追殺的方法,就是咱們合作,徹底消滅水仙宮的禍根,不然早晚他們會找到你們的。咱們趕快離開,找地方替你們解去太陰手的禁制,以後再慢慢商量。”
蒲毒農道:“對,在這裏耽誤得太久了。”
趙羽飛道:“繞城根走,避免被人看到,走。”
他背起了厲英,查三姑娘回到裏面提了兩個包裹跟在後面,由蒲毒農斷後,悄然離開現場。
半個時辰後,查三姑娘扮成風華絕代的貴婦,出現在南屏山東麓的小徑上,環湖的大道可直達規模宏大的淨慈寺,沿途風景迤邐,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沿途有不少遊客和香客,查三姑娘的打扮頗為引人注目,她既未乘轎,也沒帶有丫鬟僕婦。
路左伸出一條小徑,通向濃林深處的一棟別墅式大宅,遠遠便可看清大院門上的匾額,三個大字是:煙波園。
她到了院門前,登階在朱漆院門前先打出一種手式,然後抓起門環輕叩四下,一長三短。
顯然,裏面的人可從秘孔中看到門外的景色,不然她何用打手式。
叩門的聲數也是暗號,兩種暗號缺一不可。
院門無聲而啓,一個門房打扮的中年人當門而立,邪笑道:“咦,查姑娘打扮得好出色,果真是美如天仙沉魚落雁,請進。”
查三姑娘也笑,笑得輕佻,媚態橫生,跨過門放蕩地一掌按在那人的右肩上,半推半拉往裏走,笑道:“嘻,勞二爺今天真是嘴上帶蜜糖,説的話真中聽,不過,沉魚落雁四個字,改一改似乎更切題。”
勞二爺連骨頭都酥了,乘機大揩其油,順乎自然地伸手挽住了她的水蛇腰,半偎半擁徑花沿往裏走,忘了關門,忘了職責所在,也忘了人間何世一涎着臉笑道:“好姑娘,要改什麼才切題?”
查三姑娘止步,若拒還迎地推開在腰間蠢動的手,風情萬種地白了對方一眼,媚笑道:
“自古道女人是禍水,你明白嗎?”
勞二爺一愣,道:“可是,男人闖的禍更多。”
查三姑娘道:“男人闖禍脱不了酒色財氣,色當然少不了女人,對不對?所以,沉魚落雁不能用來形容女人的美,人與魚雁風牛馬不相及,豈能並稱。”
勞二爺似懂非懂地點頭傻笑道:“人云亦云,這四個字可不是在下杜撰的。”
查三姑娘道:“把你倒吊起來,也吊不出一滴墨水,你能杜撰出什麼來。”
勞二爺抓抓頭皮苦笑道:“查姑娘笑話了。”
查三姑娘放蕩地伸手輕撫勞二爺的面頰,膩聲道:“如果改傾國傾城,豈不更動聽些?
嗯!”
勞二爺的眼中,慾火驟升,貪婪地緊捉住查三姑娘的纖手,將有所舉動。
兩條人影幽靈似的閃入,隱入右徑的花樹叢中。
這座院子相當大,像座小型花園,花徑兩旁花樹似錦,有亭有池賞心悦目。躲三五個人輕而易舉,到處都有藏身的地方。
查三姑娘已看出勞二爺慾念勃發,眼看不可遏止,及時收起浪態,伸手推開蠢然欲動的勞二爺,吃吃嬌笑道:“勞二爺,小心門户,説不定對頭進來了呢。”
勞二爺悚然扭頭注視敞開的院門,門裏門外靜悄悄鬼影俱元,心中一寬,笑道:“迄今為止,咱們還沒發現有對頭,這幾天就可以把事辦妥,目前一切順利,你怕什麼?”
查三姑娘道:“但願加此,沒有對頭當然很好,但不能不預防萬一,咱們奉命偵查一切動靜,如果沒有顧忌,何必派咱們這些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去充當打聽動靜的跑腿。”
勞二爺笑道:“姑娘説得是,我去把門關妥。”
查三姑娘道:“本來就説得是,至少胡二爺交代下來的那個姓趙的客人就值得注意。”
勞二爺道:“對,清波門永昌老店的趙羽飛。怪事,咱們昨天一到,胡二爺就指派了兩個人去監視這位姓趙的,可能咱們在杭州還有其他的人潛伏,不然怎麼一來就知道有可疑的,必須監視的對頭。”
查三姑娘邊:“你為何不問問胡二爺?哦,胡二爺在家嗎?”
勞二爺道:“不在,飛天蜈蚣五爺陳真坐鎮,林方與朱蘭姑娘負責策應,你發現什麼了?”
查三姑娘道:“在湧金門發現王三公子王海華,與公門人一同乘船遊湖,所以趕來稟報。”
勞二爺一怔,搖頭道:“查三姑娘,不要多管閒事,胡二爺早就交代下來,杭州四大世家,另有專人負責監視,你怎麼不聽話?胡二爺會怪罪下來的。”
查三姑娘道:“但發現可疑徵候,怎能不據實稟報?消息來源愈多愈好,對不對?”
勞二爺道:“要是換了我,就犯不着找釘子碰,這點點小事,也用不着趕回來稟報,除非……”
查三姑娘道:“當然我已有了重大發現。哦,你是説,家裏只有陳、林、朱三個人?”
勞二爺道:“還有我,其他的人都派出去了。”
查三姑娘陰笑道:“很好,很好。”
勞二爺一怔,問:“查姑娘,什麼很好?”
查三姑娘道:“沒什麼,你還不去關門。回頭我到門房來和你聊聊,先泡杯茶等我好不好?”
勞二爺撈了她一把,邪笑道:“妙啊,我等你。泡茶?不,我那兒有最好的竹葉青,陪你喝幾杯,你知道,酒是……”
查三姑娘也格格大笑,笑得花枝招展,道:“酒是色之媒,你早晚會栽在女人手中的,還不去關門。”
勞二爺戀戀不捨地轉身道:“我狂蜂勞永勝一輩子在女人堆中打滾,怎會栽在女人手中。”
查三姑娘突然嬌呼:“勞二爺,轉身。”
勞二爺毫無戒心地止步轉身道:“姑娘……”
糟了,他先前看到的那迷人的笑靨,突然變成殺氣騰騰的懾人的面孔。
而且,一叢細小的精芒已迎面射來。
那是查三姑娘威震江湖的斷腸針,兩丈內絕難躲過的要命暗器。
他想躲避,卻已無能為力,看到精芒的剎那間,便感到頸側一麻,胸口一緊,似乎堵住了咽喉,想發聲求救已來不及了。
頸側捱了一針,胸腹也有數枚入體。
砰一聲悶響,他扭曲着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