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婉珍”怔怔一聽着,乍喜乍驚道:“難女自信不是這副容貌,既有退色藥,何妨一試,但什麼叫做陰陽液,難女從沒聽人説過,自己怎麼會有?”
馬淑珍笑道:“陰陽液可不就在房裏?”
那少女頓悟過來,不覺面紅耳赤。
羅端眼看十姬擁那少女走回屋裏,深深地吐出一口悶氣,縱目四望,尋找石角,但仍看不到他藏身何處。忽聽馬淑珍笑聲招呼,趕忙走進房去,但見原先那榻坐着一位雲鬢低垂的少女,因她頭低到胸部,看不見臉孔,只有十姬分列兩旁,也知道那少女定是強充自己姐姐的人。
此時,他還不能確定那少女和自己的關係,轉向馬淑珍笑道:“我世嫂可已恢復本來面目了?”
一語甫畢,榻上那少女忽然一躍起身,順手就是一個耳光。
雖然那少女出手如電,羅端面向馬淑珍,雖不妨對方有此一着,但有諸姬在側怎容她下手傷人?
馬淑珍尖叫一聲:“姐姐!”粉臂同時攔出,“格”一聲響,把那少女震得坐回牀沿,身子往後一仰,露出一張秀美絕倫的面孔。
羅端目光一觸及那秀美而熟悉的面孔,心頭上不知是恨是悔,哀叫一聲:“大姐!”立即撲上牀去,伏在她的肩頭號啕大哭。
原來那少女恢復本來面目之後,羅端已認出是自己的胞姐羅鳳英。不説她迭經苦難,被人把她裝扮另一副面目,糊里糊塗失貞於石角之手,僅就姐弟分別多年,在顛沛流離的窮途相遇,這一番痛哭已是難免。
馬淑珍黯然地搖一搖頭,向諸女伴使個眼色,悄悄退出屋外。
羅鳳英起先也被羅端引礙大哭一陣,但她一想到當夜身受之慘,立即一挺而起,把羅端推過一邊,狠狠地罵道:“你這畜生可認得姊姊了,石角是什麼人,快替我把他腦袋拿來!”
羅端被她開頭一罵,以為還要捱打,只好閉目忍受,哪知聽到後面,竟是要他和石角拼命,不禁怔了半晌。
羅鳳英起手一掌,打在他的臉上,喝一聲:“你不去?”
羅端不敢還手,輕嘆一聲道:“劣弟該死,但這過錯並不在石角大哥……”
“難道是我錯了?”羅鳳英搶先叱了一聲。
羅端忙道:“誰都沒有錯,這罪過應該有雪峯老魔和龍字十三宗那夥人負擔。”
羅鳳英叱道:“話雖如此,但我直接受石角所害。”
話聲一落,房外一聲嬌笑,馬淑珍已走了進來,笑吟吟道:“大姑你休發急,我們生就女兒身,難道終身不嫁?你和石角大哥是正式成婚,有我們姊妹作謀為證。”
羅鳳英冷漠地瞧她一眼,鼻裏哼了一聲道:“你們聯通一氣來害我,還敢説是替我作謀為證,你那樣喜歡嫁人,為什麼不去嫁那蠻牛?”
“呸!”馬淑珍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的大姑呀!你可要知道我們都是你弟媳,這話虧你説得出口。”
接着秀眉微皺道:“這時木已成舟,大姑不嫁他還能嫁誰?”
“哼!”羅鳳英恨恨道:“若讓我見他,不殺他才怪,你們以為被他破了身就要嫁他,我就偏不,世上男人比螞蟻還多,羅鳳英任情抓,也可抓到一大把。”
諸姬聽她這番高論,真是面面相覷。
羅端雖不知這位胞姐為何對石角恁般厭惡,但他立刻記憶被他犧牲的丁惠,也曾説過不嫁人的話,而且兩人口氣幾乎完全相同,不由得輕嘆一聲道:“這事將來再説罷,我記得和大姐分手已有七八年,聽説大姐當初在武夷山學藝,不知幾時才聽到家裏發生這慘事?”
羅鳳英淚珠紛落,嗚咽道:“我還是新近三年,由武夷山藝成回家,哪知山形依舊,人物金非,莊院已成一片焦土,問起爹孃,聽説已死,問起你和興弟消息,哪知提起興弟還好,一提起你來,武林人物個個搖頭嘆息。”
她頓了一頓,狠狠地咬一咬牙齒,又道:“原來別人的傳説並不盡假,你居然串通……”
羅端驚得雙膝跪地,哀懇道:“姐姐休誤會,當初若知是你,劣弟天大膽子也不敢……”
“走!”羅鳳英一聲斷喝,立即罵道:“難道是別人就該敢麼?”
羅端幼時,身受這位大姐扶持的厚恩,被罵得話縮回頭,不敢分辨。
馬淑珍急喚一聲“大姐”,接着道:“你不能完全怪他,因為那時候你是戴着我們四姐馬婉珍的相貌,而且石角大哥早就喪偶,才把你們配成一對。”
羅鳳英斥道:“你真滿口胡説,你們這羣妖婦,把我弟弟迷得失去本性,是非顛倒,黑白不分,還敢在我面前強辨,石角喪偶與我何干,你説?”
馬淑珍年輕氣盛,也大聲道:“石大哥和你關係大得很裏,如果他不和你成親,你怎能恢復本來面目?那時説不定是糊里糊塗和你兄弟……”
“不要説了!”羅端聽得毛骨悚然,趕忙制止馬淑珍道:“如珍、嫺珍,毒計層出不窮,又有東施魔母為助,更是防不勝防,天幸我姐弟相會,沒出多大岔子,淑妹你們去找明姐回來,待我和大姬商議一番。”
他把諸姬遣走,又向羅鳳英進言婉勸,順便説出幾年來和羣魔交戰的經過。然而由他説幹舌頭,羅風英對於下嫁石角一事,仍是不肯俯就,不覺已是雞唱五更,天將發曉。
羅端發急起來,不禁恨恨道:“大姐你不肯下嫁石大哥。到底也要有個道理,姐弟之間,何妨實説?”
“哼!”羅鳳英冷冷道:“男人裏面,還能夠找出一個好東西來麼?我學的童女功,若不被破真氣,直可白日升,成仙成佛,你説石角毀我一生,該不該恨?”
武林上從來只有“童子功”,可就不曾聽説有什麼“童女功”,羅端怔了一怔,急問道:“這樣説來,令師武夷尼俠莫非已練到白日飛昇的地步?”
羅鳳英白他一眼道:“她雖不能白日飛昇,但武藝已達玄境,也就因為她吃過男人的虧,所以定下不嫁人的戒律。”
“啊!”羅端似乎發現了一件大事,忙道:“姐姐有幾位同門?”
“不少,你問這個作什麼?”
“八臂哪吒丁陽的孫女丁惠不知可是?”
“咦!你認識她?”
“嗯,她陪着媽住在豪豬林。”
羅鳳英大喜道:“豪豬林在什麼地方,待我也陪媽去。”
她早先聽説親孃未死,但因恨極石角,一心想報仇,這時聽説丁惠也在豪豬林,引起她思親之念,便急着要去陪伴。
羅端暗忖:“你去也好,媽或許可出個主意。”
他念頭迅速一轉,立即説出豪豬林的去向。
羅鳳英站起身軀,眉梢現出了片輕愁,淡淡一笑道:“我要走了,媽若再出江湖,也就是我重到江湖的時候。”
羅端見她不再提起石角的事,心頭也自喜悦,姐弟間不須客套,當下率領諸姬送走胞姐,已是東方發白,瞥見一道弧線,由東北破空衝霧而來,定睛一看,認得是馬明珍,不禁大詫道:“明姐你夜裏往哪裏去?”
馬明珍似是長途奔走,剎住腳步之後,還是嬌喘吁吁道:“你那石大哥走了。”
羅端驚道:“他為什麼要走?”
馬明珍深深吸進一口真氣,強壓下激動的情緒,這才輕嘆道:“就在你們哭叫怒罵的時候,我發現石大哥在牆角偷聽,直到你姐弟相認,他立即飛身遁走,我本來欲招呼你們一聲,但那身法好快,生怕時機稍縱即逝,只得盡力追趕,打算追到遠方再勸他回來,哪知一直追到山下,還是被他走脱了,你大姐這時怎麼樣了?”
羅端聽了怔了半晌才道:“大姐也走了,但這事怎能一走便了?”
這時他不但替羅鳳英擔上一分心事,更得擔心石角誤入歧途。
若照馬明珍所説的情形,石角分明是因為羅鳳英不肯下嫁,又悔恨誤淫友人之姊,只得一走了之,若被邪魔歪道羅致過去,豈不又增加一位強敵?是以,他劍眉深鎖,只自諮嗟。
馬明珍也覺事出突然,不由得怔怔地注視在他的臉上,失聲道:“怎麼放她走了?”
馬淑珍笑道:“她自己要走,誰能把她攔下?但大姑走的是豪豬林,還説有個尋處,石大哥那就難説。”
羅端嘆道:“料不到一時興起,竟導致那麼大的錯誤,今後怎生對得住母親和大姐,又怎對得住石角大哥?”
馬明珍沉吟道:“事已如此,悔恨無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你究竟要先尋石大哥呢?還是要先報仇?”
“當然報仇要緊。”
羅端一聽到“仇”字,立刻目射xx精光,恨不得把仇人盡情誅絕,好去和母姊相會。
馬明珍點點頭道:“既如此,我們便將這裏的事交代給孟前輩,趕緊下山行事。”
天色微明,交割竣事,馬明珍將那八十對新婚夫婦遣作先行,只留下身邊十二侍女,羅端也率領十姬,正待起程。
忽然——
傲來堡外“轟”一聲巨響,但見一條綠雲在半空爆成花雨流星,在金黃色的目光下幻作千般異彩。
馬明珍微驚道:“馬無雙那老妖婦怎會忽然回來,到底是真是假?”
孟時傳一聽説寒山聖母趕回,也不問真象如何,立刻發令吹起號角,羌族子弟紛紛湧登堡牆。
羅端頭皮一緊,叫一聲:“來得正好!”
他恨極雪峯一派使他師尊蒙受不白之冤,又使他自己做出多少不可思議的事,連到他胞姐的貞節也間接毀在雪峯一派陰謀之下,是以巴不得和馬無雙見個真章。
話聲一落,首先縱起身軀,躍上敵樓,十姬也如十朵彩雲爭先趕上。
然而,那朵綠雲爆發之後,四野又靜悄悄沒有一點聲息。
羅端詫道:“老妖婦難道還有什麼詭計?”
馬明珍也頗感意外地沉吟道:“照説老妖婦每次回堡,定施用綠雲罩示威,好待堡中人整隊迎接……”
她似有所悟地頓了一頓,立即將微音器塞進耳孔。
羅端也自好笑起來道:“有這利器,卻忘了使用,真個委屈它了。”
他一戴起微音器,立覺一個極輕的步音,由近而遠,忙叫一聲:“快追!”一展身形,電射而去。
他自服下母親所賜的靈丹,功力藝業又精進一層,這一陣拼力疾追,身子好比一道直線射過綠雲罩底,不消半盞茶時,敢已追出十里開外,但見半里外有一個佝僂的身影,也疾如流星沒命狂奔,趕忙加緊腳程,凌空飛掠。
也還知是因他追得太快,致身子衝擊空氣發生的鋭嘯驚動了對方,也還是另有奧秘,那人竟是頭也不回。向側面斜掠幾步,竄入樹林,立即縱聲厲笑道:“羅小賊,你敢在傲來堡多住三天,算你有種。”
羅端一聽那笑聲,便知是曾經逃循沒蹤、教唆西羌族反攻傲來堡,企圖一石二鳥,從中取利的希爾蘇爾,也就冷笑罵道:“小爺在傲來堡多住幾天並不太難,倒是你這老賊搬弄別人來送死,何不親自接小爺一劍?”
希爾蘇爾陰森森笑道;“只要你多住三天,老夫教你懂得厲害。”
羅端冷笑道:“誰不知你要另有詭謀,小爺就多住幾天,教你死得心服口服。”
聲過處,沒人答話,仔細一聽,腳步音已在半里之外,林密山深,無從追趕,正要移步回堡,哪知甫轉身軀,即見諸女如西風送雨奔來。馬明珍首先到達,敢情是戴用微音器之故,身法一停,立即蛾眉微蹙道:“你方才和希爾蘇爾的對話,我已聽到了,但你未加考慮,竟答應他多住幾天,又是失策。”
馬明珍搖頭道:“那老怪物十分狡猾,他把你穩住一時,又不知往哪裏搬些正派人士來和你作對,怎能斷定他搬的是老妖婦一夥?”
羅端被她一語提醒,不禁暗呼:“上當!”
馬明珍忽又低聲道:“奇怪,什麼人來了!”
羅端凝神一聽果聞一陣離亂的步音在數里之外,笑道:“那是過路的人,何必大驚小怪?”
“不!”馬明珍不以為然,接着道:“傲來堡周圍十里之內,一片荒涼,絕無人蹤,你隨後跟來,我這一隊先迎去查看。”
他不待羅端回答,率領十二侍婢如風送彩雲,飄然而去。
羅端無可奈何,只得率領十姬,循着馬明珍的去向疾走。哪知才走得二三里之遙,忽聞遠處“唰”一聲輕響,接着便是陰森冰冷、細若遊絲的長笑。
那正是他屢次聽過龍宗羣魔的笑聲,暗忖:“這一笑聲相距尚遠,又不是姐姐所走的方向,莫非龍宗的人竟在這裏做寨?”
馬素珍藝業雖高,膽量太小,已被那像鬼哭般的笑聲驚得芳容變色,挨緊她羅郎的身子,顫聲道:“那是什麼人在哭?”
羅端好笑道:“你怕什麼?那正是龍宗的魔賊。”
“唉!”馬素珍鬆了一口氣道:“趕快去殺。”
“奇怪,戴起這副勞什子,反而捉摸不到笑聲發自何處。”
羅端取下微音器,忽覺那笑聲還遠在十里之外,驚叫一聲:“救人要緊!”挽起馬素珍,招呼其餘姬妾,奔向聲源。
一方廣闊的草原上,這時已靜靜地躺着五具屍體。
羅端與十姬趕到現場,見狀一驚道:“是五個女的,不知是什麼人,值得惡魔下這毒手。”
馬淑珍把那屍體反覆檢視,忽然面現異色,道:“這個還有一星兒氣,不知道……”
羅端聽説尚未斷氣,那還等她慢吞吞説下去?叫一聲:“待我來看!”一步上前,向那雙十年華的少女頂門疾按下去。
他當年解救糜虹、閒雲等四女,曾花費不少功夫,這時功力既深,又有十姬護衞,安心救人,不稍頓飯時光,那少女肚裏嘩啦啦一一陣疾響,撒下一堆毒血,人也頓時醒轉,星眸甫啓,便有氣無力地喝一聲:“你們是誰?”
羅端對於這被龍宗毒掌所傷的少女,自無隱匿身份的必要,照實報過姓名,那少女眼睛一亮,驚訝道:“原來是你。”
羅端愣然道:“姑娘在何處得知羅某?”
羅端向那四女瞥下一眼,輕嘆道:“她們不行了,姑娘先換好衣服再説吧。”
驀地,那陰森森的笑聲又由遠處傳來,接着就是冷冰冰的罵道:“什麼人敢破老夫的招魂毒掌,可是不要命了。”
“招魂毒掌?”
羅端曾與“搜魂毒掌”廝殺多時,並使那些惡魔鍛羽而去,不料這草原上又遇上“招魂毒掌。”
是一?
是二?
他念頭疾轉如輪,旋即縱聲狂笑道:“什麼招魂不招魂?區區既然能救,天塌下來,也是一肩挑,閣下若是不服,何不上來討教?”
“嘿嘿!”一陣笑聲過後,又聞那冷森森的聲音道:“討教?這裏是雪峯派的地面,你這小子帶着十個女的先説説是誰?”
羅端情知一説出名頭,多半會把那惡魔驚走,只好嘲笑道:“閣下既敢來雪峯派地面闖禍,為何不敢先報名聲?”
他發話後,匆匆吩咐十姬保護那少女,一展“九野神功”向聲源撲去。
“啊!你是粉面毒狼!”對方想是認出羅端那異乎尋常的身法,不待他到達跟前,已如一縷輕煙飄過曠野。
羅端見對方輕功神速,但又相隔裏許,料到一時追他不上,又擔心敵人施用調虎離山計,暗中傷害諸姬,只得折返原地。
那少女揩淨身體,換過衣服,見羅端迴轉,急斂衽一拜道:“羅恩兄請受我安琪一拜!”
“你是安琪?”
羅端也忍不住叫了起來。
那少女點點頭道:“小妹正是勞山派龍拐婆婆唯一的弟子安琪,曾與虹姐、秋姐、雲妹等結為姐妹,當初她們説要來積雪山找你,所以我藝業成後,也離山西行,路上和這四位姐姐結伴,不料……”
她説到傷心處,忍不住垂淚嗚咽,悽然道:“真不料小妹練成的三無秘芨,竟抵不住惡魔一掌。”
羅端也默然傷神道:“那夥惡魔練就惡毒掌法,中人必死,並非三元秘芨之過,姐姐毋庸抱怨,不知可曾被他查出姐姐一行的來歷?”
安琪搖搖頭道:“那惡魔先是陰森森冷笑,一露面就傷人,並沒查問來歷。”
羅端詫道:“難道你們在別外泄露行藏?”
安琪思忖半晌,沉吟道:“也説不上泄露,那四位姐姐是終南劍派的門下,我是嶗山唯一傳人,走在路上,誰都知道,也沒有出過什麼岔子,只有前天遇上幾個油頭粉臉的小子,被我着實教訓了一頓,莫非就因此引來了大禍?”
羅端急道:“那幾個年輕人是什麼樣子,武藝高不高?”
安琪苦笑一聲道:“我不會繪畫,描不出人家的樣子,至於説到武藝,那更是平庸,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打敗。”
羅端原以為安琪所遇的年輕人,該是龍字十三宗那幾個嫡傳弟子,否則不會引來老魔,送卻四位少女的命,但由武藝上推斷,若是韋功評、童功計那夥淫蟲,安琪決非對方敵手。忍不住喃喃道:“這就奇了,難道你遇上另一批惡魔?”
安琪急道:“你疑那兇手是什麼人?”
“當然是龍字十三宗。”羅端脱口而出,又立刻改口道:“但那夥年輕人卻又不太象。”
馬淑珍笑道:“你兩人苦苦推敲,擺着這幾位受禍的姐妹在地上,也不想掩埋,八姐那邊也不知有沒有事。”
羅端一驚道:“先行那八十對新夫婦,休遇上惡魔才好。”
經他這麼一説,十姬臉上俱顯出愁容,他自己更急得猛發一掌,打陷一個深窟,將終南四女下葬,立了碑記,即刻帶諸女如同狂風越野,沒命的奔往馬明珍的去向。
他這時緊記着只有馬明珍能幫他認出仇人面目,若她再有失閃,自己便難得有報仇的機會,是以,沿途雖見一對一對少年夫婦屍體,認得那些屍體便是先行的“龍”“鳳”,也無暇駐腳察看。
馬素珍見死的都是往日同伴,不免黯然神傷,雖然腳下不停,跟着同衾姐姐緊跟羅端身後,一雙星目卻在屍體士多留下最後一眼,心裏默記着屍體的數目。
忽然——
她像發現了一樁奇事地叫了一聲道:“羅郎你來!”
羅端猛剎腳步,見馬淑珍脂向一具老者的屍體,一臉詫異之色,忍不住微皺劍眉説道:“還不是一具屍體?”
“且慢!”馬素珍見他作勢要走,急發聲阻止道:“這是敵人的屍體,因為我們先行的隊裏,沒有老人,並且死的都是成雙成對,沒有單獨一個的?這一帶腳印凌亂,莫非姐姐一行曾在這裏廝殺?”
羅端被他提醒,也覺事有可疑,趕忙上前搜查那屍體。
馬素珍又叫起來道:“明姐已向東北方走了,這裏有他留下來的記號。”
羅端上前一看,果見地面以劍尖劃開一道長約丈餘的直線,直線一端有過一個交叉,另一端恰指向東北,急叫一聲:“我們再追!”
這一陣循跡疾追,敢情已走有四五十里,但見山凹裏升起一朵耀目的花旗,羅端把微音器向耳朵一塞,立聞殺聲震耳,正是由花旗那方向傳來,急對淑、素二姬道:“你們十人分成兩組,包抄過去,我和安琪姐姐居中策應,一聽我嘯聲招呼,立即盡力廝殺。”
哪知淑珍、素珍剛開始點將,忽聞峯頂傳來一聲長笑道:“粉面毒糧,不必再走了,這火神谷就是你葬身之地。”
“火神谷”三字,驚得馬淑珍花容變色,“呀”一聲道:“我們怎麼會走到這絕地來?”
羅端目視峯頂,隱約看見一道身影一閃而逝,忙道:“休管他什麼谷?和明姐會合要緊。”
馬淑珍滿面愁容道:“如果這裏真是火神谷,我們萬難衝過,只有搶登峯頂,或退出谷口才是生路。”
羅端道:“廝殺的地方,相隔不過一座山頭,我就不信殺不過去。”
馬淑珍道:“你不知道在積雪山四周,有幾處奇險的絕地,頭一處就是火神谷,另外還有風神、泥神、雪神、沙神、水神等谷……”
“好吧。”羅端趕忙制止道:“你説這裏有什麼兇險?”
馬素珍接口道:“若陷在火神谷腹地,不消多少的時候便身化為灰。”
羅端聽得周身一震,但山頭那邊的殺聲又激盪他胸中的勇氣,狠狠地一咬牙根道:“休管他怎樣兇險,我先衝過去看看,你們能跟就跟,不能跟就繞着走。”
安琪不待他話畢,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叫道:“恩兄千萬不可冒險,還是小妹先試試看。”
羅端愣了一愣,急叫一聲:“你更不行!”但他話聲方落,馬素珍忽嬌呼一聲:“賤妾先走一步了。”
他猛回頭看去,即見馬素珍已衝進谷地幾十丈,心裏一急,一步騰空,把安琪的身子帶飛。
餘下九姬眼看羅郎捨命直衝,也各施絕藝,潮湧而進。
其實,羅端見馬素珍把火神谷説得恁般兇險,心裏也就暗驚,但他想到這火神谷既能把人化作飛灰,馬明珍又怎麼越過絕谷與人廝殺?
因此,他立意支援馬明珍,並不經過精密思考,接連幾個起落,追及馬素珍身後,才見前面一片灰黑色的地面,寸草不生,不由得好笑起來道:“原來不過是火山灰,我們各有輕功,還怕越不過去?”
馬素珍忽然停步,解下一個玉環向那灰黑色的地面擲去。
“卜”一聲響,那玉環觸及火山灰的瞬間,但見一道耀目的藍光射高十幾丈,霎時火舌卷吐,黑煙翻騰。
羅端雖相距火山灰邊緣數丈,仍感到十分熾熱。
馬素珍緩緩回眸,正色道:“這時你總該相信了,看這情形,可過得過去?”
羅端喟然長嘆一聲道:“我們退往谷外,再繞道走吧。”然而,他一轉回頭,即見谷口那邊煙焰沖霄,歸路已被切斷。
馬淑珍大驚道:“前有烈火,後起煙焰,如果我們站的這塊地面也爆出火來,那就要變成烤鴨。”
馬素珍好笑道:“姐姐説烤鴨並不太像,應該是廣東人那種燒豬吧。”
安琪和諸姬還是頭一次見面,見這羣女伴面臨生死關頭還在笑聲琅琅,不把自身當作一回事,心頭暗自焦急,輕推羅端道:“恩兄得想出辦法才行呀,我們死不足惜,但你一身系父母師友之仇,總不該死在這絕地裏。”
羅端早在諸姬互相笑謔的時候目光環掃,但見這處谷地除了進來的谷口,三面俱是高峯壁立,垂直如削,恰似一個破筆筒,略加思索便知這谷原是火山口,也許被人工加以操縱,若以自己的輕功攀全部峯壁,並不太難,但諸姬裏面,至少也有八人登不上去,安琪更不用説。
這時被她催促,明知此身重要,又怎肯臨危棄眾?
他急得連連搖頭,卻聽馬素珍正色道:“淑姐!你們在傲來堡時,可聽説火神谷起過大火?”
馬淑珍罵道:“你這小妮子又來倚小賣小,專攻別人。我還不是和你一樣,到這時才知道火神谷的樣子。”
“不是考究。”馬素珍一本正經道:“我們算算由這裏到傲來堡,最多不過六七十里,如果這谷會起大火,我們在傲來堡為何看不見?”
“你打的什麼鬼心思,我猜不透。”
“這還不容易?這谷里一定是人火合地火。”
“有道理!”羅端觸動靈機,忍不住叫了起來道:“谷里的火是地火,但只限於有火山灰那塊地面;谷口的火是敵人放的,也許還可由峭臂頂上投下來火種。”
他頓了一頓,忽然叫道:“我們衝回谷口。”
馬淑珍驚道:“你想找死麼,不聽見那迅雷般的爆炸?”
“不!”羅端笑起來道:“爆炸過後,便不會再爆,魔賊投下來的火種,憑掌力也可把它撲滅。”
“對!我是笨鳥先飛。”
安琪話聲未落,人已拔步回頭。
驀地,一大團火的乾柴,像火星墜地,由峯頂向她頭頂疾落。
羅端急叫一聲:“當心!”同時一掌揮出。
“蓬!”一聲響處,那團乾柴被他那威猛無倫的掌勁打飛向崖邊,烈陷盡熄。
“嘻嘻!粉面毒狼果有一套,但你要出谷,今生休想。”
峯頂不知有多少敵人,在這嘲笑聲中,火球、火把,像一片畝許的火雲向他們落腳處當頭罩下。
羅端大喝一聲:“萬法歸宗!”十女同聲響應,一齊發掌。
安琪雖然不知什麼叫做“萬法歸宗”,但見諸女掌形向上,也隨時盡力發勁。
雪峯派“珍”字輩的女徒為“鳳陣”中堅分子,匯合十人的勁道豈同小可?但聞“轟——”一聲風響,那朵火雲立被衝散成漫空火星,向山崖激射。
羅端神魂大定,一步當先,“九野神功”的神氣透掌而出,衝開一條大路,奔到原來的谷口。
“好險!”
安琪滿頭汗珠,餘悸猶存地叫了一聲。
羅端自也感到熾熱難耐,回顧諸女,見人人大汗淋漓,似比安琪還略遜一籌,大為驚訝道:“安姐你不覺得熱?”
安琪苦笑道:“誰説不熱,若非身上帶有靈犀角,只怕早已燒死。”
羅端眼珠一亮道:“莫非也能避火?”
“哎呀!”安琪叫道:“我竟忘了這事。”她急急忙忙取出一枝潔白如玉的角蕭交到羅端手上,説一聲:“恩兄可是要用?”
羅端接過角簫,立覺遍體清涼,大喜道:“我們轉回谷去。”
“也好!”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在谷外接話道:“省得老夫下手。”
馬素珍被烈陷蒸得大流臭汗,怒罵道:“老賊你敢出來!”
羅端忙道:“且休管他,我們走!”
他知道要趕援馬明珍,必須橫渡火神谷,哪還有閒情鬥嘴?話聲一落,立即將靈犀角揮成一團白光,沖人火焰。
犀角的靈氣被他以內力一迫,立即化作一蓬寒霧,展向四方,熊熊烈焰二觸及寒霧,頓時斂去焰舌,湧現白霧,氣温也隨即降低。
諸女一聲歡呼,擁近他的身側,各展輕功飄越火炭,登上一條陡峻的山徑。
“轟轟轟……”
山徑上一串爆音響起,亂石如雨,滾石如輪,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這夥少年高手打到。
然而,羅端一行通過火山灰,跨越火神谷,精神陡增百倍?
但見他揮角如風,出掌如電,疾走如豹,那些磨盤大石或被掌劈,或被腳踢,紛紛落進谷底。
不多時,羅端已搶登到這百多丈的山坳,但聞半空中一聲暴喝,一股極大的風力已當頭壓下。
急切間不容多慮,手中犀角向上一挑,“砰!”一聲巨響,震得他虎口一熱。
抬頭看去,卻見一個龐大的黑影在空中連翻筋斗,一段金光燦爛的兵刃,像殞星墜地,投向谷中,不禁傲然長嘯道:“原來你們這些畜類還沒死絕,老巢也就在這裏。”
驀地,另一座峯頭有人縱聲狂笑道:“羅小子!只怕你來得去不得!”話聲中,每一座峯頭都衝起一道黑影,並即展翅飛旋,分明全是飛龍宗的人物。
羅端瞥見來的這夥翼龍竟有好幾十個,也暗自驚心,但他同時看到蜂腳一座莊院前面,正有十幾個少女被一大夥人圍困,更引起一腔熱情,將靈犀角送還安琪,拔出三枝椰木箭在手,叫道:“我在這裏擋那會飛的怪物,你們趕緊下去援助明姐.”
他等不得諸女下山,已覷定將焰頭頂上空那“翼龍”射出一箭。
一道青光挾着鋭嘯而起,那“翼龍”似是一驚,在半空中一個側翼旋飛,已掠開十幾丈。
然而,那椰木箭去勢更速,但見青光忽然折個方向,直迫“翼龍”身後。
一聲慘呼震徹睛空,那道青光已透過“翼龍”身軀,迫向另一個翱翔的飛人,被椰木箭射中“翼龍”雙翅一斂,像一個墜落的大風箏向地面連翻筋斗。
羅端料不到自己服過靈藥之後,功力增長到能令椰木箭在空中追物,這份藝業與師兄方通,師姐方達已不相上下。穿梭疾射,交織成一張大網,一聲聲慘呼由空中傳來,一個接一個身軀由空中翻落。
“快施火神彈!”
最高一座峯頂,唱出暴雷似的吼聲。
十幾個盤旋空際的“翼龍”一晃雙翅,即見各有兩道紅光由翼下射向青光。
羅端知道椰木箭雖然厲害,到底是屬於木質,怎經得起烈火焚燒?急伸手一招,收回寶箭,展起通達書生那種身法,向峯腳瀉下。
他腳剛站到實地,“轟隆”一聲崩天裂地的巨響已由半空傳來,趕忙仰頭一看,但見十幾道纖影如飛鳥疾墜,一朵紅雲由空中冉冉而落。
原來諸女雖是疾奔下山,仍不及他一瀉而先落。
羅端見馬明珍諸女與敵人激戰正殷,忙高呼一聲:“明姐休慌!”
哪知還未起步,忽由巖穴傳出一個少年人的笑聲道:“你怎有這麼多姐姐?”
羅端昕那人的口音好熟,忙問道:“你是誰?”
“你説我是誰?”
話聲未落,一個美少年已現身站在石上,一揚手,飛起一蓬黃光,把空中那朵火雲衝散。
羅端一眼看去,認得是邱玉華,不禁大喜,叫一聲:“華弟!”便一躍上前,握緊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