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前
“郡主、郡主,軒轅將軍來了,”宮女難掩興奮的登上鏡花拱月橋,“他來找王上了。”
“軒轅將軍?”悠揚的琴音倏然停止,芙蓉嬌顏泛起兩抹紅暈,果然看見高大俊美的軒轅-正和王兄緩緩並肩走來。美眸裏映的全是他意氣飛揚、狂狷不羈的俊顏,芙蓉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額心的硃色胎記微微發熱。
“郡主,看來您真的很喜歡軒轅將軍,不如您請王上允婚吧!”宮女福兒掩唇偷笑。
“是呀!請王上允婚,您就能明正言順當將軍夫人,就不用偷偷瞧着他了。”另一位宮女跟着起鬨。
“你們不許胡説,若被人聽見怎麼辦?”又羞又窘,芙蓉佯怒瞪着她們,卻沒發現軒轅-已然站到她跟前。
“末將見過郡主。”軒轅-不卑不亢的躬身,弧形優美的薄唇似笑非笑。
“軒轅將軍。”一時心跳呼吸全亂了拍,芙蓉心慌意亂的回禮。
“芙蓉,”皇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最疼愛的幼妹。“軒轅將軍才幫王兄打了勝仗,你可要幫王兄彈奏幾首最拿手的曲子慰勞將軍。”
“是,王兄。”從沒如此緊張過,芙蓉按在琴絃上的纖指竟微微發顫。
“有勞郡主了。”也不矯情拒絕,軒轅-朝她頷首微笑。
“將軍別客氣。”眼瞳映滿他的笑顏,她連細白的頸子都羞紅了。芙蓉輕吸一口氣,青葱玉指緩緩撥弄琴絃,動人琴韻流泄。
那是個春暖花開的好天氣,漫天落櫻飛舞,下起粉色的櫻花雨,美好得宛如夢境,御花園裏有她,有王兄,還有她心儀的男人。
她心戀已久的軒轅大哥。
“王上,您這是逼微臣了。”御書房裏傳來充滿壓抑的低沉嗓音,軒轅-抱拳躬身,渾身繃得好緊。
“朕將最疼愛的王妹許配給你算逼你嗎?”皇上龍顏震怒,他很容忍地望着堂下的軒轅。“軒轅-,你別不識抬舉!”
“皇上,微臣已有婚約在身,皇上的好意,微臣銘感五內,還望皇上收回皇命。”
“你已經有婚約了?”聞言,皇上微微眯細黑眸。
“是,初秋時微臣將迎娶民女月系過門,望皇上成全。”軒轅-不卑不亢地回答。
“哼!”皇上冷哼,他面色鐵青地踅回龍座,修長的指尖不住敲着書案。御房裏倏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靜默堂下的軒轅-堅硬如山不發一語。
“既然你已有婚約在身,朕也不好太過苛求。”緩緩的,皇上終於開金口。
“謝皇上恩典。”
“慢,朕話還沒説完呢!”皇上挑挑眉,彷彿做了最大讓步。“不如這樣吧!朕總不能讓你做個不忠不義之人,你所説的月系,朕就容你收她做偏房,這樣總行了?”
“皇上,恕微臣無法從命!”軒轅-身軀一僵,毫不猶豫地道。
“大膽軒轅-,難不成你要堂堂芙蓉郡主做小!”皇上勃然大怒地站起。
“回皇上的話,芙蓉郡主金枝玉葉,怎能委屈……”
“哼!要不然你想怎麼做?”
“只不過微臣與月系先有婚約在前,微臣萬萬不會再娶其他女子進門,”軒轅-牙一咬,“望皇上成全。”
“該死的軒轅-,”俊顏微微扭曲,皇上惱怒地指着他,“芙蓉哪一點比不上賤婦月系,竟容你如此糟蹋!”
“芙蓉郡主身嬌體貴,是微臣高攀不上。”
“你——”氣得眼前一陣暈,皇上怒氣衝衝地步下堂來,“你膽敢違逆朕的意思,難道不怕朕拔你官勳?”
“即便如此,微臣甘願承受也不會娶芙蓉郡主進門。”
“軒轅-!”
“恕微臣告退。”他不留情面的當場轉頭走人。
“軒轅-!”
不理會身後龍顏震怒的皇上,軒轅-長腿一跨邁出御書房,卻不料正面迎上面色蒼白的芙蓉郡主。
“軒轅將軍。”芙蓉盈盈一福,顫抖的聲線泄漏她不穩的情緒,她勉強擠出笑容。
方才他和王兄的對話她全聽見了。
冷冷瞅她一眼,軒轅-拂袖而去。
滾燙的淚珠無聲無息地滴落頰邊,芙蓉咬緊唇,心好痛,像是碎成千片萬片,他不曾用如此冷漠的態度對她。
原來啊!軒轅將軍早有心儀的女子,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王妹,你怎麼來了?”皇上匆匆追出房外,一見到她傷心難過的模樣,他不免慌亂。“唉!你別哭,剛才的對話你都聽見了?”
“……”
“別難過,王兄一定幫你作主,叫軒轅-迎你過門可好?”
“算了,皇上,”輕吸一口氣,她朝他綻開一抹蒼白的笑容,“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強摘的瓜不甜,既然軒轅將軍心儀月系姑娘,我們應該成全他們……”
“不好了、不好了,”福兒匆匆奔過長廊,面色慌張地登上鏡花拱月橋,“大事不好了。”
“福兒,有話慢慢説,”芙蓉拉住福兒的手,“到底是什麼事讓你慌慌張張?”
“是軒轅將軍戰情告急,”福兒苦着小臉,“因為百鳳國地處沙漠中心,我方大軍面臨軍糧斷絕的窘境,軒轅將軍還中了毒,聽説是被敵軍派去的奸細所傷。”
“你説什麼?”臉色微變,芙蓉郡主倏然起身。“皇兄呢?皇兄怎麼決定?”
“皇上他……”福兒吞吞吐吐,“皇上並沒有要派糧的意思。”
“是嗎?”芙蓉郡主斂下美眸。她的皇兄真的很疼她呢!為了幫她出氣,不惜讓軒轅大哥困守沙漠,分明想用另一種方法逼死他。
“福兒,我要去找皇兄,”芙蓉郡主才想走下鏡花拱月橋,立刻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立刻過去。”
“郡主,您現在的身體——”福兒連忙扶住她。
“我一定要去。”她堅持。
她如果不去求皇兄,軒轅大哥肯定會……
“不必了,朕已經來了,”皇上輕哼,大步跨上橋,“芙蓉為什麼想見朕?別説又是為了軒轅。”
“莢蓉見過皇兄。”她盈盈一福。
“免禮,”皇上連忙扶起她嬌弱的身子,“瞧瞧你,站都站不穩了,還想幫他説話,也不想想走誰把你害病了。”
“皇兄,請您派軍糧好嗎?”芙蓉郡主幽幽低語,“聽説前方戰況危急。”
“百鳳國離這裏有千里遠,就算朕派軍糧,遠水也救不了近火。”皇上冷哼。
“可以的,只要皇兄肯派出軍糧,一定能救軒轅將軍。”
“要朕派糧,你是為了軍情告急,還是為了軒轅-?”
“兩者都要救。”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別傻了,朕是不會派糧的,”皇上黑眸眯細,“軒轅-既然敢拒絕你的婚事,他就必須想到有這一天。”
“不能嫁給軒轅將軍,是皇妹福薄,”芙蓉悄悄將方才宮女削梨子的小刀握在掌心,“與軒轅將軍無關。”
“皇妹不必再説,皇兄心意已決。”他擺手。
“皇兄真的不肯派糧?”
“君無戲言。”
“那麼芙蓉只好用命償給將軍,”芙蓉用刀鋒抵住自己的頸項,神情堅決,眼睫淚光閃動,“既然將軍是因芙蓉而死,芙蓉當然以命相賠。”
“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威脅朕?”皇上龍顏大怒,氣怒地瞪着她。
“芙蓉請求皇兄派糧。”她二話不説直接跪了下去,鋭利的刀鋒在頸旁劃出淡淡的血痕。“皇妹拜託皇兄。”
“好、好、好,虧朕如此疼你,你卻拿自己的性命威脅朕,”明白她固執的性子,皇上憤怒地拂袖而去,“朕讓你這一回,朕會派出糧草,但是你最好身強體健的活着,只要你稍有差錯,我絕對拿軒轅一家賠你的小命。”
“謝皇兄恩典。”芙蓉淚眼迷濛地謝恩,難過的哭倒在地。她不是故意要傷皇兄的心,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啊!
“咳咳……咳咳咳……”
“郡主,夜深了,您還是早點休息吧!”福兒連忙幫跪在佛堂前的芙蓉披上外衣。
“福兒,有軒轅將軍的消息嗎?”
“聽説自從皇上派糧後,我軍士氣高昂,拿下百鳳國只是時間早晚。”
“那麼軒轅將軍呢?他的傷勢可有好轉?”她擔心地握住她的手。
“奴婢有將郡主吩咐的藥材託人帶過去,將軍不會有問題的。”
“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芙蓉眼前又是一片暈眩,她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來她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但是她好擔心自己若是走了,向來言出必行的皇兄真的會要軒轅大哥一家償命。
“軒轅將軍福大命大,當然不會有事,”福兒喉頭微微發緊,“郡主,您還是先歇息吧!您已經跪在這兒大半夜了,再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的。”
“不行,我睡不着……咳咳咳咳咳……”一陣突如其來的猛咳讓芙蓉咳彎了嬌軀,站在一旁的福兒急急輕拍她的背,卻難過的發現原本就纖細的郡主變得更瘦了。
“啊!是血!”赫然看見白絹上腥紅的鮮血,福兒大驚失色的低呼,連忙攙住她孱弱的身體。“郡主你……”
“噓,別説,別跟任何人説,”芙蓉反握住她的子,掌心冰涼的温度令人心驚,“尤其是皇上……”
“奴婢明白。”
“你先幫我鋪牀吧!我等一下就睡了。”
“是。”福兒小心翼翼鬆開手,不料前腳剛離開,芙蓉卻軟綿綿地直接倒向地面。
“郡主——”聽見聲音的福兒大驚失色,手忙腳亂地扶起她,卻感覺到芙蓉的生命一點一滴在急速流失,她梗聲大喊,“快請御醫,郡主暈過去了!郡主、郡主,您快醒醒,別嚇福兒呀!”
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天地不斷急旋,她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軒轅將軍不愛她呀!連帶她的心也死了。一個心死的人對人世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活着也只是具空殼而已。
只要軒轅將軍沒事就好,只求他平安無事……
她像是作了場好長好長的夢,夢裏的她總是在哭,就算醒來後不復記憶,那份悲傷還是深深留在心底。
若易長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美眸。
原來她還活着啊!
陌生的牀頂、陌生的地方,還有疼得彷彿像被重新拼回過的身體。
夕陽餘暉斜斜照進房裏,映滿一地金光,若易想坐起,一陣劇痛立刻蔓延四肢百骸,她悶哼一聲,吃痛的倒回牀榻。
聽見細微的聲響,假寐中的軒-倏然驚醒,急急靠近牀邊,眸底盡是不會錯看的擔憂。
“你終於醒了。”他喑啞地開口,略顯冰涼的大手覆上她額際,一向態度平靜的他難得狼狽。
“……嗯,”見到他關心的俊顏,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間,若易不由紅了眼眶。“我竟然還活着。”
“笨蛋!你胡説什麼,”咬緊牙,他忍不住低罵,聲音是連自己都意外的沙啞。“我曾説過不許死在我面前。”
那種感覺……那種錐心刺骨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準備百年後再來一回。
“我本來就是薄命的人呀!你應該比誰都瞭解。”若易朝他擠出燦爛笑容,卻有種好想哭的衝動。
她到底是怎麼了?還是夢見什麼了?所有的記憶斷斷續續,無法拼湊完整,她只知道心好傷好傷,難過得無法自己。
“不準再説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軒——警告,最不想聽到她説這樣的話。“你會長命百歲的。”
她不會懂這些日子來他有多提心吊膽,那是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原來痴痴等一個人清醒的日子會是如此煎熬,直到她終於能開口和他説話,他壓在心中的大石才放下。
“軒-,我昏睡多久了?”
“一個多月。”
“原來這麼久啊!”若易眨眨明眸,顯得有些失神,“難怪我覺得作了好長的夢。”
“嗯,你的確睡了很久,久得讓我以為你——”不會醒來了。最後一句話梗在喉間並沒有説出口。
“軒-,你真的是護國大將軍嗎?”怔怔望着牀頂,若易故作不經意的問。
“嗯?”
“你若真是軒轅-,那我該怎麼辦呢?”眼神有些空洞,她低語。
她最最景仰的軒轅-、只愛月系的軒轅-、不可能分心給她的軒轅-……
可惡!連問他對她是否有那麼一點點喜歡的勇氣都沒有,淚水悄悄順着眼角淌落,她連忙用力抹去。
她的問題深深刻在他的心版,他卻沒有答案。
“軒-,夜魈伏法了嗎?”
“嗯。”他輕輕頷首。
“接下來你要怎麼辦?”他的靈魂若是百年前的軒轅-,那麼他會愛她嗎?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彷彿更遠了。
怎麼辦?他不懂她的問題。
“你想去見轉世後的月系?”她輕聲問,語氣好空洞。
聞言,軒轅-眸底閃過一絲驚訝。
“你曾説有個很想見、又不敢見的人,其實就是月系對吧?”她的語氣好酸澀。“也對,曾經那麼深愛她的你,當然會想去見她。”
“嗯。”遲疑了半晌,軒-終於應聲。
“如果——我是説如果,”不安地咬緊唇,若易的聲音好低,卻剛好讓他聽見,“如果我不希望你去見月系,你會答應嗎?”
別去見月系,把她當成他現在最重要的人可以嗎?他和月系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現在的他是軒-而不是軒轅-啊!
他可以把愛分給她嗎?
“我不能答應你,”這一回不再猶豫,軒-無聲嘆息。“我一定要去見她。”
“爺爺!為什麼我額頭上有這個胎記?隔壁的小毛笑我是醜八怪。”小若易踮起腳尖不開心地問。
“別理小毛,你有這個胎記代表前世的小若易是很幸福的,”蘭爺爺笑呵呵的抱起孫女兒,“因為有個人很愛很愛小若易,所以在你的額心留下一滴淚,有一天他會憑着這滴淚找到你。”
“那個人會來找我?”偏着頭,小若易不確定地問。
“會,他這麼愛小若易,他一定會來找你。”
爺爺騙人!
根本沒有人在她額心留下一滴淚,根本沒有人會來找她,不管過了多久她還是孤伶伶一個人。
“你在想什麼?”看到眼前蒼白的小臉若有所思的望着遠方,軒-輕聲問道。
回過神,若易深深凝睇他隱藏在黑巾後的俊顏,熟悉的心痛又起,腦中想起讓她心碎的回答。
我不能答應你,我一定要去見月系。
“沒什麼,也沒什麼好想的,”若易的語氣還是同樣輕快,她將失落的情緒隱藏的很好,她踢踢馬腹,讓它走得更快些。“我們這一路不斷向西走,難不成你已經知道轉世後的月系在哪兒?”
“景鳴城。”頓了下,他回答。
“在沙漠的另一邊啊!”若易輕輕訝了聲,淡無血色的粉唇揚起一抹飄忽的笑意。
“你笑什麼?”
“軒轅將軍,你還記得景鳴城嗎?”若易回眸望他,平靜的神情瞧不出心思。“你最後一場戰役。”
“嗯。”沒明説他討厭聽她用軒轅將軍稱呼他,感覺把他們的距離都拉遠了,軒-不着痕跡的蹙眉。
如今他是軒-,而不是軒轅。
“景鳴城易守難攻,讓向來無所不利的你在景鳴城遇到最大困難,苦攻三月,身負箭傷,軍糧斷絕……”
“你如何知道?”向來不動聲色的俊顏終於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嗯?”
“你如何知道我在景鳴戰役中曾身負重傷?”他眯細黑眸。
知道景鳴城久攻不下不足為奇,但是知道他曾受重傷則啓人疑竇,那時他受傷一事是軍中機密,消息並沒有外泄,就怕傳出去會影響軍心。
“我就是知道,”若易美眸眨也不眨地望住他。
那樣清澄透亮的眸光總覺得似曾相識,他卻想不起在誰身上見過,軒-眉頭鎖得更緊。難不成他恢復的前世記憶裏遺忘了什麼?
“軒-,”咬咬唇,若易欲言又止,説來説去還是同樣的老問題。“你就這麼想去見月系?”
“當初不是你要我放手去做才像大男人嗎?”笑了笑,他四兩撥千金的回答。
是,她是曾經説過。若易從來不曾如此後悔自己的大嘴巴。但是那時她還沒有……
愛上他!
“軒。”短暫的沉默過後,她又喚。
“嗯?”
“我額心的胎記,真的不是你留下的?”她的聲音很低,他卻聽得很清楚。
有些吃驚地揚眸,冷不防迎上她複雜難解的眸光,他定定看着她額心的硃色胎記半晌,一時間自己竟也迷惑了。
“軒-,你還沒回答我。”
“不是我。”説不出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他直覺迴避她的視線。
“是嗎?不是你。”他的回答讓她的心好傷,有種好深好深的悵然,若易黯然斂下美眸。
是的,她問了蠢問題。獨鍾月系的軒轅-,怎麼可能是在她額心留下印記的男人?但是如果那個人不是軒轅-,她面對他時滿溢心間的哀傷又是怎麼回事?
她真的不懂。
“若易,此去景鳴城路途遙遠,你病體初愈,能受得了嗎?”清清喉嚨,他換個安全的話題。
“你想拋下我嗎?”若易反問。
“我不是——”
“曾説過不知道能陪我多久的你,現在打算把我一個人留下來嗎?”原來他倆還是得分開了。
“我沒説過要把你一個人留下來。”軒-咬牙回答,整個心緒都亂了。
“雖然我不希望你去找月系,但若是你非去不可的話,我也會陪你去的。”感覺左胸的傷口再次滲出血來,應該是傷口又裂開的關係吧!若易忍住痛,硬是不肯喊痛,馬腹用力一夾,氣惱地走在他前頭。
因為希望能陪在他身邊,就算心痛也要去,這種微小的奢求他能明白嗎?
獨愛月系的軒轅-明白嗎?想去見月系的軒-能明白嗎?
“客倌,您的藥已經煎好了,”店小二鞠躬哈腰笑得諂媚,小心翼翼捧着手中金光四射的金元寶,“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這裏離景鳴城還有多遠?”軒-將送來的藥碗放至若易面前,温聲問。
“走路約莫還要十天的路程吧!若是騎馬的話快一些,三天就到了,”店小二瞄了眼坐在一旁默不吭聲的若易。“您跟夫人是騎馬還走路呢?”
“我們不是夫妻,我們是——”話還沒説完,軒-立刻感受到若易望過來的清冷眸光,他無聲嘆口氣,明白他此時説什麼都不對。“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客倌您慢用。”捧着黃澄澄的金元寶,店小二心滿意足的退下。
“怎麼不喝藥?”待店小二關上房門,他回頭問。
“不想喝,”心情欠佳的若易推開藥碗,“天天喝藥,不管吃什麼都是苦的。”連帶她的心也是苦的。
“你不喝藥如何養好身體?”他皺眉。
“無論喝多少藥,我的身體也好不了,這一點你心知肚明。”離景鳴城越近,她的心情就越浮躁,明白他離開自己的日子近了。“別再浪費藥錢在我身上。”
“就算無法根治,起碼能讓你好好活着,”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她在無理取鬧。“快把藥喝了。”
“不喝,”倔強地抿唇,若易將小臉撇向一邊,“不喝就是不喝。”
“你是存心找麻煩?”心頭有些惱火,他問。
“反正你見着最心愛的月系後就會離開了,又何必假意在乎我的生死?”明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偏偏管不住自己的牙尖嘴利,若易酸溜溜地反問。“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和月系雙宿雙飛,你就不要再對我好,那樣我會更難受。”
是,她説的話很酸,但她心裏頭的苦誰能明白?
她愛他,愛得很深很深,深得彷彿融入骨血裏。偏偏他心裏只有月系一個人。
月系啊!為什麼偏偏是月系?
為什麼是她永遠也比不過的女人?!
“你覺得我對你的關心是虛情假意?”軒-俊顏微變,聲線陡沉。
他對她若是虛情假意,當她為自己寧願受那一劍時,他就不會駭得神魂俱散。難道她以為這一路他會比她好受嗎?他的心不斷搖擺,其中的掙扎又是她能明白的嗎?
他放不下月系,更放不下她。眼看離景鳴城越近,他卻陷入兩難。
見他魔魅的黑眸惱怒地瞪着自己,若易眼眶不爭氣的紅了半圈,她負氣地別開視線。
房間裏的氣氛好沉悶,沉悶得讓人窒息。
“……軒-,求求你不要去見月繫好嗎?”不知過了多久,若易細不可聞的聲音終於響起,帶着哽咽。“我並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請你別去見她好嗎?”
她明白一旦軒-見到月系,就會永遠離開她身邊。
徹徹底底的離開。
聞言,他忍不住揚眸看她。
“求求你……”將眼淚咬在眼底,她輕聲重複。
她一直想假裝不在乎,但終究無法做到。她在乎,她比誰都在乎。
“你快把藥喝了吧!”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是因為他自己也沒有答案,軒-煩躁的起身。
匡啷一聲,若易用力將藥碗掃向地面,含淚的明眸直勾勾瞪住他。她的胸口因情緒激動而劇烈起伏,額心灼燙。
為什麼是月系?為什麼偏偏是她永遠也比不上的女人,悲傷的情緒逼得她快發狂了。
“軒-,你非愛月系不可嗎?”若易狠狠咬住下唇,嚐到淡淡的血腥味。“對你而言,我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
“在你心裏,難道就沒有一絲絲喜歡我?”聲音好輕,彷彿風一吹就散了,若易淚眼迷濛地問。“可是我愛你啊!軒-,為了我能不能別去見她?”
聽見她對自己的告白,軒-心頭微震,胸臆間複雜的情緒翻湧。
“我不知道,若易,”他低啞地開口。“我分不清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聽見他的回答,若易的心碎了,碎成千片萬片,甚至還能清楚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呵!你真愛月系,”重傷未愈的身體承受不了如此激盪難平的情緒,淚流滿腮的若易眼前一片暈眩,連忙扶住桌邊撐住不穩的身子。“無論我説什麼也不能阻止你。”-
,為什麼?為什麼你忘記對我的允諾?為什麼……
腦中不斷響起同樣的疑問,心痛難忍的若易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暈厥。
“你沒事吧?”軒-發覺她的不對勁,頎長的身子欲動。
“別過來,如果你還愛着月系,就求你別過來吧!”拒絕他的碰觸,急急後退的若易背抵上牀柱,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心中湧起好深的哀傷,已經分不清在這身軀殼下的靈魂是若易、是芙蓉,還是更久以前被他遺忘的人?
“……我去吩咐店小二重新煎藥。”手停在半空,卻沒有勇氣碰觸她。若易傷心欲絕的神情徹底撩動他的心,卻也讓他更迷惑。
悄然無聲地,軒-轉身離開,獨留下揹他而坐的若易。隔着薄薄門板,卻是各自複雜難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