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兩夜的時間,幾乎是沒有休息的趕著路,從“乾溪鋪”到“麟遊”迢遙數百里,以短短的兩日夜的限制來趕完這段路程,可以說是太疲勞、也太艱辛了,然而,君惟明和金薇終於在預定的到達時向裡來至“麟遊”之外,現在,正是晚霞滿天,秋風嘯暮的黃昏……
他們沒有進城,只在離城門口最近的一個村子上草草打尖,順便把精疲力盡的兩匹坐騎,寄在他們打過尖的那家野店裡,然後,他們匆匆走了出來。
為了不引起對方注意,更為了要使敵人陷入迷離眩惑的圈套,君惟明和金薇已換下了他們慣穿的衣裳,各自改著了一身灰黯顏色的行頭,君惟明是黑衫,金薇則是玄色衣裙,二人頭上,全用同色的頭巾扎妥……
他們徐步朝“麟遊”行去,“麟遊”在陝境之內是一個大城鎮,市街繁榮,行旅擁擠,茶樓酒肆林立,尤其一到晚上,只見萬家燈火,明滅不定,街道上的行人更是摩肩擦踵,熙來攘往不絕,好一番太平盛世的風光,在這裡,“鐵衛府”所經營的買賣生意極多,大大小小各行各業,就有十七家之眾!
金薇的俏麗面容上,露出一抹不可掩飾的倦怠之色,這兩日夜來的奔波,已給她的臉蛋印上了淺淺的蒼白,看上去。她是真有些累了,那是一種美麗的嬌慵與誘惑的倦怠,縱然在這種時候,也十分迷人!
映著黯淡的暮色,沉沉的餘光,金薇的面龐便籠罩在這似幻似夢的煙靄裡,顯得很迷濛,也很幽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瞧見她臉孔的輪廓,這輪廓相當美,一種朦朦朧朧膜的美,象是月影下賞湖光,薄霧裡觀山色那樣的美,望著她,令人有一股顫慄的仰慕和溫切的攀附感。
她雙目閃眨如星,襯著微撇的唇角所勾出那一抹狡黠而深沉的冰涼笑意,她的韻態就宛如一個美豔又陰毒的女巫……
側首默默凝視著金薇,君惟明也隱隱有了這麼一種感受,他細細品嚐著,輕輕體驗著……金薇忽然驚覺了君惟明對自己的凝視,略帶訝異的反盯向他,有著三分衷心的喜悅與七分不自已的欣慰,她悄聲道:
“我好看嗎?”想不到金薇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君惟明不由立即醒悟了自己的失態,他連忙尷尬的一笑,道:
“好,好,美極了……”金薇腳步慢了下來,低細的道:
“我以為你從來不曾發現我還長得不錯呢……這麼久的時間,你甚至沒有正正式式的看我一眼……”君惟明搓搓手,訕訕的道:
“那裡話,只是我看你的時候你未曾察覺罷了,老實說,金薇,你確實美……”有些激動,又有些自嘲,金薇帶著絲絲怨恚的語氣道:
“名懾天下的‘魔尊’,除了他的費湘湘之外,眼裡竟還看得起別的女子容額,讚一聲秀麗,這真令人受寵若驚了……”君惟明窘迫的一笑,道:
“金薇,你又何必挖苦我?”金薇感喟了一聲,道:
“我豈敢挖苦你?我只是覺得榮幸和滿足罷了,終於,在你眼裡,在你口中,我也看到、也聽到你對我的讚賞了,我素來自負容貌,但在你面前卻竟無影響力量,你把我看成和一塊頑石、一根朽木那樣的枯燥無味,我常常自己問,我真是如此不值一顧嗎?還是你君大公子眼高於頂?或者,你已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呢?”
驀地心頭一顫,君惟蚜聽出金薇話中有話,意中有意來了。老天,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竟全帶著些酸溜溜、悲楚楚怨澀澀的味兒;女人,在什麼情況之下才會有這種味兒呢?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當她對你產生情愫而你又懵然不覺的時候!
感到有些不妙了,君惟明忙道:
“美女如花,除非是白痴,又有誰不願多看兩眼?金薇,我對你外在的姣美與內涵的德行,已經不知暗讚譽過多少遍了,我又不是楞頭青,似你這般如玉佳人,我怎會視做頑石朽木?真是說笑了……我與常人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將自己欣賞的事物存在心中,而不掛在嘴邊,再怎麼完美的感觸,說多了,贊多了,也會變俗的,你認為是麼?”金薇無可奈何的一笑,道:
“你的嘴舌,真利……”君惟明低聲道:
“是你逼得我磨快了!”又“噗嗤”笑了,金薇愉快的道:
“君公子,很多日子來,沒有看你如此風趣過了……說正格的.你是我生平所見最有男性魅力的一個,我真不知道費湘湘怎忍得、又怎捨得得罪了你,出賣了你?”君惟明苦笑一聲,道:
“你誇獎了,我並木象你所想的那麼高明,否則,我也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金薇堅決的搖搖頭,道:
“不然,你正是我方才所講的那樣,費湘湘如此待你,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懦弱,另一個,是下賤!”君惟明斗然一震。喃喃自語:
“好個一針見血……我自己不是也這樣想過嗎?”金薇又道:
“費湘湘這種人,我看不起她!愛一個人就不該懦弱,遭到什麼困難應該毫不隱瞞的對所愛之人坦陳直述,求取對方諒解之後再共謀對策,若是本性下賤,那就更不值得憐惜了……”君惟明長長吸了口氣,連忙轉開話題,道:
“先不談這些,金薇,讓我們談談你——”金薇怔了怔,道:
“談我?我又有什麼好談的?”君惟明低咳了一聲。道:
“你不願告訴我你的心上人是那一位幸運兒麼?”金薇咯咯笑了,道:
“我的心上人?老天,我哪有什麼心上人呀?君公子,你這是反過來在挖苦我了!”君惟明不信的搖搖頭,道:
“憑你這種國色天香、如花似玉的絕代佳人。會沒有個如意郎君?笑話笑話,只怕求親提媒的人把你金家的門欖都踏穿了吧?”金薇率直的微微頷首,道:
“這卻不假,但是,這只是說是求親的人多,並不能算我有了心上人。有人銘心,則此人必須我所悅,到如今,很遺憾的卻還沒有這一位!”君惟明聳聳肩道;
“可惜……”金薇詫異的道:
“為什麼可惜?”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身為昂藏男兒之一員,吾輩中間,竟無一人能獲美人青睞,你說,這還不叫可惜麼?”金薇沉默了片刻,幽幽的道:
“我一直都在期望我心裡早已塑造了一個男人的影子,但是得來的卻是完全不相似的,好不容易,我等到了,那人心目中又並不容我.他根本就不把我認作對象,可能,他壓根連想也沒往這上面想……在他面前,我是如此渺小,如此卑微,又如此怯縮,完全不象平時的我了……”
照尋常的交談習例來說,君惟明這時就該追問金薇她等到的那個人是誰?——而金薇也正期盼著君惟明有此一問——但,君惟明卻打了“馬虎眼”,話題一溜,立即轉了方向:
“快進城了,金薇,‘麟遊’的夜景是相當熱鬧的……”金薇氣得恨恨一跺腳.幾乎委屈到落下淚來,她強忍著心頭的悽楚與羞辱,強顏說道,
“可不是……”
金薇的情態,君惟明全已看在眼中,他不覺暗暗心驚,老天,金薇口中所說的那人,莫不成真是指的自己?設若這樣。又該如何是好?他舔舔嘴唇,忙道:
“在‘麟遊’,我們有十七家大小買賣,各業俱備,生意鼎,每月為鐵衛府進帳不少,而‘麟遊’市面繁華,聲色犬馬,五花八門,在這裡,生活上的享受是夠了……”頓了頓。他又道:
“不知道‘大飛幫’哪一個人在此處管理這裡的事務,料想也一定不會是個泛泛之輩,方青谷的消息來源自嫌不夠,有很多事,他往往只能得知一個大體,細節上就不詳盡了……。”暫時拋開心頭的幽怨與氣憤,金薇的語音顯得有些哽塞:
“其實……也不能怪方壯士.在敵騎遍佈,聲勢浩大的艱難情形之下,他只憑著那麼幾個人,那麼一點根基,便能。得悉如許秘密,也真是不容易了!你沒忘記吧?這兩天來,我們一路上就避過了好多撥對方的探馬騎隊?”君惟明點點頭,溫切的道:
“當然,我也明白他的苦處……對了,為你準備的那兩柄巴首,你用起來還趁手麼?”金薇吸了口長氣盡量使心情平靜,她比方才自然得多的道:
“還好,不太彆扭……”拍了拍長衫隱藏著的“天杖”,君惟明笑道:
“沒關係,我的寶貝會揮堅而攻!”
現在,他們已行進城裡,沿著一條正對城門的大街徜徉向前,這條大街繁華極了,店鋪櫛比,茶樓酒肆接連,燈火輝煌,人聲喧囂,加上行人們的來來往往,攤販們約叫賣吆喝,簡直就象開了夜集啦……
金薇輕輕的道:
“我們先朝哪個地方下手?”君惟明胸有成竹的道:
“我挑選了三家,這條街邊正中的那棟大樓你看見了?那是我們開設的一家綢緞莊……”
金薇仔細瞧去,在大街的旁邊——位置是這條街的一半左右一——果然矗立著一棟氣派非凡、豪華恢弘的樓房,樓下面門甚大,五光十色的續羅綢緞一匹匹、一滾滾的排列了在貨架之間,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黑漆油亮的長條櫃檯之後,站立著一個白麵圓臉,蓄著八字鬍的中年人物,他正揹負雙手,好整以閒的注視著店中一些夥計們在忙著團團亂轉的迎送顧客,取拿布匹……
瞧了瞧店外橫匾上的五個赫赫金字:“通泰綢緞莊”,金薇道:
“叫‘通泰’?”君惟明點點頭,道:
“這是第一個挨刀之處,第二個,就是轉過大街到另一條橫路上的‘富貴客棧’,第三個,則是昔日留給掌理本城基業的主持者所居之處,那地方叫‘勝軒舍’,我想,如今‘大飛幫’派來接替的主持人也一定就住在那裡……”嘆了口氣,君惟明道:
“老實說,拿自己開設的買賣下手,心中也真不是滋味,雖說裡面已經人事全非,但地方也還總是那個地方,資金也仍是我的資金,甚至東主亦是我這個東主啊……”金薇安慰的道:
“這些基業,君公子。早晚也會仍舊屬你,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君惟明淡淡的一笑,語聲突然冷利如刃:
“還有,生命和鮮血揉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