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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隱 憂

    查既白頗與感慨的道:

    “但凡人活着,不論身處哪一行,哪一道,都難免遇上些艱困境況,要在艱困中保持樂觀的心志,才有更大的希望突破逆窘,以我們在刀口上報血的這門行當來説吧,入險陷危更是家常便飯,要不泰然處之,保持情緒上的安定來順應局面的變化,事態就不嚴重也往往搞成嚴重了。再説,任何形勢之下,我總認為人要不失天真,只要不天真得變為幼稚,多半是有益無害的……”

    手法熟練的使用着谷瑛撕下的襯裏布條替查既白裹紮傷處,李衝邊道:

    “除了你之外,我看我們組合裏的大老爺亦頗得箇中三昧,那老小子可真是諱莫如深,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沉得住氣,這麼多年來,我就從來不曾見他生過氣、變過臉;他能笑嘻嘻的看着一個人被凌遲碎刮,笑嘻嘻的親自動手將對頭宰殺得屍橫遍地,更笑嘻嘻的目睹自己身上的人肉被削掉斬落……”

    查既白接口道:

    “一面經歷這些過程,一面還在笑嘻嘻的講些天官賜福,和氣生財的話?”

    李衝道:

    “就是如此,越在他笑容可掬,言詞和悦詼諧的時候,我們越覺得背脊冷冷,心裏發毛,他可以在眼皮子都不眨的一剎間連續扭斷十個人的脖頸,老臉上的表情卻竟那般慈祥悄梯,充滿一片祥瑞之氣……”

    查既白道:

    “我見過那什麼烏操的大老爺,雖只見過一面,我已感覺得出這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人物,還有另一個二老爺,陰陽怪氣的,又黑又瘦又幹又矮,活脱一根狗鞭——李衝,他們兩人在‘丹月堂’中的地位似乎極高?連顧飄飄那等炙手可熱的角色,看到他們都十分恭謹。”

    李衝道:

    “大老爺、二老爺在我們組合裏的身份僅次於老當家。別説顧飄飄見到他二人要規規矩矩,就把少當家的算上,也一樣不敢放肆,衝着大老爺二老爺,還得尊敬有加的稱一聲大叔、二叔哩……”

    查既白道:

    “哦?這兩位與司徒拔山是否有什麼特殊關係?”

    李衝道:

    “當然與老當家的淵源極深,他們二位都是老當家的師弟,自學藝、出師,至開道混世,幾十年來,師兄弟三個人全在一起,可謂情同骨肉手足,尤其大老爺、二老爺對老當家的刀,份忠耿信服,簡直連少當家的都不能比;幾十年來,大老爺二老爺皆無成家之念,他們早已決定把終生功事獻給老當家,獻給‘丹月堂’了。”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這兩個,叫什麼名姓?”

    李衝的神色間,居然浮起一種連他自己都抑壓不住的肅敬之意:

    “大老爺簡六合,人稱‘不動老君’,二老爺奚超一,人稱仙人爪,不過他們的名號兩道上知之者甚少,反不如他們在組合中大二老爺的尊稱來得響亮……”

    查既白道:

    “這大老爺簡六合,二老爺奚超一,想來都是功力極高的好手?”

    李衝道:

    “據我所知,大二老爺尚未遇過敵手!”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遇上,他們也不會告訴你,天下之大,能人輩出,説是所向無敵,未免誇大渲染,金剛羅漢都難保不碰着托塔天王!”

    李衝笑道:

    “老查,你好像對我們的簡大老爺和奚二老爺不大欣賞?”

    查既白道:

    “只要可能與我為敵的人,我是全不欣賞,這簡六合同奚超一,不但可能與我為敵,而且一定會與我為敵,此等人物,如何欣賞得起來?”

    李衝輕聲道:

    “如果萬一遇上,老查,你可務必要加小心,他二人不但功力深厚,所學詭異難測,其心狠手辣尤為可怕,你不曾親見,不知他們有多歹毒!”

    查既白冷然道:

    “孃的,莫非我就是吃齋唸佛的角兒!”

    影子笑呵呵的接了上來:

    “況且我們老闆更多加幾樣——頭腦細密,反應靈活,行事精妙,只要不是以眾凌寡併肩子上,我們老闆便不含糊!”

    搖搖頭,李衝道:

    “若説真個以一對一,無論武學修為,心思快捷方面,老查都不見得穩佔簡大老爺或奚二老爺上風,只有一端,老查可能揀得幾分便宜”

    查既白道:

    “説説看。”

    李衝替查既白掖好衣衫,緩緩的道:

    “你那拼命似的搏戰方法,恐怕會令他們難以適應。”

    查既白不以為然的道:

    “未必吧?我的拼鬥習慣你們‘丹月堂’上下早有所聞,既有所聞,便一定思妥對策,至少在心理也有了準備,又如何揀得便宜?”

    李衝笑道:

    “這你就沒有考慮到了,老查,雙方拼命,無非是各憑功力,各論膽識,各覓時機,到節骨眼上擊殺對方也就是了,有什麼高明對策可言?此外心裏有準備是一回事,臨場流血割肉又是一回事,以我而言,我也早就知道你老查的一貫上陣手段,可是一旦朝面對,結果又是如何?嘴巴説,心中想,和實際的搏殺情況完全不同,這種差異,你的經驗該比我更多……”

    查既白頷首道:

    “這倒也是實情,人他娘是活的,要怎麼個變化法誰也不能事先擬定模式,雙方交手豁命,其問的形勢更乃瞬息轉換,難以預料;李衝,你這一説,我又憑增信心,自忖還能拼上幾場!”

    李衝低咱道:

    “老查,我現在的心情十分矛盾複雜,希望你拗得過‘丹月堂’,卻又覺得對組合有一種不可言宣的愧疚,如果‘丹月堂’扳倒了你,那股子惱恨只怕更會把我逼瘋……”

    查既白笑道:

    “你的感受我能夠體會,不過還是我壓倒‘丹月堂’比較對你有利——你想活得長遠,活得平安,就該多幫着我達到目的……”

    李衝澀澀的道:

    “我不是白痴,這一點自然看得清楚,問題在於過程艱難重重,要想把‘丹月堂’攪散,實在不是一種易事,多少人都有這個打算,結果卻不見有人成功……”

    查既白道:

    “你的意思是説,直到目前,我們仍未能穩操勝券?也就是説,你並不認為我們一定贏得了與‘丹月堂’的這連串爭戰?”

    李衝直率的道:

    “不錯,你別看本組合在你手上連連損兵折將,傷亡慘重,其實主力仍在,並沒有遭受到多大影響,一旦你陷入本組合精英之屬的圍襲之中,境況就會大大的不妙了……”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道:

    “我相信你的忠告,這確是實情,如今我們所剪除的,大都是‘丹月堂’的一干羽翼,其啄爪主體並未損傷,而這些人才是莫大的威脅!”

    影子在思忖着,一邊沉沉的道:

    “那司徒拔山父子,那簡六合、奚超一,那什麼‘丹月堂’鎮堂三寶,大概就是他們之間的精華所在,骨幹之屬了……”

    李衝道:

    “我們刑堂的大執法‘妖嬰’屠含笑,以及他手下的四名護法金剛尤其不可輕估,這幾位角兒的歹毒霸道,強悍兇惡,更不在前面那些人之下!”

    查既白極快的在心中轉着念頭,念頭越轉,他就越覺得背脊泛冷,胸口發脹,有股不可言喻的鬱悶消沉感;話風落到這不愉快的現實問題上,便不是那幹雲的豪氣或勇往直前的壯志能以涵蓋抹煞的了,敵人的陣容如此強大,潛力這等雄厚,將這些組合起來,就是一種要命的力量,而光憑一身血肉,滿腔威烈之慨是決計抵擋不住的,還需要更精妙的抗桔方法、更紮實的應對手段,才堪堪可求禦敵自保,這方法,這手段,要如何來力,以審思履行,產生功效,就是一樁愁煞人的當務之急!

    影子最為了解他老闆的習性,一見查既白的形態,他就知道老查又犯了愁,影子當然明白他的老闆為了什麼發愁,因為就連他自己,眼下也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舒展不開——和“丹月堂”,的樑子一結,這日子真叫越來越難過啦!

    嘆了口氣,查既白開口道:

    “操他孃的,我們可算桶翻了個馬蜂窩,這一羣接一羣的帶刺玩意就沒完沒了的朝身上纏來了……折騰這麼一段辰光,賠進不少血和肉,回眼望望卻連人家一根主筋還沒撥弄着,人家則又撲着湧着到了頭頂……”

    影子十分同情的道:

    “感覺很累,老闆?”

    查既白失神的道:

    “不只身子累,連他娘精神也泛了……”

    影子緩慢的道:

    “但是,我們卻非撐下去不可,除非我們自甘認命,不打算朝下活了,這一步一步的血路荊棘球必須走完,決不能半途而廢,老闆,若是我們撐不下了,也就表示我們連求生的意志也消磨淨了……”

    李衝動容道:

    “老查,你的伴當講的對,如今你們好比闖進一羣狼窩裏,奮力和那羣惡狼拼搏下去,説不定還能有條生路,若是打譜放棄抵抗或萌思退縮的念頭,則必助長狼羣兇焰,越發撲噬更急,到了那步田地,境況該多悽慘,憑你這號人物,豈能忍受那樣的窩囊下場?”

    查既白哼了哼,道:

    “誰説我有了退縮或是認命的念頭?笑話!我老查就算脖子套上吊繩,人懸空掛將起來,還要比別人使勁多蹬幾腿,豈會像你們所説的這樣自己作踐自己?我他娘只是覺得累,覺得膩味了……”

    影子嚴肅的道:

    “老闆,我們覺得累,覺得膩味,但人家卻非如此,人家且更積極,更迫切的要把這玩命的遊戲繼續玩下去。我們為了要生存,求活路,也只好陪着對方繼續玩下去;正如老闆先前所言——自憐自怨是一種最愚蠢頹喪的行為,你的敵人決不會因此而同情你,身處逆境,要心思但然,看得開,看得透,才能激發求生求變的意志,老闆,你自己説的話,自己的的信念,怎麼卻在接觸到問題的中心時起了動搖?”

    查既白忽然嘿嘿笑了:

    “我的信念一點也沒有動搖,個人的習性與原則乃是先天的遺傳和後天的歷練所形成,豈會輕輕易易的走了樣,變了質?你們兩個且把心放寬了,別真以為我老查就此泄氣扮孬;説句不中聽的話,我便不想活了,也得打譜為着各位活下去呀……”

    影子沒有説話,他心裏興起一股深深的感觸,亦可説是頓悟——對查既白那種無奈撐命下無奈情緒的頓悟。

    沉默了一會,李衝忽道:

    “老查,該到我回去的辰光了。”

    查既白道:

    “你是該回去,‘丹月堂’裏有你這個朋友在暗中幫忙,我們的機會多少要大一點;只是,你有把握編造出一個足以説服他們的好理由麼?你那一夥人全死淨了,單剩下你一個,而且,又失蹤了這麼久……”

    李衝苦笑道:

    “方才湯家嫂子的建議,我認為勉強可做藉口,雖説仍不算十分完美,好歹湊合着蒙一蒙吧!”

    影子道:

    “萬一蒙不住呢?”

    嚥了口唾液,李衝道:

    “我想最多也就是扣上頂臨陣畏縮的帽子,大概還要不了命,只不叫他們查出通敵之實,其他指控我尚能抗得起;在一個幫口混到我今天的地位,明裏暗裏的靠山總有幾個,到時候他們也會為我出力説情……”

    查既白露出少有的感傷之色,沙着嗓門道:

    “李衝,真個牽累你了……”

    強顏一笑,李衝故作豪情萬丈:

    “沒有什麼大不了,能替各位分憂解危,也是樁臉上生光的事,至於後果是好是歹,我自會一肩承當,誰叫咱們擠在一條船上呢?”

    查既白道:

    “往後我們怎麼聯絡?”

    李衝想了想,搖頭道:

    “你們不要找我,以免露了形跡,只要‘丹月堂’得悉你們的消息,我想我也會馬上知道,我總儘可能先和你們聯絡就是!”

    接着晦澀澀的一笑,他又道:

    “當然,我是説我這趟回去不出紙漏的話,如果出了紙漏,自身都已難保,恐怕就無法為各位效力賣命了……”

    查既白沉聲道:

    “穩着點,李衝,你他娘一向思維細密,心工計巧,嘴巴又能説會道,這一關口,務必要設法搪過,不光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們!”

    李衝咧咧嘴,道:

    “這還用説?好死不如賴活着,你們身處這般逆境,猶不甘不認的奮力掙命自保,我比你們各位總還輕鬆些,豈會嫌命長了?老查,你放心,包管後會有期!”

    真的後會有期麼?不要説李衝沒有把握,查既白和影子又何嘗有把握?幾個人心裏全像壓着那等沉鬱的灰覆,濃稠得散不盡,化不開;前途荊棘重重,要想安然無損的全身通過,委實是難了……

    黑夜。

    荒野的夜色不但深沉,不但悽清,更有一股子説不出的險惡氣氛,彷彿黑夜是一張巨獸大開的嘴巴,無時無刻不在伺機吞噬弓;奔命於它齒椽的人們,又好像是一個幽遵不測的洞穴,專等着人們墜落其間,墜落向渺不可知的黑暗。

    蟲聲在遠近嗽嗚,偶而也有幾聲尖厲若鬼怪的鳥啼叫,這真是他孃的一個要命之夜!

    查既白、影子、谷瑛三人,半伏着身軀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野地裏疾行着,時而一隻夜鳥升空,時而一頭小獸受驚躥走,每一種突發情況,都使他惕悸,連連頓止,提心吊膽的活脱鬼門關上踩鋼索。

    然而他決不停歇着,他們雖然是時伏起,卻總認定一個方向,毫不氣餒的往前挺進,他們要珍惜這段夜幕深垂的寶貴時間來與死亡的陰影競爭,能夠多走一步,就算脱離了敵人的魔手一分!

    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走這段路本不算什麼苦事,麻煩出在他創傷未愈,加上心理負擔太重,這一奔命起來,受的罪就不輕了;影子比較鬆快自如,但卻須照顧一腳高,一腳低,跟頭連連的谷瑛,荒野裏地面崎嶇多變,説不定哪裏一條窪溝,哪處一道坎堤,不小心踩空碰上,好歹就是一跤,影子前需注意緊隨查既白,後要攙扶谷瑛,大半夜路趕下來,一樣是氣吁吁,汗流泱背!

    又趕了好一陣之後,領頭的查既白終於緩下腳步,長長透了口氣。

    影子緊攙着谷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好半晌提不起勁來説話,而谷玻更是咬牙,這一陣狠提快跑,業已累得她臉色泛青,虛汗透衣,滿身滿頭的灰上草屑,她卻半聲不哼,似是認定了跑斷氣就拉倒!

    抹着額上的汗水,查既白舔着嘴唇道:

    “雲樓……我們這是到了哪裏啦?”

    呆了呆,影子愕然道:

    “老闆,不是你在帶路麼?”

    目光四轉,查既白道:

    “我帶路是不錯,我是衝着一個方向走,至於走到何處,我怎會知道?”

    望望天色,影子道:

    “快天亮了,老闆,可要歇息一會?”

    查既白一屁股坐下,有氣無力的道:

    “這一夜拼趕,趕得我四肢乏力,五內如焚,趕得我逆血回湧,虛汗洋洋,再不歇下來喘口氣,就不用‘丹月堂’的那些王八蛋來索命,我自己便把性命奉上了……”

    影子乾笑道:

    “我倒還好……”

    谷瑛跟着坐下,卻因脱力太甚,全身抖個不停,她緊閉雙眼,連連乾咳了幾聲。

    查既白關切的道:

    “你還挺得住吧,谷瑛?”

    影子也不再避諱什麼,他搶上一步,在谷瑛肩背部盡用力的搓揉推拿:

    “我看她是有點虛脱了,老闆,如今非得歇口氣不行啦,這一陣趕,約莫也已經脱離險境,‘丹月堂’的人不會把網撤到這麼遠……”

    查既白喃喃的道:

    “希望是不會……孃的皮,這人在長途奔跑的辰光,怎會發生恁多毛病?心跳得像擂鼓,氣喘得活似拉風箱,五臟六腑就宛若燒着一團烈火,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影子笑道:

    “逃命嘛,總不比平時練功長跑那樣自在逍遙……”

    查既白嘆息一聲:

    “説起來真叫窩囊,我老查自從闖道混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叫人家追得如此狼狽——堪堪就和喪家之犬差不多遠啦……”

    影子安慰着道:

    “你也別太怨艾,老闆,所謂三年風水輪流轉,誰亦不敢説吃定了誰,往後日子長遠着,安知我們不會把司徒拔山父子攆得恨爹孃少生兩條腿!”

    嘿嘿笑了,查既白卻咬着牙道:

    “我一定要想法子報這個仇,孃的,他們今天將我逼得這般悽皇,有朝一日,我必然追得他們四處亂竄——雲樓,咱們且把脊樑挺起來!”

    影子輕聲道:

    “我們從來也不曾屈服過,老闆,只是敵眾我寡,吃了點虧罷了!”

    查既白伸了個懶腰,肚子裏響起一陣鳴動,他手撫肚皮,又往周遭打量:

    “説到吃虧,我這才想起業已有兩三天沒祭五臟廟了,又飢又渴,真不是味道;雲樓,倒要先想個法子弄點東西來吃,才是正經!”

    影子窮目四望,邊道:

    “在這荒郊野地,卻到何處去討吃食?附近連一户人家都不見……”

    吞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能找到條山泉流溪什麼的就可先湊合解渴,沒有人家,打只野兔野雞燒一番亦堪充飢,你他娘動動腦筋呀!”

    停止了為谷瑛推拿動作,影子道:

    “好吧,我且去附近走一趟,但願能找到點吃喝的東西回來!”

    目注影子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查既白又不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

    “他娘,真不知作了什麼孽,竟遭到這等折磨……”

    谷瑛緩緩張開眼睛,低沉的道:

    “這就是江湖生涯,老查,你原該比我更能適應才是。”

    查既白苦笑道:

    “你覺得好些了吧?這幾趟委實苦了你。”

    谷瑛幽幽的道:

    “老查,我方才説的話,你可有感觸?”

    查既白道:

    “你説我應該比你更能適應江湖生涯?不錯,但卻不是像這種叫人追攆逃命的江湖生涯,這不叫江湖生涯,這是他孃的流竄逃亡,在道上闖,闖到這步田地,也就快砸鍋啦!”

    搖搖頭,谷瑛不以為然的道:

    “不,老查,説穿了只一句話——你向來勝多敗少,不慣於嘗試輸家的味道而已;其實一個真正的江湖豪傑,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你想想,人活着,哪有永遠一帆風順,不遭逆困的好光景,連神仙也免不了會有煩惱呢……”

    查既白悻然道:

    “谷瑛,就憑你這把火候,也配給我講解道上爭生求存的道理?孃的,我老查今天時運不濟,連個三絡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也數划起我來,人一旦黴了,遇上什麼光景也都反了常啦……”

    谷瑛一點也不生氣,神情十分懇切的道:

    “別不高興,老查,在經過這麼一段日子相處以後,我們也算患難之交,從前我不瞭解你,甚至畏懼你,躲避你,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對你我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新的觀感;老查,因此我對你説的話語,出自肺腑,字字發由內心,我不會故意諷刺你,更不會存心調侃你,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真正掬誠相交的朋友!”

    怔忡了好一會,查既白才艱澀的道:

    “我心情不好,難免出言無狀,谷漠,謝謝你的海涵與曲諒……我想,你説的不錯,是我這些年來上風佔慣了,才受不了失敗的打擊,希望你別介意我先前的那些屁話,我會記住你的諫言——一個江湖人,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

    谷瑛笑道:

    “那才是真正的豪傑!”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

    “豪傑不豪傑我根本談不上,至少不叫人家看成個輸不起的草包,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沒關係,這一陣失了臉面,下一場再扳回來,只要他孃的人不死,最後哪一個笑臉還不一定哩!”

    谷瑛點着頭道:

    “好極了,老查,我就怕你挫了鋭氣,失了鬥志,想想看,似‘丹月堂’這等以殺人為業的邪惡組合,有多大的勢力,多厚的力量?除了你老查敢以一己之力與其抗抬,更連連挫其鋒鋭,兩道上還有誰具有你這等勇氣和雄心?只憑這一點,你已足可顧盼自豪,至於將來成敗,乃盡其在我,任什麼人也沒有資格加以批評——他們不敢批評,因為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膽敢明着與‘丹月堂’為敵!”

    雙手一拍,查既白大笑:

    “好婆娘,經你這一説,我他娘頓覺豪氣干雲,熱血沸騰,結,豁上了!”

    正説到這裏,遠處已傳來影子的低呼聲:

    “老闆,老闆……”

    查既白站起身來,雙手叉腰:

    “在這裏,雲樓,可找着吃喝的東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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