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衝道:
“應該是這樣,和我同輪一班值勤的那個傢伙原是個賭鬼,我慫恿他推牌九去了,這一賭下來,只怕明朝還下不得桌!”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很好,我們且先從現在開始,搭配着擬定計劃。”
嚥着唾沫,李衝惴惴的道:
“在這裏?我在這裏怕定不下心來……”
查既白瞪着眼道:
“我都定得下心,你怎麼定不下心來?如今關在籠子裏的人是我,至少挨刮我也是頭一個,你就給我穩着點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來不及另找高軒華廈從長計議啦。”
李衝澀澀的道:
“也罷,老查,你心中可已有了什麼念頭?”
查既白放低了聲音:
“有;不過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要竭盡所知的回答我,千萬不能隱瞞什麼,然後我們再一步步的商議定奪。”
李衝搓着手直點頭:
“你寬念,老查,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説什麼,半點不保留;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保留的?”
查既白滿意的道:
“好極了,李衝,首先我要請教你一件事,就是我那夥計影子現在何處寧是生還是死?”
李衝呆了呆,神情迷惘的道:
“什麼?連你那位夥計也一遭被擒了?老查啊,這一次你可真叫栽得慘!”
查既白怒道:
“莫非你還不曉得影子也着了顧飄飄的道?”
不停的搖頭,李衝道:
“我可以對着上天發誓,我真不知道有這樁事;老查,我固然身為丹月堂的金牌級執事,但卻不一定能參予每一項機密,換句話説,堂口裏有許多情況,只要上面認為不需要我們曉得的,一樣不告訴我們;本組合的慣例,僅有與任務有關的人,才能接觸其中內涵……”
查既白着急的道:
“那麼,以你的權限而言,有沒有辦法把影子的下落探查出來?”
李衝苦着臉道:
“這不是權限的問題,老查,在我們丹月堂,凡是不該管不該問的事若愣要強行查問,別説是我,比我身份再高的人也一樣免不了蒙受嫌疑,一旦叫上面起了疑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這檔手事,只能私下裏不露痕跡的去打探……”
查既白道:
“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沉思俄頃,李衝道:
“也不一定,要是以我的關係能摸到底,很快就會有消息,否則,再有多少時間亦是白饒,你知道,老查,事情苦已超過我這個階層的控制範圍,就無能為力啦!”
查既白無奈的道:
“好吧,就請你儘快設法查明影子的下落,這對我的利害影響極大;另外,那谷瑛的情況你是否清楚!”
李衝不由嘆了口與。
“她可是和影子一道失風被擒?”
查既白道:
“不錯,兩個人同時落在顧飄飄手裏。”
李衝道:
“這就是一樁事啦,找到影子自將找到谷瑛,要不,兩個人都不會有消息……”
查既白又道:
“我這鐵枷鋼鐐,你能不能弄到鑰匙啓開?”
略一猶豫,李衝咬牙道:
“可以想法子;我們組合裏的刑具一向都是制式的,你如今配帶的枷鐐正是特三號,只要弄到特三號的鑰匙就可開啓!”
查既白緊接着道:
“很好;這囚室的鐵柵門想也能以打開?”
李衝業已豁出去了:
“門鑰現在就放置於我身上。”
查既白問:
“要破牢而出可有阻礙?”
李衝道:
“沿石階上去,到頂之前的三級不可踐踏,那三級石階暗設翻板且連着警號,然後推開壁門以前必須在門上連敲六下,守伏門外的人才不會發動襲擊;老查,破牢出去並不十分困難,難的是你如何走出這個村子?”
查既白舔着嘴唇:
“你的意思可是説,這整個村莊都屬於‘丹月堂’?”
李衝驚異的道:
“莫非顧飄飄不曾告訴你?”
額上已經見了汗,查既白艱澀的道:
“她只帶我走進這爿村子,押我進屋……操她親孃的,她又何嘗真正透露了什麼給我?我還以為僅僅這幢房子的範圍才是你們的舵子窯……”
李衝低沉的道:
“我們這個村子,叫做長壽村,村頭加村尾,共有一百一十二户人家,家家都是丹月堂的人,就連你所看到的婦孺老弱,也全是本組合兄弟們的家眷!”
查既白喃喃的道:
“讓我們好生計劃一下,總不能叫他們活活把我坑死在這裏……”
李衝面有憂色的道。
“老查,照眼下的情況看來,你能夠解脱刑具,打開柵門,甚至破牢出困,但接着來的問題是如何逃離村子,如何躲避本組合的追兵,我們的人行動極快,且早已擬就應變措施,每一種狀況發生,都有每一項對付的方法;便拿追捕俘虜來説,人人有固定的責任區域,追截的路線,呼應的特別信號,由點線交叉連接形成全面,再由中樞統籌指揮,隨時支援,任何情形之下發現目標,立可縮小包圍,形成鐵桶羅網,就算一隻鳥也不易飛脱……”
查既白注意的聽着,而且馬上問到重點:
“告訴我那所謂‘中樞’的指揮方法與聯絡信號的類別?”
李衝詳細的道:
“長壽村周圍二十多三十里的範疇,全為平坦的莊稼地或平原,只在村頭有座六七丈高的土丘,土丘上用鐵架構結成一細窄鐵塔,塔高也有三丈,平時鐵塔隱藏在土丘下的垂直涵洞裏,一但發生事故,鐵塔可由軸錐搖轉上升,立於丘頂,人站上塔端,能以看出甚遠;當然那站在塔頂的人也就是主持搜尋任務的人,如果他察覺了目標的方位,立即用煙火信號指明所在,以便各路人馬聚集包圍,其他擔任搜索的各組弟兄也都攜有這種花旗火箭,做為消息傳遞的工具……”
查既白道:
“假設情況發生在晚間呢?”
李衝道:
“也不要緊,我們養得有大批來自苗疆的金毛犬,這種狗嗅覺極靈,眼睛具有夜視的功能,奔跑速度又快,只要一放出去,便如水銀瀉池,四處鑽尋獵物;另外,我們還飼養許多掠水鷹,這掠水鷹飛翔如電,性情兇猛無比,發現任何異體都會主動攻襲,便在晚上,也一樣明察秋毫,不失準頭;我們曾做過試驗,證明一隻掠水鷹,可在三丈以上的高空準確撲攫地下的一頭小小田鼠,而且是在夜暗之中……”
查既白沉着臉道:
“這‘異體’是人的説法,狗和鷹全乃畜禽之屬,它們卻又如何分別敵我?”
李衝道:
“我們自己人在行動的時候,身上都載得有一串熊脂丸,這種熊脂丸發出淡淡的特殊味道,由於氣味淡薄又獨特,只有金毛犬與掠水鷹才可嗅及分辨,它們自然也就有以選擇了……”
似乎越説越有興頭,李衝雙手搓着,繼續接道:
“由於金毛犬和掠水鷹都是行動快速,性情兇悍的禽畜,我們也就加以訓練來做傳信的工作,這些禽畜如今已可由特別的笛哨指引,帶送聯絡訊息,再配合上煙火的指導,各種發音器的輔助,我們很容易就明白各般狀況,進而採取最有效的措施……”
現在輪到查既白苦着一張臉了,他有氣無力的道:
“我説李衝,到時候我也要一串那什麼鳥操的熊脂九:在這樣的情勢下,我可不願再吃那些飛禽走獸的窩囊氣!”
李衝忙道:
“可是,熊脂丸每人只得一串”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不會去偷一串?”
乾咳一聲,李衝道:
“是,我就只有去偷一串了……”
頓了頓,他又小心的道:
“不過,老查,你只打算一個人走?”
查既白觸動心事,不覺十分沮喪:
“我當然不能一個人走,無論如何我也要設法救出影子和谷瑛一起上路,但問題在於如何去救他們?到目前,我甚至不知他們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李衝道:
“我儘量去打聽,不管有無結果,你都會很快獲得迴音……”
查既白沉默了一會,道:
“李衝,現在大概的狀況我已明白,至於突脱的步驟我也有了腹案,麻煩只剩下兩樁,其一,我要帶影子和谷瑛走,其二,如何不使你遭受牽連?”
李衝嘆了口氣:
“難處就在這裏……”
查既白思忖着道:
“你當班的辰光,我不能行動,不是你輪值的時候,又無法行動,真他娘傷透腦筋……”
李衝坦白的道:
“而且,剩下的時間有限,説不定這一班以後,輸不到第二次當值,你的好日子就已到了——”
查既白神情凝重,雙目直視,好半晌不曾説話……
李衝知道查既白在考慮着行事的方法,他不敢打擾,靜靜退到一邊,心裏頭卻也沉甸甸的宛若壓着一方石塊,説不出的那等憋悶法……
不知過了多久,查既白忽然開口道:
“李衝,不是你當值的時候,你能不能來這裏?”
李沖走前一步,低聲道:
“不行,因為你老兄是重要俘虜,頭一號死敵,上面對你的監守特別嚴謹周密,你沒看見我們金牌級的執事為了你全淪做獄卒了?平常不是最棘手的角兒,還派不到我們當差哩!”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然則你又如何給我傳遞信息?”
李衝胸有成竹的道:
“這倒不難;老查,你可注意到你這間囚室角落上有個溺桶?”
瞟了一眼那隻污穢灰黑的木製溺桶,查既白皺着眉道:
“怎麼樣?”
李衝輕輕的道:
“本來囚室裏的溺桶是每天早晨由一個老雜役負責取出清理,但你足特殊人犯,而且待在此地的時間不多,所以在你上路之前原不會有人幫你清潔溺桶,不過,這並非規矩,只是習慣,我可以運用某種方式不落痕跡的令那老雜役進來替你取出溺桶清洗乾淨,在他將溺桶送回來以後,你要的消息就可以在桶底的凹沿內找到!”
查既白道:
“他們不會檢查麼?”
李衝笑道:
“形式上會。卻只是隨便看看就算,你想想,臭烘烘的那玩意,推願意湊近去當塊寶似的撫弄?”
點點頭。查既白道:
“那麼,啓開我身上形具的鑰匙、柵門的鑰匙,也一概如法炮製?”
李衝道:
“鑰匙沒有法子夾帶進來,尤其囚室的鑰匙,交班就得交出,除非複製一把或現在就用以啓開柵門——”
查既白道:
“現在開門會連累你——李衝,目下幾個問題我們一定要立即想法解決,一是刑具及柵門的鑰匙,二是熊脂九的交付技巧,三是怎生儘快查出影子及谷瑛的下落;這第三項可由溺桶傳遞消息.不過消息的好壞還要完全靠你大力……”
李衝道:
“剛才你想了好一陣子,可有什麼神機妙策?”
查既白慎重的道:
“要是你進出此地方便,事情要易辦得多,為了不使你蒙受嫌疑,就不得不大費周折了;我方才業已將各種情況通盤考慮過,而且擬定因應之道,只是皆非十全十美,萬無一失,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險一試,顧不得那許多了!”
拱拱手,李衝道:
“多謝成全。”
查既白忽然又凝神沉思起來,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思忖多久,竟表情怪異的啼啼而笑。
滿頭霧水的李衝,不禁望着查既自發呆,他不明白在這種境況之下,查既白為何還笑得出來?
嘴裏“巴咂”一聲,查既白雙眉上揚: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這般高興,是麼?”
李衝眨着眼道:
“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猜想一定有使你高興的理由,比如説,你腦子裏大概有了某種意念——對你我極有幫助的某種意念……”
查既白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形態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的道:
“將才我在想——每做一件事,尤其是具有危險性的事之前,我總是不停的想了又想,總希望它的成功機率高,總要求它能達到較完滿的目標,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忖量,一步步的策劃其細節,研判其可行性及或許遭遇的各種困難……李衝,現在你聽着,仔細聽着,我要把我再三設想過的行事計劃告訴你,如果你全能配合,則我們往後相逢的辰光就長着了……”
李衝手心冒汗,十分緊張的道。
“我在聽着,老查,我正在全神貫注的聽着……”
兩眼垂注地面,查既白的聲音清晰又穩定:
“明天清晨,等那老雜役進來取溺桶的時候,你要預先把刑具的鑰匙塞在他腰板帶的大後側裏面;當然,必須使他在不察黨的情形下將鑰匙塞人,相信這一點能耐你是有的,此外,你現在就弄一根鐵絲給我,大約要有五尺左右的長度,最好挑揀粗一點而且不易折斷的那一種鐵絲;至於熊脂丸,你可以在明晨之前暗中置於屋外門檻的右下角隙縫中——記住,就是這地牢外那間客堂的門檻,也是他們押我進來時暫歇了一下的那間屋子,屋外門檻約有寸許裂隙,應該可以塞得下一串熊脂丸;李衝,如若可能,你最好弄他三串熊丸,以備影子和谷瑛使用,我説的這些,你都清楚了沒有?”
李衝一邊在心裏默唸默記,一邊道:
“錯不了,老查,我會一個字也不忘的牢記着;可是,有些事我不大明白,你所交代的某項措施,我不懂其中有什麼作用?”
查既白慎重的道:
“以後你會懂的,李衝,只要你把我所託的這幾樁事情會部辦妥,在你而言就算大功告成,再沒有你的麻煩了,其他的一切全由我獨力包辦。”
李衝又回想了一下,道:
“你交代的這些事項,我相信可以辦到,老查,你不妨有考慮考慮;是否除此之外,不需要我另做效勞了?”
查既白正色道:
“是的,只要你辦成這些事,就算幫了我的大忙,實踐了你與我之間暗定的諾言——在我受危於丹月堂時加以援手的諾言;事後不管我能否突脱此地,保證不會令你遭至魚毫牽連,李衝,我答允你的絕對做到,你答允我的亦不可敷衍,所以你不能心存怯懼顧慮,非但要‘相信’辦得到,而且要‘必須’辦得到!”
猛一咬牙,李衝用力頷首:
“我答應你,一定辦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這已算是救了我的老命啦……”
李衝卻並不似查既白這樣樂觀,他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老查,你叫我安排的這幾樣行動,可確實有助於你的逃生計劃?”
查既白道:
“當然,否則我豈不是發了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一揚臉,他又反問:
“怎麼着?看你的模樣,似乎不大放心?”
李衝鬱郁的道:
“也不全是不放心,我只是覺得……覺得好像太容易了點……”
查既白道:
“是很容易,李衝,人間世上有些事情看似艱難複雜,解決的方法往往卻很簡單,在許多狀況下,最容易淺顯的子段經常是最有效的手段;比方説開一把堅固的大鎖,用鋸子切磨,使錘頭敲打,不一定能以奏功,只要拿把鑰匙往孔眼裏一插一轉就完事了,問題僅在於一一你要用心思去取到那把鑰匙,解決關鍵的鑰匙!”
李衝吶吶的道:
“看來你是找到啦?”
查既白笑道:
“我認為找到了,雖非十全十美,卻總是把解決關鍵問題的鑰匙!”
李衝這時才吁了口氣:
“奇怪,這檔幹事,你竟能用這麼短促的時間以如此簡易的方法便定了腹案,假設換成我,還不知要籌思多久,絞盡若干腦汁才下得了行動決心……”
搖搖頭,查既白道:
“所謂當機立斷,要等你去慢慢思考,從長計議,還不待有個結果,我他娘業已向閻王老子面前應卯去啦……”
李衝且不答話,目光轉動,在這條甬道四周巡視,他忽然快步奔向那邊一技火把之前,抬頭細細觀察,然後他坫伸腳尖,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扭解一條鐵絲——一條筆管粗細,纏繞着火把鐵托護圈的鐵絲。
由於鐵托的圓弧形護圈已經蝕鏽鬆動,為了避免插在其中的火把不穩掉落,不知什麼人便用了一根鐵絲纏結在護圈周沿,以增加承託的力量:李衝非常謹慎的將鐵絲解下,又以手指把護圈兩側的鏽屑浮上掩在原來的痕印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抹着汗水走了回來。
查既白端詳着李衝手上的那根鐵絲,道:
“你量量看夠不夠長?”
李衝把鐵絲展開來,用手一比,低聲道:
“約莫三尺多長,還差一點……”
查既白道:
“湊合吧,你且兩頭一曲拿給我!”
李衝將手中鐵絲屈疊起來從柵隙中間交給查既白,邊笑着道:
“已經先完成一樣了,剩下的事我今晚必然會張羅周齊。”
把鐵絲暗藏在枷面之下,查既白硬是以時彎扣夾着,他已打算一直扣夾到要使用的那一刻——人到了要保命的辰光,那種撐頭可就大了,任是如何遭罪受苦,在平昔認為不能承擔的折磨,在這等節骨眼上全都不算一回事啦。
搓着雙手,李衝又開口道:
“老查,我交班的時間快到了,你想一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事?”
查既白一笑道:
“有…一我他娘又飢又渴,要能弄點什麼東西來吃喝一頓,就再好不過了。”
李衝十分尷尬的道:
“都是我考慮欠周;老查,本來這是樁最簡單的事,我當班之際原可暗裏藏點吃食帶進來,卻不曾想到你有這個需要,眼下若再到外面去拿,就大大麻煩了……”
查既自打着哈哈,故作灑脱之狀:
“算了,我也只不過是説説而已,豈能以此小不忍而亂大謀?我還挺得住,好歹熬上個兩天兩夜,出去之後再痛快飽餐一頓就是一一講起你們丹月堂也太他孃的刻薄寡恩,要生剮活人之前,居然連頓斷頭飯,索命酒都不給準備,真正不是些東西!”
李衝歉然道:
“堂口的這些規矩我早清楚,卻未能事先顧慮到,老查,幹祈包涵。”
查既白道:
“我不怪你,在你見我之前,還不知如何個緊張惶驚法,心裏又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
李衝忽然表情黯淡,語音十分傷感的道:
“老查,明日之後,不知我們是否還有相會之期?在此一別,我先祝你鴻運高照,逢凶化吉了……”
查既白還沒來得及回答,用道那邊的石階上頭,已傳來幾下沉實清晰的敲擊聲——外頭有人叩拍信號,大概是接班的夥計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