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弓夫婦的住家,在豐城之南十里,一個叫“小松崗”的地方,這地方與鹿雙樵如今的落腳處,只有着十五六里的路程,算是相當接近了。
到小松崗去辦事的,除了查既白,就是鹿雙樵,他們沒有多帶一人——兵在精,而不在多,查既白明白,這趟去,主要是救席雁出困,不是打羣架。
起更時他們出發,一路上不停的走着,半弦月才到中天,已經到了目的地。
小松崗地處荒僻,密密的矮松連綿簇生,風一來,齊人胸頭的松濤便籟籟拂動,宛如浪翻波湧,在悽清的月光照映下,頗有那麼幾分蕭索的意味。
就在矮松環繞中,有石屋三間屹立着,偌大的崗嶺上,也就只有這三間陳!日的石屋,光景便顯得有些孤零同詭異了。
石屋的前一間,有燈光透出,並隱隱然人影綽約,屋裏還有人不曾尋夢。
伏身在距離石屋十丈之外的一叢矮松後,查既白目光凝聚,低聲問:
“就是這裏麼?”
鹿雙樵神情緊張的道:
“就是這裏,席雁被關在後面那間石屋內,要救她得從另一邊繞過去……”
仔細的打量着周遭的形勢,查既白沉穩的道:
“我們一齊繞到後面,你動手救人,我替你掩護,你只管定下心來進行你的工作,如果發生情況,一概由我來應付!”
點點頭,鹿雙樵道:
“就這麼説。”
查既白又謹慎的道:
“再檢點一下,傢伙是否全帶齊了?節骨眼上,可別漏了什麼。”
鹿雙樵迅速查視他腰帶上攜着的幾樣工具:細條鋼鋸、鐵錘頭、鑿子、小鋼杆,然後他做了個周全的手勢,領着查既白悄無聲息的疾往石屋一側潛行。
最後頭那間石屋,此時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寂靜得恍若能出鬼,鹿雙樵目注查既白,意思是徵詢動手的時機現下是否允當?
揮揮手,查既白自己迅速隱到屋邊的一道土坡後——這是個十分適宜的位置,無論對於旱期示警,攔截,或是發動狙擊,都能把握先制的功效。
暗淡的月光下,鹿雙樵非常小心的湊近石屋外側那武窗前,他一面取出細條鋼鋸,一邊壓着嗓門招呼屋裏的人。
屋裏仍然一片黝黑,一片寂靜,任是鹿雙樵如何呼喚,連半點反應也沒有。
鹿雙樵不禁手心冒汗,胸脯緊迫,他從窗柵隙中極目向內探視,卻僅見室中模糊的桌椅傢俱輪廓,那張靠牆的木榻上鋪整着被褥,光線隱晦下,不能確定是否有人躺卧,然而,木榻兩邊的布慢並未放落,仍是勾束着的。
席雁是個習武的人,尤其是一個機靈的少女,其感觸必然靈敏細微,豈有如此遲鈍的道理?就算她再累再乏,也不會睡到這種程度——鹿雙樵呼吸急促起來,這隻有一個解釋:席雁不在屋裏!
這個時刻,此等光景,她不在屋中,又會置身何處?
手握着冰冷的鋼鋸,鹿雙樵的一顆心也變得同樣的冰冷了,池僵立窗前,覺得全身虛軟,四肢乏力,腦袋也變得恁般空茫起來。
土坡後查既白是耳聽四面,目觀八方,但是聽來看去,非僅不曾發覺什麼異狀,就連鹿雙樵那邊也毫無動靜,他有些迷惆的瞧了過去,這一瞧,才瞧見鹿雙樵那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呆之後,查既白不免心中有氣,他偏着身子斜閃向前,一個旋轉已到牆側:
“我的老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你們還在脈脈含情,玩那無聲勝有聲?快動手啊!一會發生變化,進行起來不會太順當了……”
鹿雙樵激靈靈的一顫,頹然垂首:
“查兄,完了,一切都完了,席雁不在房中!”
查既白愣了愣,立刻攀往窗口往內望,仔細看了好一陣,才訕油的道:
“果然房裏沒人,孃的,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鹿雙樵吸着氣,聲音幾乎像哭:
“一定是她父母把她移走了,查兄,這條線索一斷,我又到哪裏去找她?就算找得到,亦只怕時不我與,悔恨鑄成了……”
查既白的眉心糾結起來,目定定的看着前面那間石屋裏所透出的燈光,燈影還在,表示前屋裏有人,他在想,席雁會不會在那裏?若然,又在那裏做什麼?
鹿雙樵形容悲痛的轉過身去,木然低語:
“怎麼辦?查兄,我們該怎麼辦呢?”
猛一咬牙,查既白橫下心來:
“去他孃的,我老查這一道是絕不空跑的,走,這裏沒人前屋有人,我們找姓席的兩口子問話去!”
略微顯得畏縮的退後一步,鹿雙樵遲疑的道:
“這樣做,查兄,合適麼?”
查既白瞪着眼道: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又想要人家女兒,又不願開罪丈人丈母孃,天下哪來這麼多兩全其美的事?為了你們的百年合好,説不得只有拉下臉來玩硬的,我都不在乎,你還顧慮個鳥?你要想,眼前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最後的這句話,給了鹿雙樵莫大的刺激與勇氣,他抬起頭來,雙目在黑暗中閃亮:
“好,查兄,就這麼辦!”
查既白顴首道:
“這才硬氣,此番不用擔心得罪姓席的兩口子,待有了那一天,你再回頭賠補求恕不遲!”
於是,他們大步走向石屋正門,這一次他們決不掩掩藏藏,就好像孫太爺回衙一樣,大大方方的來到門前。
粗重的木門是緊閉着的,門內傳出隱隱的笑語,顯示裏面的人談話正歡,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叫屋裏的人高興得睡不着覺?
鹿雙樵的臉色泛白,神情也顯得有些僵硬,平時的灑脱飄逸不知怎的全然不見了,他站到門前,竟透着那等的窘迫相,真有幾分新女婿初見岳父母的意味,缺少的就是那份喜氣罷了。
查既白在一邊催促道:
“敲門呀,我們是先禮後兵,看在席雁面子上,不給他砸進去!”
嚥了口唾沫,鹿雙樵又深深吸了口氣,舉手輕輕叩門。
屋內談笑聲,就在他叩門的一剎那之後驟然中止,跟着來的是那種突兀的沉寂——鹿雙樵屏息靜氣,額頭上冒出汗來。
查既白雙臂環胸,挺立如山,是一副泰山石敢當的姿態。
沉厚的木門緩緩開啓,門內的人背對燈光,卻仍能看出他臉上表情的冷峻與嚴酷——這是個高瘦身材,透着無比世故神色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襲紫色薄衫,以紫帶束髮,右手腕上,戴着一個寸許寬的雕花金環。
鹿雙樵連忙退後,像是懾於對方那尖厲逼人的眼神,嘴唇顫動着,竟然一時説不出話來!
中年人的表情冷漠,甚至還帶着幾分憎厭,他微微揚起面孔,以一種生硬又輕蔑的語氣開了口:
“你又來了?鹿雙樵,你還來幹什麼?”
面色蒼白的鹿雙樵似在和什麼無形的壓力努力掙扎着,發出的聲音恁般暗啞:
“席……席前輩……我,我是來看令媛的……”
冷冷一笑,那顯然就是席弓的中年人眸瞳森寒:
“鐵刀牧場的少東主,應該不至於如此欠缺教養,更應該不至於如此厚顏無恥才對,席雁是我的女兒,我有權選擇她交往的朋友,甚至選擇她的婚姻對象,而不論朋友也好,對象也罷,都決不會是你,鹿雙樵,我們席家雖説淪身江湖黑道,席雁卻仍是個清白的少女,比你們鐵刀牧場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清白。你這樣死纏活賴,可是存心要法污她的閨譽?”
用力吞嚥着唾液,鹿雙樵期期艾艾的道: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席前輩,你也知道我不會有這樣卑劣的想法……”
席弓陰沉的道:
“前晚上你得以全身而逃,鹿雙樵,你可明白不是我們傷不了你,乃是給你一個省悟仟悔的機會!你切莫一而再的糾纏不休,惹煩了我,不管你是鐵刀牧場的什麼人,我都能叫你血濺三步,橫屍就地!”
鹿雙樵明顯的是在竭力忍耐對方的羞辱,他吸着氣道:
“我不是來糾纏……席前輩,我是來請求,來解釋,前輩,我和令媛彼此情意相投,兩心契合,且早有終身之約,我們之間一直髮乎情,止乎禮,毫無越軌之處,而我們全已成年知事,對於各自的選擇並不孟浪草率,前輩又何苦非要活生生將我們拆散不可?”
重重一哼,席弓道:
“席家女兒高攀不上黑江的鐵刀牧場少東主,我夫婦對姓鹿的那一族也看不順眼,就是這麼回事!”
鹿雙樵艱澀的道:
“但,但前輩,這只是我與令媛之間的事,這是我們兩人共同對於終身幸福的選擇,與雙方的家族關係,似乎不該有直接的牽連……”
席弓勃然怒道:
“一派胡言!我的女兒何嫁何從,怎會與我這做老子的沒有牽連?”
鹿雙樵着急的道:
“我是説,前輩,婚姻的美滿與夫妻的和樂,關鍵僅在於結婚的男女雙方,只有他們之間才能感受,才能體會,才能有所承擔,這不是家族的事,不是任何人的事,尤其不該以雙方的出身地位來評斷婚姻的得宜與否……”
席弓大聲道:
“愛是沒有條件,沒有高低,沒有歧視的,你可是這個意思?”
鹿雙樵鈉鈉的道:
“是——我是這個意思……”
一揚頭,席弓暴烈的道:
“那麼,你父親和二叔的表現如何?他們的態度又是怎樣?他們使用威迫利誘的卑陋手段,傷害我女兒的自尊心,扼殺她的情感,他們竟恁般毫無憐憫、心狠手辣的脅迫她在那風雪肆虐的深夜離開,棄之於絕地,置我女兒生死於不顧,他們為什麼要做得這般絕情、這般酷毒!鹿雙樵,因為他們認為我女兒配不上你,我席家的人出身低賤,認為你們是黑江的名門大户,是關外的巨族,席家的女兒一旦和鹿家結親,就是玷污了鹿家,羞辱了鹿家!鹿雙樵,這是沒有條件與歧視的愛麼?姓鹿的把我女兒看成了什麼下流胚子?將我席家當做了什麼牛鬼蛇神?”
嘴唇抽搐着,鹿雙樵面孔扭曲,十分痛苦的道:
“前輩……請莫誤會……我尊長的想法並不代表我的觀念……前輩,至少我和令媛的情感不渝,我們彼此深愛深契,毫無間隙……”
席弓大吼道:
“不要説了,鐵刀牧場鹿家算什麼東西?你們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更犯不着吃這口怨氣!鹿雙樵,在我還沒有翻臉之前,你這就給我走,一待我起了性子,休怪不認得你這位少東主!”
在席弓身側,忽然有一個臉窄眼細,形色冷肅的中年婦女現身出來,她輕輕在席弓肩頭上拍了拍,才衝着鹿雙樵道:
“你回去吧,鹿雙樵,我丈夫已經把話説得很清楚了,你和我們家雁丫頭的事,是決不可能的,在彼此尚未傷和氣之前,你最好趕緊離開!”
鹿雙樵顫聲道:
“但……但至少我也要跟令媛見一面……”
踏前一步,席弓氣勢如虎:
“不要得寸進尺,鹿雙樵,我對你已經十分容忍了,你可別逼得我出手傷你!”
鹿雙樵又吸着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不發抖,聲音不發抖:
“前輩……請准許我見過令媛一面再走,我……我有些話要當面對她説……”
怒叱似雷,席弓的模樣突然變得極其獰厲可怖:
“她不見你,也不會聽信你的花言巧語,鹿雙樵,我最後一次問你,你滾是不滾?”
驟然間,石屋裏迸裂出一聲悽絕的呼叫:
“爹——我要見他,請讓我見他……”
額頭的青筋暴起,席弓頭也不口的怒叱:
“沒出息的賤人,你給我好生呆在屋裏!”
席弓的渾家寒着臉轉身人內,只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鹿雙樵,你是要拆散我們這個家!”
咬咬牙,鹿雙樵仍抱着那一點殘存的希望央求:
“前輩,你就忍心令我們如此痛苦?前輩,我求你……”
渾身骨節一陣咯崩密響,席弓瞑目聳肩,活脱是要吃人:
“給你生路你不走,鹿雙樵,是你咄咄相逼,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忽然響起幾聲呵呵怪笑,查既白斜步攔在鹿雙樵面前,吊着一雙眼珠,他大馬金刀的道:
“怎麼着?你姓席的扮出這副德性,莫非還真想玩那套刀槍棍棒?”
席弓陰冷的注視着查既白,不屑的道:
“我道鹿雙樵今晚上真會有這大的膽量,敢到此地騷擾?原來他是請了幫場的打手來了!”
一開口就透着不是路數,查既白亦不禁怒火上升:
“不錯,是請了我這打手來了,但我要打的不是那知書明理之輩,亦非那成人之美的賢者,我是專要打這二干礙人終身,斷人姻緣的頑固糊塗之徒!”
席弓氣極反笑,他切着齒道:
“很好——我倒要會會你這個為虎作悵,巴結權勢的狗腿子,看你能用什麼手段幫着鹿家人來強奪我的女兒,逼迫我們低頭!”
查既白冷硬的道:
“席弓,你兩口子在道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虧你們還闖蕩了這大半輩子江湖,卻是把胸襟越闖越窄,將理性越混越回頭了,你家閨女已經長大成人,腦筋清晰,見識廣遠,她自己挑選的對象豈會有錯?你閨女願跟鹿家人,也是為了她將來的終生幸福打算,做老子孃的又憑什麼出來橫掃一腿?你們夫婦管她小、管她大,莫不成還能管她到老?”
席弓憤怒的叱道:
“這是我姓席的家務事,你算老幾,也配出面干涉?”
查既白火辣的道:
“你們要棒打鴛鴦,我他娘就是看不慣,看不慣便非得插上這了手不可,好叫你兩口子知道,天下之大,不是關起門就能胡鬧的!”
席弓雙目平視,語氣居然轉為緩和了:
“今天晚上,你們兩人趁夜摸來我這裏,要強迫我答允交出女兒,你們施用脅制恐嚇的手段,仗恃着關外鹿家的邪惡勢力,企圖逼使我畏縮退讓,好使你們得遂那攫奪人女,淫虐清白的願望——但是,你們算盤打錯了,我是席弓,出身綠林的‘飛蠍,席弓’,我半生逞強鬥狠,出生入死,守的是個義字,爭的是那一口氣,我決斷的告訴你們,我女兒不和鹿家人來往,更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言止於此,你們再要糾纏下去,我看除了訴諸於暴力,即無其他解決之途!”
語調雖然平和,但那一股剛烈凜然之概,卻更表露出這位“飛蠍”的堅持與決絕之心,看來是沒有妥協的希望了,一點也沒有……
鹿雙樵全身發冷,表情呆滯,他低弱的呢哺:
“查兄……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查既白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彷彿是要抹去面龐上的幾分猶豫,更像是把臉孔也拉了下來,他雙腳叉開,氣沖牛斗的大喝:
“姓席的,任你血口噴人,歪曲事實,老子也不管你他娘哪條腿了,要是你答應鹿某人和你閨女的事,仍還來得及做你未來的老丈人,大家維持一團和氣,否則,你要生生拆散這樁姻緣,老子卻是絕對不準!”
席弓陰悽悽的一笑: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不準’法!”
大步行向門口,查既白咆哮着:
“很簡單,且把席雁帶出來再説!”
席弓的動作粹然發動——指如劍,快不可言的戳向查既白腦門。
查既白不躲不讓,左手去勢如電,斜斬對方胸口,掌將沾衣,方才帶起“噗”的一聲鋭勁破空之聲。
掌勢復出,卻搶在指戳之前,席弓吃驚之下,不得已往側疾移半步。
門裏,席弓的渾家楊美玉一閃迎出,雙掌如刃,兜頭劈向查既白天靈,一足勾彈,暴踢敵人下腹。
查既白兩手上下倏飛,只見颶般的勁力“呼”聲迴旋,“叭”“叭”兩響撞擊之聲傳來,席楊美玉一個踉蹌,退後了好幾步!
席弓的身形便在這時騰空掠前,他在猛疾的翻滾間抖手二十四叉插向查既白背脊及兩側——兩柄亮銀短叉,卻能在同一時裏幻展成二十四形象,足見其功力之深,運用之妙!
“我操!”
查既白低叱着,貼地旋身,又在旋身的剎那一個倒仰翻躍半空,衣袍飛舞問掌腿交織,更從席弓的上方罩壓下來!
這種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身法,加上那罡烈雄渾的勁氣,使得席弓難以硬架,他連連閃挪遊竄,情況已略現窘執
席楊美玉已從空中撲出,手上亦多了一對湛藍短劍,她豎眉瞑目,尖鋭激昂的大叫:
“當家的,連手齊心!”
查既白一頭大鳥般翩然落地,反手抽出別在後腰帶上的斑竹棍,皮笑肉不動的道:
“席氏婆娘,你兩口子就把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吧,我老查今晚上便衝着你這一對不通情理的混東西,好歹豁他到底,玩橫的玩到我頭上,孃的個皮,你們算撞上大板了!”
正往這邊移動的席弓,聞言之下突然一怔,他目光炯然的盯着查既白,緩緩的道:
“老查?你是查既白?”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正是某人,姓席的,説起來紅花綠葉,我們算一條道上的呢!”
席弓的神情微微有些變化,他先向自己渾家使了個眼色,方才冷沉的道:
“我夫婦比不上你,查既白,你的路子多,財源廣,黑白兩道跨腳踩,碰上就要吃一份,我們哪來你的神通與霸道?”
查既白吊起雙眉道:
“孃的,你這是捧我還是貶我?不錯,姓查的十方撈財,可不傷天理,取得心安,至少為人行事不似你兩口子這樣專斷胡搞!”
慢慢靠近了席弓身邊,席楊美王生硬的道:
“查既白,不論你的名聲如何響亮,不管你的手段多麼高超,我夫婦卻不受你的威脅,你闖你的天下,我們混我們的江山,你若想插手我席家的家務事,莫説你只是個查既白,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行不通!”
查既白大聲道:
“話可不要説得太滿,席氏婆娘,我看你老公恐怕不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席弓冷冷的道:
“你用不着挑開來講,查既白,我渾家的看法,原就是我的意思。”
查既白拉了臉道:
“這麼説來,你兩口子是壓根不買任何人的顏面,非要堅持到底不可了?”
席弓鎮定的道:
“因為你是查既白,我們願意退讓一步!”
竹棍上肩,查既白立時笑了:
“此話當真?我説姓席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是這等不開竅的人……”
席楊美玉愕然看着她老公:
“當家的,你怎麼啦?”
擺擺握叉的右手,席弓平靜的道:
“這退讓的一步,查既白,就是我們不再追究你的強行出頭,上門挑釁,現在你領着鹿雙樵離開,我們便當沒有這回事發生!”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隨即勃然大怒:
“他孃的,説來説去,你們還是咬着驢烏不放鬆。姓席的,這是耍着我者查玩不是?你們這叫退讓?你們乃是拿鞋底給我擦臉,抹灰我的頭面啦!”
席弓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在道上有你的份量,席某夫婦也有席某夫婦的場面,你非省油之燈,我們亦不是叫人唬着混出頭的,你再要不知進退,就休怪我們不留餘地!”
怪笑一聲,查既白道:
“好,好極了,一條鋼鞭頂褲襠,我們就硬撐上吧,看看是你兩口子擺得平我,還是我姓查的收拾得了你們!”
説着,他一轉頭對着默立於側的鹿雙樵嗆喝:
“老兄,你可聽清楚了,由我來動手應付一對不識高低深淺的渾夫婦,你進屋去帶人,帶着人馬上就走,不用管我,就算我老查把一條命耗在這裏,也要他們兩條命來抵數!”
鹿雙樵極為不安的道:
“查兄,這……這樣做是不是合宜?我看……”
打斷了對方的話,查既白吼道:
“你什麼也別想,照我的話去做,百年姻緣,就此一舉,奶奶個熊,我老查孤家寡人一個,豁掉性命無牽無掛,赤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
鹿雙樵正想再説什麼,查既白的身形已倒騰而起,在他翻掠的一個半弧中,青瑩的光芒便彷彿毒蛇的雙信吞吐,那麼靈巧又那麼閃幻無定——卻聚成了一個焦點,流瀉向席弓夫婦的身體。
席弓夫婦二人猛然交叉躍起,短劍的寒光穿過銀叉的芒彩,布成一面珍珠亮麗的星網焰穹,於是,那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便正月花炮般連串激揚……
當光電的顧閃穿射還殘留着那抹似有似無的形象,席弓夫婦背肩相靠,陀螺般急旋,刃鋒與叉尖就像驟雨也似噴灑飛濺,而查既白夷然不懼,他的青竹絲騰掠縱橫,跳動在點與線之間,瞬息萬變中如此準確又奇妙的封住了對方的每一次攻擊。
於是,鹿雙樵暗中咬緊牙關,匆忙奔向右屋。
席弓夫婦也看見了鹿雙樵的行動,但他們卻並不急着攔阻,甚至連一點驚急之色也沒有,他們仍然全神專注的抵擋着查既白。
查既白正在心中疑惑對方這不近情理的反應,剛剛衝入石屋中的鹿雙樵已傳出悲憤昂烈的大叫聲:
“放開她,你們這些邪魔惡鬼,快快放開她——”
跟着就是兵刃碰撞的脆響與怒叱厲喝聲,也只是在查既白和席弓夫婦的兩次攻拒過程中,鹿雙樵已一個空心斤斗從石室內翻出!
查既白倏然閃身向前,一把扶住鹿雙樵,而這位鐵刀牧場的少東家已是發舍散亂,氣喘吁吁,衣襟上一條裂痕展現,臉孔更是白裏透青。
還未及開口發問這是怎麼回事,查既自己赫然看見石室裏走出來好幾條身影——兩個半座肉山似的光頭大漢,兩個滿面憂惶之色的少女。
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分立兩側,兩個少女默立在中間,十分明顯的透露着監視夾持的意味一兩個少女,自然就是席雁與她的貼身丫頭。
鹿雙樵呼吸粗重的指着門口那兩個巨漢:
“難怪……席雁一直不能出來……查兄……是這兩個狗熊……看住了她……”
查既白端詳着對方——兩個人全是一臉橫肉,一式銀衫,最怪的是這兩人的額心都有着一彎相同的月牙形痕跡,那痕跡呈現着猩紅色彩,這表示決不是天生,而是由人工紋刺上去的,而兩條大漢的外形雖然透着出奇的粗壯碩大;眼神眉字之間卻顯得異常精明靈巧,斷非那種渾憨莽撞,僅只四肢發達的角色可堪比擬!
清了清嗓門,查既白故作輕鬆的道:
“想不到想不到,姓席的還玩了這麼一手螳螂與黃雀的把戲,難怪兩口子泰山篤定,敢這麼專斷蠻橫!噴噴,看來我們鹿老兄的這段良緣,只怕又得多費點精神啦!”
席弓夫婦沒有答腔,兩人的表情卻相當沉靜,似乎對那二位銀衫大漢的作為和舉動不以為意,更像是早經他們夫婦默許過的態勢。
查既白心中大犯嘀咕,又惱又火得很,他瞪着一雙眼定定的虎視着那兩個不速之客,一面急速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這樣的枝節橫生,可委實不在他預料之中。
站在右邊的銀衫大漢竟忽然嘆了口氣,他衝着查既自上前幾步,伸出一隻手指,速速朝自家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點觸,似乎在提醒查既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