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既白舔着嘴唇,不由得內心大犯嘀咕,他希望不要又碰上冤家,或是什麼與那幹冤家有關連的人才好……
安詳的一笑,藍衫人低聲道:
“我想,你一定是查既白——老查了!”
事到如今,查既白知道抵賴也抵賴不了,他打着哈哈道:
“老兄猜得真準,我,啊,我可不就是那姓查的!”
藍衫書生以手扶額,似乎有所慶幸,他輕輕的道:
“查兄,正如你先前所言,今天見面,確是五百年前的緣份,就在剛才路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能遇上你,查兄,實在是應該由我來説這句話——幸會啦!”
查既白吶吶的道:
“老兄是高抬我了,其實我老查一肩明月,兩袖清風,混得個不上不下,吃的是不飽不飢,半點名堂談不上。”
藍衫書生柔和的道:
“你切莫誤會,查兄,雖然我們知道你橫吃十方,但卻無意向你有所需索,甚至在這次幫過你忙之後,我們都不會收受你一文錢的報酬!”
查既白高興的道:
“當真如此?”
藍衫書生點頭道:
“自是不假,我們不僅不要你付出一丁點財物,相反的,我們更會對你加以厚報!”
迷惑的眨着眼,查既白道:
“你不是在説笑吧?老兄,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
藍實書生正色道:
“我決不是與查兄戲耍——當然,只要麻煩查兄代我們辦理一件小事。”
那話兒果然來了,查既白嘿嘿一笑:
“剛才我還在納悶哩,這人間世上居然有恁般的便宜可揀?一點不錯,實際上何來不勞而獲的營生?”
藍衫書生沉緩的道:
“查兄,我們不是強迫你替我們做什麼,更不是意圖用金錢來收買你,只是希望你能站在互助互濟的立場上,也幫我們一次忙!”
查既自不悦的道:
“目前我拖着一屁股的麻煩,兩肋巴的紕漏,哪有功夫去管人家的閒事?”
藍衫書生笑得有些勉強了:
“那麼,查兄你如果禁制不解一直耗在這裏,是不是就沒有麻煩和紕漏了呢?”
瞪大了眼,查既白怒道:
“你,你是在威脅我?”
藍衫書生毫無火氣的道:
“我不需威脅你,查兄,你我之間,本來便毫無淵源,換句話説,我要幫助你是情義,撤手不管是公道,我不欠你什麼,也就沒有義務替你做什麼。”
愣了一會,查既白憤然道: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
藍衫書生嚴肅的道:
“查兄説得完全正確——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查兄,我心中的話,都由你代我表達了!”
查既白好半天沒還上一句話來,他是又恨又惱,恨的是自己,惱的還是自己,他不明白,怎麼這陣子就如此笨嘴笨舌,突然變成個狗熊啦?
藍衫書生心平氣和的道:
“我不是故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查兄,我只是要向你説明,如今我也是一個蒙難的人,情況決不比你稍好,差別僅在於你的困窘在眼前,我的折磨在後頭而已。”
重重一哼,查既白道:
“説得好聽,其實全是一片脅迫之詞!”
搖搖頭,藍衫書生道:
“查兄之意,乃是隻能我們為查兄效勞,查兄卻無需為我們解憂?人不能負你,你可以負人?查兄設若如此想法,又豈是江湖同源互助之道?”
查既白氣淋淋的道:
“好,就算我答應還你的人情債,幫你一次忙,我又不是三頭六臂,金剛羅漢,你安知我一定派得上用場,發生得了效力?”
藍衫書生靜靜的道:
“當然不一定,但是查兄,我們好歹總算試過,成與不成,乃在天意了。”
咬咬牙,查既白悻悻的道:
“也罷,老子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今天算是虎落平陽,龍浮淺水,任什麼門道也施展不出了,我就依了你便是!”
拱拱手,藍衫書生道:
“查兄,一言九鼎?”
查既白咆哮起來: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我老查什麼刁鑽古怪的手法都使,什麼陰毒狡詐的把戲都玩,就是不騙人,你可聽説我姓查的誆過誰來?”
側走一步,藍衫書生右手倏伸,已自查既白後頸窩裏拈出一根細針來一不,還不能説是細針,只堪堪稱得上是一根毫芒,比蜂刺粗一點的毫芒!
當這根黃褐色的毫芒甫由查既白的後頸中拈出,他便覺得猛然一顫,一顫之後四肢舒泰,百骸順暢,體內一股壓制已久的力道,霎時澎湃流循,充斥全身!
緩緩站立起來,他痛快的伸展雙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他第一個動作,便是走過去拾起地下的那根斑竹棍。
藍衫書生走到湯彪身側,俯腰下去如法炮製,湯彪也很快的坐起身子,一邊不住搓揉着肩背雙腕各處,齜牙咧嘴的好一副德性。
等筋骨鬆散得差不多了,查既白才轉臉對向那藍衫書生,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兄,你真是個高明人物,把我老查擺治得上下不能,活像老烏龜倒翻身,只剩爪子撥弄的份了!”
藍衫書生從容的道:
“查兄言重,一切還望查兄大力賜助。”
查既白道:
“我他娘説一是一,決不打誆,你就犯不着再拿話扣我了,不過呢,你還真有兩下子,那牟老婆娘的手法,你居然能夠解開——”
藍衫書生微笑道:
“虎姑婆牟香對於制對鎖拿捏這一道中,頗有幾種獨到心得,在江湖上使用過的也就是那些慣常手法,只要在這方面稍有研究,便可加以破解,算不上是什麼特異本事。”
查既白感慨的道:
“古語説‘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俗語也説:‘活到老,學到老,還學不了’,虎姑婆的這一套,我竟沒有聽人提過,更討論研究了,老兄,今天也虧得遇上你,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自救才好……”
藍衫書生彬彬有禮的道:
“巧逢查兄,才是我的運氣。”
查既白道:
“尚未請教尊姓大名?”
藍衫書生道:
“黑江鹿雙樵,鐵刀牧場。”
思索了俄頃,查既白恍然道:
“關外黑江的鐵刀牧場?你既然姓鹿,那麼鹿百鱗是你什麼人?”
鹿雙樵神色謹敬的道:
“家父名諱上百下麟,家叔名諱上百下磷,查兄所指,是我的嫡親二叔。”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鐵刀牧場的鹿百麟,以他那柄鏽痕刀,聲威遠播,非但譽滿俠義,而且勢迫綠林,黑江一地,可是跺跺腳千里亂顫的大人物,難得他卻不靠這身本事吃江湖飯,自己開牧場,做買賣,聽説生意蠻大,而令尊的名氣比你二叔就要差上一頭了!”
鹿雙樵笑道:
“鐵刀牧場原是祖傳家產,由家父及二叔共同經營,家父年邁,近年已不甚管事,牧場內外,大多是二叔作主。”
頓了頓,他又道:
“查兄可是與我二叔有舊?”
查既白搖頭道:
“早年見過一面,是在關東大豪姜望隆姜老爺子的壽筵上,這根本不能算為相識,倒是他的名氣大,我可是如雷貫耳了!”
鹿雙樵搓着手道。
“無論如何,查兄,我們多少也有了點淵源……”
眉梢一揚,查既白道:
“奇怪,以鐵刀牧場鹿家的聲勢來説,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居然尚需由我代厄?我説老兄,你別是弄迷糊了吧?”
鹿雙樵強笑道:
“這裏不是説話之處,查兄,請勞駕隨我等一行,到了地頭,自會將此中因果詳為陳述,那時查兄便知梗概了。”
查既白頷首道:
“也好,只不過我們倆的坐騎已失,得與列位上馬擠上一擠。”
鹿雙樵揮了揮手,四名黑衣騎士立時讓出一匹馬來,查既白扶起湯彪,踏鐐上鞍,隨着鹿雙樵齊行,這一去,查既白暗裏清楚,只怕又要在周身牽連的麻煩之外,另加上一樁了。
四合院的房子,寬敞又整潔,房子座落在這個依山的小村莊山腳,很寧靜,而且一應物品也準備得很周全,顯然是早經人張羅過了。
鹿雙樵將查既白與湯彪讓到了正屋的前廳,先招呼他們梳洗一番,待兩個人神清氣爽的回到廳上,桌面早已擺齊四葷二素的精美菜看,另加一壺芳香四溢的陳年花雕,主人含笑側立,等着入坐了。
三個人分據三方坐定,查既白還待客氣一番,卻發覺湯彪雙眼直勾勾的盯在滿桌酒菜上,一面直咽口水,那模樣活像是餓死鬼轉世投胎。
剛剛瞪起眼來,不等查既白開口斥責,鹿雙樵己先行夾起一大塊油嫩腴潤的白斬雞,放在湯彪面前的瓷碟裏,笑吟吟的道:
“整日勞累,又受了這些折騰,兄台一定早餓了,來,先吃一點墊墊底,咱們邊喝邊談,後頭還有一道熱湯解酒下飯……”
湯彪謝了一聲,立刻動手大嚼,嘴裏巴巴直響,吃得可是又香又有滋味,只是查既白的一張大臉卻拉長了。
鹿雙樵仿若未見,他替各人的杯裏斟滿酒後,雙手舉起:
“查兄,我先敬你一杯,幹!”
一仰脖子喝了,查既白抹了把唇角的酒跡,道:
“談正事吧,老兄,你倒沉得住氣,我憋在心裏卻受不了!”
鹿雙樵又在兩人杯裏把酒倒滿,笑得十分勉強:
“來,查兄,再乾一杯,幹了之後,我啓會將此厄困,詳細陳述!”
查既白一言不發,再度舉杯飲盡,然後,他手捂杯口,雙目凝注,是表示先不喝酒,且把事情談過再説的神氣。
鹿雙樵又將自家酒杯斟滿,高高舉起:
“三杯表誠敬,查兄,我們且幹完了三杯再説!”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你似乎心事極重,老兄。”
喝盡了杯中酒,鹿雙樵黯然道:
“心事相關只為情,查兄,尚祈莫以見笑……”
查既白頗覺意外的道:
“哦!莫非老兄你要我去辦的事,也與那情字有關?”
鹿雙樵嘆了口氣,道:
“如今幸蒙查兄應允相助一臂之力,事情或者有望,若單憑我一己之能,只怕就難扳轉局面了。”
夾了一小塊蜜餞放在嘴裏嚼着,查既白意態悠然的道:
“我想,那位姑娘一定美著天仙,有閉月羞花之貌吧?”
鹿雙樵微現靦腆之色,道:
“還不算醜,更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愛得極深極深……”
喝了口酒,查既白道:
“這是樁好事哇!彼此相愛,情深不渝,接下成親過門不就結了?難道説其中尚有什麼問題?”
鹿雙樵低沉的道:
“如果事情有查兄所説的這樣順理成章,我也犯不着中原道上僕僕風塵,更不需麻煩查兄出面代為周旋了……”
查既白漸漸來了興趣,他放下雙著,撐臂桌面,十分關注的道:
“你説説看,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居然有此近似棒打鴛鴦,大煞風景的周折發生?”
鹿雙樵目光陰晦,語調幽緩的道:
“那個女孩子叫席雁,筵席的席,孤雁的雁,今年二十一歲,她是在兩年之前,與我在黑江“阿佳木鎮”邂逅而相識的……”——
兩年之前的一個初秋,鹿雙樵奉了乃叔之命,率領手下自鐵刀牧場趕了一千多隻肉牛前往‘阿佳木鎮’出賣,這筆生意做得非常順利,回程中,卻遇上了一件事,也就是遇上了席雁。
席雁當時正被十幾個虎背熊腰的紅鬍子圍攻着,情勢相當危急,而一個少女在這樣的境況中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遭遇襲擊,都是容易引人同情的,鹿雙樵風度翩翩,器字不凡,自然也免不了有着一般英俊男人那種憐香惜玉的。通病,於是,他沒有多經考慮,便即出手協助席雁抵抗對方,在鐵刀牧場的所屬們一齊加入下,那羣紅鬍子頗有折損,終至不支潰退,鹿雙樵,解除了席雁的危難,也因此結識了她。
年輕的男女原本就有着互相吸引的本能,何況又經過了這樣一樁患難扶助的緣份?很快的他們便墜入了柔情之網,將兩心縛結,他們是真的彼此相愛,愛得毫無保留,愛得坦誠無私。
鹿雙樵知道了席雁的出身和底細——席雁是席弓夫婦的獨生女兒,而席弓夫婦,卻是江北盛名顯赫,或是惡名昭彰的一對鴛鴦大盜,席雁自小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耳儒目染之下,學的當然不會是四書五經或閨繡典儀,她克結箕裘,也變成了一名女盜,其冷靜果斷,精靈機巧之處,更是青出於藍,對其父母亦不願多讓,那次被十數名紅鬍子圍攻,就是為了她玩了一手黑吃黑的把戲,招致對方不滿才發生的衝突。
但席雁的身世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情感,鹿雙樵深愛着的只是席雁這個人,根本不管這個人以外的其他事物,然而,有兩個人卻要管,一個是鹿雙樵的父親鹿百麟,另一個是他的二叔鹿百鱗。
在黑江一地,鐵刀牧場是巨豪富户,鹿家一族,無論是在地方上或武林中,更有着極大的威望同潛力,鹿家兄弟便也和那些名門望族一樣,遵循祖先的傳統,深植門户相當的婚姻主觀,在這個主觀的評審下,席雁的條件就絕對不符合鹿家擇媳的標準了。
鹿雙樵是鹿氏兄弟的唯一香火傳人,鹿百麟只有他一個獨生兒子,鹿百鱗則早已誓不婚娶,這種形勢,益發對他和席雁之間的結合產生阻礙。
於是,鹿家兄弟以尊長的身份出面干涉鹿雙樵與席雁的情感,他們兄弟雙管齊下,一面加強對鹿雙樵的壓力,一面示意席雁此事的不可能,他們軟硬兼施,用老人的親情,用鹿家的財勢,用環境的脅制,終於迫得席雁在一個大風雪的深夜含淚離去。
如是事情到此了結,雖然只是一場悲悽而沒有結局的無痕春夢,卻也不會再生波折,至少對鹿家兄弟而言是事過境遷,平靜無波了,然則鹿雙樵情深似海,對席雁豈能如此淡懷?他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痛苦的啃齧,相思的折磨,就此不顧一切,毅然的出奔鐵刀牧場,前來中原尋找席雁。
鹿雙樵只能帶走四個人,這四個人全是自小就侍奉他,護衞他的貼身長隨,除了這四個長隨,鐵刀牧場他再也調動不了任何力量。
對於鹿雙樵的不告而別,尤其還是為了這麼一樁鹿家兄弟所堅決反對的事由出走人這兩個老兄弟的憤怒悲痛乃是可想而知的,他們認為這唯一的子嗣簡直大逆不道,簡直悻反失倫,簡直叫鬼迷了心!老兄弟倆激動的宣佈,設若鹿雙樵不即刻回家,設若鹿雙樵膽敢擅自妄行,娶了席雁,則他們便將永遠逐鹿雙樵出鐵刀牧場,永遠不再承認這個鹿家的子孫——雖説是鹿家這一代唯一的子孫!
出奔在外的鹿雙樵,無論身心兩面都是異常痛苦的,尊親的不諒與責備,愛侶的別離和蹤跡沓然:在他精神上形成了極大的負荷,他期冀在這兩個結上至少能夠解開一端,否則,如此的犧牲也就太沒有意義了。
亦該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吧,就在他入關之後的第五個月,終於得到其辛苦奔波的代價,查明瞭席弓夫婦飄忽無定的行蹤,在一個適切的機會里,他親自拜訪了席弓夫婦,但令他意外的卻是席弓夫婦竟斷然拒絕了他求晤席雁的要求,更且表明了他們同樣反對這樁婚事的立場!
懇求、央告、甚至和淚以陳,全動搖不了席弓夫婦的決心,鹿雙樵只有沮喪的離開,當然他不會死心,就在那天晚上,他又獨自摸上了席家,這一次,他見到了席雁——卻是在一間裝有鐵柵的窗口之外見着的。
席弓夫婦居然把他們的女兒監禁起來,這是鹿雙樵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他晝夜私探,若非湊巧遇上了席雁那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靠着丫鬟的指引協助,恐怕他一輩子也不會和席雁見面了。
相會的經過自是誹惻悽苦的,縱然有大多的思憶,大多的傾慕以及大多的愛戀,隔着中間那令人斷腸的鐵柵,也都全化做了辛酸,淚眼相對,和着嗚咽,席雁透露出她父母反對他們來往的原因——席弓夫婦痛恨鐵刀牧場的態度,痛恨鹿家兄弟的門户觀念及自認的優越感,席弓夫婦覺得受了屈辱,遭到蔑視,覺得大大的傷害了自尊心,於是,這口怨氣就全會出在席雁身上,他們確認這都是自己女兒的行為不檢方才招來的羞辱!
席雁的父母毫不理會她的哀位求訴,堅決限制席雁的行動,一面更積極為女兒物色對象,便在鹿雙樵登門求見後的當天,更進一步剝奪了席雁的自由。
當鹿雙樵在得悉這些內情之後,自不禁憂急交加,他一時激動,竟毫不考慮環境情況,便下手搗砸窗口鐵柵,打算把席雁救出來,然而在他來得及毀壞鐵柵之前,卻先驚動了席弓夫婦,驚動的結果是席雁未能救出,他也險極的僅僅保了個全身而退。
“心事相關只為情”,鹿雙樵這段曲折又多磨的愛戀,經過情形就是這樣的了——
一口氣敍述及此,這位俊朗雍容的名門公子並沒有一點鬱結宣泄後的鬆放,相反的,他的神色更形幽寂,眉心越加深鎖,又連喝下三杯酒。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不禁感嘆的道!
“自古以來,便是這個‘情’字最為磨人,不是有許多。話來形容麼?什麼‘多情自古空餘恨’啦,‘情到多時情轉簿’啦,‘天若有情天亦老’啦等等,男女之間,只要有了這個‘情’字牽連,唉,麻煩也就跟着來了……”
鹿雙樵苦澀的一笑,道:
“然則只有其中才能令人體會什麼是永恆,什麼是甜美,什麼才是人生!”
也喝了口酒,查既自若有所思的道:
“你夜上席家,救人不成的事,隔着今天有多久啦?”
鹿雙樵低聲道:
“就是前天夜裏,我在狼狽逃脱之後,明白以我目前這點力量,是絕對救不出席雁來了,再三思量之下,只有厚着臉皮,到‘大同府’去求我一位父執幫忙,哪裏知道那位父執不但不肯伸援手,更且將我痛責一頓……”
點點頭,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你原該料及這種情形才對,人家是你老父的朋友,自然向着你老父,如果他反過頭來幫你的忙,一朝叫令尊知道,他又如何交待?假如換了我,我才不去碰這個釘子!”
鹿雙樵鬱郁的道:
“我心焦如焚,也就顧不得這些了,‘大同府’碰壁而出,我便急着趕往‘豐城’找另一位長輩,雖説亦明知希望不大,好歹權且一試,這叫急病亂投醫,正在半路上,卻巧遇到查兄你!”
呵呵笑了,查既白道:
“好一個‘巧遇’!”
説着,他橫了側坐的湯彪一眼,只見湯彪滿嘴油膩,卻愣愣的直着眼呆在那裏,光景八成是聽鹿雙樵的這段戀情聽得入神了。
鹿雙樵神色赦然道:
“尚請查兄恕我處此逆境窘況,實在是別無所計,方才有些冒犯——”
擺擺手,查既白道:
“算了算了,我不會計較這些,我説老兄,我們言歸正傳,你要求我幫忙此事,可就是設法把你那口子解救出來?”
鹿雙樵雙手互握。期盼的道:
“正是要仰賴查兄大力,助我一臂……”
查既白頷首道:
“別説你還幫過我,即便沒有此一德惠,光恁撮合姻緣,成人之美,亦是一樁積福的善事,老兄,我姓查的幹了!”
直身而起,鹿雙樵重重抱拳:
“多謝查兄,再謝查兄,我與席雁若有將來,俱乃查兄所賜,子孫後世,皆不敢忘!”
連忙按着鹿雙樵坐下,查既白慎重的道:
“你先莫謝我,老兄,我是一定會傾盡全力相助,但成與不成,還難預料,你大概也知道,那席弓兩口子,可是相當的難纏!”
鹿雙樵點頭道:
“不錯,前夜往救席雁未果,卻驚動了她父母,席弓當時並沒有動手,只他妻子出招相攻,我已頗感難支,幾乎便不能脱身!”
查既白道:
“席氏夫婦我沒見過,卻是久聞其名,那席弓聞人傳説脾氣暴躁,性烈如火,他渾家席楊美玉卻是老辣深沉,頗工心計,而兩個人全有着一身精湛功夫,更且練就一套合擊之術,聽説十分完密凌厲……”
鹿雙樵關注的道:
“以你之見,查兄,如果正面與席弓夫婦發生衝突,勝算可大?”
查既白微微一笑,道:
“不要做這樣的估計,老兄,因為我和他們以前從未較量過,所以無法預測,待到交手之後才能確實分曉,現在我如果説可以佔到上風,未免跡近吹噓,若言他們夫婦能夠扳倒我,則又自貶身價,因而目下不宜談成敗,盡力為之也就是了!”
吁了口氣,鹿雙樵笑道:
“查兄,我現在覺得心頭開朗了許多,而且有一種美好的預感,似乎我們可以成功的救出席雁……”
查既白道:
“或者有此可能,但你別忘了救人之後的各項善後問題,該預先在心裏打個底,做準備……”
鹿雙樵迷惑的道:
“善後問題?”
查既白嚴肅的道:
“是的,善後問題,其一,席雁的父母如何安撫?其二,你的老爹與二叔那邊又怎生交代?其三,你與席雁的將來怎麼打算?並不是把人弄出來,兩頭湊成一頭就沒事了呀!”
沉思着,鹿雙樵道:
“查兄所言極是,這裏面第三項不會有多大礙難;我和席雁自是要永生廝守的,但要求得我爹與二叔的諒解,我需大費周章,不過亦非決不可能,只是第一項,席雁的雙親那邊,恐怕就大有麻煩了……”
查既白道:
“以席氏夫婦的個性來説,他們斷不會就此罷休。”
鹿雙樵輕輕的道:
“躲起來也是一個辦法,躲個三年五載,等他們氣消了再説。”
查既白笑道:
“只要躲得了——最好在你們生了娃娃之後再露面,人間親情,沒有哪個外公婆不疼外孫的。”
玉面透赤,鹿雙樵難以為情的道:
“言之過早,查兄,現在還言之過早,有些事,得問問席雁的意見……”
查既白哈哈大笑,痛飲三杯,一邊眯着眼道:
“如令我倒急着想見見席雁那個丫頭,她有什麼樣的魅力,居然能把鐵刀牧場的少主人迷成了這般境況。”
鹿雙樵紅着臉道: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查兄,對一個出身像在她那種環境,而且在那個圈子裏混了好些年的少女來説,她的氣質、儀態、舉止,都算是十分難得的,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絲毫江湖惡習,仍然保持了一飛少女的純情摯愛,仍然有一顆不受污染的心……”
查既白道:
“我想你説的不錯,老兄,因為一個似你這樣身份與條件的男人,所選擇的伴侶決不會差——現在告訴我,席弓住的地方在哪裏?距離此處有多遠?”
鹿雙樵驚喜的道:
“查兄,你打算就去?”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天快黑了,我們起更就上路,怎麼着?莫非我急你倒不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