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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中年漢帶路往後走,這時候,一路上沒碰見人。

    “宗人府”的後頭,是“宗人府”關人的地方,一片黑忽忽、陰森森的,怪怕人的。

    到了一處門口,門口有站門的禁衛,看是看出不對來了,可是“府丞”在人家手裡,誰雙敢怎麼樣?只有乖乖的開了門。

    進了門,往裡走,牆上隔不遠不是燈就是火把,照得再亮,總覺得陰沉,陰沉得懍人。

    到了一排木柵前,吳應熊就在那排木柵後,兩名看牢的正在拷打吳應熊,吳應熊卻是一聲也不吭。

    李詩立即震聲喝止:“住手!”

    兩個看牢的嚇得丟了皮鞭,跑出來打下扦去:“大人!”

    顯然他們兩個沒看出來,他們這位徐大人,現在是被人所制。

    瘦老頭兒當然沒說話。

    李詩道:“你們為什麼私刑拷打犯人?”

    歷朝歷代,監牢裡私刑對付犯人的事,太多了。

    一個看牢的道:“回稟大人,他的人來劫他的時候,殺了我們幾個兄弟,我們要為幾個弟兄報仇,望大人開恩。”

    吳應熊等於是個謀叛造反的重犯,這種人到那兒,誰都可以凌辱,因為他絕活不成的,也絕不會有人袒護,何況“平西王府”的來人,在劫吳應熊的時候殺了人,這種事在“宗人府”,恐怕上白永令,郡螢一眼睜一眼閉。

    李詩道:“傷了你們弟兄的,是那些人,不是他!”

    “可是那些個總是他‘平西王府’的人……”

    李詩道:“你還有理由?”

    “我們不敢,只請大人開恩。”

    李詩轉望瘦老頭兒:“徐大人,‘宗人府’應該不允許私刑吧?”

    瘦老頭兒忙道:“是不允許。”

    “那麼草民把這兩個交給徐大人你處置了,請務必處置,否則等草民找上徐大人,那就不大好了,現在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他鬆了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麼說?”

    “我說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放走的這位“府丞”,那還得了!”

    這回聽清楚了,瘦老頭如逢大赦,跟中年漢還有兩個看牢的,三腳並兩步,急急奔了出去。

    李詩似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忙進了木柵欄,到了吳應熊面前,吳應熊已經被打得遍體是傷,衣破、皮綻,血跡斑斑,好狼狽,他忙道:“額駙要緊麼?”

    吳應熊搖搖頭:“都是些皮肉傷,不要緊!”

    “額駙怎麼會任他們打?”

    吳就熊悲悽苦笑:“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怎麼樣?”

    還真是,由得他反抗,由得他不讓打?

    “額駙放心,不管將來怎麼樣,我絕不容許他們再施私刑。”

    “謝謝你,不過這樣也好,多少人因我而死,這樣我多少也可以贖點罪!”

    說“多少人”李詩知道,其實他只是指那個叫慧孃的女子。

    “皇上已經答應免額駙一死了。”

    “事到如今,我真不怕死,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

    “那位慧孃的事,我已經請玉貝勒交給‘查緝營’辦了,到時候他們會把埋葬的地方告訴我,我自會來告訴額駙。”

    吳應熊忽然流了淚:“我等於是個謀叛造反的欽犯,任何人都可以凌辱我,任何人都可以折磨,甚至於拿我不當人看,殺了我,為什麼獨你對我這樣?”

    “我認為罪不在你。”

    “罪不在我!”

    “謀叛的是你父親,古來有幾個人真能大義不親的,你也當然會幫你的父親,再者,有人能為你死,這讓我很感動。”

    吳應熊低頭哭了:“謝謝你,謝謝你……”

    “吳額駙,你我都知道,‘平西王府’所以派人潛進京來救你,是為了要免除起兵的顧忌,是不是。”

    吳應熊點了點頭:“應該是,事實上慧娘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麼,‘平西王府’的行動失敗,沒能把你救走,以你看,平西王是不是還會起兵呢?”

    “會!”吳應熊答得毫不猶豫。

    “噢?”

    “我父親絕對是個放得下的人,而且,他現在也已經騎虎難下了,朝廷絕不會就此算了,他也絕不會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他就能不再顧你了?”

    “從當年他把我留在京裡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把我這個兒子割捨了……”

    “那他為什麼還派人來救你?”

    “其實,我父親派那些人人京來,主要的目的是為行刺皇上,可是大內禁衛嚴密,他們唯恐行刺不成,驚動京城,連救我都救不成,在慧孃的帶領下,當然是選擇了救我,而放棄了行刺。”

    原來如此!

    這,從一個做兒子的口中說出,令人別有一番感受。

    古來,所有的“政治人物”,其“親情”、“友情”,都是很淡薄的。

    “以額駙看,由額駙寫一封信勸勸十四土,是不是有用?”

    “沒有用,他要是在意我這個兒子,當初不會割捨,現在也絕不會起兵!”

    還真是。

    話鋒一頓,吳應熊接著又道:“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他要是在意我這個兒子,他就得犧牲自己,跟更多的人。”

    這話也不錯。

    “額駙以為,一旦他起了兵,就能保住他自己,跟更多的人麼?”

    “我不敢說,不過他不能不試試。”

    “為什麼額駙不也試試?”

    “你是說……”

    “寫封信勸勸平西王。”

    吳應熊沒說話。

    “額駙剛才還為有人為額駙死而自責,額駙為什麼不想想,一旦乎西王起兵,又會有多少無辜百姓要家破人亡,骨肉離散!”

    吳應熊抬起了頭:“沒有用的!”

    “試試看,我們做了,以後也庶幾無愧了,是不是?”

    “誰送信去?”

    “我去請自己的人。”

    他想自己去,勸不成行刺,無論如何要阻攔吳三桂起兵,可是他沒有說,他怕吳應熊想到這一點。

    “好,我寫!”吳應熊毅然點了頭。

    現成的文房四寶,就在柵外那張桌上,李詩連桌子搬了進來、他為吳應熊研墨,吳應熊提起筆,一封文情並茂的書信一揮而就。

    李詩等墨漬稍幹,摺起了信,放進懷裡,道:“額駙,我告辭,請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再動私刑,一旦查緝營告訴我,那位慧娘埋葬的地方,我會馬上來告訴額駙。”

    吳應熊沒多說什麼,只道:“謝謝你了!”

    李詩又把桌子搬了出去,然後走了。

    走,當然是要先出牢房門,一出牢房門,不得了了,外頭數不清的燈籠、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黑壓壓的一片,把這一帶牢房圍得水洩不通。

    而且,馬上起了騷動,馬上有人叫了起來:“出來了,出來了……”

    看見瘦老頭幾了,他也指著李詩叫:“啟稟王爺,就是他!”

    “王爺?”

    李詩也看見了,人群裡有五個穿戴整齊的大員,敢情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全到齊。

    為什麼叫王爺?

    “宗人府”的宗令,一定是位和碩親王,而且還得是位德高望重的親王。

    是得,不然何以服宗室!

    只聽居中那位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喝道:“你就是李詩?”

    “不錯!草民正是李詩。”李詩道。

    “你好大的膽子,就算你有大功於朝廷,也不該脅迫官員,強闖我‘宗人府’大牢,給我拿下!”

    轟雷似的一聲答應,周圍的人要動。

    “慢著!”李詩揚聲喝止。

    聲音不大,可是都聽見了。

    “你還想幹什麼?”

    “草民有要事來見吳應熊,曾經請徐大人請示宗令,可是徐大人不允。”

    “本來就是,你一個江湖百姓,憑什麼來見欽犯,又憑什麼讓府丞為你請示。”

    “草民一個江湖百姓,又憑什麼為朝廷把吳應熊截回來?”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微一怔:“怎麼說,吳應熊是你截回來的?”

    “不錯!”

    “就算是你截回來的,可是人已經交到了‘宗人府’,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草民有急要大事,非見吳應熊不可!”

    “不管你有什麼急要大事,沒有老夫的允准,就是不能見吳應熊。”

    “草民剛說過,曾經請徐大人請示宗令。”

    “可是你是個江湖百姓,又憑什麼讓他為你往上請示!”

    說來說去又說回來了。

    李詩淡然一笑:“草民為朝廷賣力賣命的時候,怎麼沒有人嫌草民是江湖百姓!”

    說得也是!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氣得臉色都變了:“你……”

    李詩跟著又是一句:“草民已經見過吳應熊了,宗令大人你看著辦吧!”

    這一句簡直是火上澆油。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勃然大怒:“你、你、你,好大膽,好大膽,給我拿下,給我拿下!”

    周圍那些人裡,有幾個叱喝聲中撲了過來。

    李詩掣出了軟劍,只一抖,朵朵劍花飛了出去。

    那幾個那見過這個,嚇得驚叫聲中退了回去。

    李詩垂下軟劍:“還有那一個要上?”

    黑壓壓的一片,圍著那麼多人,竟然沒一個敢再動了。

    “好大膽,你還敢拒捕,拿下,拿下,快拿下!”紅頂子,白鬍子大員一陣怒喝。

    奈何,他喝他的,就是沒人動。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掛不住了,暴怒,立即轉向左右:

    “你們想造反,你們那個敢再抗命,就跟他一樣論罪!”

    這就不好玩兒了。

    有人要動了,當然,那是不得不動。

    “等一等!”李詩說了話。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草民不想讓這些弟兄為難,宗令大人你還是收回成命吧!”

    他收回了軟劍,取出了那把匕首。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一怔,其實不只是他,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那個府丞,也都為之一怔。

    李詩道:“列位大人認識這把匕首麼?”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驚聲道:“你怎麼會有先皇帝的這個寶物?”

    李詩道:“宗令大人是不是該問,先皇帝!”

    “奴才不敢,奴才等叩見先皇帝。”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府丞,都跪下了。

    這幾位都跪下了,其他的還敢不跪,剎時,都跪下了,也是黑壓莊南一片。

    “徐大人,草民這個江湖百姓,還夠格麼?”李詩問府丞。

    瘦老頭磕頭如搗蒜:“夠、夠、夠,奴才不知道,奴才該死,奴才不知道,奴才該死!”

    “宗令大人!”李詩轉了方向:“草民可以見吳應熊麼?”

    “可以,可以,奴才不知道……”

    “宗令大人不要拿草民麼?”

    “奴才不敢,奴才天膽也不敢……”

    “那就是說,草民可以走了。”

    “可以,可以,隨時可以走,隨時可以走。”

    “臨走我再多說一句,不可再對吳應熊動用私刑,否則我唯你們‘宗人府’是問。”

    說完了話,他收起了那把匕首,往外行去。

    圍在那兒的,連忙讓開了一條路。

    只聽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帶領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那位府丞,齊聲道:

    “奴才等恭送聖駕。”

    可不得恭送聖駕?那把匕首就等於大清皇帝御駕親臨。

    其實,別說是他們了,就是當今皇上,照樣也得大禮參拜。

    李詩走了,頭也沒回的走了,剛出“宗人府”不遠,他忽然停住了。

    就在李詩停住的同時,他面前如飛落下一個人來,赫然是玉貝勒。

    李詩欠身道:“驚擾貝勒爺了。”

    “我聽說‘宗人府’出了事,早趕來了。”玉貝勒道:“一聽說是你,我沒現身,究竟怎麼回事?”

    李詩把經過告訴了玉貝勒。

    玉貝勒道:“你為什麼不早請出那把匕首來?”

    “草民本想整整他們,可是又不願意讓那些弟兄們為為難,不得已才請出了那把匕首。”

    “‘宗人府’那些老東西一向依老賣老,誰都不放在眼裡,有人能整整他們也好。”

    “多謝貝勒爺不罪!”

    “你見吳應熊有什麼事?”

    “草民讓他寫封信,勸勸他的父親。”

    “他寫了麼?”

    “寫了。”

    “吳三桂要是顧念他這個兒子,這封信不必寫,要是不顧念他這個兒子,寫也沒有用。”

    “以貝勒爺看,吳三桂是不是顧念兒子的人。”

    “吳三桂是個什麼都可以不顧的人,不只是他,古來凡爭逐權位的人都一樣,否則就不配爭逐權位。”

    真是這樣,一點不錯。

    “草民以為,無論如何,總該盡些人事。”

    “但願能有奇蹟出現。”

    “謝謝貝勒爺。”

    “誰去送信?”

    “草民打算自己去。”

    玉貝勒目光一凝:“你是聲是還有別的打算?”

    “瞞不過貝勒爺,萬一這封信勸不醒吳三桂,草民打算刺殺他!”

    玉貝勒雙眉陡地一揚:“那不該是你的事!”

    “草民去最適合,吳三桂不會有戒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貝勒爺是說……”

    “我是說,以你的家世,你的出身,你不該為朝廷盡這種心力!”

    “貝勒爺,恕草民直言,吳三桂為的是一己之私,一旦讓他有了天下,百姓不見得比現在好過。”

    “你說的不錯,從先皇帝到如今,兩位都是仁德英明之主,百姓的日子過得不錯。”

    “不管是誰,只要能讓百姓過好日子,就是好皇帝,就不應該分彼此。”

    玉貝勒深深看了李詩一眼:“李俠士,我對你又多認識了一層。”

    “謝謝貝勒爺。”

    “我該跟你一起去。”

    “不,京裡不能沒有貝勒爺!”

    “其實,皇上身邊不能沒有你。”

    “那是貝勒爺看重,草民不敢。”

    “我若說非跟你去不可,那是矯情,你放心去吧,京裡有我。”

    “草民正要託付貝勒爺。”

    “說什麼託付,本也是我的職責,我的份內事。”

    “皇上面前,請貝勒爺代草民稟奏。”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連夜動身-”

    “明天一早我就進宮。”

    “謝謝貝勒爺。”

    “我給你找匹好馬。”

    “草民已有坐騎。”

    “那我送你出城。”

    “不敢勞動貝勒爺大駕,草民還要回住處去作收拾,就此拜別了。”

    他欠身一禮。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送了,祝你馬到成功。”

    “謝謝貝勒爺,告辭!”

    他又一欠身,然後長身而起,直上夜空。

    玉貝勒仰臉向夜空:“自己多小心!”

    夜空裡傳來一聲:“草民知道,謝謝貝勒爺。”

    玉貝勒沒再說話,臉色有點異樣。

    這是玉貝勒跟李詩說話最多的一次。

    也是玉貝勒對李詩最友善的一次。

    為什麼?

    怎麼會有這種轉變?

    恐怕只有玉貝勒自己才知道了。

    玉貝勒回到了“肅王府”,賈姑娘正在等著他,多少年來一向如此,除非玉貝勒有公事,回來得晚,或者是賈姑娘不在府裡,否則從不例外,賈姑娘不親眼看見玉貝勒回來,她不放心。

    其實,玉貝勒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憑他的能耐與權勢,又會出什麼事?

    可是,賈姑娘她就是有這份親情與關愛,畢竟,玉貝勒是她一手帶大的啊!

    換上了衣裳,玉貝勒坐下準備吃賈姑娘親手做的宵夜,這才道:

    “李詩這個人,我該重新認識他。”

    賈姑娘神情微一震:“怎麼了,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上來。”

    “說不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個江湖百姓,我看不起他,或者是他以一個江湖百姓獲得天眷,我嫉妒他,以前我簡直就厭惡他……”

    “貝勒爺的意思,是說女口今……”

    “就像我剛說的,該重新認識他。”

    “為什麼?是什麼讓貝勒爺有這種轉變?”

    “他有一付俠骨柔腸.有一付劍膽琴心。”

    “噢!”

    “以前,我那麼樣厭惡他,那麼樣仇視他,鰲拜事後,他卻能在皇上面前保我不死,他還能解我‘肅王府’危機,救小妹,截獲吳應熊,誅除‘平西王府’那批人的是他,他又能把吳應熊交給我押戶,‘宗人府’,更難得的是,他是個漢人,尤其是西部李家之後,他能為皇家效力而一無所求……”

    賈姑娘看了看玉貝勒:“似乎貝勒爺已經對他改觀了。”

    玉貝勒一點頭:“可以這麼說!”

    “聽了貝勒爺的口氣,似乎有點喜歡這個人,推崇這個人了。”

    “談不上喜歡,更談不上推崇,只能說改觀。”

    不知道是真這樣,還是仍然不願在口頭上承認。

    賈姑娘沉默了一下:“或許我也該重新認識他一下!”

    “您……”

    “就拿他跟格格的事來說吧,我原以為他是攀龍附風,貪圖榮華寶貴,那知道後來皇上做主他都沒答應,足證以前我錯看了他。”

    “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贊成這件事,當時皇上做主,我是沒辦法。”

    “貝勒爺還是不贊成?”

    “無論如何,他總是個平民百姓。”

    賈姑娘沉默了一下才點頭:“這倒也是。”

    不知道賈姑娘為什麼沉默一下才點頭。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話鋒微頓,賈姑娘接著又道:“想想,咱們的確是該對他有所改觀,可是對他的改觀,也正顯出貝勒爺胸襟、氣度也過人,的確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您怎麼突然談起我來了!”

    “不是麼?貝勒爺,有幾個人能忍受別人強過自己的,尤其是在這個圈子裡。”

    玉貝勒的臉色變了一下:“我剛說過,他能一無所求。”

    賈姑娘又沉默了一下:“真說起來,我當初所以讓貝勒爺打擊他,也就是為怕他蓋過貝勒爺去。”

    玉貝勒的臉色又有點異樣:“事實已經證明了,他是個一無所求的人。”

    賈姑娘再度沉默了一下:“他總該為點什麼?”

    她似乎不該說這種話。

    玉貝勒道:“我想不出,要有,恐怕只因為鵂對先皇帝有過承諾。”

    “大概是吧,我也想不出。”

    “他的運氣不大好,在他承諾的時日之內,先後經歷了鰲拜跟吳三桂這兩件大事。”

    “吳應熊被截回來了,吳三桂應該不敢輕舉妄動了!”

    “那是您不瞭解吳三桂。”

    “怎麼?”

    “吳三桂不是個會顧念這些的人,而且他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那怎麼辦?照這麼說,一場刀兵是在所難免了!”

    “那就看他這一趟情形怎麼樣了。”

    “誰?那一趟?”

    “他剛才硬闖‘宗人府’,把宗令都驚動了,他讓吳應熊寫了封信,勸勸吳三桂。”

    “怎麼樣?”

    “他要送這封信去,能勸住吳三桂最好,否則他就要刺殺吳三桂。”

    賈姑娘神情一震,立現驚容:“他要送這封信去。”

    “不錯。”

    “誰都能去,只他不能去。”

    “怎麼?”

    “‘張家口’,京裡兩次事敗,吳三桂一定恨他入骨,他送信怎麼勸得住吳三桂,只怕會適得其反!”

    “可是您想過沒有,萬一勸不住吳三桂,只有他有可能刺殺吳三桂,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賈姑娘呆了一呆:“這倒是……可是,吳三桂的防衛必然森嚴……”

    “所以說非他不可。”

    “他都不一定能成!”

    “我剛說過,至少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連夜,恐怕已經走了。”

    “怎麼說,已經走了!”

    “怎麼?”

    賈姑娘這時覺出自己有點失態,可是她真沒有馬上改變,她怕玉貝勒看出來,她道:“怎麼擅做主張,也不進宮稟奏一聲!”

    這個理由好,輕易把她的驚急掩飾過去了。

    “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百姓避免刀兵之苦,皇上一定會點頭,既然如此,當然是事不宜遲,我明天一早進宮,代他稟奏皇上。”

    “那也該謀定而後動。”

    “只他一個人,我想他已經謀定了,不然路上也可以‘謀’其實,這種事恐怕還是要見機行事,隨機應變。”

    玉貝勒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賈姑娘也沒再多說什麼,只說:

    “我總覺得太急燥了些,好了,不說了,貝勒爺快吃吧,都涼了。”

    玉貝勒也沒再多說什麼……”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有條黑影輕捷的掠進了李詩住處那片樹林內。

    李詩的住處,沒有燈光,裡外俱是一片靜寂。

    黑影為之頓道:“他真已經走了。”

    話落,黑影忽有所覺,似乎要急忙離開。

    一個輕柔話聲傳了過來:“賈姑娘,不要走!”

    來不及了,走也沒有用了,黑影只好停住。

    另一個黑影到了近前。

    “格格!”

    “賈姑娘,我無意跟蹤您,我只是碰巧看見您出來,我不放心,跟來看看,您怎麼會這時候上這兒來?”

    “我剛聽貝勒爺說,李詩他帶了吳應熊寫給吳三桂的一封信,去勸吳三桂,要是勸不住吳三桂,他就要刺殺吳三桂,我很著急,趕來攔他,可是他已經走了!”

    賈姑娘說了實話。

    眼前的情形,恐怕不容她不說實話。

    紀翠心思何等靈巧,不說實話恐怕更糟。

    格格她為之吃驚:“有這種事,太危險了,刺殺吳三桂談何容易!”

    “所以我才趕來攔他!”

    “賈姑娘怎麼會忽然關心起他來了?”

    “格格,以前,現在不相同,他對‘肅王府’有恩。”

    不錯,是實情。

    “我哥知道您來麼?”

    翠格格似乎接受了賈姑娘的說法。

    “貝勒爺不知道。”

    “為什麼不讓我哥知道?”

    “貝勒爺的個性太強,我怕他不能接受李詩對‘肅王府’有恩這個說法。”

    翠格格深知玉貝勒,這個說法也說得通。

    所以,翠格格她一時沒有說話。

    “走吧,格格,咱們回去吧!”

    翠格格沒動,道:“您看,他這一耥會有危險麼?”

    賈姑娘仍然是實話實說:“危險是在所難免,不過,以他一身所學,應該是有驚無險。”

    “他也太逞強了,這件事怎麼能這麼做!”

    “格格,想阻攔吳三桂起兵,恐怕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就算是唯一的辦法,他也不能一個人去呀!”

    “能找誰跟他一聲兒去,最適當的人選,應該是貝勒爺,可是貝勒爺能去麼?京裡的重責大任交給誰?”

    “您看,我能去麼?”

    賈姑娘為之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格格去?”

    翠格格遲疑了一下:“我不放心!”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她還不放心李詩,可憐、可嘆,可又令人感動的女兒心啊!

    賈姑娘心頭再次震動,深望翠格格。

    翠格格道:“您不要這樣看我,您也是個女人,您應該知道……”

    知道什麼,翠格格沒說出口,沒錯,賈姑娘的確是個女人,可是女人跟女人不一樣。

    翠格格所說賈姑娘應該知道的,賈姑娘的確知道,不知道賈姑娘心裡有什麼感受,只知道她一時沒說出話來,片刻之後才聽她道:“格格不能去!”

    “我不能去?”

    “我直說一句,格格去幫不上他的忙,反而是他的累贅!”

    “我也知道,可是我不去不放心!”

    “格格去了幫不上他的忙,反而成了他的累贅,就能放心了麼?”

    翠格格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賈姑娘又道:“現在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老天爺保佑他,等他回來。”

    翠格格仍然沒說話,微微低下了頭。

    “走吧,格格,咱們回去吧,不然讓貝勒爺發現了就不好了。”

    翠格格還是沒說話,她默默的跟賈姑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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