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漢帶路往後走,這時候,一路上沒碰見人。
“宗人府”的後頭,是“宗人府”關人的地方,一片黑忽忽、陰森森的,怪怕人的。
到了一處門口,門口有站門的禁衛,看是看出不對來了,可是“府丞”在人家手裡,誰雙敢怎麼樣?只有乖乖的開了門。
進了門,往裡走,牆上隔不遠不是燈就是火把,照得再亮,總覺得陰沉,陰沉得懍人。
到了一排木柵前,吳應熊就在那排木柵後,兩名看牢的正在拷打吳應熊,吳應熊卻是一聲也不吭。
李詩立即震聲喝止:“住手!”
兩個看牢的嚇得丟了皮鞭,跑出來打下扦去:“大人!”
顯然他們兩個沒看出來,他們這位徐大人,現在是被人所制。
瘦老頭兒當然沒說話。
李詩道:“你們為什麼私刑拷打犯人?”
歷朝歷代,監牢裡私刑對付犯人的事,太多了。
一個看牢的道:“回稟大人,他的人來劫他的時候,殺了我們幾個兄弟,我們要為幾個弟兄報仇,望大人開恩。”
吳應熊等於是個謀叛造反的重犯,這種人到那兒,誰都可以凌辱,因為他絕活不成的,也絕不會有人袒護,何況“平西王府”的來人,在劫吳應熊的時候殺了人,這種事在“宗人府”,恐怕上白永令,郡螢一眼睜一眼閉。
李詩道:“傷了你們弟兄的,是那些人,不是他!”
“可是那些個總是他‘平西王府’的人……”
李詩道:“你還有理由?”
“我們不敢,只請大人開恩。”
李詩轉望瘦老頭兒:“徐大人,‘宗人府’應該不允許私刑吧?”
瘦老頭兒忙道:“是不允許。”
“那麼草民把這兩個交給徐大人你處置了,請務必處置,否則等草民找上徐大人,那就不大好了,現在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他鬆了瘦老頭兒。
瘦老頭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麼說?”
“我說你們都可以出去了。”
放走的這位“府丞”,那還得了!”
這回聽清楚了,瘦老頭如逢大赦,跟中年漢還有兩個看牢的,三腳並兩步,急急奔了出去。
李詩似乎一點也沒放在心上,他忙進了木柵欄,到了吳應熊面前,吳應熊已經被打得遍體是傷,衣破、皮綻,血跡斑斑,好狼狽,他忙道:“額駙要緊麼?”
吳應熊搖搖頭:“都是些皮肉傷,不要緊!”
“額駙怎麼會任他們打?”
吳就熊悲悽苦笑:“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怎麼樣?”
還真是,由得他反抗,由得他不讓打?
“額駙放心,不管將來怎麼樣,我絕不容許他們再施私刑。”
“謝謝你,不過這樣也好,多少人因我而死,這樣我多少也可以贖點罪!”
說“多少人”李詩知道,其實他只是指那個叫慧孃的女子。
“皇上已經答應免額駙一死了。”
“事到如今,我真不怕死,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
“那位慧孃的事,我已經請玉貝勒交給‘查緝營’辦了,到時候他們會把埋葬的地方告訴我,我自會來告訴額駙。”
吳應熊忽然流了淚:“我等於是個謀叛造反的欽犯,任何人都可以凌辱我,任何人都可以折磨,甚至於拿我不當人看,殺了我,為什麼獨你對我這樣?”
“我認為罪不在你。”
“罪不在我!”
“謀叛的是你父親,古來有幾個人真能大義不親的,你也當然會幫你的父親,再者,有人能為你死,這讓我很感動。”
吳應熊低頭哭了:“謝謝你,謝謝你……”
“吳額駙,你我都知道,‘平西王府’所以派人潛進京來救你,是為了要免除起兵的顧忌,是不是。”
吳應熊點了點頭:“應該是,事實上慧娘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麼,‘平西王府’的行動失敗,沒能把你救走,以你看,平西王是不是還會起兵呢?”
“會!”吳應熊答得毫不猶豫。
“噢?”
“我父親絕對是個放得下的人,而且,他現在也已經騎虎難下了,朝廷絕不會就此算了,他也絕不會任人宰割,坐以待斃!”
“他就能不再顧你了?”
“從當年他把我留在京裡那一天起,他就已經把我這個兒子割捨了……”
“那他為什麼還派人來救你?”
“其實,我父親派那些人人京來,主要的目的是為行刺皇上,可是大內禁衛嚴密,他們唯恐行刺不成,驚動京城,連救我都救不成,在慧孃的帶領下,當然是選擇了救我,而放棄了行刺。”
原來如此!
這,從一個做兒子的口中說出,令人別有一番感受。
古來,所有的“政治人物”,其“親情”、“友情”,都是很淡薄的。
“以額駙看,由額駙寫一封信勸勸十四土,是不是有用?”
“沒有用,他要是在意我這個兒子,當初不會割捨,現在也絕不會起兵!”
還真是。
話鋒一頓,吳應熊接著又道:“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他要是在意我這個兒子,他就得犧牲自己,跟更多的人。”
這話也不錯。
“額駙以為,一旦他起了兵,就能保住他自己,跟更多的人麼?”
“我不敢說,不過他不能不試試。”
“為什麼額駙不也試試?”
“你是說……”
“寫封信勸勸平西王。”
吳應熊沒說話。
“額駙剛才還為有人為額駙死而自責,額駙為什麼不想想,一旦乎西王起兵,又會有多少無辜百姓要家破人亡,骨肉離散!”
吳應熊抬起了頭:“沒有用的!”
“試試看,我們做了,以後也庶幾無愧了,是不是?”
“誰送信去?”
“我去請自己的人。”
他想自己去,勸不成行刺,無論如何要阻攔吳三桂起兵,可是他沒有說,他怕吳應熊想到這一點。
“好,我寫!”吳應熊毅然點了頭。
現成的文房四寶,就在柵外那張桌上,李詩連桌子搬了進來、他為吳應熊研墨,吳應熊提起筆,一封文情並茂的書信一揮而就。
李詩等墨漬稍幹,摺起了信,放進懷裡,道:“額駙,我告辭,請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們再動私刑,一旦查緝營告訴我,那位慧娘埋葬的地方,我會馬上來告訴額駙。”
吳應熊沒多說什麼,只道:“謝謝你了!”
李詩又把桌子搬了出去,然後走了。
走,當然是要先出牢房門,一出牢房門,不得了了,外頭數不清的燈籠、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黑壓壓的一片,把這一帶牢房圍得水洩不通。
而且,馬上起了騷動,馬上有人叫了起來:“出來了,出來了……”
看見瘦老頭幾了,他也指著李詩叫:“啟稟王爺,就是他!”
“王爺?”
李詩也看見了,人群裡有五個穿戴整齊的大員,敢情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全到齊。
為什麼叫王爺?
“宗人府”的宗令,一定是位和碩親王,而且還得是位德高望重的親王。
是得,不然何以服宗室!
只聽居中那位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喝道:“你就是李詩?”
“不錯!草民正是李詩。”李詩道。
“你好大的膽子,就算你有大功於朝廷,也不該脅迫官員,強闖我‘宗人府’大牢,給我拿下!”
轟雷似的一聲答應,周圍的人要動。
“慢著!”李詩揚聲喝止。
聲音不大,可是都聽見了。
“你還想幹什麼?”
“草民有要事來見吳應熊,曾經請徐大人請示宗令,可是徐大人不允。”
“本來就是,你一個江湖百姓,憑什麼來見欽犯,又憑什麼讓府丞為你請示。”
“草民一個江湖百姓,又憑什麼為朝廷把吳應熊截回來?”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微一怔:“怎麼說,吳應熊是你截回來的?”
“不錯!”
“就算是你截回來的,可是人已經交到了‘宗人府’,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草民有急要大事,非見吳應熊不可!”
“不管你有什麼急要大事,沒有老夫的允准,就是不能見吳應熊。”
“草民剛說過,曾經請徐大人請示宗令。”
“可是你是個江湖百姓,又憑什麼讓他為你往上請示!”
說來說去又說回來了。
李詩淡然一笑:“草民為朝廷賣力賣命的時候,怎麼沒有人嫌草民是江湖百姓!”
說得也是!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氣得臉色都變了:“你……”
李詩跟著又是一句:“草民已經見過吳應熊了,宗令大人你看著辦吧!”
這一句簡直是火上澆油。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勃然大怒:“你、你、你,好大膽,好大膽,給我拿下,給我拿下!”
周圍那些人裡,有幾個叱喝聲中撲了過來。
李詩掣出了軟劍,只一抖,朵朵劍花飛了出去。
那幾個那見過這個,嚇得驚叫聲中退了回去。
李詩垂下軟劍:“還有那一個要上?”
黑壓壓的一片,圍著那麼多人,竟然沒一個敢再動了。
“好大膽,你還敢拒捕,拿下,拿下,快拿下!”紅頂子,白鬍子大員一陣怒喝。
奈何,他喝他的,就是沒人動。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掛不住了,暴怒,立即轉向左右:
“你們想造反,你們那個敢再抗命,就跟他一樣論罪!”
這就不好玩兒了。
有人要動了,當然,那是不得不動。
“等一等!”李詩說了話。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草民不想讓這些弟兄為難,宗令大人你還是收回成命吧!”
他收回了軟劍,取出了那把匕首。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一怔,其實不只是他,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那個府丞,也都為之一怔。
李詩道:“列位大人認識這把匕首麼?”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驚聲道:“你怎麼會有先皇帝的這個寶物?”
李詩道:“宗令大人是不是該問,先皇帝!”
“奴才不敢,奴才等叩見先皇帝。”
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府丞,都跪下了。
這幾位都跪下了,其他的還敢不跪,剎時,都跪下了,也是黑壓莊南一片。
“徐大人,草民這個江湖百姓,還夠格麼?”李詩問府丞。
瘦老頭磕頭如搗蒜:“夠、夠、夠,奴才不知道,奴才該死,奴才不知道,奴才該死!”
“宗令大人!”李詩轉了方向:“草民可以見吳應熊麼?”
“可以,可以,奴才不知道……”
“宗令大人不要拿草民麼?”
“奴才不敢,奴才天膽也不敢……”
“那就是說,草民可以走了。”
“可以,可以,隨時可以走,隨時可以走。”
“臨走我再多說一句,不可再對吳應熊動用私刑,否則我唯你們‘宗人府’是問。”
說完了話,他收起了那把匕首,往外行去。
圍在那兒的,連忙讓開了一條路。
只聽紅頂子,白鬍子大員帶領左右宗正,左右宗人,還有那位府丞,齊聲道:
“奴才等恭送聖駕。”
可不得恭送聖駕?那把匕首就等於大清皇帝御駕親臨。
其實,別說是他們了,就是當今皇上,照樣也得大禮參拜。
李詩走了,頭也沒回的走了,剛出“宗人府”不遠,他忽然停住了。
就在李詩停住的同時,他面前如飛落下一個人來,赫然是玉貝勒。
李詩欠身道:“驚擾貝勒爺了。”
“我聽說‘宗人府’出了事,早趕來了。”玉貝勒道:“一聽說是你,我沒現身,究竟怎麼回事?”
李詩把經過告訴了玉貝勒。
玉貝勒道:“你為什麼不早請出那把匕首來?”
“草民本想整整他們,可是又不願意讓那些弟兄們為為難,不得已才請出了那把匕首。”
“‘宗人府’那些老東西一向依老賣老,誰都不放在眼裡,有人能整整他們也好。”
“多謝貝勒爺不罪!”
“你見吳應熊有什麼事?”
“草民讓他寫封信,勸勸他的父親。”
“他寫了麼?”
“寫了。”
“吳三桂要是顧念他這個兒子,這封信不必寫,要是不顧念他這個兒子,寫也沒有用。”
“以貝勒爺看,吳三桂是不是顧念兒子的人。”
“吳三桂是個什麼都可以不顧的人,不只是他,古來凡爭逐權位的人都一樣,否則就不配爭逐權位。”
真是這樣,一點不錯。
“草民以為,無論如何,總該盡些人事。”
“但願能有奇蹟出現。”
“謝謝貝勒爺。”
“誰去送信?”
“草民打算自己去。”
玉貝勒目光一凝:“你是聲是還有別的打算?”
“瞞不過貝勒爺,萬一這封信勸不醒吳三桂,草民打算刺殺他!”
玉貝勒雙眉陡地一揚:“那不該是你的事!”
“草民去最適合,吳三桂不會有戒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貝勒爺是說……”
“我是說,以你的家世,你的出身,你不該為朝廷盡這種心力!”
“貝勒爺,恕草民直言,吳三桂為的是一己之私,一旦讓他有了天下,百姓不見得比現在好過。”
“你說的不錯,從先皇帝到如今,兩位都是仁德英明之主,百姓的日子過得不錯。”
“不管是誰,只要能讓百姓過好日子,就是好皇帝,就不應該分彼此。”
玉貝勒深深看了李詩一眼:“李俠士,我對你又多認識了一層。”
“謝謝貝勒爺。”
“我該跟你一起去。”
“不,京裡不能沒有貝勒爺!”
“其實,皇上身邊不能沒有你。”
“那是貝勒爺看重,草民不敢。”
“我若說非跟你去不可,那是矯情,你放心去吧,京裡有我。”
“草民正要託付貝勒爺。”
“說什麼託付,本也是我的職責,我的份內事。”
“皇上面前,請貝勒爺代草民稟奏。”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連夜動身-”
“明天一早我就進宮。”
“謝謝貝勒爺。”
“我給你找匹好馬。”
“草民已有坐騎。”
“那我送你出城。”
“不敢勞動貝勒爺大駕,草民還要回住處去作收拾,就此拜別了。”
他欠身一禮。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送了,祝你馬到成功。”
“謝謝貝勒爺,告辭!”
他又一欠身,然後長身而起,直上夜空。
玉貝勒仰臉向夜空:“自己多小心!”
夜空裡傳來一聲:“草民知道,謝謝貝勒爺。”
玉貝勒沒再說話,臉色有點異樣。
這是玉貝勒跟李詩說話最多的一次。
也是玉貝勒對李詩最友善的一次。
為什麼?
怎麼會有這種轉變?
恐怕只有玉貝勒自己才知道了。
玉貝勒回到了“肅王府”,賈姑娘正在等著他,多少年來一向如此,除非玉貝勒有公事,回來得晚,或者是賈姑娘不在府裡,否則從不例外,賈姑娘不親眼看見玉貝勒回來,她不放心。
其實,玉貝勒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憑他的能耐與權勢,又會出什麼事?
可是,賈姑娘她就是有這份親情與關愛,畢竟,玉貝勒是她一手帶大的啊!
換上了衣裳,玉貝勒坐下準備吃賈姑娘親手做的宵夜,這才道:
“李詩這個人,我該重新認識他。”
賈姑娘神情微一震:“怎麼了,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上來。”
“說不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是個江湖百姓,我看不起他,或者是他以一個江湖百姓獲得天眷,我嫉妒他,以前我簡直就厭惡他……”
“貝勒爺的意思,是說女口今……”
“就像我剛說的,該重新認識他。”
“為什麼?是什麼讓貝勒爺有這種轉變?”
“他有一付俠骨柔腸.有一付劍膽琴心。”
“噢!”
“以前,我那麼樣厭惡他,那麼樣仇視他,鰲拜事後,他卻能在皇上面前保我不死,他還能解我‘肅王府’危機,救小妹,截獲吳應熊,誅除‘平西王府’那批人的是他,他又能把吳應熊交給我押戶,‘宗人府’,更難得的是,他是個漢人,尤其是西部李家之後,他能為皇家效力而一無所求……”
賈姑娘看了看玉貝勒:“似乎貝勒爺已經對他改觀了。”
玉貝勒一點頭:“可以這麼說!”
“聽了貝勒爺的口氣,似乎有點喜歡這個人,推崇這個人了。”
“談不上喜歡,更談不上推崇,只能說改觀。”
不知道是真這樣,還是仍然不願在口頭上承認。
賈姑娘沉默了一下:“或許我也該重新認識他一下!”
“您……”
“就拿他跟格格的事來說吧,我原以為他是攀龍附風,貪圖榮華寶貴,那知道後來皇上做主他都沒答應,足證以前我錯看了他。”
“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不贊成這件事,當時皇上做主,我是沒辦法。”
“貝勒爺還是不贊成?”
“無論如何,他總是個平民百姓。”
賈姑娘沉默了一下才點頭:“這倒也是。”
不知道賈姑娘為什麼沉默一下才點頭。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話鋒微頓,賈姑娘接著又道:“想想,咱們的確是該對他有所改觀,可是對他的改觀,也正顯出貝勒爺胸襟、氣度也過人,的確是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您怎麼突然談起我來了!”
“不是麼?貝勒爺,有幾個人能忍受別人強過自己的,尤其是在這個圈子裡。”
玉貝勒的臉色變了一下:“我剛說過,他能一無所求。”
賈姑娘又沉默了一下:“真說起來,我當初所以讓貝勒爺打擊他,也就是為怕他蓋過貝勒爺去。”
玉貝勒的臉色又有點異樣:“事實已經證明了,他是個一無所求的人。”
賈姑娘再度沉默了一下:“他總該為點什麼?”
她似乎不該說這種話。
玉貝勒道:“我想不出,要有,恐怕只因為鵂對先皇帝有過承諾。”
“大概是吧,我也想不出。”
“他的運氣不大好,在他承諾的時日之內,先後經歷了鰲拜跟吳三桂這兩件大事。”
“吳應熊被截回來了,吳三桂應該不敢輕舉妄動了!”
“那是您不瞭解吳三桂。”
“怎麼?”
“吳三桂不是個會顧念這些的人,而且他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那怎麼辦?照這麼說,一場刀兵是在所難免了!”
“那就看他這一趟情形怎麼樣了。”
“誰?那一趟?”
“他剛才硬闖‘宗人府’,把宗令都驚動了,他讓吳應熊寫了封信,勸勸吳三桂。”
“怎麼樣?”
“他要送這封信去,能勸住吳三桂最好,否則他就要刺殺吳三桂。”
賈姑娘神情一震,立現驚容:“他要送這封信去。”
“不錯。”
“誰都能去,只他不能去。”
“怎麼?”
“‘張家口’,京裡兩次事敗,吳三桂一定恨他入骨,他送信怎麼勸得住吳三桂,只怕會適得其反!”
“可是您想過沒有,萬一勸不住吳三桂,只有他有可能刺殺吳三桂,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賈姑娘呆了一呆:“這倒是……可是,吳三桂的防衛必然森嚴……”
“所以說非他不可。”
“他都不一定能成!”
“我剛說過,至少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連夜,恐怕已經走了。”
“怎麼說,已經走了!”
“怎麼?”
賈姑娘這時覺出自己有點失態,可是她真沒有馬上改變,她怕玉貝勒看出來,她道:“怎麼擅做主張,也不進宮稟奏一聲!”
這個理由好,輕易把她的驚急掩飾過去了。
“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讓百姓避免刀兵之苦,皇上一定會點頭,既然如此,當然是事不宜遲,我明天一早進宮,代他稟奏皇上。”
“那也該謀定而後動。”
“只他一個人,我想他已經謀定了,不然路上也可以‘謀’其實,這種事恐怕還是要見機行事,隨機應變。”
玉貝勒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賈姑娘也沒再多說什麼,只說:
“我總覺得太急燥了些,好了,不說了,貝勒爺快吃吧,都涼了。”
玉貝勒也沒再多說什麼……”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有條黑影輕捷的掠進了李詩住處那片樹林內。
李詩的住處,沒有燈光,裡外俱是一片靜寂。
黑影為之頓道:“他真已經走了。”
話落,黑影忽有所覺,似乎要急忙離開。
一個輕柔話聲傳了過來:“賈姑娘,不要走!”
來不及了,走也沒有用了,黑影只好停住。
另一個黑影到了近前。
“格格!”
“賈姑娘,我無意跟蹤您,我只是碰巧看見您出來,我不放心,跟來看看,您怎麼會這時候上這兒來?”
“我剛聽貝勒爺說,李詩他帶了吳應熊寫給吳三桂的一封信,去勸吳三桂,要是勸不住吳三桂,他就要刺殺吳三桂,我很著急,趕來攔他,可是他已經走了!”
賈姑娘說了實話。
眼前的情形,恐怕不容她不說實話。
紀翠心思何等靈巧,不說實話恐怕更糟。
格格她為之吃驚:“有這種事,太危險了,刺殺吳三桂談何容易!”
“所以我才趕來攔他!”
“賈姑娘怎麼會忽然關心起他來了?”
“格格,以前,現在不相同,他對‘肅王府’有恩。”
不錯,是實情。
“我哥知道您來麼?”
翠格格似乎接受了賈姑娘的說法。
“貝勒爺不知道。”
“為什麼不讓我哥知道?”
“貝勒爺的個性太強,我怕他不能接受李詩對‘肅王府’有恩這個說法。”
翠格格深知玉貝勒,這個說法也說得通。
所以,翠格格她一時沒有說話。
“走吧,格格,咱們回去吧!”
翠格格沒動,道:“您看,他這一耥會有危險麼?”
賈姑娘仍然是實話實說:“危險是在所難免,不過,以他一身所學,應該是有驚無險。”
“他也太逞強了,這件事怎麼能這麼做!”
“格格,想阻攔吳三桂起兵,恐怕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就算是唯一的辦法,他也不能一個人去呀!”
“能找誰跟他一聲兒去,最適當的人選,應該是貝勒爺,可是貝勒爺能去麼?京裡的重責大任交給誰?”
“您看,我能去麼?”
賈姑娘為之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格格去?”
翠格格遲疑了一下:“我不放心!”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她還不放心李詩,可憐、可嘆,可又令人感動的女兒心啊!
賈姑娘心頭再次震動,深望翠格格。
翠格格道:“您不要這樣看我,您也是個女人,您應該知道……”
知道什麼,翠格格沒說出口,沒錯,賈姑娘的確是個女人,可是女人跟女人不一樣。
翠格格所說賈姑娘應該知道的,賈姑娘的確知道,不知道賈姑娘心裡有什麼感受,只知道她一時沒說出話來,片刻之後才聽她道:“格格不能去!”
“我不能去?”
“我直說一句,格格去幫不上他的忙,反而是他的累贅!”
“我也知道,可是我不去不放心!”
“格格去了幫不上他的忙,反而成了他的累贅,就能放心了麼?”
翠格格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賈姑娘又道:“現在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老天爺保佑他,等他回來。”
翠格格仍然沒說話,微微低下了頭。
“走吧,格格,咱們回去吧,不然讓貝勒爺發現了就不好了。”
翠格格還是沒說話,她默默的跟賈姑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