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盡頭,那一輪孤月顯得很大,孤月下是一座靜謐矗立、恢宏的殿宇,四角的飛檐如孤月向上揚起,森嚴的殿門緊閉,殿門前是一排整齊的三十六根玄冰寒柱,從殿門延伸而下,是一排一排長長的寒玉石階,延綿上萬米,整個殿宇在冰藍色的月芒下如水晶做成,惟美、精緻,讓人敬而遠之。
此時,在延綿而下的台階最後一級,一個女人挽起褲腳,將光潔圓潤的雙腳伸進流淌着的河水裏。
她的口中在唱着歌,輕輕哼着,雙足時時抬出呈現冰藍色的水面,表情透着怡淡和幸福。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反覆地吟唱着。
“喂,姐姐,你在唱歌嗎?請問這裏可是月靈神殿?”在河的對面,傳來了漓渚的聲音,話音中充滿了討好的意味。
女人沒有回應,輕輕哼唱着口中的歌,任流動的河水沖洗着光潔的雙足,冰藍色的河水使她的腳看上去如晶瑩剔透的晶石。
落日笑了笑,道:“你這套和女孩搭話的方法沒用,過時了,你看人家都不理你。”漓渚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道:“你要是那麼在行,倒是搭話試試,看人家理不理你。”落日滿懷自信地道:“那你就看我的。”説完清了清喉嚨,弄了弄頭髮,讓幾綹髮絲在額頭飄動,雙手懷抱着劍,閉着眼睛,努力使聲音顯得極低沉,然後道:“姑娘,這裏可是月靈神殿?”漓渚兩眼發直,充滿崇拜地道:“好有型,好性感。”突然話鋒一轉,拍了一下落日的肩膀,沒好氣地道:“你這自戀狂,你在這裏擺酷,人家姐姐看得到嗎?也不看看你落魄的樣子,在這裏擺酷,直叫人家想吐!”説完就抓住自己的咽喉,作出嘔吐狀。
落日見女人仍沒有回應,有些悻悻地道:“你知道什麼,你懂得欣賞嗎你?這是當今最流行的泡妞方法。”漓渚吐得更厲害了。
落日看着漓渚彎着腰的樣子,道:“簡直和你沒法溝通!”説完,便不再理會漓渚,當作沒看見。
朝陽看着前面濯足的女子,心中感到有些詫異,在這個荒涼的地方,似乎是不應該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的。他沒有感覺到有生命的氣息,但是,月靈神殿又不應該是空的。
朝陽踏上河面,腳不沾水地向月靈神殿走去。
女人突然顯得很警覺,臉上那幸福的表情收斂,轉過臉道:“有人想過月靈河嗎?”目光呆滯,神情卻是高度戒備。
朝陽看着那女人的模樣,停了下來,道:“你的眼睛看不見?”女人沒有回答,卻肅然道:“月靈神殿禁地,任何人不可亂闖!”朝陽感到有些奇怪,又道:“你也聽不見?”女人還是沒有回答,過了片刻,奇怪地道:“你是何人?怎麼會來到這裏?”説話之際,她的雙足離開河水,放下挽起的褲腳,站在了台階上。
落日、天衣、漓渚這時來到了朝陽身後。
漓渚道:“王,看來她是一個既聾又瞎之人,怪不得我叫了半天-姐姐-她都不搭理。”“廢話,這還要你説嗎?”落日道。
漓渚惡狠狠地盯了落日一眼,卻是沒有説什麼。
“但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裏呢?”天衣這時不解地道。
這也是朝陽想知道的問題,在這樣一個感覺中荒廢了數千年的世界,有一個既聾又瞎的女人守於月靈神殿前,這未免顯得有些奇怪。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沒有反應?”那女人這才感覺到落日、天衣、漓渚的存在,此時,他們的雙腳也踏在了河面上。
朝陽注意到,眼前這女人似乎只要有人踏到月靈河的範圍,她便會感覺到——她的心這時也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朝陽忽然記起懷中揣有屬於月靈神殿的月石,他掏了出來,月石發出璀燦的光芒,空氣充滿了無限靈動性,周圍的一切似一下子注滿無限生機。
而在月靈神殿內,彷彿有什麼東西感應到朝陽手中的月石,發出相同璀燦的光芒,與朝陽手中的月石交相輝映,無限生機向大地四處擴展。
那女子感覺到了這種變化,臉上突然現出驚喜之情,道:“你是水析,你找回了月石!”接着又兀自道:“太好了,有了兩塊月石,月靈大地有救了!”剛才的高度戒備蕩然無存。
落日、天衣、漓渚見女人突然大呼小叫的樣子,奇怪地道:“什麼水析?什麼月靈大地有救了?”朝陽是從樓夜雨手中得到月石的,而月石是水析送給樓夜雨的,他當然知道月石對於月靈神殿的重要性,但朝陽所關心的並不是這些,他所關心的是月靈神殿內與他手中月石產生輝映作用的另外一塊月石。水析曾説過,擁有兩塊月石,就會有改天換地的力量,而月石的能量,他是見識過的。
這時,卻又聽到女子道:“水析,他們三個又是什麼人?是你從幻魔大陸帶來的朋友嗎?”朝陽、落日、天衣、水析不知如何與一位又瞎又聾之人溝通,只是怔怔地站着。
那女子笑了,道:“對了,我忘了無論你説什麼話,我都是聽不見的。一時興奮,倒是忘了這一點,你和他們一起過來吧,只要摸着我的手,我就可以知道你心裏想説什麼,過來啊!”朝陽舉步,欲向月靈神殿方向走去,天衣這時拉住朝陽的手臂道:“王,我們應該小心點。”漓渚卻毫不在意地道:“天衣兄,你也未免太過小心了,她一個又聾又瞎之人能夠拿我們四個大老爺們怎樣?王,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落日沒好氣地道:“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我看你是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想摸摸手,占人家便宜。”漓渚對落日翻了一下白眼,道:“和你沒話説!”便把嘴閉上了。
天衣這時也放下了抓住朝陽胳膊的手。
朝陽舉步向那女人走去,天衣、落日、漓渚緊隨其後。
朝陽在那女人身旁停了下來,女人微笑着道:“有了月石,一切就都有希望了。水析,你能將月石給我摸一下麼?”朝陽便將手中的月石遞給了女子。
天衣這時想説什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女子接過月石,慘白纖細的手指輕輕磨擦着手中稜形的月石,道:“已經幾千年了,終於又回到了月靈神殿,月靈大地又會像往日一樣充滿生機,萬物勃發。”説着,兩行淚水從微笑着的臉上掉了下來,然後良久不語。
漓渚看女子的樣子,不由嘆道:“好可憐,難道這裏就只剩下一個人嗎?早知這樣,我過來陪她就好了。”落日這次沒再奚落漓渚,女子落寞悲涼的語氣,讓人不忍心再説什麼。
天衣肅然的表情也因女子的模樣變得有些鬆弛,他不禁想起了妻子思雅,那個身在空城,他卻沒有去見過一面的女人,隨着空城的毀滅,也不知她是否還活着。
朝陽的神情看上去則是一層不變,傲然不可親近。
當女子從沉浸的情緒中回過神來時,便將手中的月石交還給了朝陽,兩人的手碰觸在了一起,她道:“你這一去,定然很辛苦,走吧,回月靈神殿先休息一下。”説罷,轉過身,沿着一級一級的玉石台階,眼睛空茫地往星咒神殿走去。
朝陽看着她的背影,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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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靈神殿的門緩緩開啓,如水晶雕琢的宮殿內迎面撲來在時間中塵封的氣息,身在其中有一種心靈往無底的冰淵裏下沉的感覺,莫名的孤獨湧上心頭,雖然這不是他想要的感受,卻不能自拔。
“這裏怎麼如此邪門?”漓渚用雙手抱住胳膊,忍不住道。
“是啊,我也有這種感覺。”落日隨意附和道,也忘記了與漓渚唱對台戲。
漓渚聲音有些顫抖地道:“落日兄,你有沒有覺得這位又聾又瞎的姐姐很怪?”落日的聲音也同樣顫抖着,道:“我也有同感,她一個又聾又瞎的人,怎麼能生活在這麼大的宮殿內?她能照顧自己麼?”漓渚道:“最奇怪的是,整個月靈神殿,似乎只有她一個人!月靈神呢?難道這個又聾又瞎之人就是月靈神?”落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兩人邊走邊説,雜亂的腳步聲在空蕩的神殿內迴響着,神殿內雖然沒有光源,但那到處都是的晶瑩水晶卻將整個殿宇襯托得無比明亮,與外面曖昧的冰藍色有着十分明顯的區別。
女子這時道:“自從你隨同華夷去幻魔大陸尋找月石後,我已在此等了五千年!我一直都在等着你將月石帶回,沒想到會是在今天,你已經長這麼大了,若非月石,我都不敢認你了,華夷現在怎麼樣?他怎麼沒有與你一起回來?”朝陽沒有作聲,也沒有握女子的手。
見朝陽半晌沒有反應,女子停下移動的腳步,主動抓住朝陽的手。
但朝陽選擇的依然是沉默。
女子喃喃道:“難道他已經死了?”臉上的表情隨即露出哀傷之色。
半晌,她又道:“是了,已經五千年了,他也應該死了,當初受主神臨終所託時,他就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我還記得你那時稱他為爺爺。”落寞之中,女子將自己的手從朝陽的手中移了開來,空蕩蕩,無所依憑地垂了下來,繼續向前走去。
朝陽知道水析與月靈神殿之間的事情,但他不明白水析為何五千年沒有回月靈神殿,月石水析早已得手,難道是水析將月靈神殿拋棄了?抑或是……
隨着女子,朝陽、落日、天衣、漓渚來到月靈神殿主殿,主殿最上方有一個神龕,上面供奉着月靈神的牌位,在牌位下面,有着一塊和朝陽手中一模一樣的菱形晶石,是女子口中的另一塊月石。
在神龕面前,女子跪了下來,道:“主神,水析沒有辜負你所託,終於將月石帶回來了,月靈大地有救了,你也可以安息了。”轉而道:“少主,你可以將月石放回神龕了,這樣,月靈大地的萬物就可復甦,月靈神殿重會變成原來的月靈神殿。”朝陽依女子之言,手拿月石向神龕走去。
落日、天衣、漓渚曾聽影子談到過月石,知道月石的厲害和重要性,只是他們從未聽説過有兩塊月石,此時,朝陽毫不遲疑地將月石送往神龕,深怕其中有詐,落日忍不住道:“王可要三思。”但朝陽並沒有放慢自己的腳步,月石放在了神龕上,與另一塊月石並排放在一起。
這時,兩塊月石均放出璀燦的冰藍色光芒,交融一起,緩緩地,兩塊月石相互融合,變成了一塊月石。頓時,一道冰藍色的光柱衝破月靈神殿,直達九天蒼穹,整個虛空奇芒大作,似層層波浪,向無盡的大地擴散。
奇芒所過之處,那些死亡、休眠的生命重新開始煥發生機,荒廢的世界從蒼涼和死亡之中走向了新生,一切都開始在慢慢地改變……
女子彷彿感覺到了這種變化的發生,淚流滿面,道:“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終於等到了!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一切都會回到從前……”落日、天衣、漓渚也被空氣中所帶來的生命勃發的激情所感,剛才那顆無限寒冷的心,彷彿感到了春天的到來,心靈充滿了無限希望。在這一刻,他們確實相信,一切都會有新的開始。
而朝陽卻冷冷地看着那光柱,似乎在等着什麼。
這時,月靈神殿外,一聲尖鋭的呼嘯劃破虛空,女子臉上驚現莫名恐懼,自語般道:“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水析,你告訴我。”朝陽回過頭來,看到月靈神殿門外,一個女人的頭在慢慢冒出,漸漸地,屬於月魔的臉出現在了視線中,而在月魔的身後,更跟着羅霞、月影、墨青,還有地下城市內所有月魔一族。
只聽殿外所有人都高聲唱道:“恭迎主神重回月靈神殿!恭迎主神重回月靈神殿……”朝陽臉上驚現詫異之色,他想過,月石會帶來千萬種可能的發生,卻沒料到月魔會回到月靈神殿,這是一件大出他意外的事情。
落日、天衣、漓渚見此情景,皆是不解。
“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子出現了這麼多人?”月魔看到朝陽,滿臉堆笑,向朝陽走來,道:“謝謝你讓我重新回到了月靈神殿,回到了屬於我月靈神的世界。”外面的天空此時一片晴朗,陽光普照。
朝陽道:“你從幻魔大陸回到了這裏?”月魔道:“是的,只要月石能夠回到月靈神殿,我月魔——月靈神就可以和族人一起重新主宰月靈大地,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太久了,哈哈哈……”月魔放聲地暢笑着。
“月魔,是月魔重新回來了!”女子顯得無比驚恐。
“是的,滄月,你這個又聾又瞎的女人,我終於又回來了!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主宰月靈大地的月靈神!”月魔大聲道。
“不,不會是這樣的,水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滄月爬了起來,抓住朝陽的手問道。
月魔道:“他不是水析,他是幫我回到月靈神殿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影子。”“影子?”滄月重複着這個陌生的名字,雙腳有些站立不穩:“水析呢?水析現在怎麼樣了?”月魔道:“水析已經死了。”“死了?!”滄月一時呆在了那裏。
月魔道:“是的,他已經死了。他早已找到月石,卻一直不敢回來,因為他知道,若是他帶着月石回到月靈神殿,我便會重新回來,所以他不得不在幻魔大陸一呆就是五千年。當年我殺了姐姐月靈神,盜走月石,就是為了能夠有重新回來的一天,如今,月魔的詛咒已經開解,我和我的族人又回來了!”原來,有關於月靈神殿的變故,並非如月魔當初對影子所言的那樣,她殺了月靈神,是因為姐姐喜歡別的男人,有污月靈一族高貴的血統。事情乃是月魔想奪月靈神之位,一天盜走月石,結果被月靈神的男人發現,月魔遂起殺意,將之誅殺,然後又借用月石的力量殺害月靈神,最後又殺了所有月靈一族的人,只剩下滄月與華夷。就在月魔要殺死滄月與華夷之時,冥天突然出現,月魔不得不率領月魔一族藉助月石的力量逃到幻魔大陸,但仍被冥天施以了詛咒。而有一點,月魔並沒有説假,她與月靈神確實是姐妹關係,但並非如她所説的兩人同為月靈神,分晝夜主宰月靈神殿。事實是,月靈大地共有兩大族系,一個是月靈一族,一個是月魔一族,平時由月靈神與月魔分管兩族,但真正主宰着月靈大地的是月靈神,而不是月魔。而月石確實也分為兩塊,一塊是月魔一族的,另一塊是月靈一族的,當時,月魔是盜用了月靈一族的月石,以兩塊月石合一的力量才將月靈神殺死,最後誅了月靈一族。但是,在月魔逃離月靈大地的時候,屬於月魔一族的月石匆忙之間被冥天奪回,而屬於月靈一族的月石被月魔帶到了幻魔大陸。水析之所以沒有帶着找到的月石回到月靈神殿,是因為幻魔空間後來告訴他,若是兩塊月魔合在一起,月魔便會重新回到月靈大地,所以水析一直都沒有回來,每隔一段時間去地下城市藉助月魔一族的生命之樹吸收月能。
滄月終於明白道:“原來是這樣,我一心期待月石能夠找回來,期待兩塊月石合在一起,讓月靈大地回覆以前,沒想到等待的卻是這種結果……”事實上,月靈大地是由兩塊月石共同維持的,若失去其中的任何一塊,月靈大地的一切就會處於衰亡與休眠狀態,也就不復原先充滿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了。
月魔得意地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幫了我。”月魔的目光轉向朝陽身上。
朝陽道:“你可知我並不是你所認為的影子?我是朝陽!”“朝陽?”月魔仔細地打量着朝陽,然後道:“不要騙我了,你以為我連你都不認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