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那本該有的光線卻是沒有出現,天空一片陰霾,且伴隨着小雨。
昨晚,暴風過後是一夜的平靜,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影子回到了城內,羅霞、墨青、月影固執地堅持着她們尋找月魔的步伐,在天亮時與他分開了。
此刻,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三人相互攙扶着的踉蹌身影,顯得那般堅毅。
“王,我們找了你一晚上。”落日、天衣、殘空、漓渚出現在了影子的面前,他們身上殘留着戰鬥過後的痕跡。
影子道:“昨晚刑台怎麼樣?”落日茫然地道:“難道王昨晚不在刑台?”天衣、漓渚、殘空三人同時顯得疑惑。
影子道:“昨晚,月魔突然出現,我不得不離開,但是我並沒有見到她。”落日四人詫異不已,漓渚道:“怎會如此巧合,突然間什麼事都發生在昨晚?王是不是被騙了?”影子道:“我也很想弄清這個問題,但是,羅霞他們是不會騙我的。”落日道:“是不是有人不想王看到昨晚刑台發生什麼事,所以故意讓月魔突然出現?”影子的眼睛望向前方,道:“我不能肯定,但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這也是影子心中一直在考慮的問題:“到底天下有什麼事不能讓自己知道?”他心中更深地累積着想弄清事情真相的慾望。
影子又道:“昨晚你們在刑台有沒有什麼發現?”天衣道:“什麼發現都沒有,我們與月戰十人激戰正酣時,他們突然撤離了,也不再阻止我們進入刑台。我們當時感到十分不解,隨即進入尋找王,找遍整個刑台,卻始終沒有找到王的蹤影,也沒有發現天下和朝陽,所以為了尋找王,我們不得不離開了那裏。”影子心中感到奇怪,道:“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刑台廣場上的那條裂縫?”“裂縫?!”落日四人渾然不解,因為他們找遍整個刑台,也沒有發現什麼裂縫。
影子心中已經有些明瞭,忖道:“是了,後來月戰十人之所以沒有對他們進行阻難,顯然是一切事情都已經掩蓋好。”復又問道:“你們也沒有看到朝陽從刑台離開?”殘空這時道:“沒有,我們四人在刑台沒有發現王,就約定分開尋找。我們怕王會隨時在刑台出現,我便一直留在了刑台附近,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動靜,整整一個晚上,既沒有人進入刑台,也沒有人離開刑台。”影子沉吟着,心中忖道:“如果朝陽昨晚沒有離開刑台,那麼,按常理推斷,他現在一定還在刑台,事情尚未結束!如此看來,自己現在所要做的是再度進入刑台,一探究竟……”正自影子思忖間,天衣卻道:“另外,在空城將軍府,我們還有一大發現。”影子道:“什麼發現?”“無語大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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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再度出現在了刑台,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沒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擋,甚至沒有看到一個人。
五人來到了刑台中間的三角形廣場,廣場安安靜靜,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綿不斷地灑落在廣場上的青石板上,而那道被聖魔劍劃開的裂縫也赫然在其中。
落日、天衣、殘空、漓渚四人面面相覷,在昨晚,他們明明什麼都沒有看到,而此刻,為何又有一道裂縫?
“王……”落日四人不知該説什麼。
影子伸手示意他們什麼都不用説,對於落日四人,他有着絕對的信任,問題並不是出在落日四人有沒有看到,而是天下讓不讓他們看到。如果天下不想讓落日四人看到,可用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只須設一個視覺屏障即可。
而現在,這條裂縫再度出現,而且整個刑台沒有一個人,這些又意味着什麼呢?
影子看着眼前的裂縫,道:“你們在這裏等我。”落日道:“我們不能讓王單身涉險。”影子道:“就這麼定了,你們在這裏等我出來,我不會有事的。”落日道:“可是王……”話尚未説完,影子便朝那裂縫縱了下去,轉瞬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落日有些無奈地望着其他三人,道:“我們該怎麼辦?”漓渚道:“要不我們留一人守在外面,另外三人跟着王進去?”落日想了想道:“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正在遲疑着要不要這樣做的時候,只聽天衣斷然道:“不行!”落日道:“為什麼不行?”天衣道:“王讓我們怎麼做便怎麼做,這是我們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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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終於落到地面,眼前一片漆黑,他的腳向前走去,空蕩的迴響聲不絕於耳,有的只是他的聲音。
憑藉迴響聲,影子已經大概知道自己所處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是一座有着上千面積的殿宇,空氣中飄浮着因為長年的煙火繚繞才有的氣味——香甜中帶着些許苦澀。
在他心裏,已經感到另一個自己,感到朝陽的存在,但在他所在的地方卻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生命,而朝陽的存在是近在眼前的。
影子心中有些奇怪,照常理看,這種感覺應該是不會存在的,如果朝陽在這裏,影子就一定會感應到有生命的存在,除非朝陽已經死了,但影子的感應是,朝陽並沒有死!
需要説明的是,影子的感應,是他與朝陽間特有的互通,是對自己另一半的感知,而並非來自靈識、功力的感應。
他運轉功力,左手月光刃隱隱閃動,冰藍色的光芒自掌心綻開。
就在這時,四周的火鼎“騰”地亮了起來,而影子這時也看到了朝陽。
朝陽站在離他前面十米處,一動不動,神情凝滯,手中聖魔劍揮出的劍式尚未完全使出,似乎就在朝陽揮出這一劍之時,整個人突然間被封禁起來。
影子心神詫異,以朝陽現在的修為怎麼可能就這樣突然地被人制住?如果説出手者是天下,以影子暗自對天下修為的探測,她絕對不會比自己更高,至多與自己不相伯仲。
影子向前走去,來到朝陽面前。是的,他現在可以確定,朝陽是突然間被人封禁,五識對外界完全失去感知,整個人如同死去了一般,無怪乎影子沒有感到有任何生命的存在。而且,影子也已發現,朝陽之所以被突然封禁,並不是因為有修為比之更高深者所致,對朝陽的封禁來自於地、水、火、風的封禁,以“四大皆空”隔斷朝陽的力量源泉,將之完全從這個世界架空,使他無法得到力量,因為一個人所擁有的力量,歸根結底來自於他所處的世界,來自於宇宙,這也是一個人存在的根本,地、水、火、風就是宇宙的根本!如果這最根本的東西被抽離,那麼,這個人的生命就與死無異——朝陽就是在剎那間被人封禁了地、水、火、風。
但是,如此一來,對朝陽施以“四大皆空”封禁的應該有四個人,而且是四個修為相當、彼此十分默契的人同時施為,否則根本不可能將朝陽給封禁。以朝陽的修為,四人在施以封禁之時,若是彼此間有失一點點的力量平衡,就會被朝陽強大的精神力所突破,從而無法達到“空”的效果。
無怪乎剛才影子剛剛運功,四周的火鼎突然便亮了,因為他的力量使這個空間的封禁平衡被打破,火自然就亮了起來。
但這並不是説,對朝陽的封禁也被打破。在朝陽的周圍已經締結了一個無形的結界,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都不會影響到裏面被封禁的地、水、火、風的平衡。
現在,影子所想的是,除了天下,其他的三人是誰?他們此刻又在哪裏?
影子朝四周仔細看去,這才清楚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個神祗,也自然看到了神祗上所供奉的那個骷髏頭。而與此同時,他也看到了四個人,四個和朝陽一樣沒有生命氣息的人,但他們顯然不是被封禁了。
四人鬚髮皆白,身着幻術袍,盤坐於蒲團上,面對着骷髏頭。
影子望着四人的背影,心道:“難道對朝陽施以封禁的是他們,而並非天下?他們又是些什麼人?為何同樣沒有生命氣息?”他心中狐疑着,但絕對不會認為四人已經死去,他們雖然沒有生命氣息,但在影子的眼中還能夠看到他們生命存在的特徵——那些長長的、晶亮的鬚髮。
“他們在等你。”影子突然聽到心裏有一個聲音對自己這樣説道,他不由得一震,不明白毫無緣由地升起這樣一個念頭。
“是的,我們正是在等候你的到來。”影子的心中突然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影子更是詫異,這個聲音是如此的陌生,絕對不是他自己對自己説的,但分明又是在自己心裏響起。此人不但可以窺視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而且不需要任何介質,直接進行心與心之間的對話。
影子心裏問道:“你是誰?”“我是來自死亡地殿的祭怨,就在你的面前。”影子的目光落在眼前四人中最右邊、着無極之炎幻術袍的老者身上,雖然對方盤坐於地,一動不動,五識俱閉,但他仍可以肯定,剛才對自己説話的人正是他。
影子的心道:“是你?”“對,是我,我們在等候你的到來。”雖然影子心中早有猜測,但仍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祭怨的心道:“我們等你來,因為刑台很快就會被毀,創世之神所遺留下的靈力若是泄出,整個幻魔大陸就可能導致生靈俱滅。”影子心念電轉,道:“這些都是因為朝陽所致?”“是的。”祭怨的聲音有些疲憊地答道。
“可他現在不是已經被你們制服了嗎?”影子道。
“那只是暫時的,除了神主,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永遠制住他。”祭怨道。
影子道:“你們又是何人?”祭怨道:“我們是來自四大神殿的天祭司,負責守護神祗,鎮守刑台的靈氣。可是現在,我們已經無力鎮定刑台的靈氣了,希望能夠有人可以將創世之神所遺留的靈力接受,不會因為神祗遭到破壞、靈力外泄,而給幻魔大陸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影子道:“所以,你們就選擇了我?”祭怨道:“是的,只有你才可以接受創世之神遺留下來的靈力。而對於你,惟有擁有創世之神遺留下來的靈力才可以與朝陽一戰。”影子心裏冷笑道:“為什麼只有我才可以接受創世之神遺留下來的靈力?這恐怕只是你們所尋找的藉口吧?天下呢,天下現在又在哪裏?”祭怨道:“我們四人已經守護神祗數千載,塵世中事我們從不理會。我們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早在兩千年前,我們就一直在等待着今天的到來,因此早在兩千年前,你就已經註定了會在今天來到神祗。我們守護神祗,就是為了等候你的出現,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們命定的等待!”影子不禁笑道:“真沒想到,在我尚未出世之時,命運之神便已為我命定二千年後某月某日某地的一場遭遇,看來偉大的命運之神真是無所不能,這一點我倒是十分佩服-他.若沒有偉大的-智慧-和無限充給無聊的時間,這一點恐怕難以做到。可你又怎麼知道這個人一定是我,而不是朝陽,抑或其他人呢?”這時,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自影子心底響起:“因為這就是偉大的命運,是一個人一生中的命定劫數,每一個人都逃脱不了。”影子心中一震,這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卻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雖然只是一句話,但重重地敲在了影子的心坎上,讓影子再找不出任何駁斥的言語,也讓他對命運的反抗意識埋下了一種悲觀的陰影。
影子沉聲道:“你又是何人?”那聲音道:“我是日之神殿的蒼墨,我們自我封禁五識,在此足足等了你二千年。二千年,我們不識人間煙火,等到鬚髮皆白,你又可知,我們也是在等待命定的最後一場劫數的到來?我們用二千年的光陰等待,只因為我們知道這是自己不可更改的命運,是最後的劫數,也是我們生命的全部價值。”影子心神劇震,以二千年的時間來等待自己最後的命定劫數,影子不知道是應該用愚蠢還是用境界來形容這四個人,是他們不懂得反抗自己的命運麼?還是他們太過相信自己的命運,認為自己的命運理當如此?不是別人的安排,是自己必然要走的路,他們只是走在自己所選擇的路上,這也就是他們所認定的生命的價值。
影子恍然有種從另外一個角度、從別人的角度重新看待這個世界,重新看待宿命的感覺。或者説,蒼墨的話為他指出了另一種看待生命的方式。把握自己的命運,並不一定是對自己命運的反抗,也可以看作是對自己命運的遵從,只要能夠確信,自己所走的是自己想走的一條路,是自己真實的意願,這豈不比任何茫然的反抗更要真實得多?
一個人活得真實,活得自我,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欣慰的呢?
其實命運,只是一個人一生的運數,是他的經歷和所遭遇的一切,選擇反抗就註定走上的是一條抗爭的艱辛之路;選擇遵從也是自己對這個世界、對人生的一種態度。人們真正所逃不過的其實並不是命運,而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選擇。那些想逃脱命運的人其實就是用一輩子的時間與自己抗衡,讓自己掙扎在自己所設置的囚籠中,不但毫無意義,而且愚蠢至極。
影子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腦海思緒萬千,以前所認為錯的和從未認識到的東西,都以全新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以前的自己,完全被限制在自己所限制的思維中,只能夠太過自我的、片面地看待這個世界。
“難道自己以前所認識的都是錯的?”影子感到自己的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顛覆了。
他很深地想着一些以前從未觸及的問題……
“你以為順從,便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麼?你的命運註定在不斷反抗和鬥爭中走一條別人從未走過的路!我為你雜亂無序的思想感到可悲。”朝陽的聲音突然在影子心底響起,不但是蒼墨、花照、斷行、祭怨,連朝陽也能夠知道影子此刻的心裏在想些什麼。
影子陡然驚醒,轉頭望向朝陽,朝陽此時尚被封禁着,但是,他已經感到朝陽開始有生命活動的跡象了,也就是説,朝陽很快就可能突破“四大皆空”對他的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