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星空影子心中一跳,他感到有什麼東西被自己抓住了。當人睡去之後,是不是在做另一種形式的暢遊?醒來,是生命的一次重生,延伸着前輩子還沒有做完的夢?
天衣這時自嘲地一笑,道:“瞧,王,我都不知跟你説了些什麼。”影子道:“人有時候是需要將一些話説出來的,即使是對一棵樹訴説也好,只有這樣,你才會感到,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不只你自己。”天衣望着影子,心中升起一些早已熄滅的暖意,由衷地道:“謝謝王。”然後退身回去。
影子繼續望着夜空。
是的,他知道,人有時候是需要將一些話説出來的,而他心裏的話又能向誰説呢?常常在夢中,他見到一個對着樹説話的人,而一棵樹真能聽懂人所説的話麼?
一陣冷風吹來,影子不禁感到了有點冷,他緊了緊衣服,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
安心死了,安心真的死了麼?誰會殺了他?
事情已經開始,而他卻什麼都沒有做,這是他的戰爭,他不需要別人的主宰。
他轉身,選擇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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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要去的地方叫刑台,刑台是天下的住地,並不是行刑的地方。從將軍府到刑台有五里路程,出將軍府往西行,穿過兩條縱橫交錯的大街便到了。
天下説過,如果有事去找她,便往刑台。
影子走出將軍府,剛踏上前往刑台的大街,迎面有三人向他走來,是三個女人,三個他所熟悉的女人——羅霞、月影、墨青。
影子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三人來到了他的面前。
羅霞望着影子,冷冷地道:“你是否記得曾答應過我的事情?”影子道:“記得。”“可你現在做了什麼?”羅霞道。
影子想了想道:“什麼都沒有做。”羅霞道:“這就是你當初對月魔的承諾?”影子道:“我見到了她,但我無法救出她,因為我無法戰勝咒星神。”羅霞道:“你在撒謊,你什麼都沒有做,你一直在逃避我們。自那天你從沙漠消失之後,我們找遍了整個幻魔大陸,當我們知道你出現在阿斯腓亞時,便迅速趕到,但你又消失了。後來我們又聽説你出現在妖人部落聯盟,趕到之時,整個妖人部落聯盟都消失——你這是在尋找月魔麼?分明是在逃避我們!逃避對月魔的承諾!”影子道:“我不知怎麼向你們解釋,但我絲毫沒有逃避你們的意思。”墨青這時道:“別和他廢話,殺了他算了,反正他也無心救出月魔!”月影附和道:“對,殺了他!”兩人顯得怒氣衝衝,手已按在劍柄上。
影子看了一眼兩人,又望向羅霞,道:“如果你們覺得殺了我可以解決問題,就儘管來殺吧。月魔已被冥天關在無間煉獄,反正沒有人可以救她。”“什麼?無間煉獄?!”三人同時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知道無間煉獄所代表的是什麼,什麼樣的人會被關在無間煉獄。
三人的怒氣被影子的話擊潰四散,瞬間消失,轉而被無盡的絕望慢慢包圍。
羅霞道:“怎會這樣?怎麼剛剛醒來又被關進無間煉獄?”彷彿不敢相信這一事實。
“鏘……”墨青的劍突然出鞘,劍刃閃電般地貼在了影子脖子上。
墨青厲聲喝道:“竟敢説謊騙我們,你真的以為我們不敢殺你麼?”影子平靜地道:“你們覺得我是在騙你們?”墨青道:“當然是在騙我們,月魔被關在無間煉獄,你又怎會知道?這樣白痴的謊話,虧你編得出來。”影子道:“因為我到過星咒神殿,見過咒星神。”“你到過星咒神殿?見過咒星神?”羅霞驚訝道,先前,怒氣當頭,忽略了影子説過無法戰勝咒星神,但這次她聽得分外清楚,卻又讓她不敢相信,比月魔關在無間煉獄的事實還要讓她不敢相信。若不是咒星神允許,根本沒有人可能見到咒星神,就算月魔,也是對咒星神敬而遠之。
影子點了點頭。
墨青喊道:“別聽他撒謊,他怎能到達星咒神殿?”説着,手中劍刃一帶,一條血槽從影子脖頸處拉開,足有三寸長,鮮血汩汩直流。
墨青又是厲聲道:“你要是再撒謊,我立即就殺了你!”影子道:“如果我要反抗,你們根本連接近我周圍十丈的機會都沒有。月魔關在無間煉獄是事實,我到過星咒神殿也是事實。月魔還告訴我,月魔一族本來自月靈神殿,月魔與她姐姐同為月靈神殿主神,是因為她殺了姐姐,才會帶着月靈神殿的人逃到幻魔大陸,住在地底。之後月魔背叛了神族的律法,因此才被冥天關進無間煉獄。這些,是不是足以證明我所説的話是事實?”羅霞、墨青、月影三人同時震住,這些被月魔一族視為的不傳之秘自影子口中道出,已經説明了一切,若不是月魔親口告訴他,外人又豈會知道?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三人一時之間仍難以接受,確切地説,是難以接受她們長久斷定後的事實的改變。
月影這時道:“就算你所説的都是事實,那月石呢?你曾經答應月魔找回月石,月石現在又在何方?”月影雖然很大聲地説着,卻仍讓人有種底氣不足的感覺。事實説明,影子並沒有如她們所想象的,什麼事都沒有做,她此時大聲叫着,只是一時放不下面子而已。
影子如實道:“我沒有月石的任何線索。”墨青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月石現在就在另一個你——朝陽的手中!”“在他的手中?!”影子大感意外:“怎麼會在他的手中?”月影沒好氣地反問道:“怎麼會不在他手中?不在你手中,總得在一個人的手中。”影子道:“月石不是水析所持有麼?”他記起月魔曾對他説過,水析來自月靈神殿,是她姐姐所生之子。
羅霞見影子並非她所想象的什麼事都沒有做,心中對他的怨恨之情早已消散,眼神變得柔和道:“是水析送給樓夜雨的,之後樓夜雨又敗在朝陽之手,所以月石便落在朝陽手中。”影子不解,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羅霞見影子不知,便將樓夜雨與朝陽之間的事情一一向影子道明。
影子這才明白,道:“原來事情是這樣,但水析怎麼會輕易將月石送予別人呢?他自己又怎麼會死?”雖然羅霞已經向影子道出其中原因,但影子仍顯得不太相信,他覺得事情不會如此簡單,水析也不會輕易就這樣死去。況且,對於水析是因為愛上樓夜雨送給她月石的動機,很是值得懷疑。
羅霞道:“其實你想知道的問題,也是我們一直沒有弄清楚的地方。我們同來自月靈神殿,對於月石的重要性,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就算是水析愛上一個人,也絕對不會輕易將月石送給別人,但月石真真切切地是在朝陽手中,這一點勿庸置疑。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水析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們在遼城,曾數次潛入大將軍府,想將月石從朝陽手中取回,但卻絲毫找不到動手的機會,朝陽的修為實在太可怕了!”影子望向夜空,此時東方有微微泛白之色,他道:“我們先回到將軍府再説。”他已放棄去見天下的計劃。
羅霞道:“不,我們不會隨你進入將軍府的,我們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影子能夠明白羅霞心裏所想,道:“那你們打算怎麼辦?”羅霞道:“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知道解決,今天之所以來見你,除了剛才所説之事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在遼城,還有一個無語!”影子詫異道:“還有一個無語?”羅霞道:“是的,但據我們的調查,遼城的無語並非真正的無語,而是有人假身所扮。在朝陽到妖人部落聯盟的那段時間,曾有軌風去見無語,當時是無語將軌風送出門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軌風早已死去,那個假冒軌風之人在見了無語之後,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便又離去,以無語之眼力,應該不會看不出,他所見的-軌風-乃是假冒之身。以我的猜測,那個人在見了無語之後,對無語施以了幻術,那人與無語調包,自己化裝成無語的模樣,而被送走的乃是真正的無語。也就是説,現在在空城的無語是真正的無語,而在遼城的則是假冒之人。”影子自語般道:“難道這又是天下所為?”他又聯想起天衣今晚對他所説之話,心中漸漸有所明瞭。如果安心真的已經死去的話,那定是假冒無語之人從中設計。按照這樣發展下去,自己的存在,似乎是多餘的。
影子忽地抬頭望向羅霞,道:“你知不知道那假冒無語之人是誰?能夠騙過朝陽,一定是個不簡單之人!”羅霞搖了搖頭道:“我們無法查清此人的底細。”影子點了點頭,他並沒有過多地希望從羅霞身上得到什麼答案。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朝陽與他之間的戰爭,而是他與天下之間有些事情必須解決。在妖人部落聯盟,朝陽之所以沒有與他動手,是希望他們之間有一場完完全全屬於彼此的戰爭,決出最後的勝者,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天下的存在,似乎已經凌駕於他之上,就算他與朝陽之間的戰爭因此而獲勝,對他也是一種恥辱!影子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今晚,他心中已經第二次升起這個念頭。
影子道:“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不知你們願不願與我一起去?”羅霞道:“你要去見天下?”影子點了點頭。
羅霞道:“我們三人還是不要露面的好,如果有事情,我們會在暗中幫助你。”影子向前走出兩步,此時墨青的劍早已移開了影子的脖子,他抓住羅霞的手,道:“你放心,我會幫你們找到月石,救出月魔的,無論如何,我都必須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羅霞的臉微微一紅,道:“我相信你,因為我們知道月魔相信你。”此時,月影與墨青識趣地走向一邊。
影子哂然一笑,道:“知道嗎,羅侍衞長,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在想你,今晚能夠見到你,是我這些天最高興的事情。”羅霞心中一暖,嘴上卻道:“曾經我是你的侍衞長,但現在已經不是了,如果我發現你哪一天背叛月魔許下的承諾,我是不會放過你的!”説着,將手掙扎着從影子手中抽了出來。
影子笑着道:“看來羅侍衞長的性格倒是一點都沒有改變。”羅霞沒有理睬影子,轉身往月影及墨青所在的方向走去。剛邁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對着影子道:“記住,在去見天下之前,別忘了擦去你脖子上的血。沒有人願意看到別人流着血與他見面,特別是女人。”影子看着羅霞與墨青、月影三人在面前消失,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畢竟羅霞是他來到幻魔大陸之後,第一個給他帶來快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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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往刑台方向走去,天開始漸漸亮起,深藍的天空先是變得灰白,再是蒼白,接着整個天際都明亮了,紅紅的不刺眼的光傾瀉灑下,旁邊偶爾飄過幾朵雲。
刑台在一片殷紅的光芒中出現在影子眼前,那是一處隱於竹林中呈“品”型建造的三座神廟,一條小徑直通最中間的那座神廟,路面上落滿枯黃的竹葉。此時,正有一個穿着灰舊長衫、類似小沙彌之人在清掃着小徑。
影子徑直沿小徑走去,那清掃之人見影子走來,深深鞠了一躬,也不作言,退往一邊。
影子穿過小徑,踏上二十餘級的台階,來到了最中間的神廟門口。
神廟大門敞開,裏面香火繚繞,光線幽暗,在最中間是擦拭乾淨的巨大神像,由似銅非鐵的物質鑄成,高約二丈。
神像是站立着的,影子看到這神像與自己極為相似,應該是聖魔大帝的神像,這在幻魔大陸到處可見,只是這座神像的與眾不同之處是在它的神情與裝束。以往看到的聖魔大帝的神像都是腰佩聖魔劍、身披黑白戰袍的模樣,但眼前的神像卻不是。神像穿着的是普通的灰白素衣,臉上的神情也與以往神像的睥睨天下不同,而是透着孤寂。
影子感到奇怪,但他最奇怪的不是這神像的與眾不同,而是在這裏見到聖魔大帝的神像。確切地説,是在天下住的地方看到聖魔大帝的神像。以他對天下的瞭解,天下不應該住在這裏。
雖然這種感受對影子來説很直觀。
神廟內只有一個人在細緻地擦拭着神台,影子正欲開口相問,左側卻傳來聲音,是天下的聲音。
“歡迎你來到刑台。”天下白衣勝雪,銀髮及地。
影子側頭望去,直接道:“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麼?”天下道:“什麼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來到了刑台。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妨隨我看看這裏。”説罷,也不待影子答應,徑自轉身在前面帶路。
影子站着看着天下的背影,正如他第一次見到天下時的感覺,這個背影帶給他的是信任,這種信任讓他在一瞬間忘記了自己來找天下的目的。他邁開腳步,跟上了天下的背影,可當他想起自己來找天下的目的時,已經跟着天下從神廟左側後面的門轉入了神廟的後面。中間是一個潔淨的廣場,天下帶着他穿過廣場,往左自一扇小開的後門進入了另一座神廟。
這座神廟內的神像讓影子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臉上的表情很温和,帶着寬容,不是那種什麼都想得到的寬容。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見到過這座神像,或者説是神像裏的人,彷彿他早已存在記憶深處,影子見到他,便油然升起一種親切感。
影子感到有些恍惚,記憶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突破出來,卻又抓不住,直感到頭痛欲裂。他抱着自己的頭,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天下看着影子,道:“你認識他嗎?”影子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天下道:“他是你師父。”“師父?”影子心中豁然開朗,一切都明瞭了,所有記憶紛至沓來。
千年前與朝陽相戰的一幕……
千年前坐在山之巔望着西落晚霞的一幕……
千年前親手殺死自己師父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