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澈再一次準備扇影子耳光,但她的手卻被影子給抓住了。
影子道:“你真的以為我的臉是任何人可以打的麼?”説罷,一把將泫澈的手甩開。
泫澈道:“難道紫霞所做的這一切,在你眼中真的一文不值?”影子冷冷地道:“這是她的選擇,沒有人逼她這樣做。”“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泫澈道。
“為了我?”影子冷笑道:“恐怕並非如此吧?”“她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以換取你的勝利,你難道還在懷疑她?懷疑她這樣做的目的?”泫澈近似竭斯底裏地道。
“誰又知道呢?”影子冷然道:“這個世界,我相信的只有自己!”説完,影子繞過面前的泫澈,徑直離去,步伐強而有力。
泫澈呆了一下,自語般道:“紫霞,看來你所做的這一切沒人領情,你的犧牲毫無價值。”頓了一下,轉而又自語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讓他如此安然地存活於這個世上,那就讓他也一起去死吧!”無形肅殺之氣由泫澈周身狂暴湧出,瞬息之間,席捲大地。
一柄雪亮短劍倏然出現在泫澈手中。
劍起,劍芒標射而出!
泫澈雙足點地,如怒矢般刺向影子移動的背影。
人與劍移動的同時,已合二為一,成為精美絕倫、肅殺無比的絕世極光,地上枯草競相折斷,塵沙走石飛舞瀰漫。剎那間,形成了空前強大的氣旋,遮天蔽月,泫澈的身形儼然已經消失。
而影子卻只是向前走着,腳步平緩從容,似乎根本未感到背後絕世殺意的迫至。
劍,層層推進,無形劍氣縱橫狂嘯,方圓數十丈的空氣被劍所牽,以驚人之勢向影子聚攏,以層層無形卻有實的勁氣將影子包裹住,但影子仍是不緊不慢地向前移動着腳步。
他的眼神平和篤定,望向前方的路,身形在狂暴勁氣下孤獨落寞。他的眼前只有路,腳下也只有路。
但他的心中也只有眼前的這一條路麼?
劍氣越來越凜冽,刺空所發出的鋭嘯之聲足以讓人的骨頭都為之開裂,劍勢與殺意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巔峯,整個天地彷彿回到了鴻蒙未開的混沌之中,而影子與劍之間也已經到了再近不過的地步了。
就在劍即將及體的一剎那,影子突然回過頭來,道:“你何必表演呢?你不會殺我的。”劍滯了一滯,狂暴的劍勢轟然潰散。劍刺穿了影子的衣衫,刺破肌膚,停在了他的胸前,沒有再進一寸!
泫澈不敢相信地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你?”周身殺意全消。
影子輕淡地道:“要死我早就死了,而不會等到今時今日面對你。況且,你剛才的殺勢是因恨而起,並非真正的殺意。”泫澈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麼?”影子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寧願死在你手裏。”“為什麼?”泫澈有些納悶。
“至少你是一個讓我感到比較真實的人。”影子將泫澈手中的短劍從自己胸前移開,重又轉身離去。
泫澈呆呆看着影子離去的背影,心中自問道:“我真的不會殺他麼?”猛然,她又想起了紫霞,厲聲道:“不,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劍再度刺出,迅如疾電地從後背刺向影子。
影子突然轉身,迎着劍,右手探出。
“哧……”劍刺穿了影子的手掌,而影子五指箕張,將泫澈的玉手抓住,往外一拉。
“咔嚓……”泫澈手臂發出脱臼的聲音,劍把握不住,被影子奪了去。
這一着大出泫澈意料之外,她沒想到影子竟然會犧牲自己的手掌來奪劍。
泫澈以左手託着右手,道:“你不是説寧願死在我手上麼?何以又要還手?”影子道:“但我更對自己説過,我必須要救出月魔及漠。”説着,將刺穿手掌的短劍拔了出來,立時鮮血激射。
劍隨手擲出,沒入地面。
隨即,影子又轉身離去。
泫澈望着影子離去的背影,這一次再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她之所以要將紫霞犧牲自己的消息告訴影子,是想看看他有什麼反應,可影子的反應實在太讓她失望了,根本沒有什麼反應!如此她硬將影子留下來,又有什麼意義?難道他會救紫霞出來麼?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美好願望罷了。
泫澈苦笑一聲,她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如此之傻。
“紫霞,現在已經沒有人與他爭了,但你的犧牲到底值不值?你讓我不要告訴他,但我告訴了他又如何?千年前的沒有選擇是一次錯誤,千年後的今天,你的選擇一定是對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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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月以前。
漫天的雲霧,白色的,充滿整個世界,可漸漸地,被紫色的雲霞所代替,那顏色,鮮豔得令人心悸。也許,自從開天闢地以來,神族天宮就從來沒有這麼純正的顏色,在這個離太陽最近、離月最近、離星最近、離大地最遠的地方,處處充滿神奇,處處又都是冰冷的。
“姐姐,我們終於又回來了。”歌盈望望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場景,又望着懷中沒有知覺的法詩藺的屍體,神情複雜地道。她的懷中還同時帶着一顆心,是影子的心——影子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懇求她能夠將法詩藺救活。闊別了一千年,她又重新回到了這裏,一千年的遊蕩,她所等待的,也正是這樣一天的到來。
此時,在歌盈面前的,是無限向上延伸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階,每一級玉階都寬不着邊。在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階的最上面,便是祥雲瑞氣縈繞的命運之神的神殿,那主宰着整個幻魔空間、至高無上的象徵。
歌盈抱着法詩藺跪了下來,一級一級地磕着玉階,往上攀去。
一千年前為了紫霞而離開這裏,就註定一千年後的今天,她必須一級一級地磕着玉階往上攀,這是她惟一進見命運之神的途徑。
月亮落了又升,升了又落,那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階彷彿沒有盡頭,還是那麼遙遠,可歌盈卻是已經磕破了頭,細股的血沿着兩頰不規則地流下,兩處膝蓋早已磨破,鮮紅的血浸滿白色的裙衫。但為了姐姐的復活,她就必須堅持着往上磕移。
也許,她從未想過平時轉瞬間的距離,對於此時的她來説,卻是如此難以企及。
從歌盈磕上第一級玉階開始,就有一個人遠遠地看着她的舉動。現在,已經離歌盈很近了,歪着頭,以天真疑惑的眼光看着她。
這人是泫澈,還很年輕,不到一千歲。以往,泫澈曾聽人説過,每一個離開神族天宮又重新回來求見命運之神者都要一級一級地磕着玉階,否則,就算到了,神殿的門也不會開啓。那時,她在想,肯定是那些人在把她當作小孩哄她騙她。可今天,她卻親眼看到了這一幕。她忘了回家,忘了族中人告誡她不要來玉階上玩耍,就這樣看着歌盈,陪着歌盈一級一級往上磕移。
在她小小的心靈中,特別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竟讓人不顧頭破血流的疼痛,也要抱着一個已死去的人一級一級地磕着玉階。她記得自己有一次不小心摔跤,擦破了皮,流了血,那種感覺很痛。難道這個人不怕痛麼?
此時,在泫澈的手中,還提着一個花籃,裏面鮮豔的花已經全部蔫了。她也忘了,自己是來給命運之神送花的。
終於,泫澈忍不住彎下身子,問道:“你痛嗎?”歌盈沒有回答,只是一級一級地往上磕移。
泫澈毫不介意,又道:“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要不要我幫你包紮一下?我上次手上擦破了皮,還是自己給自己包紮的。我先用玫瑰、紫羅蘭,還有百合、水仙敷住傷口,再用絹帕包紮,很快就不痛了,你要不要試一試?”沒有回答,只有頭與玉階碰磕的聲音。
“你不相信我嗎?我叫泫澈,是給命運之神送花的,偶爾也唱唱歌給他聽。本來,這些事是有人做的,可聽族人説,一千年前,花之女神、歌之女神離開了神族,離開了這裏,於是這些事就沒有人做了,直到五百年前我開始做這些事情……”泫澈把頭低到貼着玉階,看着歌盈的臉,而歌盈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反應。
泫澈又道:“你要不要我唱首歌給你聽?是命運之神經常讓我唱的那首歌。雖然我沒有見到命運之神長得什麼模樣,但他在寂寞的時候總是讓我唱那首歌。後來我才知道,這首歌是以前的歌之女神專門為他唱的,我現在就唱給你聽……
“古老的陶罐上,早有我們傳説,可是你還在不停地問,這是否值得……喂,喂,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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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盈醒了過來,正欲繼續磕着玉階往上攀移,卻發現已經到了盡頭。眼前,是那森然冷硬的鐵鑄的門。
“你醒了?”旁邊傳來泫澈關切的聲音。
歌盈冷冷地望向泫澈,道:“是你將我帶到這裏來的麼?”泫澈忙辯解道:“不,是你一級一級磕上來的。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若是我幫你,你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會白廢。”歌盈見泫澈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也就不再理她,掙扎着站了起來,然後對抱在懷中的法詩藺道:“姐姐,我們終於到了,我會重新讓你活過來的!”接着,便去推門。
泫澈看着歌盈,不敢作聲。當門緩緩開啓的一剎那,泫澈陡然想起族人對她説過的話,忙道:“糟了,我得馬上離開。”説罷,便提着花籃急衝衝地欲離去。
“泫澈留下。”透過開啓的門縫,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似乎久未與人説過話,那聲音有着令人心冷的寂寞和孤獨。
泫澈的腳尚未邁出,便不由得收了回來,她轉過身,忙跪下怯怯地道:“泫澈不是有意來這裏的,請神主寬恕泫澈。”沒有聲音作答。
歌盈站在開啓的門前,這時道:“歌盈與姐姐紫霞求見神主。”泫澈一愣,不禁抬起頭望向歌盈。她沒想到這磕滿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玉階的人竟是一千年前離開神族的歌之女神。
“花之女神呢?”“二姐已經死了。”歌盈的眼淚流了下來。
門,已經完全開啓,裏面一片陰暗,寂寞的氣息迎面撲來。
泫澈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冷戰,她沒想到偉大的命運之神竟是置身於如此令人窒息的環境中。以前,她只聽過他的聲音,從未來到過這裏。她每次送花只是去往神族長滿參天修竹的林子裏,然後便離開,就算偶爾聽到神主讓她歌唱,隱隱約約看到的也只是背對着她的一道身影。面對林中小湖垂釣的身影,雖然孤獨,卻從未有如此冷的感覺,她實在不明白,主宰整個幻魔空間的命運之神為何會總是一個人,而不像她,可與神族的眾人在一起,過着無憂無慮、開開心心的生活。
“難道越偉大的人就越孤獨麼?”泫澈小小的心靈第一次有了一種悽楚的感覺。
“你想讓紫霞復活?”“是的,歌盈離開神族,就是為了有機會找到姐姐,並讓她復活。如今,我已經找到了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之人,千年前的那幅畫,還有影子的心。求神主看在死去的二姐的份上,能讓姐姐活過來。”説着,歌盈雙膝撲通一聲跪下,鮮血浸溢在冰冷的玄武石面。
“她的元神已經消散,沒有人可以救她。”“但神主一定能!”歌盈搶着道。
裏面的聲音良久未語。
“求神主一定救救姐姐,讓姐姐重新復活,求神主一定救救姐姐,讓姐姐重新復活……”邊哀求邊重重地讓頭與玄武石面碰撞着,聲音一聲響過一聲,血已經流了很多。
泫澈看在眼裏,不由得心驚肉跳,她還從未看過如此殘忍的場面。
裏面孤獨冷漠的聲音又響起:“雖然我身為命運之神,但世間萬物自有其運行規律,破壞一種規律,是要付出代價去彌補的。”歌盈抬起頭來,血流滿面,道:“歌盈不惜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作為補償。”“泫澈,將紫霞抱進來,還有那幅畫及影子的心。”泫澈一愣,一下沒回過神來,道:“神主是在跟我説話嗎?”沒有聲音回答,而歌盈卻站了起來,將懷中的法詩藺放在泫澈手中,又將那幅畫卷及錦盒中裝着的影子的心交給泫澈。
泫澈不明白神主為何不直接讓歌盈進去,而要讓她抱着法詩藺進去,但她不敢多問,只得抱着法詩藺進入神殿,心中惶惶不安。
泫澈剛進入神殿,又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縮,這種寂寞孤獨的氣息讓她的心都感到了通透的冷。她不明白是因為命運之神讓這裏充滿孤獨寂寞的氣息,還是這裏讓命運之神變得如此孤獨寂寞。
她不敢抬起頭,整個大殿迴響着的是她腳步移動的聲音以及她的心跳聲,雙眼的餘光努力想看清坐在最上面的人,但陰暗之中只隱約可見一道模糊的身影,而腳下的路似乎也變得很漫長,雖然那模糊的身影近在眼前,但總是感覺相距幾萬裏。
瞬息之間,泫澈感到自己長大了很多,以前她看到的是世界的一面。她曾以為,整個世界都是她所見到的那個樣子,充滿開心快樂,無憂無慮,而事實上,世界不僅僅是如此,還有許多未知的人和未知的事,還有她無法理解的另一種生活方式。而她的心中,也充滿了想了解這個世界的渴望。
“將她放下。”孤獨冷漠的聲音傳來,泫澈依言將法詩藺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並將那幅畫卷和裝有影子之心的錦盒一併放下。
這時,泫澈看到那幅畫卷飄於空中,自行展開了,畫卷裏面的畫像與地上死去的女人一模一樣,而相較於地上死去的女人,那幅畫像中的女人卻彷彿是活的一般,恍惚間,好像欲從畫卷中走出來,走進那冰冷的屍體……而那個錦盒,這時也彈開了,泫澈赫然看到裏面的心正在均勻有力地跳動,她不禁嚇了一跳。
“姐姐,有了他的心,有了他對你的愛,你會重新活過來的。”神殿外,歌盈的眼淚很快地流了下來,她的臉上充滿了幸福的表情——千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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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妖人部落聯盟,泫澈望着影子消失的背影,想着曾經發生的事,思緒萬千。也正是那一次,她離開了神族,隨重新復活的紫霞來到了人族和魔族共存的幻魔大陸,而歌盈付出的代價是死,她製造了天壇太廟的巨爆,讓自己死在朝陽手中。
歌盈為紫霞而死,而紫霞活過來又能怎樣?她毅然離開了神族,重新回到幻魔大陸。她想阻止千年前悲劇的又一次重演,她要改變這一切!但她真的能改變麼?抑或又一次踏上了悲劇之路?
泫澈不禁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自己已不再是五月前的自己了。歌盈與紫霞的事讓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渴望瞭解這個世界——但是,她來到幻魔大陸是否也是一種錯誤?而她更願意做的是現在的自己,還是五月前無憂無慮的自己?
泫澈不能回答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