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本不曾有傷害法詩藺之心,也不願法詩藺就這樣死去。他知道,對於一個長期生活在痛苦中壓抑的人,最好的方式是讓她的痛苦得到宣泄。所以,他只是一味地隨着法詩藺的劍勢運轉而飄動着身形,如同空氣般,受到力的撞擊而自然盪開。
晚風輕輕蕩來,在這樣一個類似於秋的季節裏,有了一絲涼意,天邊的暮色亦有所加重。
終於,法詩藺無法再抬起手中的劍了,劍撐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嬌氣。
朝陽站在她的面前,風揚起黑白戰袍的一角。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殺了我?為什麼你不乾脆讓我死去?”法詩藺的眼淚沿着雙頰流了下來,雙膝跪在了地上,握緊劍柄的手卻沿着劍的鋒刃滑了下來。
血,若一條小溪,貼着劍面流下地面。
朝陽看着法詩藺,半晌,他蹲了下來,掰開法詩藺的手,將劍從她手中拿開,然後撕下一片衣襟,將法詩藺受傷的手包紮好。
法詩藺看着朝陽,這一刻,她的眼神顯得很複雜——這是她以往從未見過的朝陽。
朝陽包紮好法詩藺的傷口,又用手拭去法詩藺臉頰上流淌着的淚水,然後望着法詩藺的眼睛道:“記住,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同情你。你報不了仇,是因為你還沒有擁有這樣的實力!”然後,朝陽站了起來,望着天際尚未消失的那一線光亮,道:“死並不是一種解脱,當你重新來到世上,前世所遇到的問題又會重新出現。生命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輪迴,要想改變這一切,命運必須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你就殺掉所有妨礙你的人?”法詩藺望着朝陽的背影道。
朝陽道:“不是我要殺他們,是他們的命運早已被註定,他們必須死在我的手上,這是他們的命。”“你這是強詞奪理!”朝陽道:“你不會懂的,這是-他-早已設定好的一種結果。”“-他-?”法詩藺不明白。
朝陽回過頭來,道:“你的命運也早已被設定,你不應該死在我的手上,至少不是今天。”“你是説我的命運?”法詩藺若有所悟地道。
朝陽道:“是-他-在決定你的命運。”法詩藺道:“你不是説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麼?”“所以我必須戰勝-他-!”説完,朝陽便飄然下山。
法詩藺顯得不是很明白,她喃喃地道:“難道所有人的命運都由-他-控制?-他-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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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發起了對通往遼城隘口的第五次進攻。
這次他孤注一擲,調動了軍隊最強的力量,由魔族陰魔宗與暗魔宗組成的精鋭部隊充當先鋒,二十萬人族大軍隨後待命。而金之精靈、風之精靈、光之精靈的任務是潛入隘口內,實現裏應外合。驚天這次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拿下隘口。
五千魔族精鋭部隊身披黑色斗篷,組成五個黑色方陣,在滔天火光的映照下對隘口發起了進攻。
身後,二十萬人的呼喊助威之聲響徹天地,震耳發饋。
五個黑色方陣以戰甲鐵盾護身,輪流對隘口發起潮水般的進攻,完全不顧及隘口處設下的幻象魔法戰陣裏猛獸、毒蟲、瘴氣等道道封鎖線,一往向前。
而在暗處,不時有冷箭射出,讓人猝不及防。
一個個魔族戰士倒下,但卻未有一人退縮,前進的步伐依然鏗鏘。
在隘口內,這時一團比太陽還要熾烈的強光暴綻開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堅守隘口的樓夜雨的聯盟軍隊發出混亂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當強光剛剛退去之時,突然又狂風大作,以席捲天地之勢瀰漫着整個夜空。
空中,伴隨着落葉飛沙走石,更有人被狂風捲走。
悽慘的喊叫聲在狂風的虐肆中斷斷續續。
驚天高大偉岸的身形站在一處山峯下,看着在隘口所發生的一切,他知道,剛才的強光和現在的狂風正是光之精靈與風之精靈所召喚出的魔法。他們正在以熾光和颶風對堅守隘口的樓夜雨的盟軍發動毀滅性的攻擊,而此時鎮定隘口的盟軍已是潰不成軍。
但驚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欣喜之色,因為他知道,這些鎮定隘口的軍隊只是一種擺設。以往的每次進攻經驗告訴他,要想突破隘口,必須徹底摧毀設置在隘口處的幻象魔法戰陣。
這吞沒了他十萬大軍的戰陣此時正在讓五千魔族戰士一個一個地倒下。
以犧牲十萬大軍的代價他觀察了三次(第一次與安心一起順利突破了隘口),依然找不出控制這魔法戰陣的關鍵所在,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他以魔族戰士的衝擊力,企圖找出破綻,但從現在看來,他依然一無所獲。
現在,擺在驚天面前的只有一條路:他必須親自去找出這幻象魔法戰陣的破解消除之法,他已經不能再等了。
驚天飄身往幻象魔法戰陣內落去,他必須親身涉險。
這時,金之精靈在隘口上空處現身,他口中念道:“以宿主的名義,所有一切失去靈魂的生命體,以無畏之勇,破除眼前的一切魔障!”隨着他雙手的運起,持在盟軍手中的刀槍劍戟跌落地上,紛紛飛往半空中,並凝滯不動。
金之精靈雙手幻動,大聲喝道:“破!”所有的刀槍劍戟劃破虛空,似下雨般,斜斜射向魔法戰陣內。
一眨眼便沒入其中,沒有絲毫異樣。
可正當金之精靈感到失望,無功而退之時,突然,那些刀槍劍戟從魔法戰陣內反射向金之精靈。
“嗖嗖嗖……”來勢比金之精靈所發更為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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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天落入魔法戰陣內,他頓時有種與外界隔絕的感覺。從高處所看到的一切景象蕩然無存,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他此時看到了一條靜靜流淌着的河流,他站立的地方是一片青青芳草地,而看到的異獸、毒蟲、瘴氣等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與他所處的地方毫無瓜葛。那五千魔族戰士也似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
驚天看了看自身所處之地的環境,蹲下身子,將手伸進那流淌着的河流中,他的手可以感受到河水的冰涼,也就是説,如果他所看到的是幻象,那麼這製造的幻象已與真實景象無異。
驚天知曉魔法戰陣的關鍵所在,那就是真實性。衡量一個魔法戰陣的厲害與否,在於它所出現的事物與真實之間所存在的差異。雖然每一個魔法戰陣各不相同,但在真實性這一點上是相通的。驚天的昏天魔法戰陣主要藉助的是空間與方向的錯亂,將人困住,讓人無法逃脱。而相對於幻象魔法戰陣而言,以驚天的理解,顧名思義是以幻象來迷惑人。
但無論什麼樣的魔法戰陣都是由一個人控制的,進入到裏面的人就是進入了控制之人思維所設定的世界。要想破除這個設定的世界,就是要找出這個思維設定世界的漏洞所在。因為,無論什麼樣的魔法戰陣,它都是虛幻的,不真實的,其中必定存在與真實世界之間的差別,這種差別就是它的漏洞。驚天所要做的就是找出這種漏洞所造成的差別。
河水在輕快地流淌着,清澈的河水可以一眼看見河底光潤的鵝卵石,其中有着小魚小蝦悠然愜意地暢遊着。
驚天往上望去,河流彎彎曲曲不知由何處開始,往下望去,彎彎曲曲又不知到何處而終,再往前看,是在黑夜中黑幽幽山的輪廓,一切皆是平時身邊所能看到的景象。
驚天沿着河水走着,腳下柔軟的青草隨着腳步的走動而發出被擠壓的響聲。走過之後,回過頭,那些青草又堅韌地重新挺直,只有些許幾根零亂的被折斷。細細看去,又有小蟲在草叢中慌亂地逃竄着,很快又鑽入草叢深處……
驚天發現自己是第一次對事物觀察得如此仔細,甚至在他的心所感應的世界裏,他捕捉到了小蟲、小魚、小蝦生存所表現出的氣息,還有全新的小草破土鑽出而發出的幾近於無的聲響,他絲毫找不出一點點與真實世界裏所存在的差異。
他又抬頭望去,天上有着閃爍的繁星,無雲無月。
“不會的,總會有所差別的,這是製造的幻象,既然是人為製造的,沒有不存在漏洞的可能。一定有的!一定會有的!”驚天的心裏不斷地對自己重複着,他絕不認為一個人製造的幻象會完美無缺,世上也絕對不存在完美無缺的事情,他必須找出來,他一定要找出來!
清涼的和風輕輕吹動着他垂至腰際的黑髮。
一道黑影自驚天身後掠過,他忙轉過頭,所看到的只是一隻普通的夜鳥。
夜鳥發出一聲清脆的叫聲,隨即往遠處的密林中飛去。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驚天知道,必須打破這種平靜的均衡。否則,他永遠都不可能找到漏洞,更有甚者,他永遠都不可能走出這樣一個用幻象製造的世界。
驚天一掌擊在流淌着的河水上,順流而下的河水去勢受阻,頓時逆勢向上迴流。
隨即,他的手作刀狀,一刀劈下,逆勢迴流的河水一分為二,向兩邊分開。
驚天又一掌推出,一分為二的河水馬上凝成冰塊,落在河流兩邊的草地上。
河牀上只剩下光潤的鵝卵石,以及跳動掙扎着的小魚小蝦。
上游不遠處,又有河水流下來而發出的嘩嘩聲。
驚天自語道:“怎麼會這樣?難道這樣也無法破除幻象?這幻象不但停留在表面,而且延伸到附和自然界的一切規律,這需要多麼大的精神力才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效果?而這個人所擁有的實力,顯然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自己難道真的無法破除它,而要永遠被困在這裏?”驚天心有不甘,心緒不由得有些急躁,他大聲喝道:“我不相信你所製造的幻象與真實的世界沒有一點點區別!”一聲尖嘯,空氣急劇動盪,相互之間發出撞擊而產生的尖鋭嘯聲,就像一道道利箭疾逝而過所產生的聲響。
他的雙掌同時向四周狂劈而去,空氣一層層盪開,發出如悶雷一般的聲音,此起彼伏,彷彿天要下雨。
當驚天又一輪狂轟過後,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夜風輕拂,河牀重新又注滿了水,靜靜流淌。
驚天雙眼變得血紅,他朝着四周的空氣道:“有本事你就出來與我一戰!看你到底能不能贏我!”聲音消散,沒有人作答。
驚天右手作刀狀劃破虛空,又一次道:“有本事出來與我一戰!”依然沒有聲音作答。
驚天被壓抑着的鬱悶之氣一下子竄了上來,這種無聲的煎熬實比真刀真槍大戰一場還要痛苦萬分。他的性格本就有些急躁,乃性情中人,如何能長久地壓抑着這種無聲的鬱悶?明知這樣下去必定中計,但他怎顧及得了那麼多?他的性格決定他必須盡情地大戰一場。
驚天拳出如風,如連綿不絕的江水朝他所看清的這個世界的每一寸空間狂擊而去,他不相信這樣還找不出漏洞,他不相信每一寸空間的每一處都有着思維的延伸,都符合真實自然界的規律……
最後一拳揮出,驚天不由得跌坐在草地上,他所擁有的最後一點力量都化拳擊出了。
“難道真的沒有一點漏洞?難道自己永遠都要被困於此?”驚天的樣子顯得極為沮喪。
“驚天!”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突然響起。
“誰?”驚天猛地回頭。
沒有人叫他,只有靜靜流淌着的河水,似清猶濁,像人的心。
驚天強撐着重新站起,朝那個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青草復青草,河水復河水,最後,他竟然來到了河流的源頭,在一處空地上,他看見了一個幽深的古潭。
驚天走了過去,他的面孔印在潭水中,不!他看到的是一張更為年輕的自己的臉……
……
一處高山之巔,少年驚天望着清晨初升的太陽,大聲地喊道:“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聲音重重疊疊向四周盪開,彷彿要讓整個天地都為他作證。
身後,父親一鞭子抽在驚天身上,厲聲道:“給我再大聲點!”驚天於是以比前一次更大的聲音道:“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再大聲點!”又一鞭子抽在了驚天身上。
“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再大聲點!”“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再大聲點!”“我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再大聲點!”可嘶啞了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而驚天身上所留下的鞭痕卻越來越多。
終於,他的喉嚨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父親這才放下鞭子。
父親望着驚天傷痕累累的樣子,臉上毫無憐憫之情,冷冷地道:“記住,在你的身體裏,有着你和你弟弟兩個人的元神,整個幻魔大陸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你一定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
“驚天魔主,你想不想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黑暗中一個宏遠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是誰?”驚天朝聲音傳來處望去。
“我是你的心。”驚天的心不由得一怔,道:“胡説!你怎會是我的心?你到底是誰?!不要我面前玩把戲!”“我真的是你的心,只是你一直都不敢面對我而已。難道你忘記了你曾經發過誓要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嗎?我可依然記得。”“我沒有忘!”驚天道。
“你忘了。”“我沒忘!”“你忘了!你甘願做別人的一條狗,也不願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你忘了父親曾對你説過的話!”驚天沉默了一下,依然道:“我沒忘。”“你在撒謊!你沒有勇氣去爭奪成為天下最強的人,你背叛了你少年時的誓言,你辜負了父親對你的期望,你是個膽小沒用的懦夫!”驚天道:“隨你怎麼説都好,我沒有忘少年時的誓言,更沒忘記父親的期望!”“可你卻甘願做別人的一條狗!”“不是做一條狗,而是與他一起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驚天毅然道。
“這與狗有什麼區別?你永遠是他的附庸品,你永遠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驚天道:“是的,他是無可替代的!全天下不可能再找到像他一樣的人,能夠與他一起創造事業,是一個人一輩子的驕傲!”“看來你不僅是一條狗,而且是一條死心塌地的狗,我為你感到可悲!”驚天道:“我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我知道自己是在跟着一位偉大的人,在創造着一種偉大的事業!與他相比,如果他是一棵參天大樹的話,我僅僅是一棵小草。他所從事的是一項前所未有的偉大事業,他要改變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他所與之抗爭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運,也是為天下所有人爭取主宰自己命運的人!所謂-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與之相比,簡直讓人汗顏,沒有人比他更偉大!沒有什麼事業比主宰自己的命運更為重要!”“你以為他能夠做到麼?”“他一定能夠做到!”驚天無比堅定地道。
“你這是在騙自己,一千年前的欺騙告訴你,沒有人可以與自己的命運抗爭,沒有人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上蒼為每一個人都安排了屬於他的命運,沒有人可以改變!一千年後的今天仍是如此。”驚天道:“我也曾經和你這樣想,所以我與安心一起試圖通過自己人的力量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當我們安排好一切,認為一切勝利在握時,他出現了。雖然他只是一個用靈魂複製出來的,但站在他的面前,我們感到的是自己的渺小!我們知道,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戰勝他,我們勉力與之相戰,只是為了印證心中的一種信念。因為他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力量,更是一種精神,一種與生俱來的、超越命運的精神,是這種精神將我與安心重新團結在他的周圍,共同去完成這偉大的事業!我們堅信,命運最終會掌握在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的手中。而你連這一點都不明白,所以你根本不是我的心!”“你這可憐的人,你是走在一條永遠沒有希望的路上。你本有屬於自己的更好的路,本可以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但你卻選了一條不歸路。你去吧,你要走的路在前面。”前面是深潭,驚天卻真的往前走去。他的雙腳踏在潭面上卻沒有掉下去,繼續踏着潭面往前走去。
“慢着!”那個聲音突然又響起。
“還有什麼事?”驚天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頭。
背後的聲音又道:“如果我給你想要的自由,你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你真的不想成為幻魔大陸最強的人麼?”驚天心中一動。
而這時,他的腳下突然生起一個漩渦,將之吸了進去。
潭水恢復如初,那聲音嘆息道:“既然你已經想透,心中又何以存在其它的雜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