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燕道:“我恨不得現在就找出他來!”
司徒英奇道:“我心中的悲痛並不下於你,只是這不是別的事,急不得,咱們固然不能放過那兇手,可也絕不能冤枉無辜,好在一個是餘必訟,一個是那以鷹為表記的人,咱們有這兩個方向可查,我相信很快便能找出他來,回去吧,咱們先料理了你義父的後事再説。”
司徒燕默然地點了點頭。
司徒英奇轉眼望着李劍凡,道:“李大俠是我司徒世家的恩人,不期巧遇,老朽不能當面錯過,敢請二位到舍下……”李劍凡道:“謝謝前輩,恩一天未報,仇一天未雪,末學一天不安,末學還要繼續去尋覓仇蹤,容事畢之後再登府拜望吧,告辭。”
他一抱拳,偕同冷冰心轉身行去。
司徒燕抬手要叫。
司徒英奇抬手攔住了她,容得李劍凡跟冷冰心走遠,他正色説道:“燕兒,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咱們回去之後要料理你義父的後事,也不便待客,再説你白大哥一直對你……咱們現在不談這個了,上馬吧。”
司徒燕頭一低,轉身向坐騎走去!
※※※※※※
“人家都説司徒英奇冷漠高傲,好惡隨心,是個介於正邪之間的人物,我看他不錯嘛,很明理個人,對咱們也很客氣。”冷冰心邊走邊説。
李劍凡道:“那許是傳聞有誤。”
他似乎沒有心情多説話。
冷冰心道:“傳聞這兩字不知道害過多少人!”
李劍凡沒有説話。
冷冰心側過嬌靨道:“你怎麼不説話?”
李劍凡道:“我在想那隻鷹,歐陽老人家,不知道是他做的,還是餘必訟。”
冷冰心道:“司徒英奇説的是理,都有可能。”
李劍凡揚了揚眉道:“那麼咱們先找餘必訟。”
沉默了一陣之後,冷冰心忽然間道:“你為什麼不願到司徒家去?”
李劍凡道:“我去幹什麼?”
冷冰心道:“別忘了,司徒燕對你一往情深,歐陽老人家當初也一再撮合!”
李劍凡皺了皺眉道:“冰心,咱們現在不談這個好麼?”
冷冰心道:“怎麼,沒心情?”
李劍凡道:“的確沒心情。”
冷冰心道:“總有一天要談的。”
李劍凡道:“至少我現在不願談。”
冷冰心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不談就不談,只是,劍凡,煩不是辦法,煩找不出那隻鷹來的。”
李劍凡道:“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我進入江湖已經不少日子了,到現在為止卻連主兇是誰都不知道……”“誰説的。”冷冰心不以為然道:“那隻鷹不就是主兇麼?”
李劍凡皺眉道:“可是那隻鷹又是誰,誰又是那隻鷹?”
冷冰心道:“慢慢兒找啊,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想當初你剛進江湖的時候,你會想到會有今天這種發現麼?世間事是很難預料的,説不定明天你就知道那隻鷹是誰,誰是那隻鷹了。”
李劍凡道:“可能麼?”
冷冰心道:“當然可能,要不然‘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句話怎麼來的。”
李劍凡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冷冰心看見了,當即説道:“你想説什麼?”
李劍凡道:“我是這麼想,找着了那隻鷹後,是不是算到了頭。”
冷冰心微微一怔道:“難説,誰知道那隻鷹背後是不是還藏着人!”
李劍凡道:“我恨不得現在就知道,這件血案裏究竟牽扯着多少人?”
冷冰心瞟了他一眼道:“怎麼司徒燕的口氣讓你學來了,你聽見司徒英奇剛才是怎麼説的了麼?”
李劍凡吁了一口氣道:“我知道這種事急不得,我也不是那種輕妄浮燥的人,我只是眼見着被他利用過的這些人,一個一個他被他殺害,因而更加深了我對他的痛恨……”冷冰心道:“這些人麼,活該,誰叫他們幫他作惡來着?”
李劍凡道:“至少歐陽老人家死得-、死得可憐,他招誰惹誰了?既然他知道的有限,為什麼連他也不放過?”
冷冰心道:“看法不同,劍凡,咱們這麼看,別人可不這麼看,作賊的心虛,他不能不剷除一切曾經參與其事的人來保護他自己。”
李劍凡道:“由此也益見他的陰險狠毒!”
冷冰心道:“他本來就是個陰險狠毒的人物,不然他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以這種巧妙安排殺人。”
李劍凡沉默了一下,旋又點了點頭道:“你説的也是……”冷冰心忽然轉過臉來凝目説道:“劍凡,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李劍凡忙道:“什麼事?”
冷冰心道:“歐陽老人家怎麼會把那半張‘菩提圖’給了司徒燕?”
李劍凡有點失望,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他的乾女兒。”
冷冰心道:“問題就在這兒,‘司徒世家’的人,個個都很高傲,她怎麼會認在歐陽老人家膝下?”
李劍凡道:“歐陽老人家救了地,她感恩圖報。”
“不,劍凡。”冷冰心搖頭説道:“歐陽老人家當時的情形你知道,我説句不敬的話,他的樣子就跟鬼一樣,以司徒燕那種嬌生慣養、那種高傲,她頂多會謝謝他,似乎不太可能認在他膝下。”
李劍凡道:“事實上它的確認在了歐陽老人家膝下,這不假。”
冷冰心瞟了他一眼道:“我知道這是事實,司徒英奇剛才直説、司徒燕也一直叫義父,我又不聾,難道我還聽不見?可是,司徒世家的人是怎麼樣的人,武林中沒人不知道,尤其司徒英奇跟司徒燕父女倆那份傲更是出了名,儘管歐陽老人家救過她,儘管她認在了歐陽老人家膝下,‘菩提圖’不是別的東西,歐陽老人家怎麼會這麼輕易就送出了手?”
李劍凡道:“既是乾女兒,有什麼不能送的?”
冷冰心道:“劍凡,你仔細想想,客觀一點,歐陽老人家不會不知道武林中人個個在惦記他身上的東西,儘管他救了司徒燕,儘管司徒燕認在了他膝下,難道他就一點不防這是司徒世家的一套手法,他就那麼相信司徒燕?劍凡,歐陽老人家可不是那種糊塗人啊!”
李劍凡道:“冰心,你我都看得出,司徒燕雖然任性了些、傲了些,可是她本性並不壞。”
冷冰心道:“誰説她壞了?她的本性是不壞,可是由於她是‘司徒世家’的人,尤其是司徒英奇的女兒,任何人都會對她存有戒心,這你不能否認,當初你不也是這樣麼,你説過,你甚至有點厭惡它,像這樣,歐陽老人家會輕易把半張‘菩提圖’送給他麼?”
李劍凡道:“也許歐陽老人家對她並沒有戒心。”
冷冰心道:“不,劍凡,你錯了,歐陽老人家躲避的是什麼,他一直像只驚弓鳥,會對誰沒有戒心?”
李劍凡道:“那,總不會是司徒燕從歐陽老人家手裏搶過去的吧?”
冷冰心道:“瞧你説的!我也沒説她搶,這一點歐陽老人家也親口對你説過……”李劍凡道:“這就是了,那你還何必在這上頭窮琢磨?”
冷冰心道:“我總覺得歐陽老人家不該把那半張‘菩提圖’這麼輕易地送了人,尤其是送給了司徒燕。”
李劍凡道:“而事實上歐陽老人家確把那半張‘菩提圖’送給了司徒燕了。”
冷冰心道:“怪就怪在這兒!”
李劍凡道:“這有什麼怪的?”
冷冰心道:“劍凡,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怪?”
李劍凡沉默了一下,接着點了點頭道:“唔,是有點兒!”
冷冰心忙道:“真有還是假有?”
李劍凡轉過臉去凝目説道:“你是怎麼了?”
冷冰心道:“事關重大,你可別不在意!”
李劍凡道:“事關重大,你是説……”
冷冰心一雙美目中突然間閃起了兩道異彩,道:“劍凡,你有沒有看出來,你現在仔細想想看,司徒燕臉上是不是有些地方像歐陽老人家?”
李劍凡突然笑了,道:“冰心,你太……”冷冰心道:“難道你一點也沒看出來?”
李劍凡微一搖頭道:“我沒有留意,她姓司徒,是司徒英奇的女兒,我怎麼會留意這個?”
冷冰心道:“那麼你現在別説話,想想歐陽老人家的面貌,再想想司徒燕的面貌。”
李劍凡有點無可奈何,只有聽了冷冰心的,歐陽朋的面貌浮現在他腦海裏,接着又是司徒燕的,兩張臉在他腦海裏交替着出現了幾次,他那無可奈何的心情沒有了,他的心突然間加速了跳動,他果然發現司徒燕那張美豔的嬌靨上,有些地方的確很像歐陽朋!
只聽冷冰心問道:“怎麼樣?”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冰心,你是説……”冷冰心忙道:“先別管我是説什麼,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司徒燕臉上有些地方,像歐陽老人家?”
李劍凡一點頭道:“不錯,尤其是鼻子以上。”
“對!”冷冰心的嬌靨上泛起了一陣驚喜神色,她拍了一下手道:“足見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劍凡,你現在再拿司徒燕跟司徒英奇比一比,看看他兩個臉上有沒有相同的地方,記住要仔細,也別讓剛才的發現影響你。”
李劍凡很客觀,很冷靜的把司徒燕跟司徒英奇的兩張臉作了個比較,然後,他搖了搖頭:“沒有。”
冷冰心一把抓住了李劍凡的手,激動地道:“劍凡,你説可能麼?”
李劍凡道:“不無可能。”
冷冰心道:“這就對了,現在我明白為什麼歐陽老人家本不該把那半張‘菩提圖’隨便給人,尤其是給司徒燕,但他卻給了司徒燕的道理所在了,他一定認出司徒燕是他分離近廿年的女兒了,只不知道司徒燕知道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司徒燕。”
李劍凡道:“他沒有告訴司徒燕,司徒燕也不會知道。”
冷冰心道:“怎麼見得?”
李劍凡道:“要是他告訴了司徒燕,或者司徒燕知道,司徒燕又豈會僅僅認在他膝下,又豈會再回到司徒世家去?”
冷冰心連連點頭道:“對!對!劍凡,司徒燕一定是歐陽老人家分離近廿年的女兒,歐陽老人家也一定認出她來了,要不然他不會把人人夢寐以求,那麼貴重的半張‘菩提圖’送給了她,要不然他不會極力撮合你跟司徒燕,劍凡,要是這樣的話,涉嫌毒害歐陽老人家的人就又多一個了。”
李劍凡目光一凝道:“誰?”
冷冰心道:“司徒英奇!”
李劍凡一怔道:“司徒英奇?不會吧!”
冷冰心道:“別説不會,我分析給你聽聽,要是你是歐陽老人家,你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突然發現了你分離近廿年的親骨肉,你會不會捨不得離開地,你會不會暗中跟在她身邊,要是你知道它住在哪兒,你會不會跟到她的住處去在左近徘徊,捨不得離去?”
李劍凡道:“這是人之常情!”
冷冰心道:“這就對了,司徒燕認了這麼一位義父,尤其這位義父又送了地這麼一份貴重的見面禮,她回去之後豈會不告訴司徒英奇,這一點由她剛才跟司徒英奇説的那句‘這就是我告訴過您我剛認的義父’可以得到證明,也就是説司徒英奇在今天以前已經知道歐陽老人家跟他的女兒見過面了,他不會想不到歐陽老人家會到他司徒世家附近來,甚至歐陽老人家已經找過他了都説不定,這麼一來,劍凡,要是你是司徒英奇,你會怎麼樣,你會採取什麼對策?”
李劍凡皺眉沉吟,道:“會這樣麼?”
冷冰心哼了一聲道:“要是歐陽老人家一鬧一張揚,司徒英奇他這個家,他這個人便算完了,要是我是司徒英奇,我就會除了這個威脅,歐陽老人家倒地氣絕,他跟他的女兒,他的總管恰好騎馬從西邊馳來,現在我倒覺得他來得太巧了!”
李劍凡道:“冰心,剛才咱們發現,歐陽老人家並沒有讓司徒燕知道他才是她的生身之父,是麼?”
冷冰心道:“不錯,是這樣。”
李劍凡道:“他為什麼不讓她知道?”
冷冰心道:“這原因很多,或許他怕司徒燕不相信,或許他怕對司徒燕有什麼不良的影響,或許他不想在那種狼狽的情形下、危險的處境裏讓司徒燕知道他才是她的生身之父……”李劍凡道:“那麼你以為歐陽老人家會去找司徒英奇?”
冷冰心道:“這當然可能,其實,司徒英奇早想到歐陽老人家會在他司徒世家左近徘徊了,就是歐陽老人家不找他,他也會主動地找歐陽老人家。”
李劍凡沉吟着道:“要是歐陽老人家是司徒英奇毒害的,他把禍嫁到孫不治、餘必訟以及那隻鷹身上去,然後又把歐陽老人家帶回去厚葬,他可算得是個工於心計的人物!”
冷冰心望着他道:“你以為司徒英奇是個怎麼樣的人物?”
李劍凡道:“冰心,這只是咱們大膽的假設。”
冷冰心道:“我知道,猶待細心的查證,你放心,我也不是個輕妄浮燥的人,我不會冒然跑去找司徒英奇的。”
李劍凡點點頭道:“那就好,我就是這意思。”
冷冰心忽然揚眉道:“劍凡,咱們這就回頭。”
李劍凡停了步,默默地轉過了身!
他們兩個轉身走了回去,遠處一片樹林裏走出一個人來,是位美豔白衣少女,容顏憔悴,神色冰冷,她遙望着李劍凡跟冷冰心的背影,美目中閃溜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
※※※※※※
李劍凡、冷冰心並肩站在一座山的半腰,默默地俯視着腳下!
山下,有一座佔地很大的莊院,這座莊院建築得十分雄偉,而且美侖美奐。
居高臨下看,莊院裏飛檐狼牙,樓閣處處,莊院的四角各有一座高高的更樓,兼了望之用。
莊院外有一圈護莊河,河寬丈餘,正對着莊門處架着一座大木橋,在莊院的這一頭,兩邊各栽着一根高大鐵柱,兩根鐵鏈從柱頂直扯到木橋的那一頭。
兩根鐵鏈牢牢繫住木橋的那一頭,經過鐵柱頂的兩個滑車斜斜地伸入莊院大門兩側。
莊院大門兩側各有一間碉堡也似的小房子,兩根鐵鏈就伸進了這兩間小房子裏。
李劍凡跟冷冰心都看得出,橫跨在護莊河上的那座大木橋,隨時可由兩根鐵鏈吊起,而吊橋,放橋的轅輪就在莊院大門兩側那兩間小房子裏。
這當兒看,除了莊院大門外,還有那一圈丈高的圍牆內布有明樁卡之外,別處幾乎看不見有人走動,恐怕那四座兼了望用的更樓也有人。
各處的明椿暗卡,一個個都是佩劍的黑衣人。
看着、看着,冷冰心忽然一嘆説道:“難怪‘司徒世家’威震武林,向來沒有人敢輕犯,你看這設置、這禁衞,的確是銅牆鐵壁,固若金湯,誰能越雷池半步?要説它是處龍潭虎穴,實不為過!”
李劍凡剛要説話,忽然兩眼寒芒一閃,低低説道:“不要往後看,不要説話,後頭不遠處有人!”
冷冰心臉色一變,道:“在什麼地方?”
李劍凡道:“剛才來的時候你留意了沒有?咱們右後方有片樹林。”
冷冰心道:“我知道,人就在樹林裏?”
李劍凡“嗯”了一聲。
冷冰心道:“咱們怎麼辦?走?”
李劍凡雙眉微揚道:“現在來不及了,咱們繞到樹林那一邊擒他去,你先走,別往樹林看。”
冷冰心柳眉一揚道:“我知道,我還會連這點經驗都沒有麼?”
她轉身往左行去。
李劍凡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的右後方是有一片臨着斷崖的樹林,可是一眼看過去什麼也看不見,而且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兩個人繞着圈子往左走,離那片樹林約摸十來丈,走了不遠,兩個人拐進了一座山壁後,樹林被山壁擋住了,李劍凡忽然一拉冷冰心道:“他現在看不見咱們了,快!”
兩個人雙雙騰身往樹林後方撲去。
兩個人身法如電,兩個起落便繞到了那片樹林後,李劍凡閃身便撲進了樹林。
兩個人在樹林中俯身蛇行,只走了兩三丈距離便看見了,眼前四五丈處,的的確確有個人,這個人背朝着二人,頭戴一頂草帽,身穿黑色粗布衣褲,腰裏紮根布帶,布帶上彆着一把發亮的利斧,袖子擄着褲腿拖着,腳下是雙草鞋,一看就知道是個幹什麼的。
可不?人家正蹲在地上在那兒捆柴呢。
李劍凡吁了一口氣,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衝冷冰心一偏頭,示意冷冰心悄悄的退出去。
冷冰心伸手拉住了他,微一搖頭,往前呶呶嘴,卻示意李劍凡跟她走過去。
李劍凡剛微微一怔,這當見那樵夫已捆好了兩捆柴,扁擔一伸,挑上肩就要走。
冷冰心輕咳一聲,揚聲説道:“喂,打柴的,請等一等。”
那樵夫似乎嚇了一跳,霍的轉過身來。
李劍凡看清楚他了,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材膚色黑黑的,一臉的絡腮鬍,人挺結實,也挺精神。
他這兒打量那樵夫,冷冰心已擰身走了過去,他只得跟了過去。
到了近前,冷冰心停了步,她沒跟那樵夫説話,卻轉過臉來望着李劍凡,含笑説道:“劍凡,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的‘鬼斧樵’卜南山!”
李劍凡一怔,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冷冰心不肯走,原來眼前這位不是普通樵夫等閒人,卻是名列“十三邪’的“鬼斧樵”卜南山。
鬼斧樵卜南山出現在“司徒世家”後山下,可疑。
李劍凡當即淡然説了一聲:“久仰,失敬!”
那絡腮鬍樵夫冷冷看了冷冰心一眼,道:“你這位姑娘認錯人了,在下不姓卜,也不是什麼卜南山,卜北海。”
話落,他轉身要走。
冷冰心騰身飛掠,越過他攔住了路,含笑説道:“卜南山,你可以騙騙別人,但卻騙不了我,你臉上這臉絡腮鬍就是你的標誌。”
絡腮鬍樵夫冰冷説道:“你這位姑娘説話好生可笑,難道天底下只那姓卜的長絡腮鬍?”
冷冰心嬌笑説道:“天底下當然不是那卜南山一個人長絡腮鬍,可是腰帶裏頭藏着十把小鋼斧的可只有卜南山一個人了,你敢解下腰帶來讓我看看麼?”
絡腮鬍樵夫忽然不懷好意地一笑説道:“解下腰帶來讓你看看?那容易,咱們找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去,準保讓你看個夠!”
冷冰心嬌靨上泛起了寒霜,冷叱一聲道:“卜南山,你找死!”
她剛要動。
李劍凡忽然在絡腮鬍樵夫的背後叫了一聲:“卜南山!”
這一聲近在絡腮鬍樵夫腦後,他身軀一震,霍然轉身,掄起兩捆柴往後掃去。
他應變極快,可是李劍凡也不比他慢,一掌劈在頭一捆柴上,那捆柴忽在反向撞去。
絡腮鬍樵夫一驚,滑步飄身,扔扁擔拔利斧,閃身欺到,揚斧就劈,動作快速,一氣呵成。
李劍凡冷笑一聲道:“‘十三邪’裏的人物我見過多了,你不見得比他們高明到哪兒去。”
他抖手揮出帶鞘長劍,直迎利斧。
眼看斧劍就要碰上,絡腮鬍樵夫唇邊浮現一絲猙獰笑意,右臂陡加三分真力,他打算碰飛李劍凡掌中的長劍。
他打錯了算盤,走了眼,斧劍碰在了一處,但李劍凡掌中長劍碰的不是他的斧刃,而是他的斧背,往旁斜飛的不是李劍凡的長劍,而是他的利斧。
他大驚失色,心知要糟,果然,李劍凡的劍鞘頭兒化成一點黑影,閃電似的點了過來。
躲來不及,回斧封架,更來不及,就在這一剎那間,李劍凡的劍鞘已如電光石火般點到,正點在他肚臍下方寸餘處。
這一下夠他受的,他悶哼丟斧彎下腰去。
李劍凡恨他下流,一劍鞘打在他脊樑上,這一下痛澈心脾,他大叫一聲爬了下去。
冷冰心冷叱説道:“看我割了你那根狗舌頭。”
她欺了過來。
李劍凡抬劍攔住了地,道:“等會兒,冰心。”
他伸劍鞘把絡腮鬍樵夫的身軀挑翻了過來,然後劍鞘上揚抵在了絡腮鬍樵夫的喉結上,冷然説道:“告訴我,你是不是卜南山?”
絡腮鬍樵夫眥牙咧嘴地一搖頭道:“不是,你們認錯了人。”
李劍凡回劍挑開了他腰間的寬布帶,布帶掉了,他腰間另扎着一條窄皮帶,窄皮帶上彆着十把明晃晃的小小鋼斧。
卜南山臉色大變,挺身欲起。
李劍凡挪劍鞘又抵住了他的喉結,冷笑説道:“就憑你這種身手,也敢在武林中稱字號興風作浪,説,你躲在‘司徒世家’後山上幹什麼?”
卜南山道:“我號稱‘鬼斧樵’,本來就是個打柴的。”
李劍凡劍鞘微偏,微下一點,卜南山喉結旁那塊肉陷了下去。
卜南山身子一挺,抬兩手抓住了劍鞘,他想把劍鞘挪開。
李劍凡抬腳踩在他心口上,只一用力,卜南山悶哼一聲忙鬆了手,李劍凡冰冷説道:“你説不説?”
就這一轉眼工夫,卜南山頭上已見了汗,只聽他道:“我説,我説。”
李劍凡抬起了劍鞘,但腳沒有離開卜南山的心口。
卜南山抬手捂住了脖子,連喘了幾口氣才道:“我在這兒跟你們沒關係,我是到這兒來找可疑的人跟可疑的東西的。”
冷冰心道:“這麼説,你現在供司徒英奇驅策?”
卜南山道:“不,你弄錯了,我只是幫司徒英奇的忙……”李劍凡接問道:
“你找什麼可疑的人?什麼可疑的東西?”
卜南山道:“最近一兩個月來,常在夜晚發現這座山上有動靜,等到派人上來卻什麼也看不見,後來有人在這一帶發現了幾處腳印,像人的腳印,可又像什麼野獸的腳印,由於這座山跟別的山連着,再過去不遠又是‘泰山’,山區太大不好找,所以派我每天到山上來假裝打柴以等動靜、探究竟。”
李劍凡抬眼望向冷冰心。
冷冰心道:“聽他鬼話。”
卜南山忙道:“真的,有一處腳印還留到如今,不信我可以帶你們去看看。”
李劍凡遲疑了一下,出劍鞘點了卜南山雙臂的穴道,然後拾腳説道:“起來。”
卜南山挺身站起,李劍凡及時又道:“除非你自信能快過我,要不然我勸你少打鬼主意。”
卜南山沒説話,轉身往林左行去。
李劍凡邁步跟了上去。
往林左走了約摸兩丈多,卜南山停了下來,望着地上道:“你們看,這就是一處腳櫻”李劍凡跟冷冰心低頭往下望去,只見腳前數尺處地上有一對凹下去的痕印,有點像人的腳印比人的腳印小,可又像什麼野獸的蹄痕,看前後的距離跟左右的寬度,有幾分像人的腳印,而實際上那痕印的形狀卻不完全像人的腳櫻冷冰心道:“怕是猩猩,或者是熊……”李劍凡道:“不可能是熊,熊四條腿走路的時候多,這兒只有兩個腳櫻”冷冰心道:“那麼是猩猩?”
李劍凡搖頭説道:“猩猩的腳印不可能這麼小,再説中原一帶也不產這種東西,要是猩猩的話,它不可能單在這一個地方出現,早就把附近百里之內鬧的翻了天了。”
冷冰心道:“那你説這是什麼?”
卜南山趁兩人説話分神轉身就跑。
李劍凡早就防着他了,揮劍掃了出去,劍鞘正掃在卜南山膝彎上,卜南山叫一聲摔了下去,他兩隻胳膊不能動,摔了個結實。
李劍凡跟過去又閉了他兩腿的穴道,現在卜南山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了了。
李劍凡站在他身邊冷冷説道:“我不管這是什麼東西留下的腳印,我只問你一句話,是誰害了‘巧手魯班’歐陽朋?”
卜南山摔得滿臉是土,他話答得毫不猶豫:“餘必訟!”
李劍凡道:“你怎麼知道是餘必訟?”
卜南山道:“我聽‘司徒世家’主人説的,‘司徒世家’主人並且已派出黃衣劍手去找餘必訟去了。”
李劍凡看了冷冰心一眼。
冷冰心道:“你什麼時候進的‘司徒世家’,你怎麼會甘供司徒英奇驅策?”
卜南山道:“我並沒有進‘司徒世家’,我剛不説過麼,我只是幫司徒英奮的忙,我跟司徒英奇是朋友。”
冷冰心冷笑一聲道:“別在我面前耍花招,你‘十三邪’中我個個瞭解的夠,要沒有什麼貪圖,你們絕不會幫別人的忙,不害人就算好的。”
卜南山道:“我説的是實話,你要是不信……”冷冰心道:“我還是的確不信,我勸你最好説實話,要不然有你吃點苦頭。”
卜南山道:“我説的是實話……”
李劍凡長劍遞出,又抵在了他的喉結上。
卜南山道:“你們讓我怎麼説……”
冷冰心道:“我們要聽實話。”
卜南山道:“我説的是實話啊!”
李劍凡冰冷説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劍鞘稍挪,然後又抬腳踩上了卜南山的心口。
冷冰心道:“劍凡,讓他嚐嚐‘一指搜魂’!”
卜南山機伶暴顫,兩眼猛睜,望着李劍凡道:“你會‘一指搜魂’?”
李劍凡冷冷説道:“你信不信?”
卜南山一雙目光直直地望着李劍凡,沒説話。
李劍凡道:“我要是在你‘懸樞穴’上點上一指,你可知道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卜南山臉色大憂,頹然一嘆道:“好吧,我告訴你們,我幫司徒英奇的忙是沒錯,但是我有目的。”
冷冰心道:“你有什麼目的?”
卜南山道:“奪司徒莢奇的家產。”
冷冰心道:“不是吧,你要司徒英奇的家產幹什麼?你還不説實話是不是?
劍凡。”
卜南山忙道:“我要奪‘司徒世家’。”
冷冰心道:“這還像句實話,不過,這裏頭還有蹊蹺,你有多大的力量想奪‘司徒世家’?憑你一個人絕動不了司徒英奇,再説好好的你一個人怎麼會想起奪‘司徒世家’來了?”
卜南山長嘆一聲道:“索性都告訴你們吧,我是奉一個人之命來奪犬司徒世家’的……”冷冰心“哦!”地一聲道:“你是奉誰之命來奪犬司徒世家’的?”
卜南山口齒啓動了幾下才道:“一隻鷹!”
李劍凡、冷冰心雙雙臉色一變,道:“怎麼説?一隻鷹?”
卜南山道:“兩個多月以前,我接到了一封信,我沒見着那送信的人,信上説要我接近司徒英奇,想辦法奪犬司徒世家’,他另外派的還有別人,可是我不知道都是誰,他説他已經在我身上下了毒,我若是不聽他的,一旦毒發,必然無救,他説我要是不相信可以運氣試試,我自然不信,可是等到我運氣一試……”
苦笑一聲,住口不言。
冷冰心道:“你果然中了毒?”
卜南山吁了一口氣道:“不錯,胸腹之間既疼又癢,跟蟻行蟲咬一般……”
李劍凡突然把他翻轉過去拉開了他的衣裳。
卜南山急急問道:“你要幹什麼?”
李劍凡拉開他的衣裳,在他背後看了看之後道:“我告訴你件事……”他把“普濟寺”慘案告訴了卜南山,也把孫不治被害的經過告訴了卜南山,最後他道:
“孫不治也是受那隻鷹指使,但是你的‘懸樞穴’上並沒有那種臘丸裝着的毒藥。”
卜南山苦笑説道:“他己在我體內下了毒,還用得着別的什麼毒藥!”
冷冰心道:“你可知道是什麼時候讓人在你體內下了毒?”
卜南山道:“我想過,可是就想不出。”
李劍凡道:“你沒見過那個人?”
卜南山道:“沒有,不,也許見過,他可能就在我的身周左近,因為我的一舉一動他了若指掌,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就是見過,我也不會知道他就是在我體內下毒,逼使我為他奪犬司徒世家’的人。”
李劍凡心想:“這倒是……”
心裏這麼想,口中卻道:“從頭一次那封信以後,他對你要是有什麼指示,怎麼跟你連絡?
卜南山道:“容易得很,他要是想告訴我什麼事,每當沒人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發現他給我的信,或者是一張紙條兒。”
冷冰心道:“每次的筆跡都相同麼,是不是出自一個人之手?”
卜南山道:“不錯,每次的筆跡都相同,是出自一個人之手。”
冷冰心道:“他倒是神秘得很啊,你有沒有想過,這隻鷹可能是什麼人?”
卜南山道:“當然想過,可是武林中以鷹為名號的人多得不可勝數,我總不能一個一個去查去,再説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冷冰心道:“以鷹為名號的人固然不少,但總有一兩個比較可能的!”
卜南山苦笑説道:“我跟這些以鷹為名號的人一無仇、二無怨,真要説起來沒一個可能的,換句話説每一個也都可能。”
冷冰心道:“他每次給你的信,或者是紙條兒呢,你身上帶的有麼?”
卜南山搖頭説道:“每次他都在信末註明,看完付之灰燼,我都燒了。”
冷冰心皺了皺眉,抬眼望向了李劍凡。
李劍凡忽然拍活了卜南山四肢的穴道,道:“你可以走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不許讓司徒英奇知道,在後山上碰見了我們兩個!”
卜南山呆了一呆道:“你放我走?”
李劍凡道:“我不是司徒英奇的朋友,跟‘司徒世家’也毫無關係,沒有難為你的必要。”
卜南山挺身就要起來。
李劍凡劍鞘一遞抵住了他,道:“聽見了我的條件沒有?”
卜南山道:“你放心,我跟司徒英奇是敵非友,這不是什麼露臉的事,我不會讓他知道。”
李劍凡收回長劍道:“那就行了。”
卜南山抓起地上的寬布帶以及他那把利斧,二話沒説,騰躍出林而去。
冷冰心剛要問。
李劍凡低低一聲:“跟他。”
當先往林外撲去。
冷冰心登時明白了幾分,飛身跟了過去。
兩個人這裏身軀剛勁,忽聽林外傳來短促而且聲音不太大的“啊!”緊接着似有什麼重物落地一般,砰然一聲。
李劍凡臉色一變,道:“快!”
加速身法撲了出去。
兩個人電一般地掠出了樹林,兩個人同時硬生生剎住了身形,兩個人也都神情猛震,立即看呆住了!
一瞬間之前,卜南山還是活生生的。
可是一瞬間之後的如今,卜南山已然倒斃在草叢中,腦門上嵌着他自己那把利斧,鮮血滿面的!
這一帶可以算是很遼闊,只有身後一片樹林,身左一塊山壁。
但,兩個人是剛從身後樹林裏出來的,殺卜南山的人絕不可能躲進樹林裏去,那塊山壁距離卜南山倒斃處不近,就算殺卜南山的那個人是隻鳥,他也不可能在這一瞬間工夫中飛到那兒去。
那麼,殺卜南山的那個人哪兒去了?
以前後的時間論,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卜南山是自殺,而非他殺。
但是,卜南山會自殺麼?他要是想死的話,剛才大可以嚼舌,或者是在李劍凡拍活他四肢的穴道,他抓起自己的利斧之後,揚斧劈向自己腦門,他何必非跑出林外自殺不可!
定過了神,李劍凡臉上變了色,他沒有飛身各處去找,因為他知道那是白費。
他想到的,冷冰心也想到了,所以冷冰心也沒動。
只聽冷冰心詫聲叫道:“劍凡,這是……”李劍凡苦笑一聲,沒説話。
冷冰心把目光呆呆地轉望卜南山的屍體,忽然,她美目一睜蹲了下去,急道:
“劍凡,快看呀!”
李劍凡忙投下目光,一看之下他也立即蹲了下去。
卜南山的屍體旁有一雙腳印,赫然竟是剛才卜南山指給他兩個看的那種腳櫻這麼看,卜南山是死在這個“人”之手。
現在可以説他是“人”了。
因為野獸不可能奪過卜南山的利斧,把它劈在卜南山的腦門上。
只是,人怎麼會有這麼一雙腳印?
這個人究竟是不是那隻鷹故弄玄虛呢?
要是這個人不是那隻鷹的話,他為什麼要殺卜南山,而且用的手法這麼狠?
這又是一個謎,這個謎一時間恐怕不容易解開。
除非他倆能馬上找到這個人!而,正如卜南山所説,山區那麼大,尤其峯高壑深,密林處處,單憑他兩個,找個人談何容易?
再説,歐陽朋是司徒英奇殺的呢,還是死在那隻鷹之手呢?目下仍不得而知。
但是,無可諱言的,那隻鷹的嫌疑加多了幾分,司徒英奇的嫌疑似乎減少了幾分!
李劍凡緩緩站了起來。
冷冰心也跟着站起。
兩個人臉上俱都是一片迷茫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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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
“濟南”“萬福客棧”!
李劍凡、冷冰心兩人雖是夫婦,但兩個人都還沒有稟明師門,仍是分房而睡。
不知道李劍凡怎麼樣。
為那隻鷹,為歐陽朋跟卜南山之死,冷冰心是輾轉反側難成眠。
突然,窗户上“噗”地一聲輕響,緊接着“叭”地一聲有樣東西落在了地上。
冷冰心看得清清楚楚,窗户紙破了一個拇指般大小的洞。
難不成這是江湖上慣用的“投石問路”?
冷冰心暗暗一聲冷笑,沒有動。
可是過了一會見卻沒見有任何動靜。
冷冰心忍不住了,挺身坐了起來,點上燈,目光在地上略一掃視,她看見了,不遠處有一個小紙團。
她下地走過去,伸手要去捏,忽然地想到了毒,忙把手縮了回去。
她轉身走回去,在衣裳裏摸出了一雙鹿皮手套戴上,然後走過去捏起了那顆小紙團。
走到燈下打開紙團看,地不禁為之一怔!
紙條上幾行小字,字跡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