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等忠國碑邊上打掃乾淨,栽滿蒼松翠柏,便開始公祭戰死者,由太子和二太子共同主持,軍校的學生也全都參加了。今天是個陰天,似乎要下雨,雖然天氣仍然很熱,但山風吹來,涼颼颼的,竟有些寒意。祭典上,我帶着自己班上的學生站在一邊,看着二太子在慷慨激昂地發言。在東平城失手被擒這件事對二太子的聲譽影響很大,但對他的嗓門倒沒什麼影響,他説話仍然響亮,想到這兒,我有點想笑,但又不敢。其實在下面密密麻麻的各部士卒中,他多半也看不到我。
參加公祭的是禁軍三部統領和一些禁軍軍官。禁軍三部,一萬是守皇城的近衞軍,一萬五千為守在外城的五大營,還有五千就是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近衞軍統領叫年梟,和他的名字不同,他的樣子倒顯得温文爾雅,更像士人。五大營統領叫章子亥,卻是個跟畢煒一樣的絡腮鬍,長得威武雄壯。還有專職維持帝都秩序的執金吾統領叫呂徵洋,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樣子很是平常。禁軍三統領都是偏將軍銜,在禁軍之上還有兩個正副殿帥,正殿帥是二太子,主事的是副殿帥,名列十三伯之一的順義伯關宗愚。和太子掛名軍校祭酒與帝都駐軍總帥一樣,二太子這個殿帥以前也是掛名的,不過自從他退出東平城後,做的實事越來越多,與太子那個掛名祭酒加總帥,卻極少在軍中現身,偶爾出來一次也必是文侯陪同大不一樣。不過禁軍雖然一個個都是彪形大漢,可是他們的戰鬥力我也曾見識過,我相信自己就算一隻手使槍,也可以在單挑中把任何一個禁軍打落下馬。禁軍因為身負保衞皇城之責,絕大多數都是官宦子弟,養尊處優慣了,這幫少爺兵恐怕再厲害也有限。
二太子的話説得簡短有力。平心而論,二太子到底更像個將官,他真的統領禁軍的話,説不定還真能把禁軍整頓一番,至少在公祭時禁軍三部的軍紀可圈可點,頗為不俗。他也説到了甄以寧。甄以寧雖然官職不高,但他身份特殊,故帝君的撫卹詔中給甄以寧追封了偏將軍之銜。二太子説完後,就該是輪到兩位太子以下的文侯發言了。在他臉上,我已看不到他還有一絲喪子之痛的痕跡,但我還記得那天他真情流露,淚流滿面的樣子。
“能奪情者,非常人也”。這是大帝時的名相士袁樹玄評論那庭天的原話。那庭天的三個兒子號稱“將門三星”,是當時人們屬意的第二代名將中的佼佼者,但都先後陣亡,其中長子和三子領兵征討舊朝殘兵,先勝後敗,幾乎是同時戰死的。那一次袁樹玄被大帝召集到跟前為後宮諸妃看相,大帝要挑一個能母儀天下的嬪妃冊立為後,正好那庭天上廷告假三日,大帝問他所為何事,那庭天平靜如常地道:“臣長幼二子昨日歿於王事,臣欲扶柩歸葬。”大帝也大驚失色,下詔要為那庭天二子國葬,但那庭天謝絕了,説是二子失機,本該處置,陛下不究已是天恩浩蕩,不敢再請國葬。這一番話讓大帝聽得唏噓不已,袁樹玄等那庭天告退後就説了這麼句話。
不過,還有一個傳聞,説那一日那庭天回到府中,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掐破。這個傳聞過了那麼多年,自然誰也不知真偽了,可我還是寧可相信這個傳聞。當一個老人聽到自己剩下的兩個兒子同時戰死,即使表面不透露出來,心中無論如何也不會平靜的,那庭天即使被稱為軍聖,也不會例外。
就和文侯一樣。
袁樹玄説那庭天是“能奪情者”,也已看透了真相吧。我突然想到,袁樹玄的相術被傳得神乎其神,號稱是“洞玄察微”,會不會他也有讀心術?我不太相信一個人的長相能決定人的一生,文侯這副樣子和尋常市儈也沒什麼兩樣,但他身上自有一股威嚴,那就算不會看相也是能看得出來的。只是袁樹玄傳下來的幾個故事都説他看得極準。如果讓鄭昭給人看相,也一定可以説出那人的經歷來,而這根本不是他會看相的緣故。
我正在胡思亂想着,突然,一聲沉重的號角聲響起。那是通天犀角號的聲音,角聲悶悶的,卻有一種穿透雲天的力量,一時響遏行雲,山谷間盡是回聲,彷彿山雨欲來,狂風大作時的樣子。角聲中,所有人都唱了起來:
“身既死矣,歸葬山陽。
山何巍巍,天何蒼蒼。
山有木兮國有殤。
魂兮歸來,以瞻家邦。”
這首那庭天作詞的葬歌《國之殤》迴盪在天地間,如驚濤駭浪,如天雷閃電。我也張開了口,應和着人們唱着。此時,像是突然間被一種力量充滿,我忘記了一切,只是身不由己地唱着。
無論如何,那些戰死者都稱得上是英雄,不論是因為什麼原因。我想着,熱淚不由得流出了眼眶。
參加完祭禮,我本想和吳萬齡一塊兒回去,沒想到他被文侯召去,也不知有什麼要事,我只得一個人回到住處。還沒到門口,遠遠地便聽到一聲戰馬長嘶。聲音剛入耳,我便大吃一驚。
這聲音洪亮清越,聽來就像飛羽的長嘶,就算不是飛羽,也必定是匹百年難遇的好馬。我催了一下坐騎,走得快了一點。轉過彎,只見門口的樹上拴着一匹馬,看樣子,竟然正是飛羽。
我又大吃一驚,猛地衝了過去。到了跟前,那馬一見我,也很親熱地湊過來在我臉上挨挨擦擦,正是飛羽。我一把抱住馬頭,興奮莫名。軍校裏固然也有好馬,但如飛羽這等神駿之極的寶馬卻是絕無僅有。被押送回帝都,我的刀馬甲冑都留在東平城,本以為不知被誰拿去了,有時想起飛羽和百辟刀便不勝惋惜。沒想到突然在這裏見到了飛羽,實在有些喜出望外。
等興奮過了,我又有些疑惑。到底是誰送飛羽回來的?我看向門口,只見門鎖仍是原樣,我摸出鑰匙打開鎖,剛走進門,卻一下站住了,喝道:“什麼人?”
屋裏很暗,隱隱的有一股酒氣。我並未喝酒,自然該有人在了。
我喝聲甫落,有人“哧”地笑了一聲,低聲道:“楚將軍回帝都兩三個月,果然連鋭氣都消磨殆盡,人也遲鈍了。若我是刺客,方才足有三次可以殺你。”
那聲音竟然是邵風觀!我大吃一驚,伸手推開了窗。窗子一打開,只見邵風觀坐在牆角一張椅子裏,手裏正拿着一隻小酒瓶往嘴裏倒酒。他頭上纏着紗布,身着平民服裝,一條手臂也包紮着,但眼裏沒半分殺意。我放寬了心,向他行了一禮道:“如果你起意要殺我,那現在你也不能坐在這兒喝酒了。邵將軍,你怎麼回來了?”
我説這話倒也不是吹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那麼多次,若有人想殺我,那種殺氣馬上便會感覺得到。邵風觀將酒瓶塞子塞好,咂了兩下嘴,從腰間取下一柄刀放在桌上,道:“我以前答應把刀還給你,自然言出必踐。可惜你的槍失落在軍中了,我都不知道是哪一杆。”
那正是我的百辟刀。我欣喜若狂,一把搶過,抽出來看了看,百辟刀保養得很好,上面塗了一層魚膏,出鞘時寒光四射。我把刀掛在腰間,又向他行了一禮道:“多謝邵將軍。”
他笑了笑,道:“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你請不請我喝酒?”
重新擁有了刀馬,我心情也特別地好,笑道:“好吧,今天我請你喝酒。”
他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道:“好,今天我要見識一下楚將軍的酒量,不醉不歸。”
以前他一直不苟言笑,現在卻有點放浪形骸了。看到他這樣子,我也不再拘束,道:“好,走吧。”
走出門去,他看了看我那匹飛羽,嘆道:“楚兄,你這匹馬實在是難得的良駒,就是太兇,我幫你養了這一段日子,都不能跟別的馬合槽,不然全被它踢傷咬壞。”
我想起收服飛羽時聽到那個神秘人的話了:“人馬合一,心神相通,身不馭馬,亦不為馬馭。”騎在馬上時,有時簡直覺得飛羽就是我的腿,根本不必去拉繮繩。不論如何,我有寶刀名馬,那枝槍丟了也就丟了,薛文亦也説過,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不必苛求了。
我和邵風觀到了軍校邊一個小酒店。今天人不是很多,找了個小房間坐下,叫了一罈子酒。想到這一罈子酒大約得要我半個月的薪水,我不禁有點心疼,邵風觀倒也不拘謹,倒上了酒,店主那個長得很甜的女兒端菜上來,邵風觀向她調笑了兩句。酒過三巡,他端起杯子,像是大有感觸道:“好久都沒有像現在這麼輕鬆了。不當兵,倒也不是壞事。”
我怔了怔,道:“什麼,你不當兵了?”
他苦笑了一下:“是啊,不然哪兒會有空出來。楚兄,現在我們一樣,都是布衣百姓。”
他説得輕鬆,我卻是驚愕之極,手一抖,杯子裏的酒都晃了一點出來。我連忙把杯子放下,道:“是因為什麼?”
邵風觀是東平城守將,東平城之失,實在非戰之罪,何況撤軍之議本也上報過文侯,帝君和太子都已首肯,難道為了交代得過去,連邵風觀這等鎮邊大將也給貶了?
邵風觀道:“這次東平城撤軍,我擔當斷後之責。他媽的畢煒,在蛇人攻上來時竟然不管我們的死活,自顧自走了。”
他已經喝得有幾分醉意,説話也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但我還是聽明白了。東平城撤軍,路恭行一路先行,畢煒居中,邵風觀斷後。按理從東平城跨江到東陽城只不過是一步之遙,城中又早做預備,只要三軍合力,船隻運營得當,原本可以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但是當畢煒一走,卻貽誤時機,讓蛇人將已被水淹的東平城包圍,畢煒坐看還留在城中的邵風觀陷入與蛇人的死戰,卻不出力援助。
聽着邵風觀喃喃地説着,我心中也涼了半截。這一手不就是邵鳳觀自己定下來的陷害二太子那條計策的翻版麼?邵風觀聲音越來越輕。我打斷了他的話,道:“那甄以寧便是在此戰中陣亡?”
邵風觀抬起頭,眼裏已帶着淚水:“不是。自從你走後,他就回畢煒軍中任參軍了。那時我與蛇人在城頭上死戰,眼看着蛇人越來越多,攻勢越來越急,而水已經快要淹到雉堞了,畢煒卻仍然沒有將船派回來。那時我真個連心都涼透了。我對自己説,邵風觀啊邵風觀,你一向以多謀善斷自負,這回報應來了,也被人扔在外面等死,那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我不想多説什麼。主將戰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王公大臣之間的爭鬥更是血淋淋的。東平城撤退共傷亡了兩千五六百,與全軍五萬多士卒相比,這數字很小。但是那些死去的平民與戰士,他們知道自己其實是死在自己一方的計策下的麼?這不是一個數字,而是兩千多條性命啊。
我把酒倒進喉嚨裏,道:“那你後來怎麼終於逃出來了?”
他苦笑了一下:“正當我已經絕望時,突然江面上金鼓大作,終於有救兵殺回來了。這支從天而降的救兵也讓我們士氣一振,混戰之下,我這一路萬餘人終於大多渡過江去。一到東陽城,我見畢煒和一些人下船,我只想上前揪住他揍一頓,但畢煒卻像呆了一樣動也不動,只是跟我説,甄以寧受了重傷。”
雖然早就知道甄以寧已經戰死了,但我也實在希望這只是以訛傳訛,我猛地把身子傾向前,叫道:“他怎麼樣?”
邵風觀道:“他受傷極重。後來我才知道,畢煒本來已有意關東陽城門,甄以寧大驚之下,據理力爭,但畢煒抬出赤城刀壓他,説東平城一破,東陽城勢若壘卵,不能冒這個險。甄以寧見根本説不通他,便不顧一切拉起一支人馬出城。畢煒無計可施,只得也跟了出來,我這條命才算保住了。”
他又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苦笑了一下:“真是好笑,我都不知該感激文侯大人,還是該恨他。”
我馬上明白了邵風觀這話的意思。畢煒當然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絕對是文侯的授意,怪不得那天文侯跟我説他手下有水火二將,已將邵風觀這個風將排除在外,那天他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吧。邵風觀一直是埋伏在外,他的任務大概就是要讓二太子丟掉兵權。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而邵風觀知道得太多,他這個人也太聰明,沒有畢煒好掌握,自然該到了丟棄的時候。文侯的命令自然無人敢違背,但他還是沒有想到甄以寧竟然會抗命。
這也是天意吧。甄以寧本不會死,當文侯知道甄以寧是為了救邵風觀而死,他心裏在想什麼?我沉默了一陣,道:“那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邵風觀又喝了一杯,突然一笑道:“我也算想開了,我這條性命既然是大人賞的,那也就活得一天算一天吧,我還有一身力氣,準備和幾個兄弟開個鏢行過日子,養養老婆孩子倒還不在話下。”
這個年輕一代的名將,居然要開鏢行度日,如果不是因為甄以寧的事讓我太傷心,幾乎要笑出來。我也不想多説他這個鏢行的事,道:“甄以寧後來怎麼樣了?”
“可惜真清子師徒都不知去向,他在東陽城撐到晚上便去了。”
甄以寧真的已經死了。我心裏本來還抱着萬一的希望,此時卻如同結了塊大大的冰一樣,身上冷得幾乎發抖。我拿起酒杯,愣了好一陣,才道:“邵兄,為甄以寧敬一杯吧。”
邵風觀也有些默然,他拿起杯子和我碰了碰,又道:“唉,這小夥子,看在他面上,所有的恩怨我也不想多説了,以後就度我的餘生,也再不想建功立業了。幹了。”
酒杯碰了一下,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喝得有點過量了,頭彷彿在燃燒,可身上卻越來越冷。
喝完一罈,邵風觀和我搶着要付酒錢,最後還是我贏了,不過付錢時實在有些心疼。跟邵風觀分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着,一路上還唱着不成曲調的歌,我的心頭湧起了一陣酸楚。
甄以寧。看着天邊一顆明亮的星,我默默地念着這三個字,眼前依稀又出現了他那張一本正經的臉。
就算文侯將來有棄掉我的一天,我也不會再首鼠兩端了。我扶着牆,默默地想着。白天這些牆被太陽曬得燙手,到了晚上卻有了幾分寒意。那陣寒意從掌心滲入,傳遍我的身體,讓我的醉意退了幾分。下這個決心,那也是為了報答甄以寧吧。
戰事越來越嚴峻。八月中旬,如意料中事,蛇人攻破了東陽城,城中的四萬守軍戰死了兩萬有餘,但蛇人也沒有太大的便宜,此役被殲不下五千。此時畢煒已回帝都,東陽城守軍主要由路恭行負責,他能有這樣的戰績,雖敗猶榮,還得到文侯嘉獎,餘部則繼續北退至北寧城。北寧城離京師只有兩百里,到了這兒,蛇人才真正近在眼前了。東陽城破後,帝都南門封閉,平民不得再使用南門,從京師到北寧城的官道也成為軍用,卻還有不顧死活的行商南下販運貨物。由於大江以南大多失守,大江以北一下多了許多村落,一些小城也迅速繁榮起來。帝都的人口不減反增,店鋪商販也多了。
邵風觀在南城開了一家規模不大的平寧鏢行。“平寧”這兩個字,一是紀念他當過一陣子封疆大員的東平城,再一就是紀念救了他性命的甄以寧吧。他的鏢行裏大多是他的舊部,邵風觀被削職為民後,這些舊部不願再留在軍中,寧可跟隨他,其中就有諸葛方。諸葛方原先是東陽城中軍,官職已然不低,他居然也棄官不做,追隨邵風觀,實在讓我吃了一驚。因為戰亂,路上很不太平,邵風觀這家平寧鏢行倒是生意不錯。
九月七日,蛇人在北寧城下集結了四萬大軍。此時北寧城中也已聚集了六萬士兵。雖然北寧城地處險要,是在兩山夾口處,但人人都認為北寧城最多隻能守三個月。我倒不認為屠方會如此不濟,北寧城中的守軍大多是從東平城保留下來的身經百戰的老兵,北寧城地勢險要,後面又能得到補給,城上也裝備了上百架雷霆弩,只要指揮得當,堅守數年也未可知。只是,戰場上瞬息萬變,天知道會有什麼樣的變數。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九月十日,蛇人對北寧城發動了第一次攻擊,雖然我不曾目睹,但也聽説蛇人使用了大量攻城車,攻擊有章有法,中規中矩,不像當初攻打高鷲城那樣不要命地強攻了。屠方率軍拼命守禦,但蛇人的攻勢極盛,到了九月十三日,蛇人將外城牆攻破了一個大洞,守軍退入內城。
北寧城的城池是雙層的,內城比外城還要高出一截。由於位於兩山夾口的天險,佔了地勢之利,內城比外城更加堅固。而內城因為更窄,也更加易守難攻。蛇人攻破外城後,連續無休無止地強攻了五天,仍然未能攻入內城。
此時,文侯所練成的第一批新軍一萬人終於整裝待發,吳萬齡已升為隨軍參謀,隨隊出發。
這批新軍與以往的軍隊大為不同,是以雷霆弩為主要武器,軍制也發生了變革。過去的軍制相當混亂,十三級軍銜每一級都有數種不同的官職,像同是十一級,有叫百夫長,也有稱哨長,而有些哨長其實又只是什長一級的,而偏將軍、下將軍之類又可以兼任萬夫長或千夫長,出本隊別人便弄不清了。文侯在吳萬齡的上書中看到了這個弊病,因此擬出新軍制,將十三級軍銜汰去冗稱,定為上五、中四、下四三等軍銜。上五等中,第一位的元帥只由太子與二太子擔任,不過二太子手頭已沒有直接指揮的兵團,充其量只是路恭行手上的一萬多人和禁軍。而路恭行這支部隊其實也是帝國外圍駐軍,軍官絕大多數是文侯一系,真正從屬二太子的就只有三萬華而不實的禁軍。元帥以下是上將軍,目前只有文侯一人,副將軍則是十三伯中像褚聞中、屠方,還有駐守海靖省的海靖伯孫琢之。下面則是偏將軍、下將軍三級,這五等軍銜稱為上五銜,而元帥、上將軍、副將軍又被稱為上上之銜。以下軍銜依次而下為都統、都尉、校尉、備將四級,這是中級將領,再以下為基層的下四級軍銜驍騎、百夫長、什長、伍長。這個軍銜制廢除了萬夫長、千夫長兩等軍銜,增加了都尉和校尉兩級,恰好彌補了以前萬夫長和千夫長之間級差太大的弊病,比起以前來,職能要清晰得多。
十月三日,畢煒率新軍抵達北寧城,初建功勳,與屠方攜手發起了反擊,將外城重新奪回。這一戰讓帝國上下為之一振,這個戰例也馬上傳到軍校,作為經典戰例向學生們傳授。不過,這一戰其實有些僥倖,因為屠方已頂住了蛇人排山倒海的攻擊,蛇人在外城補給不便,外城與內城之間又太過狹小,攻城器械有不少無法使用,本已現出疲態。不過這次反擊也不能不説相當高明,北寧城的守軍近七萬之眾,調度極為嚴整,採用的層疊式進攻,第一波攻擊過後馬上退下,第二波接着攻擊。我曾經數次經過北寧城,知道以七萬人在那個狹窄的內城前後交錯前進是多麼困難,能採取這等調度營運,吳萬齡的功勞不小。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那才是真正高明的用兵之道。這一點,大概只有文侯才能做到吧。路恭行不屬於他這一系,但路恭行智勇皆備,文侯仍然讓他手握兵權,這等胸襟大概連武侯也未必能有。畢煒勇而有謀,屠方老成持重,有路恭行居中調停,每個人都能發揮最大的力量。而吳萬齡只是一個小小的軍校教席,居然也得到破格提拔,源頭只是數月前他的一封上書,這在過去“上品無寒門”的用人時代是不可想像的。即使我對文侯仍然很有看法,仍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氣度才能。
十月九日,帝君下詔嘉獎有功之臣,路恭行和畢煒都增加了俸祿,由於他們都已是偏將軍,如果升到副將軍的話,那就和那些前輩勳爵平級了,目前自還不可能。吳萬齡因功得封校尉。只有我仍在軍校當一個普通教席,什麼也沒有。
十月十三日,赴援句羅島的鄧滄瀾也傳來捷報。自倭人在大舉進犯句羅島以來,句羅王節節敗退,三月,鄧滄瀾率五千人赴援,面對的是一片殘破。倭人跨海來襲,已將句羅水軍盡數擊潰,句羅島三千里山河淪陷了三分之二。鄧滄瀾與句羅王率殘軍入山抵抗,只能勉強支撐。到九月,工部終於造成了第一批戰船,新軍中的水軍五千增援句羅島,此時倭人在句羅已有近十萬之眾,鄧滄瀾手頭只有不足一萬的帝國軍和僅存三萬餘的句羅軍,正當岌岌可危之時,鄧滄瀾大膽行險,提拔了句羅本土青年將領李堯天。李堯天少年時也曾來軍校進修,深諳兵法,以前句羅王一味迷信帝國軍將領對本土將領極不重視,但李堯天向鄧滄瀾上書後,鄧滄瀾大為讚賞,嘆為天下奇才,立刻撥五千水軍給李堯天,兩人聯袂於十月一日率船隊從句羅西南港口出發,海上行軍八百里,趁夜色向倭人的水寨發動奇襲。此時倭人水寨中有駐軍兩萬餘人,戰船七百多條,而鄧滄瀾的水軍一共只有不到一萬,戰船五十餘艘。當李堯天提出這個奇襲計劃時,句羅王廷的重臣們都大驚失色,斥為“膽大妄為”,覺得那是以卵擊石,但鄧滄瀾力排眾議,大力支持李堯天,甚至兩人聯手出發,那是共存亡、同榮辱之意了。倭人根本沒料到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句羅水師居然還敢勞師遠襲,全無防備,這一戰,倭人水寨被連根拔起,兩萬水軍只逃出了七十七人,戰船也只剩了兩艘,鄧滄瀾與李堯天大獲全勝。鄧滄瀾又派李堯天率五千水師截擊倭人海上來的援軍,自己率五千人棄舟登岸,沿途收留流亡,與留在岸上的倭人遊擊。
這個計劃的大膽,與李堯天的遠襲之議不相上下。當我聽到鄧滄瀾傳來的報告時,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又暗暗稱絕。鄧滄瀾這人智勇雙全,膽識謀略俱佳,比邵風觀更勝一籌,也怪不得文侯如此器重他,讓他獨擋一面,遠赴句羅。相比較而言,雖然年紀相差不多,我已遠遠落在他們後面了。
今天是十一月四日,又是一個休息日。一早上,我將飛羽牽出來,到野外溜一溜。飛羽的脾氣很是暴躁,不能和別的馬養在一個廄裏,而我又沒資格給它一間單獨的馬廄,所以只能養在我住處的後院。那是個小小的院子,飛羽養在那裏,精神都不太好,我都有些心疼,趁今天天氣好,我帶它到野外跑了一圈。轉了一圈,回到軍校,剛給飛羽餵了些料,一個同事突然在外面道:“楚休紅,你在這兒啊,文侯大人派來的人都找你半天了。”
文侯找我?我怔了怔。甄以寧死後,文侯再不曾召見我,好像把我這人也忘掉了。想到邵風觀的事,文侯對我可能也有些遷怒之意,畢竟當初甄以寧也曾在我的前鋒營裏呆過幾天,也是在那時受了傷的。現在他叫我,到底有什麼事?
我到了文侯府中,報過名後,我被帶到了文侯的會客廳外,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大聲道:“大人,楚休紅求見。”
“進來。”
也許是我多心,文侯的聲音好像蒼老了一些。我推門進去,只見文侯揹着手站在牆邊,看着一張巨大的圖。文侯見我進來,轉過頭道:“楚休紅,你來了。”
我行了一禮道:“大人,不知喚小人來,有何吩咐?”
文侯指了指那張圖道:“你先看看這個。”
那是張“輿地一覽圖”,畫得非常詳細,一些稍高一些的山頭都標出來了,圖上還粘着一些各色的三角小旗。我看了一下,道:“大人,這是戰況圖吧?”
那些三角小旗是用小針刺着,乍看之下雜亂無章,但細細一看,便知道白色的多分佈於北面,紅色的多在南面,而藍色則都在東北句羅,黑色的都在西北,小旗最多的是在北寧城的方位,自然表明戰局形勢了。每一面旗大約代表一萬人,因為我見北寧城的白旗有六面之多,紅旗也有四面。
文侯笑了笑道:“你反應倒快。不錯,正是戰況圖,只是要改一改。”
他伸手在東北句羅島上摘下了一面藍旗。現在,句羅島上的白旗和藍旗都已是三面了。我道:“鄧將軍又傳捷報來了?”
文侯道:“正是,今日剛來的羽書,昨日滄瀾獲得大勝。”
昨日早晨,李堯天率五千人在句羅島東南端海上與倭人的兩萬援軍決戰,水戰一日,李堯天在海上發動火攻,大破倭人船隊,殺得海上漂滿浮屍,倭人殘軍只得倉皇退回倭島本土。同時,鄧滄瀾牽着岸上的倭人連續苦戰,因為收留逃散的殘兵,此時他的部隊擴充到了一萬有餘。倭人因為失去海上的補給,句羅島民眾又實行堅壁清野,在追着鄧滄瀾轉了幾個圈後,被拖得精疲力盡,昨日聽得援軍到來,急忙向海邊進發,準備孤注一擲,水陸夾擊,擊潰留守海上的李堯天軍團,重新打通補給線,沒想到在回師途中被鄧滄瀾在句羅島金持山設伏,以一萬對三萬,一舉擊破,斬首七千。此戰過後,倭人殘軍都已退入城中龜守。昨日水陸兩路都得到大勝,便得倭人的士氣也一定跌到了低谷,到了這時,句羅島的戰事恐怕已經全面扭轉,下面就該是鄧滄瀾率軍大舉反擊了。
我嘆道:“鄧將軍真是個將才,那位李堯天將軍也是天下無雙的智將。”
鄧滄瀾也一定是將此戰看做決戰了吧,不論是水上還是陸上,只要有一方失利,剩下的必然會遭到倭人的水陸夾擊。如果不是他和李堯天兩人,只怕倭人的反擊就會得手,那時戰勢又將處於不利了。東北戰事能有如此大的進展,文侯一定也舒了口氣。不僅是他,我也舒了口氣。
文侯也嘆道:“不錯,沒想到化外之地竟然有這等出色的人物。倭人被徹底擊潰後,我一定要將這個李堯天調來做滄瀾的副手。”
句羅是個藩國,文侯要調李堯天的話,那也不會是件難事。我也很想見見這個了不起的戰將到底是何等模樣,在我心中,我覺得他該比鄧滄瀾更為出色。
文侯轉而向西北方道:“句羅有滄瀾在,可以放心,只是青月只怕要頂不住狄人了,唉,北寧城不知還能守多久。”
和句羅島上的戰局相反,北寧城日益陷入困境。這已不是個秘密了,蛇人畢竟不同於島夷。屠方、畢煒、路恭行三人雖然善戰,但是蛇人的攻擊一波接一波,要斬殺一個蛇人,平均總要付出三到四個帝國軍的代價。而帝國此時實在太缺少兵員了。雪上加霜的是,此時西北方的狄人也突然發動了叛亂,將鎮守西北邊陲的青月公牽制住,文侯圖上西北方的那些黑色小旗只怕就是狄人的。
狄人生活在西北沙漠上,以遊牧為生。數百年來一直是邊境大患,大帝一統天下後,為平息邊患,曾命十二名將中的李思進掛帥西征,連破王廷,將狄人驅趕到了三千里外的蠻荒之地,也讓西北邊疆得到了百年安寧。可是隨着帝國國力日衰,狄人又不斷東進,如今重新回到了他們原來生活的地方。由於狄人一直在沙漠上逐水草而居,騎術極精,來去如風,青月公的軍隊只能取守勢,無法如李思進一般進行犁庭掃穴的打擊。狄人的軍隊已有十萬左右,其實力已超出青月公一倍,幸好他們分裂成五部,號稱“五王並立”,互相之間也時有爭鬥,每一部的實力有限,因此一直接受帝國冊封,維持一個名義上的藩屬。雖然狄人不時仍要前來騷擾,但大體上還算相安無事。我聽文侯這般説,不由得大吃一驚,道:“狄人造反了?”
“昨日傳來的消息,最近狄人五王合盟,十一日發動了一次襲擊,殺入金山堡,擊潰青月公的五千屯邊軍,也許他們還記得當初李思進將軍遠征三千里,斬首二萬級的輝煌戰績,這次襲擊只是稍出即退,毀掉了屯邊軍五座邊寨便又退回沙漠。若是狄人挾初勝之威,乘勢東進的話,我想青月公便難辦了。”
我心頭一不由得一寒。這事該是機密了,我也不知道。我道:“大人,小人久處帝都,願重事鞍馬,殺敵報國。”
我現在連軍人都不是,文侯跟我談這些軍機,恐怕也是要用我了。我不禁有些激動,話説得也有點發顫。文侯轉過頭,微微一笑道:“狄人雖然攻勢強悍,不過因利而聚,只是批烏合之眾,只消看他們不曾乘勝東進便知他們翻不起多大的浪來,心腹之患是在這裏。”
他指的是天水省。天水省的白旗有五面之多,紅旗卻只有一面,方才我還不曾注意。我道:“西府軍也遭到蛇人攻擊了?”
文侯點點頭道:“不錯。雖然如今現身的蛇人還不多,但蛇人一定是將天水省當做第二個進攻點了。怪不得在北寧城的攻勢一直不是太強,它們打的主意,其實是三路北進之計啊。”
“三路?還有一路在哪裏?”我覺得有些詫異。從圖上看,天水省到之江省之間,並沒有插着紅旗。事實上,大江中分南北,發源於極西的崇山峻嶺中,也只有中游的天水省和下游的之江省可以渡江,其他地方的渡口年久失修,加上水流湍急,蛇人要大批渡江絕非易事。下游已經失守,蛇人完全可以從那兒一路北上,但事實上卻也沒有這樣的事發生,我本來就在奇怪,但想想蛇人要平定南方諸省本非易事,可能也正在南方各省撲滅當地的抵抗軍,這樣也能理解。蛇人終於在天水省露面,那説明要東西齊進吧,只是還有一路不知在什麼地方。
文侯敲了敲東面的海上道:“就是這兒。”
“什麼!”我大吃了一驚。蛇人難道從海路北上麼?我從不知道它們會有大船。蛇人雖然會游泳,但要遊過浩瀚的大海,那是絕無可能。
文侯道:“當初我乍聞這消息,本也不信,但現在想想,這事實在大有可能。南方,還有一個地方有大量的船隻啊。”
我看向南方。文侯指的,一定是五羊城。五羊城主因為是事實上的獨立,一直保留着一支兩萬人的軍隊,而他們由於有大量的海外商隊前來,因此軍隊基本上都是水軍,船隻也全是些海船。我道:“難道五羊城已被攻克了?”
五羊城太遠了,被攻克的消息現在也沒傳來,我不知道文侯是怎麼得來的消息。文侯道:“我也不知道。五羊城,一直是個變數啊。如果天下太平,這個變數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但如果到了亂世,説不定就會成為一個致命的傷口。”
我急道:“大人,小人願下五羊城探聽確實消息。”
文侯讓我來,只怕就是這個目的吧。我曾隨武侯南征,對南方的路途也算有些熟悉,文侯可能就是要我充任特使前往五羊城,探得確實消息。雖然這任務艱難之極,但天下板蕩,作為一個帝國子民,我也是義不容辭。
沒想到文侯搖了搖頭道:“眼下尚不必多擔心此事,若西府軍被打垮了,蛇人恐怕也用不着動用這一步棋了。”
他突然站直了,高聲道:“楚休紅,國家養士,用於危難,就算某人心有不平,應該懷恨於心麼?”
我一怔,道:“不該。”
“那就好,明日我向帝君上疏,恢復你的下將軍之職,重新率領前鋒營,增援符敦城。”
這話像是一個悶雷,我又驚又喜,一下跪倒在地,道:“臣萬死不辭。”
只是,天水省僅僅是出現了一些蛇人,而西府軍有五萬之眾,需要我去援助麼?我不禁又有些不安,隱隱地覺得這事實在有點古怪。文侯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道:“楚休紅,你在想什麼?”
“小人以為,符敦城似乎還不到危急之時,援助似乎還談不上……”
文侯冷笑了笑,看了看四周,放低聲音道:“楚休紅,現在四下無人,你要記住,援助其實是假,密切注意周諾的動向是真。”
我渾身一震,注意周諾!我還記得這個喜歡玩刀的西府軍都督,以及那個很有點陰險的副都督陶守拙。難道西府軍是要趁亂而動,自立為王麼?如果真有這事,文侯再讓我去豈不是送羊入虎口。想到這兒,我身體也不禁有點發顫。
文侯哼了一聲,道:“怕了?”
我身上又是一顫,高聲道:“稟大人,人固有一死,以死報國,死亦無憾。”
文侯看着我,像是要看我這話是不是在強作壯語。我動也不動,此時心中也確實沒什麼好怕的了。從高鷲城逃出,再從東平城被押回來,我出生入死了那麼多次,如果要死的話早就該死了,用不着等到現在。頓了一會兒,文侯臉上終於浮出了笑意:“不怕死就好,不過要死也沒那麼容易。此事本就是陶守拙密報,你帶前鋒營去,名義上是給西府軍加封,看看事態究竟如何,他會協助你的。記住,見機行事,如果周諾真有異動,他這條性命,兩三人白刃相加,便可取之。最主要的是不能讓西府軍亂,那倒是件難事。楚休紅,我相信你。”
我又行了一禮道:“臣定不負大人重託。”
話雖這麼説,但我心中仍是沒底。經過東平城之役,前鋒營不過一千來人了。這一千人帶到符敦城,和五萬西府軍相比,只是他們一路軍的十分之一。如果周諾真有異動,和陶守拙反目,兩人一通混戰的話,前鋒營在亂軍中自保都難。
內亂總是最難收拾的。一支能敵萬人的強兵,只怕平伏不了五千人的內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胡亂想着,文侯突然抓住我的肩頭,看着我的雙眼道:“以寧的遺言中,讓我好生照顧你,楚休紅,我已無子,以後,你就和我的兒子一樣了。”
我的頭“嗡”地一聲響。甄以寧死前還有這樣的遺言麼?我的淚水不由得一下湧了出來,止都止不住。他拍拍我的肩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楚休紅,你很有善戰之名,但其實還是太軟弱,這個毛病一定要改一改。”
我顧不得面子,伸手抹去了淚水道:“大……大人,我一定做好。”
我已不知該如何説話了。文侯的這句話實在太像是我的長輩的口氣,讓我感動之極。他眼裏好像也有點淚光,拍拍我的頭道:“回去準備一下吧,要出發的話就是這幾天了。好孩子。”
他轉過頭不再看我,我又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道:“大人,我走了。”
文侯沒有回話。我掩上門,走了出去。心中仍是如波濤翻湧,走過門檻還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文侯要把我當做他的兒子了!這話太令我震驚,心中也説不出是什麼滋味。是欣喜,隱隱地又有些傷悲。如果甄以寧不死,我肯定不會有這一天吧,甄以寧即使再求文侯關照我,文侯也未必會聽。而甄以寧死後過了大半年,文侯才説出這話來,這大半年裏他也一定在日思夜想。
可能,在我身上也隱隱有些甄以寧的影子吧。雖然我遠不及他那樣少年老成,才華橫溢,但性格上還有許多相似之處。
我跳上馬時,不禁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白雲如歌,浮過天際。在初冬的豔陽下,這世界平和如往昔。
可是,就如同平靜的水面下會暗伏着洶湧的暗流一樣,帝都在這表面的平靜下也是危機四伏。文侯廳裏的那張圖上,帝都的實際控制地區已經縮小到以帝都為中心的一小塊地方了,恐怕不用多久,戰火也將會燒到霧雲城這座天下第一的名城了吧。
我輕輕踢了下飛羽,飛羽一下加快了步子。在馬上,我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一些,也想讓自己更高興一點,可是隻是徒勞而已。
正走着,突然,我耳邊好像又聽到了文侯的聲音:“當初我乍聞這消息,本也不信……”
當初?很久以前就有這消息了麼?文侯又是如何得到這消息的?
我絞盡腦汁地想着,可是總也理不出個頭緒來。我實在想不通文侯如何會聽到這種消息。五羊城確實有船,武侯被困在高鷲城時就動過要調五羊城的船從海上北歸的念頭。可是,誰會保證蛇人攻破五羊城後能得到船隻?按理,五羊城被蛇人攻破,那些船肯定大半毀於戰火,蛇人要用的話,一兩千人也根本不能進行海上遠征的。
難道,五羊城主竟然已向蛇人投降?我怔住了。這種想法實在太匪夷所思,五羊城主再是牆頭草也不至於如此。我正想為自己這種奇想一哂,突然又呆住了。
鄭昭!鄭昭正是五羊城的特使!
那一次鄭昭和文侯商議後,文侯馬上要取他的性命,只是因為鄭昭有讀心術,所以連夜從西門逃出。雖然後來被我追上,卻也因為他的攝心術,被他再次逃脱。那一次,他説的到底是些什麼話,以至於文侯會動了滅口之心?
我知道這些事文侯一定不會跟我説的,我要是太多嘴的話,就算是他的乾兒子也沒用,何況文侯只是口頭上説要把我當兒子看待。這大概會永遠是一個謎了吧。
我苦笑了一下,打馬向住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