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動,清柔悦耳的絲竹聲在原本該是靜謐的夜裏悠揚。
淨玥被摟在寬大温暖的懷裏,專屬玄契的男性氣息充斥在她鼻間,她半闔着眼,感覺被眩惑了。
「喜歡嗎?」挑起她的髮絲輕聞,玄契漾起迷醉人心的笑顏。
「喜歡什麼?」
「看妳喜歡什麼?」他笑,胸膛輕輕起伏。
濃密的睫掩住她的眼,淨玥的心都要酸化了。
「朕許妳一個願望,妳要什麼,朕都賞給妳。」他執起她的手,握在温熱的掌、心裏。
「什麼都可以?」
「嗯。」魔魅的眼隱含笑意。後宮三千佳麗,他只專寵她,這份殊榮她不會不知道。
他很好奇她會想要什麼?
先要名分嗎?至少住在宮裏頭不會身分尷尬,那麼接下來是不是就會想要獨佔後位了?
女人哪!再怎麼變也是貪心這些東西吧!
他很有耐心,也十分期待她的回答。
「民女……」避開他會左右人心的目光,她揚起一抹笑,「想要師父們的自由。」
笑容斂起,玄契劍眉微擰。
所有的回答都好,就是這個答案會惹怒他。
「不是説好別提這件事,」俯身執起酒斛,他不悦地道:「怎麼又提起?」
她讓他捉摸不定,難道她對他不曾動心?不可能,自己無遠弗屆的魅力,他比誰都清楚。
淨玥咬住唇,難解他變化莫測的脾氣。是他要許她一個願望的不是嗎?怎麼好端端地發起脾氣來。
「朕説過,只要妳乖乖地待在朕身旁,朕自會放她們自由,」見她神情落漠,他更加煩躁,「更何況她們待在宮裏不愁吃穿,朕也沒有虧待她們,只是讓妳們見不着面而已。」
「那麼皇上又為何非要囚禁她們老人家不可?」
望入那雙再澄淨不過的眸,玄契微微瞇眼。「那是朕唯一能鎖住妳的方法不是嗎?」
一種奇異的感受緊緊包裹住她的心房,他很想要留下她嗎?
「所以別再提起妳師父們的事,」玄契將杯內的酒一飲而盡,在她面前提起那兩個老尼姑,讓他沒來由的感到心裏不舒服,「掃朕的興。」
「民女知錯。」淨玥垂下螓首。
其實她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想留在這個擁有孩子脾氣的男人身邊,暫時忘卻師父們的安危。
因為,他看起來是如此的寂寞又缺乏安全感。
這小小的貪心,她會好好地鎖在內心深處,不泄漏半分。
「除了這件事朕不能允妳,妳就沒有其它的願望嗎?」他不死心的再問。
玄契好聽的嗓音拉回她飄遠的思緒,她一怔,抬眼望入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瞳。
「沒有了。」她搖頭。
玄契薄怒地重重地吻住她的唇,將她緊緊地壓向自己。
這個女人讓他難以掌握,好像永遠也無法將她鎖在身邊,彷佛她是天上的雲,碰觸她,是他褻瀆了。
「淨玥姑娘,您最喜歡什麼顏色?」小喜抽出一卷又一卷的布匹,找得滿頭大汗,「水湖綠?嫩鵝黃?還是粉紫色?」
淨玥撫着腕上温潤的玉,眼兒不自覺地往宮門外瞧去,心中掛念的是俊俏挺拔的身影。曾幾何時,她已經開始期待他的到來,可能是從他贈玉的那一天吧!她的心慢慢地陷落、再陷落……
小喜發現她並不是很專心,她菱唇微彎,浮上一抹笑。「淨玥姑娘,您在等人嗎?」
淨玥猛地回頭,雙頰整個泛紅。「我、我沒有在等皇上……」
「奴婢沒説您在等皇上。」小喜一笑,其它宮女也掩唇偷笑。
淨玥的臉更紅了,她不知所措地站起,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淨玥姑娘,再過不久就是皇上的壽辰,每位姑娘都會打扮得花枝招展、明豔動人,如果您想得到皇上的心,可得好好的下工夫。」
「皇上的心?」淨玥心頭一震。
小喜的話重重地敲在她心版上。
她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念頭了?
一想到他的笑,淨玥的心跳又亂了。
「那一天所有的嬪妃都會去,所以您可不能寒酸,小唐子千交代萬交代要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證皇上會被您迷得暈頭轉向。」小喜話説完,和其它宮女又笑了。
因為淨玥不是妃子,又不會擺架子,所以小喜説起話來較沒遮攔。
「我不是嬪妃。」淨玥搖頭,不願和她們爭寵。
「那有什麼關係,皇上賞您的東西不會比她們少呢!瞧這個--」小喜從中拿了件華美的錦織,「這布突狼王只獻上三匹,皇上就賞了一匹給您,其它的都還鎖在宮裏頭呢!」
小喜説完,旁邊的宮女也點頭附和。
「在皇宮裏,誰是皇后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得寵,」小喜説得感慨,「如果皇上喜歡,就是小才人也會比皇后來得難伺候。」
「小喜,我説我不會是妃子。」淨玥輕聲提醒。
「這可難説,皇上現在那麼疼妳,説不定妳明天一躍成了東宮娘娘,」小喜笑道,「皇后的位子現在也還空着呢!」
淨玥也笑了,小喜的話説得她心頭暖烘烘的。
她説皇上疼她……
「淨玥姑娘,不如就用突狼王獻上的布做衣服好了,這紫正合您的膚色,」小喜眼捷手快,「腰帶就用那個顏色,因為要大宴三天,一兩件絕對不夠,上回聽伺候蕭貴人的環兒説,她足足做了兩大箱,看來她真是想當皇后想瘋了。」
「妳們似乎…」她斟酌言辭,「不是挺喜歡蕭貴人?」
「不是每個主子都像您這麼好,」一旁的宮女小玉忍不住説話了,「蕭貴人架子大、心眼小,手段又殘忍,動輒打罵,還逼死好多個宮女。」
聽小玉這麼一説,淨玥突然想起絹兒。
不知她還好嗎?
「小喜,小唐子公公在這兒嗎?」另一頭,沒見過的小宮女匆匆跑來,她見到淨玥先是一怔,旋即福身。
她不知道要怎麼稱呼淨玥,她沒聽説麒陽宮有其它娘娘。
「敏兒?妳怎麼來了,」小喜十分驚訝,「妳怎麼哭成這副德行,妳家主子呢?」
「小喜,妳知道小唐子公公在哪兒嗎?」敏兒兩眼又紅又腫。
「應該在伺候皇上吧?怎麼啦?找他有事?」
「娘娘……娘娘要被逼死了!」敏兒哭得肝腸寸斷,「小喜,妳幫我找小唐子公公好嗎?請他求皇上救娘娘。」
淨玥先一步扶起敏兒,拭乾她的淚,語調輕柔地道:「敏兒,妳先別哭,告訴我怎麼回事?」
敏兒揚起淚眼看她,她的話有種魔力,可以鎮定人心。
「娘娘她因為……皇上很久不曾臨幸,精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敏兒抽抽噎噎的,「今天好不容易心情好些,去蓮園散心時又遇到了蕭貴人。」
小喜柳眉一揚。「蕭貴人又怎麼啦?」
「她叫宮女們拿柳枝打娘娘,説她是狐狸精,要把她打出原形,」敏兒「咚」一聲跪下,「求妳們趕快請皇上救娘娘,娘娘生病了,身體原本就不好,會被她們打死的。」
「妳家娘娘是……」
「絹兒,」小喜先一步回答她的疑惑,「您上次在九曲橋見過。」
「小喜,妳去找皇上,」淨玥想也不想的指示,「我先去蓮園一趟。」
「這樣不妥,您不是嬪妃,就算過去也會被欺負。」小喜連忙阻止。
「兩個人被欺負總比一個人被欺負得好,」淨玥當機立斷的下決定,「敏兒,先別哭,帶我去找妳家娘娘。」
敏兒瞥了小喜一眼,見她點頭,才放心的領着淨玥快步離開。
不管她是誰,能住在皇上的麒陽宮裏頭,應該也算紅人吧!
小喜匆匆地放下布卷,馬上往另一頭找皇上去。
「皇上?皇上?」聽完小喜的話後,小唐子小心翼翼地輕喊,皇上正在午寐,等等起來心情不佳誰擔待?可是偏偏又人命關天,他埋怨地瞄了小喜一眼,「皇上,奴才有急事稟報。」
「嗯。」玉屏風裏面,玄契冷冷的應。
「絹兒娘娘出事了。」吞了口口水,他又恨恨地瞪了小喜一眼。
「……」裏頭沒有聲息。
「皇上?」小唐子不確定地再喚一聲,冷汗滑過額際。
該不會又睡着了?他不會有膽再吵醒皇上一次。
「絹兒是誰?」玉屏風裏終於傳來問話。
小唐子嘴張了老半天。皇上忘記了?
「年前才冊封為才人的絹兒,原本在蕭貴人那兒伺候的婢女。」天哪!誰來救救他?他覺得再説下去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嗯。」
小唐子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嗯」一聲是要他繼續説還是要他閉嘴?
「你快告訴皇上,淨玥姑娘也去了。」小喜重重的擰了他一把。
「淨玥姑娘去做啥?」小唐子疼得齜牙咧嘴。
「救絹兒啊!笨蛋!」
小唐子被罵得一臉無辜。
「皇上,淨玥姑娘也被捲進去了。」
「淨玥?」裏頭總算有了回應。
「原本是蕭貴人和絹兒娘娘的爭執,沒想到把淨玥姑娘也扯進去了,」小唐子心巧,知道挑重點説,「蕭貴人的脾氣大,在她面前淨玥姑娘一定會受委屈。」
話還在舌尖打轉,小唐子已經看到一雙龍靴在自己跟前。
「皇上。」小唐子行禮。沒想到拿出淨玥姑娘還挺管用的。
玄契蹙眉,神情冷硬,看來被吵醒脾氣欠佳。
「人呢?」那女人蹚什麼渾水?
「在蓮園。」
冷冷地哼了聲,玄契往蓮園的方向走去。
女人善妒,後宮爭寵在所難免,不懂她跟人家湊什麼熱鬧?蕭貴人心機重、手段多,到時受了欺負怨不得別人。
時正晌午,陽光正烈,刺得教人睜不開眼。
猛地,玄契腳步一頓,瞇眼瞧着不遠處掙扎的兩人半晌,突然提氣縱身向前飛掠。
「皇上?」小唐子驚喊。
來不及了,一名鵝黃色的身影投入池底,他只來得及摟住欲跟着跳下救人的淨玥。
「妳瘋了?」他低喝,「妳知不知道那有多深?」
「可是絹兒……絹兒她……」淨玥回頭,臉上掛着兩行清淚,令他看得心都擰了,「我要救她。」
玄契把她納入温暖的胸懷中,她的淚浸濕他的衣,「別哭了,朕會找人救她,她不會有事的。」
那只是安撫她的謊言,蓮園從先太皇時就有了,撇開它水有多深不談,底下的爛泥足足可以掩沒一個人。
絹兒這一跳必死無疑。
「絹兒……」淨玥緊抓住他的衣服,難過得不停啜泣,她從沒見過人死,更沒看過任何人發生不幸。
玄契雙手緊緊抱住她,如果方才淨玥跟着跳下,他可能會抓狂。
「蕭貴人把珠釵丟進池底,所以絹兒才會跟着跳下去,我要拉她拉不住。」淨玥的淚止不住,越流越多,「如果我早來一步阻止,或許就不會發生悲劇了。」
玄契眉心緊鎖,她被嚇壞了。
「皇上。」小唐子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跑來。
「把這池子抽乾,找出絹兒。」絹兒什麼模樣他早忘了,但他不想再留着這個池子。
「還有珠釵。」淨玥低語,「求求你。」
「把珠釵和絹兒找出來。」玄契重新下令。
「遵旨。」
「我……我好想吐。」淨玥一陣反胃,不停乾嘔。
「想吐就吐吧!」輕撫着她的背,他道。
「皇上……」小唐子心一驚,千萬別吐啊!皇上身上穿的是龍袍。
「我……」淨玥全身虛軟,無力地掛在他身上。
「朕帶妳回去休息。」不顧眾人的低呼,玄契打橫抱起她。
「皇上,奴才找人扶淨玥姑娘。」小唐子低語。
「不必了,你把朕交代的事辦妥就行了。」玄契冷冷地道。
他的心像被淨玥永無止境的淚給滴穿了,又怎麼可能把她交給別人?
看着皇上離開的背影,小唐子憂心地皺眉。
皇上對淨玥姑娘的在意好像太多了些,這已經違背當初的本意,可是這樣並不對,她是傳説中的天女,是來滅皇上的呀!
「妳好些了嗎?」才睜開眼,就看見一雙熟悉的眸子。
淨玥撐起身子,臉上的淚痕未乾。
「我第一次見到人連睡覺都會哭呢!」他低笑,黑瞳在黑暗中閃爍。
「絹兒她……」
「別再提絹兒了,」幸好現在沒點宮燈,不然淨玥一定會瞧見他不耐的神情,「倒是妳,有沒有舒服點?」
「嗯。」
「有就好。」他的話雖帶着譏諷,卻不失關心,「還沒走到麒陽宮,妳就暈了。」
「您一路抱着民女回來?」記憶在她腦海中浮現,一陣暖意湧上心頭。
「別再自稱民女,我聽了都煩。」」樣是邪氣狂狷的笑,此時瞧去不再那麼難以親近。
「天要大亮了?」宮門外頭隱隱透進幾絲曙光。
「還累不累?」他突然問。
「民……我才剛睡醒。」淨玥及時改口。
「那就行了。」玄契取下黑色的龍紋披風,朝她伸出手。
淨玥眨眨眼,將他握住。
彼此手心相貼的感覺,讓她怦然心動。
「帶妳去看一樣好東西。」他笑。
兩人悄悄地越過宮門,在不驚擾守衞的情況下,從花園的密道離開皇城。
他從隱密處牽出高大的駿馬,兩人一騎往太陽昇起方向奔馳。一路上,他貼心地用披風將她包住,不讓她受到風寒。
太陽完全升起,玄契束髮未冠,在點點金光的照射下,俊美得恍若天上的神祇。
不知跑了多遠,直到懸崖邊才停住。
狂風吹亂他們的發,玄契星眸裏火光跳躍。
「那就是問天台,」他輕聲道,「我要祭天的地方。」
淨玥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座高大的石台傍山而建,無數名工人揹着大石來回奔波,工程浩大得令人震撼。
吳老伯的小兒子是不是也在其中?
「我要問天,所以興建問天台。」玄契語氣平靜,環住她的手倏然收緊,淨玥訝然地看他,他不是不信神佛?又要問天什麼?
「妳看,壯觀嗎?」漂亮的鳳目微瞇,他笑問。
輕輕地頷首,淨玥的心無端端的發疼。
他是不是也帶絹兒來過此處,一樣朝她笑得這般燦爛?
「妳怎麼又哭了?」她的淚滴落他的手背。
「沒什麼。」
「妳是想起絹兒吧?」他只是不想管,而不是不懂女人心,「我不會這樣對妳。」
水汪汪的美眸凝住他,他剛剛説什麼?這是承諾嗎?
「我保證不會傷害妳,」他吻幹她的淚,「無論發生任何事,只有妳負我,絕不會有我負妳的時候。」
淨玥點住他的唇。「你知道你在説什麼嗎?」
「我知道。」他緩緩含住她的唇,來回磨蹭,「我絕不負妳。」
是夜,一輪新月皎潔如勾。
「在看什麼?」長袍覆上她冰涼的肩頭,温熱的唇在淨玥的耳邊廝磨。
淨玥嬌軀一顫,咬着唇沒答話。
「怎麼不睡?」玄契低聲問道。
「在看月亮。」她輕聲道。
「這麼有雅興?」明明聲音還帶着濃濃的睡意,他仍執意陪她,「我陪妳一塊兒看好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當兩人獨處時,他已經不自稱朕。
淨玥覆上他摟住自己的手,眼眶不禁發熱。
第一次陪寢是不願意,第二次陪寢可説是不小心,可是之後的第三次、第四次……夜夜的纏綿,已經沒有任何為自己推託的藉口。
她緩緩地閉眼,明白自己沉淪在他密密編織的網中,像被縛住翅膀的蝶,已經不能展翅高飛。
這男人太讓人心醉。
輕微的聲響驚動了玄契,他睜眼,黑眸冷光乍現。
「退。」他低喝,摟住她的身子往門內退。
説時遲那時快,一道冷冽的劍光落在他們剛剛站立的地方,兩名黑衣蒙面人持劍從屋頂翻下。
玄契握了下淨玥的手,將她護在身後。
「昏君,我要你的命,替天下無辜的蒼生報仇。」右邊的蒙面人沉聲開口。
「有多少百姓因為水患而餓死,你卻在這裏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另一蒙面人憤怒地接腔。
玄契劍眉微擰,他不是開放義倉賑災了?哪來的百姓餓死?
「我要取你的頭向天下人謝罪!」
冷冷一哂,玄契無所謂地挑眉。「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兩名蒙面人來勢洶洶地朝他攻擊,漫天的劍網籠罩住玄契,刀光劍影、招招陰狠,恨不得置他於死地。
淨玥咬着唇強自鎮定,他手無寸鐵,怎麼能對付他們?
「有刺客。」她毫不考慮地大聲呼救。
「閉嘴!女人!」一名蒙面人朝她撲去。
玄契眼尖先一步擋在淨玥身前,明明能躲開卻沒躲,讓劍鋒硬生生穿透他的左肩。
「不!」她掩唇低呼。
玄契眼睛眨也不眨,白皙如玉的手聚氣印上他的胸膛,將他重創於數步之外。
鮮血瞬間染紅了龍袍,形成詭譎的血痕。
瞄了傷口一眼,玄契鳳目微瞇,陰鷙的眸光教人不寒而慄。
影突然從天而降,手持利刀將兩名蒙面人逼出宮門外,聞聲而來的禁宮侍衞馬上將他倆團團圍住。
「皇上!」小唐子驚駭地瞠大眼,「您受傷了。」
玄契沒搭理他,走到被壓制在地上的兩名蒙面人身前。
「説!誰派你們來的?」他冷冷地問。
「你這昏君,人人得而誅之!」其中一名蒙面人呸了聲。
「有骨氣,但希望你的骨頭夠硬。」他狠狠地踩在他的手上,「有本事就別讓朕套出話來。」他仰眸,「將兩人押進天牢,朕要親自審問。」
「是。」影親自陪同禁衞軍押解刺客。
眨眨眼,淨玥好下容易回過神,才知道自己早已淚流滿頰。
她無力地靠在椅旁,一顆心仍劇烈的跳動着,跳得她胸口好痛。
刺客給她的震驚雖大,但仍大不過方才玄契殘忍寡絕的神情,那模樣不是駭人兩個字就能形容,邪佞的模樣彷佛變了個人,已經不是她熟悉的玄契。
御醫得到消息,火速前來麒陽宮幫皇上療傷。
「其實,皇上剛剛明明能避開,」在小唐子經過她身邊時,淨玥低語,「他是故意不躲。」
小唐子腳步一頓,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最後深深一嘆。「其實皇上並不是很在意自己。」
淨玥揚眸看他,不懂小唐子的意思。
「妳久了就懂了,」小唐子搖頭,「如果皇上有一天真的信任妳的話,妳就會懂奴才的意思。」
他的話説得不清不楚,卻在淨玥的心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天還未亮,細不可聞的呻吟聲驚醒淨玥,她直覺地伸手覆上玄契的額。
「好燙。」她低呼。
兩道濃眉緊鎖,如墨烏亮的髮絲貼在頰邊,他睡得很沉,口中卻喃念着聽不清晰的話語。
「父皇……兒臣會聽話……別討厭兒臣……父皇……」
御醫臨走前曾吩咐過要注意他的狀況,果不其然,高燒得令人擔心。
「小唐子,」掀起帷帳,她喚道:「拿乾淨的水和布來。」
「是。」小唐子立即將水盆端上。
她拭去玄契的汗珠,這才發現無論什麼時候,他都穿着單衣不曾脱下。
「淨玥姑娘,」小唐子在一旁恭敬開口,「您在做什麼?」
「皇上高燒不退,不將他身上的汗擦乾,我擔心他會再次受寒。」
「奴才冒犯了,」小唐子在確認她衣裝整齊後,靠近牀榻,「這種事奴才來做就成了,您一夜沒睡,先休息一下吧!」
「沒關係,我……」
「淨玥姑娘,」小唐子客氣地截斷她的話,「皇上有些習慣是不容許冒犯的,奴才相信您明白。」
她擔憂地看了眼昏昏沉沉的玄契。小唐子似乎很擔心她看見他的裸身,為什麼?
「淨玥姑娘,勞煩您迴避一下。」
淨玥頷首,轉身出去吩咐小喜煎藥。
折騰了一夜,玄契的高燒總算退下來,淨玥半跪在牀邊,就這麼倦極地睡了。
等玄契醒來,納入眼簾的就是她憔悴的容顏,他挑起她散落的髮絲,眼底的黑影清楚可見。
「皇上,您醒了……」小唐子眼尖,在看見玄契要他噤聲的動作後,將剩餘的話吞回腹中。
「她怎麼睡在這裏?」玄契的聲音有些啞,唇都乾裂了。
「回皇上的話,她親自照顧了您一整夜。」小唐子刻意壓低音量。
親自照顧他一整夜啊!而不是叫其它奴僕。
玄契説不上來是什麼感受,只覺得心頭好像軟軟的。
「皇上,您好多了嗎?」小唐子不知道他心裏的百轉千折,擔憂地上前一步,「要不要奴才去喚王御醫過來瞧瞧?」
「免了,」玄契坐起,他想抱淨玥上牀休息,沒想到任何輕微的一個動作都會讓他疼得冷汗直流,「朕沒事。」
「皇上,您別動啊!」小唐子緊張的心都快從嘴巴跳出來,要淨玥姑娘去牀上睡,把她叫醒不就得了,何必要親自動手,「您的傷口會裂開的。」
他聲音下自覺地高亢,驚醒一旁淺眠的淨玥。
玄契不悦地掃了小唐子一眼。
「皇上,您醒了。」淨玥見他臉色好多了,不禁鬆了一口氣,玉手撫上他的額,「您昨夜燒了一夜。」
「妳擔心我?」她的手冰冰涼涼的,貼在他的額上好舒服。
「當然。」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那笑,教他瞬間失了神。
「小唐子,」玄契回頭,避開她的容顏。「朕要沐浴。」
「皇上,您的傷口還不能碰水。」
「囉唆,」他惱怒地蹙眉,「快去。」
「遵旨。」
五片花瓣貌的池子冒着温熱的水氣,玄契站在池邊沉思了一會兒,對扶他進來的淨玥揚起笑。
「今天由妳來伺候我吧!」
「皇上!」小唐子失聲尖叫。
「小唐子,朕怎麼覺得你今天特別的聒噪?」玄契睨他一眼。
「萬萬不可啊!皇上,」小唐子吞了口口水,眼睛瞪得好大,「不行啊!」
「沒你的事,退下吧!」玄契心意已決,擺了下手。
「皇上。」小唐子急道,只差沒衝過去阻止了。
「朕叫你下去。」玄契隱隱有了火氣。
「奴才遵旨。」他苦着臉,不甘願地退到另一邊候着。
「幫我更衣。」背對着淨玥,玄契輕聲道。
淨玥輕輕拉開他的衣結,在看見他的裸背後,美眸不自覺地睜圓。
「這是……」她想碰,卻不敢。
本該是肌理分明、光潔的背上,卻有個清晰可辨的烙痕。
他是尊貴的皇上,怎麼會有這種屬於奴隸的印記?
「這是父皇在我五歲生辰時,親手幫我烙上的。」背對着淨玥,他步入池中,口吻是那麼雲淡風輕,彷佛在訴説他人的事情。
「很痛……吧!」眼前模糊一片,淨玥感到喉嚨緊縮,幾乎發不出聲音。
「這麼久了,怎麼會痛。」他笑。
她深深吸口氣,緩和自己的心情。她能明白小唐子不願讓她瞧見的原因了。他是皇上啊!卻有如此沉痛的過去。
「先皇為什麼……」
「因為他老人家厭惡我。」玄契依然在笑,那笑卻更扎痛她的眼。
「妳在掉淚,因為我嗎?」他掬起她頰上的淚,「別傻了,這麼久了怎麼會痛?」
淨玥搖搖頭,淚似斷線般的滾落。
「還是會痛吧!」她俯身摟住他的頸項,將自己冰涼的頰貼上他的,「痛的是你的心啊!」
玄契一僵,她的話重重敲進他心裏最脆弱的角落。
他已經忘記他從什麼時候起下再掉淚,不會在偌大安靜的宮殿夜半驚醒,好像就在他親耳聽見父皇説厭惡他開始,他就懂得一個人乖乖地躲在寂靜的角落,不再奢求討父皇的歡心。
他是個沒人疼的孩子。
「別哭了,妳在哭什麼呢?」他抱住她,將她拉進水裏。
「我在幫你哭,」淨玥哽咽,原來小唐子所説的「他不是很在意自己」是這種原因,他父皇下喜歡他,連他自己都討厭自己了嗎?「你哭下出來的傷心,我幫你哭盡。」
玄契不語,只是把她摟得更緊。
他有個衝動,想要不擇手段將她留在身邊,這份心思,上天會願意讓他完成嗎?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女人。
牢房裏火光微弱,兩名刺客被高高吊起,玄契一臉高深莫測,在他們身前背手而立。
「説!是誰派你們來的?」
「沒人派我們來,」被吊在右方的男人意識還算清醒,他咬牙切齒地道:「像你這種昏君,死有餘辜!就算我們失敗,還是會有其它人來取你的項上人頭。」
唇瓣微勾,玄契居然笑了。「只要他們有本事,要拿儘管拿去。」
「你不要以為你的守衞森嚴,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玄契不耐煩地蹙眉,朝他們逼進一步。
「你們不説出幕後指使者也行,朕問你們,你們説義倉沒開是怎麼回事?」
「你少裝蒜,你在皇宮裏養尊處優,哪會了解百姓的疾苦?沒想到你連義倉都不肯開放賑災!」説到此,男子喉頭一緊,「我爹……就是被活活餓死,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玄契挑眉,薄唇緊抿。
他可不是天生的皇帝命,他之前所受的苦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義倉沒開放是怎麼回事?十多天前在大殿上,他明明親口允了吳大人。
邪魅的眸子在笑,冰冷寡絕的光芒教人不寒而慄。
他正愁找不到藉口找吳大人麻煩,現在可好了。
目光調回他們身上,玄契突然擺手。「放了他們。」
「是。」獄卒領命。
「你要放了我們?」兩名被抓的男人驚愕。
「朕也不怕告訴你們,要殺朕朕隨時候着,」他眸中幽光一閃而逝,「反正朕也不是挺想當皇帝,只不過不想稱了他們的意!」
他們是誰?蒙面人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玄契真的要放了他倆?他倆原本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玄契冷冷一哂,腳跟一旋走出天牢。
吳大人啊!吳大人!當年你非要逼死朕的帳,這下可以一筆一筆慢慢算了。
無數的宮燈結成燦爛的燈橋,將夜點綴得像白晝般明亮。御花園裏擠滿了人,祝壽的文武百宮、來回忙碌的宮女、隨音樂起舞旋繞的歌姬,一眼望去好不熱鬧。
今兒個是聖上二十壽誕,大赦天下賦税減半,皇宮內連續大宴七天。
淨玥姍姍來遲,她一身淺紫色的華麗宮服,腰繩繫上的纖腰不盈一握。
「她是誰呀?」
「是嬪妃嗎?沒見過啊!」
「像仙女下凡似的……」
「要坐在皇上身邊,看來是新寵了。」
淨玥甫踏入安平殿,眾人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玄契眼底劃過一絲驚歎,被她的美麗震懾住。
他起身握住她雪白的柔荑,讓她在身旁坐下。
淨玥的螓首垂得很低,不習慣這樣公開的場合,更別提大家的焦點都在她身上。
「怎麼不抬頭?」玄契已經喝了一些酒,俊美的五官更動人心魄。
淨玥抬眸望他,心跳一時亂了拍。
「別害羞,妳很漂亮,」他貼在她的耳邊低語,熾熱的唇眼看就要碰上她的,「所有的女人中,就只有妳讓朕心動。」
如此親暱的動作,讓淨玥的臉更紅了,美眸流轉一圈,發現有好幾道又妒又羨的目光投向她。
玄契大手緊摟住她的纖腰,貼心地拿了椰糖糕送至她唇邊。「味道挺不錯,妳嚐嚐。」
「皇上,我自己來就行了。」她伸手要接,卻被他躲開。
「朕偏要喂妳。」玄契不允,漂亮的鳳眸戲謔地瞇起。
「皇上……」她不是嬪妃,出現在此已經夠奇怪了,如果皇上對她又特別寵愛的話……
「妳再不願意,朕就親口送到妳嘴裏,」他低語,「當着眾人的面吻妳,朕可是一點也不反對喔!」
淨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竟敢説出如此不顧禮教的話。
「淨玥,朕沒什麼耐心。」他笑。
明白他説到做到的個性,淨玥乖乖地咬了一口。
堂下的眾嬪妃頓時氣紅了眼,一向都是她們伺候皇上,何時曾讓皇上親手餵過什麼來着?
「好吃吧?」他擦去她唇邊的糖粉,「朕知道妳喜歡,特地吩咐人做的。」
淨玥微微一笑。
入口即化的糖糕,軟棉在嘴裏,甜在心裏,是種寵溺的滋味。
玄契温柔的樣子讓眾臣子側目,雖然以往他不至於沉溺女色,可是也不曾見他對誰特別好過。
就算是蕭貴人也沒有。
蕭貴人故作鎮靜地啜口酒,其實心中暗潮洶湧。
她認得她,勾引皇上勾到她宮裏的賤女人,皇上身邊的位子根本不應該是她!
玉指用力握得泛了白,蕭貴人恨恨地咬緊唇。
「皇上,您身邊的傾城佳麗是……」秦駙馬好奇地問。
「朕心目中最心愛的女人。」他朝淨玥眨眼。
她驚訝地回望他。他是不是醉了?竟會這樣承認他們的關係?
「臣等怎麼不曾見過?」
「既然是朕最心愛的女人,你們怎麼可能輕易見到呢?」玄契似是而非地答道。
「這麼説來,」會當上駙馬爺就是因為嘴甜,秦駙馬巴結的笑,「臣等就快有皇后了。」
聞言,蕭貴人不禁一僵。
玄契偏着頭沒答話,臉上的笑意難以捉摸。
讓淨玥當他的皇后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秦駙馬總算提了一個有建設性的意見。
這件事就吩咐小唐子去辦。
見他不語,一種酸泡泡在淨玥心底發酵。
她突然想起他要許她的願望,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別的、與眾不同的。
這樣算不算是貪心呢?
秦駙馬等不到皇上點頭或否認,尷尬的執着酒斛站在原地。
玄契輕輕笑開。「朕不急,你們倒挺急的。」
蕭貴人不輕不重地放下杯,清脆的碰撞聲引起眾人的注意。
「皇上,」她扭着臀嬌嚷,「人家今天還沒祝賀您呢!」她走到玄契的另一邊輕輕跪下,美眸不忘惡狠狠地瞪了秦駙馬一眼。
秦駙馬識相的閉嘴坐下,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他還是閃開一點好。
「哦?」香風襲來,豔麗的嬌顏在玄契眼前放大。
轉移話題也好,他想給淨玥一個驚喜。
只不過,該怎麼跟她解釋她師父們的事?
淨玥不自覺地移開目光,看他和其它女人如此接近,她突然覺得胸口好悶。
掌心被人輕捏了兩下,她見到玄契朝她若有似無的笑笑,彷佛教她別擔心……
淨玥無聲地嘆息。
這樣的男人教人怎麼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