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聽曾老太爺道:
“你們別哭了,快替我二老向這幾個俠士多叩幾個頭,要不是他們搭救,只怕此生看不到你們了。”
女俠忙攔住,道:
“你們還是快回家吧,我還得同封大人商議事情呢!”
不料曾老太爺忙對封團練道:
“封團練,你準備對姓許的老賊怎麼處置?”
封團練道:
“我必給老爺子一個交待,老爺子還是領着兒孫先回府中去歇着吧!”
曾老夫人卻拉着黑牡丹的手久久不放,她老淚縱橫道:
“姑娘,老太婆吃齋唸佛,往後我每天為姑娘念一段平安經,叫上天保佑你啊!”
拍拍老太婆起皺的手背,黑牡丹甜甜一笑,道:
“老太太你好走!”
曾家的人才走出團練所,北城的汪家老者,大嘴巴閉的緊緊的,山羊鬍子翹起老高,邊叫道:
“這是怎麼説呢?這是怎麼説呢?”
封團練一見,立刻怒目直視姓汪老者,叱道:
“姓汪的,你來的正是時候。”邊喝聲道:“拉進來!”只見偏門處,一人五花大綁的被三個鄉丁推進來。
那人一見汪掌櫃,“咚”的一聲跪下來,拉住汪掌櫃褲腿,泣叫道:
“東家救我!”
一腳把姓許的踢翻在地,汪掌櫃罵道:
“你在我汪家十幾年,我待你如同家人,自從你侄子許立在登縣當上土匪後,連你也變了樣,一心要我謀奪南城曾家財產,我姓汪的在這西口鎮上就算不是首富,也是第二,做人刻薄一些,但叫我去害人我絕不幹,幾個月前我辭退你,想不到你卻把你侄兒拉到這兒來害人,今日被捉,也是你的報應。”説着,又對封團練道:“這人做事與我汪家無關,該怎麼就怎麼。”説完回身就走,端的是一句好話也不替姓許的説。
事情已經全部明白,封團練立刻擺擺手,道:
“拉出去砍了!”
就在淒厲的叫聲中,姓許的被拉到河邊柳林下,一些圍在團練所的人,又跟着出南門,擁到了河岸柳林中看殺人去了。
女俠黑牡丹卻對馬回子道:
“回去吧,你的牛肉鍋裏還放着那麼多牛肉呢!”
馬回子一家圍住女俠一定要五個人折回草嶺,卻被女俠一笑,回拒道:
“正有要事待辦,早晚會去吃你們的連鍋牛肉與燒酒。”
封團練堅留的道:
“再大的事情,也得在西口鎮過了年再上路,就算我不留,西口鎮的人,尤其是曾大户也絕不放各位走的。”
女俠與南宮年等哪能在此稍待,就算這時候再晚,也得要趕回江南,因為宮雄那大盜,正在浙海沿岸肆虐呢!
寒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江海不風波!
且説女俠黑牡丹與南宮年邱太沖周通牛大壯五人,當日離了西口鎮,走淅川荊紫關,各人把坐騎寄在方大夫的藥鋪後面,立刻僱舟從丹江經老河口下襄樊而入長江,他們在漢口另僱快船,言明要連夜行駛。
要知從漢口到吳淞海口水程也有千數百里,如不連夜行駛,即使是順流而下,也難以在年三十趕到南宮年的家。
臘月二十八日,一行人又在吳淞換乘海船,出海駛過杭州彎,過鎮南而到象山。
南宮年的家住在寧海北的海灣附近,遙望對岸,正是梅山島,一所城堡式建築,一邊沿着峭壁,堡門面向一座平坦的山脊,巨大的黑磚城牆,襯托出城堡的莊嚴與偉大,也表明住在堡中的人絕非尋常。
只是這天的雪下的特別大,停在灣裏的幾艘船,孤零零在承受着西北風的吹襲,船上除了孤獨的一根桅杆外,連繩索帆蓬也被人扛回岸上。
也許是風雪太大,附近漁村的住家,閉門關窗,守在家中過這大年三十夜中,因此漁村中二三十户人家,看不到一個影。
南宮年興高采烈的領着女俠四人登上岸,一手遙指遠處,在鵝毛大雪中,隱隱然一座巨大城堡就在兩裏不到的近海岸山上,那山看上去不高,但是臨近城堡附近,卻又有一高山,拱衞在城堡後面。
雖然如今正在漫天下雪,女俠黑牡丹仍然脱口道:
“真像是世外桃源。”
南宮年笑道:
“來年春暖花開時節,山上百花齊放時候,那才令人有世外桃源之感呢。”
一行人冒雪穿過小漁村的時候,天色已黑,但卻並未聽到漁户屋中人聲,更未看到哪一家點上燈的,這光景與往年過年時節有着不同,然而南宮年只在心裏嘀咕,並未太過注意,因為他要及時的領着女俠四人回家,這個年三十夜一定是令人最感高興的了。
南宮年自登上岸,就嘻的合不攏嘴,他心中琢磨的可多着呢……
因為,他要安排着讓女俠覺着有賓至如歸的感受,大雪紛飛中過年,才有過年的情調,爹孃、二叔、三叔,幾個堂弟妹們,見了女俠,必定也會喜歡,至於邱太沖周通牛大壯三人,他也得為他們安排得令人滿意為止,當然天公作美,一旦放晴,他還得領着四人去普陀山拜見一心禪師呢。
幾個人踏雪前行,南宮年的心念隨着他的腳步加快而轉的更快,也因此使他更不去注意幾户漁家為何年三十夜連個燈亮也不點上,即使他從幾家門前走過去,也懶得伸手拍門問一聲,倒是女俠覺着奇怪,心想,難道這些漁家大雪天還在海上打魚不成?
繞過漁村,眼前一系列大青石台階,上面已覆上了一層白雪,附近的山坡上,正有幾株臘梅,十彩嬌豔的吐露出美麗花瓣,似乎天越寒,花愈嬌,呈現出特有的靈秀之美。
南宮年遙指坡上一處短石堆砌的牆,頂着西北風叫道:
“登上這處短牆,就快到了。”
過了短石牆,迎面先是一個小廣場,南宮年對四人道:
“春天山坡百花開的時候,拉個凳子往這裏一坐,遠處可以看到象山漁灣,近處各種花香隨風飄來,加上淺飲低酌,何異神仙。”
一旁的周通道:
“北方高山絕嶺,江南綠野平疇,如今到這沿海地方,又是一番景象,倒真令我周通長了不少見識。”
灰暗的夜色裏,五個人終於到了城堡大門外,抬頭看,城堡的門可關的嚴實,再向堡牆上看,黑呼呼的什麼也看不見,南宮年知道,堡牆高達四丈五,石磚砌的十分光滑,即使中途借力也不太容易翻上。
南宮年走近堡門大聲呼叫,他甚至伸手擂門,也沒有一點回聲,不由驚奇的道:
“難道全都在屋裏守歲去了?”
女俠往堡門兩邊觀望,只見走不過幾丈遠,全是斷巖深淵,堡牆竟是連着斷巖邊建起來的,想來只能從正面進去城堡了。
南宮年急的直跺腳,遠喊近叫,連踢帶敲,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而風雪更見大了……
就在南宮年如熱鍋螞蟻而又口乾舌焦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牛大壯高聲道:
“南宮兄不必心急,要想登上這堡牆,我倒想出一個法子來了。”
女俠黑牡丹忙問道:
“牛兄可有何妙計?”
南宮年也抓住牛大壯的粗臂,急問:
“兄弟,你快説,想的什麼法子?”
牛大壯一笑,道:
“咱們何不疊人上,我在地上頂着石牆站,周仁兄站到我的雙肩上,邱兄再站到周仁兄的雙肩,南宮兄再攀上邱兄雙肩,再讓女俠順着登上去,大約女俠只稍一借力,一定可以登上堡牆的。”
南宮年一聽大喜,道:
“這個法子十分妙,只須雙手扶牆,兩腳用力,師妹你準備先登上去吧!”
女俠也覺可行,牛大壯當即往城堡牆邊身子前傾,雙腳施力站穩,周通立刻站到他的雙肩,邱太沖更不待慢,早攀站在周通的雙肩,於是南宮年忙也順着“人竿”往上爬,很快的站在邱太沖的兩肩,四個俱都雙手扶牆站得穩,女俠黑牡丹舉頭看,四個人加起來足有丈餘,尚有不到兩丈,自己應可稍施力就會登上去的。
於是她把披風上的雪一抖,向身後一攏,施展輕功沿着幾人肩頭向上躍,不料就在這時候,從遠處短石牆邊過來四個人,他們手上提了兩盞燈籠,光亮把女俠的目芒吸引住,而使她又極快的躍到地面上,邊對南宮年四人道:
“大家躲起來,有人來了!”
一聽有人來,南宮年大感奇怪,快二更天了,在這年三十的夜裏,誰會這時候來我們南宮家呢?
但見女俠幾人已隱起身形,南宮年也就近躲在附近大石後面,早見從短牆同繞過來四個人,前兩人手上還提着燈籠,頂風冒雪的走來。
不旋踵間,四人來到堡門外,四個人猛拍門,卻是仍然叫不開,只見四人不約而同的退後幾步,又向城上呼叫,怎奈叫了半天,仍然未有迴音……
突然,暗中的女俠拔劍在手,閃身到了四人面前,不由“咦”了一聲,道:
“怎麼是你們?”
也就在這時候,南宮年四人也走出暗影圍過來,大家一看來人,也全一驚,南宮年急問道:
“你們不是準備天一亮就開船回吳淞嗎,怎麼也到這裏來了,可是海面浪大?海灣裏浪再大也沒有大海上浪高啊!
原來四人是從吳淞口送他們回來的大船上船家,只見一人遞了一封信,道:
“也真是湊巧,你們下船沒有多久,我們正準備做菜熱酒在船上過這年三十呢,不料突然船身晃動,我們還以為溜錨了呢,忙走出船艙來看,原來有一艘同我們一樣大船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從船上衝過來幾個拿刀的,把我們六個人逼在船尾,不由分説的把我們船上吃的喝的全搬空,臨去還要我們把這封信送到這裏來。”
只聽另一人道:
“其實就是他們不要我們送信,我們還是要來找你南宮大公子的,如今船上全被搶光,不要説是銀子,就連吃的也被搬空,誰又能餓着肚子開船呢?”
南宮年大怒,道:
“海盜竟然搶到舟山來了,走,咱們追去!”
不料提燈的一人道:
“南宮大公子,你就省省力吧,像這種大雪天夜裏,海面上伸手不見五指,從此地到灣口總得駛上個大半天,海盜隨便找個小島躲起來,咱們就沒法子找到他們的。”
南宮年正自猶豫,另一人也道:
“他們把信交到我們手上就走了,如今我們船上連吃的也沒有,又怎麼去追呢?”
南宮年再也想不到自己才到家門,就遇上這些不如意的事,不由望望城牆,道:
“師妹,咱們還是進堡去再説吧。”他把信往懷裏一塞,立刻招呼各人重新來個疊羅漢,女俠立刻又施展輕功往上登,然後就在南宮年的肩頭,女俠稍用力,人已站在堡牆上,看的四個船老大驚奇不至,連聲驚歎。
就在堡牆上,女俠往下面伸出雙手,道:
“師兄上來吧!”
南宮年道:
“來了!”奮力上彈,一鶴沖天,直往女俠面前躍去,女俠雙臂一撥,南宮年已站在堡牆上。
於是二人一打手勢,女俠跟在南宮年後面進到堡裏面,這時堡牆上西北風不斷呼嘯如人在吹口哨,上面的積雪已有半尺厚,二人順着一溜石梯走下堡牆,南宮年正走到堡門後要開堡門呢,不料堡門後面全都被麻包袋擋着,麻包袋中全是沙了。
南宮年忙回頭看着家門那個前廊,四根大紅柱子,檐下的紗燈兩明兩暗,六層台階上面一個人也沒有,左右看去,銀白一片,不由對女俠道:
“師妹,咱們先進去看看究竟,然後再讓人移開沙袋打開堡門。”
女俠點頭,道:
“情形有些不對,你我全得小心才是。”
於是二人踏雪來到一座高門前面,上得長廊,南宮年伸手拍門,這一回門裏很快有了答應:
“誰呀!”
南宮年道:
“是我回來了,快開門!”
只聽門內高聲歡叫道:
“是大公子回來了,是大公子的聲音。”緊接着兩扇大門“呀”的一聲打開來,只見兩個下人高興的直叫:“大人子,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南宮年並不多問,連忙讓女俠進來,這時女俠雖在夜間,也是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大門裏面一個小院了,地上十字鋪地磚,一和通對面大廳,橫的通往兩邊廂屋,細看各屋門窗,真是錯彩鏤金,鬼斧神工的雕刻着花鳥山水,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生動。
這時下人的聲音早驚動兩邊廂房中的人,一齊走出門來,而使得南宮年大吃一驚,因為這些人他知道,不就是附近漁村的人嗎,怎麼全都躲到自己家裏來了。
迎面大廳上藍色厚布簾子挑起來,只見一個年約二十的女子,滿面含笑的道:
“姨媽你看,表哥回來了!”
南宮年也笑道:
“原來表妹也從杭州來了。”
女俠見這女子,穿着一身錦緞衣裳,大家閨秀,卻有一種花矯柳禪,使人心蕩神迷的味道,南宮年剛踏進大廳,她已拉住南宮年的手臂道:
“連過年你都不回來,姨媽我們都在為你着急呢!”
女俠黑牡丹一進入大廳,南宮年把回手拉住女俠,先對正面一張八仙福壽桌旁坐的老者介紹道:
“這是家父,另一面是家母。”邊又對爹孃道:“她就是我常提起的師妹黑牡丹。”
女俠也忙着上前見禮,只是二老對於女俠一身黑衣,這第一個印象並不十分太高興,只是客氣的請女俠坐,南宮年的父親南宮凌雲,一面捋着山羊鬍子,邊對南宮年道:
“你總算趕着吃年飯了,我們正替你耽心呢!”
南宮年忙地跟進來的下人吩咐道:
“我還有三位朋友在堡門外呢,另外四個船家剛剛在海上被海盜劫去一應吃的,就叫他們先進來吧!”
南宮凌雲當即道:
“你們去開堡門,可得多加小心,不要讓海盜摸進來了。”説着,又對南宮年道:
“堡牆那般高,你二人是怎麼進來的?”
南宮年笑道:
“爹不要忘了,我與師妹都是有本事的人呢!”一面從懷中摸出海盜的信遞給老父。
南宮凌雲接信,並未打開看,只叫人把信送給後院的二弟南宮雄。
這時早有幾個年輕壯漢走進堂屋來,見了女俠,全都喜形於色的道:
“這下子可不怕那般海盜了,黑衣女俠還認得我們?”
女俠黑牡丹露齒一笑,道:
“好像是在荊紫關附近的丹江船上吧。”
早有人拍手笑道:
“對對對,一點不錯,那次船上拚鬥,我們十分佩服姑娘的勇敢。”
這時南宮老夫人才認真的看了女俠幾眼,她發覺這位姑娘真耐看,而且越看越覺得她長的美,玉面朱唇,肌質晶瑩而又顯露出女中丈夫的豪氣,那絕非一般女人可喻,不知年兒對她的感情到了何種程度,尤其一個北方女子,南宮家能不能留得住呢。
女人的思維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南宮夫人自不例外,女俠才一出現,她就想到久遠的未來了。
也就在這時候,南宮年的二叔南宮雄,匆匆自後院走進大廳上,一見南宮年,當即點點頭,道:
“年兒回來,那就好了。”
南宮年又介紹黑牡丹與二叔認識。
不施踵間,邱太沖三人與四個船老大也走來這大廳上,南宮凌雲一見這三人,不由驚奇道:
“真是北方大漢,長得這般高大。”
於是,南宮年一一介紹各人,彼此認識,並交待下人取出二十兩銀子以及一應吃的,連機制衣褲也取了些送給船老大,叫他們明日一早小心開船回吳淞去。
四個人真是千恩萬謝的辭別而去。
這裏也該是吃年夜飯了,各屋這時全住滿了人,連大門口的門房裏也擠住了一家人。
大廳上攏了兩桌酒席,大家邊吃着酒,南宮雄正準備把最近有海盜的事,詳細對南宮年説一遍呢,南宮年卻發現三叔怎麼不在,甚至連三嬸也沒有來吃年夜飯,不由停杯手中,道:
“三叔三嬸呢,怎麼連三個堂弟妹也沒有來?”
南宮凌雲一嘆,南宮雄道:
“你問得好,我正準備要告訴你呢!”
象山以南有個大海灣叫三門灣,從那兒出海往東,坐上快帆船,不過一天,就會看到兩個海島,那就是漁山島,這兒專門出產蛋菜,一般婦女最愛吃,烏紅顏色,大小如同鴿蛋大,一頭扁一頭圓,配上老酒,怎麼吃都會覺着另有一番滋味。
象山南宮家經常船到漁山來收購蛋菜,然後裝船北運入內陸,這些東西一到北方,全成了佳餚珍品,不用説吃,就算是看,只怕也有不少人沒有見過呢。
就在臘月二十三那天,海面上難得風平浪靜,南宮家的三老南宮豪,領着一艘三桅船駛向漁山,準備再收購一次蛋菜,等到過了年,交由南宮年運往內陸呢,這條路對南宮豪而言,每年不知要走多少次,只要船出象山海港,他閉着眼睛就能把船駛到漁山去。
可也真夠順利,二十四貨上船,立刻就連夜往回駛,就在第二天東邊海面上剛有些亮,突見南面一艘雙桅快船,滿帆之外還有不少人在搖櫓,風馳電掣般的追過來……
船上的南宮豪心中琢磨,温州灣一帶有海盜,如今快過年了,難道這些海盜往北邊移來了不成!
於是他忙叫滿舵,儘快往北馳去,只等繞過三門灣,就算逃過海盜毒手了,卻不料雙桅船來的十分快,才不過一個時辰,早已追到兩船相差一時之遙,海上無阻隔,一里看來就如同在眼前一般,對方船上高聲叫道:
“落帆!落帆!”
看不出對方是否海盜,南宮豪初時不加理會,不料對方開始高聲喝罵道:
“真不下帆,一經追上,一個也不饒恕。”
南宮豪衡量自己的人只有七八個,對方至少二十多人,而且一個個手中全握着魚叉鋼刀,不得已只得拉下帆來。
於是雙桅船很快的靠在大船一邊,緊接着“噗通通”跳過來二十多個青巾包頭,短棉衣褲黑布鞋壯漢,有一半全是大草鬍子牛蛋眼,像是仇人見面似的先把個南宮豪一頓狠揍,用一根繩子拴在桅杆上,一個高大紅鬍子大漢,手上提了一條烏皮鞭子,呲牙咧嘴的站在南宮豪面前罵道:
“這是老子的地盤,操那娘叫了半天船不停,想死嗎!”
南宮豪望望自己的人,全都被看守在船尾,四五個持刀海盜守着,其餘的海盜下艙搜,銀子沒有,全是海味貨,就中以蛋菜有二十大包。
南宮豪見貨物被搬向雙桅船,不由問道:
“請問你們……”
烏皮鞭在南宮豪下巴上一託,那紅胡大漢冷笑,道:
“老子海里蹦,你聽説沒有?”
南宮豪一聽不由一驚,道:
“聽人説你們不是在閩江一帶活動嗎,怎麼也會遠道來這一帶呢?”
海里蹦似是不願聽這一問,伸手一個大嘴巴,道:
“孃的,你規定老子只能在閩江口找生活?誰又能擋住我海里蹦不到北邊來?”
南宮豪口角流血,不敢再問,眼睜睜的看着一船海貨被海里蹦的人搬去。
這時那個紅鬍子海里蹦又仔細的對南宮豪上下一打量,立刻伸手解下繩子,道:
“大掌櫃,你請移駕吧!”
南宮豪一驚,忙道:
“東西全被你們搬光,還要怎麼樣?”
海里蹦一咧嘴,露出門牙有三顆,因為他那門牙中間又長出一個小門牙,嘿嘿一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笑聲,道:
“大掌櫃的,十幾天就遇上你這麼一趟買賣,全是麻袋裝的海產,我海里蹦很清楚,你這是做的大字號,海貨裝船往內陸,再把山貨運回來,來回一折騰,銀子比天上掉下來的還多,所以這就委屈你掌櫃的幾天,到鯁門小島上住幾天如何?”
南宮豪一驚,道:
“我到你們那兒去做什麼?”
冷凜的一笑,海里蹦道:
“要過年了,兄弟們腰包全都空空的,請你大掌櫃走一趟,賞給大夥幾個花花。”
南宮豪一怔,當即道:
“貨全被你們手走一空,怎麼還要擄人不成!”
南宮豪兩句話,陡然換來一皮鞭,立刻脖子連着左臉出現一道血痕,只聽海里蹦狂怒的道:
“海里蹦的話誰敢不聽,那是在做死!”
南宮豪一咬牙,道:
“我跟你們走。”
哈哈一笑,海里蹦道:
“這才上路,要知你若同我海里蹦合作愉快,你少吃苦,我也少生氣!”突然他回頭又道:
“你們的人全回去,老子不難為你們,不過得替我帶個信回去,要想讓你們這位掌櫃活着回去,年初五早上送來兩萬兩銀子到鯁門島上來,記清楚單帆船一艘,十個人足夠了,再多一個就得把命留下來,只要押着銀子送到,你們這位掌櫃算是保住命了。”
於是南宮豪被押上海盜船,像山南宮家的三桅船也揚帆馳回來了。
當三桅船駛進象山港的時候,鯁門附近的金門島西頭急快的駛過一艘雙桅快船,直到象山灣口才回頭。
附近海島有海盜出沒,又是快要過年時候,就算這時候正是肥大黃魚季,味美海蟹多的時候,像山灣的漁民還是沒有船出海,誰也不願大臘月海上觸黴頭。
也許鯁門島上的海盜從南宮豪口中知道南宮家在象山灣最裏面家大業大,所以還未過三十,就在夜裏摸進象山灣,在灣裏捕魚的小船,發現來了海盜船,早逃回岸上,二十九直到年三十夜,南宮家附近的漁民們全都躲進南宮凌雲的堡裏。
也真是湊巧,當南宮年與女俠幾人登岸不久,迎面躲在梅花山的海盜船,就在大雪中衝過來,他們可沒有難為從吳淞來的船,卻只叫他們把信送上南宮家,當然也只是例行的把從吳淞來的這艘船上東西搬走不少,就那麼十幾兩銀子也全搜去,海盜船上的人説的可輕鬆又實在∶“船上連吃的也沒有,你們自然會再去找南宮家求救,那麼這封信你們就會很快的送去了。”
大廳上南宮雄把事情説了一遍,且又把信拿出來,道:
“海里蹦這傢伙真不是東西,原來他要兩萬兩銀子,如今在你三叔的被逼問中,竟然把兩萬兩改為五萬兩,他把我們南宮家當成銀山看了。”
南宮年回頭望向女俠黑牡丹,道:
“以師妹的看法,咱們該如何對付這般海盜?”
女俠黑牡丹道:
“這事應儘速行動,早早把人救回來。”
邱太沖也道:
“不知這些海盜知不知道宮雄的?”
南宮年道:
“等咱們捉到那個叫海里蹦的大海盜一問便知。”
南宮凌雲憂戚的道:
“今年這個年過的真令人心酸,想想老三陷身盜窟,現在也不知怎麼樣了。”
這種景象,可真是出乎南宮年意料之外,原本想帶領女俠等人到家來過個快樂新年的,如今突然出了這件事,一家愁雲慘霧,誰也高興不起來,杭州來的表妹再纏着南宮年問東問西,南宮年也只虛與委蛇了。
這個年過的可悽慘,村子裏沒有敲鑼打鼓,更沒有張燈結綵,甚至大年初一大早上見了面,舌頭也像打結一般連個恭喜發財都説不出口來。
一大早,南宮年把經常走船的十幾個手下約了來,他精挑細選的找了五個人,連同女俠等一共十個,去的五個人信心十足,因為他們全在丹江見過女俠的功夫,那是他們一生難忘的搏鬥場面,再看牛大壯與周通二人那種金鋼怒目模樣,更增加幾人的信心。
這時住在南宮家的漁人們,因為南宮年已回來,且又在年初一就要出海找那幫海盜,所以全又各自回家過年,就在南宮年領着一眾走出堡門時候,南宮年的表妹早伸出玉手纖纖,拉住南宮年低聲道:
“表哥,你可要多加小心啊!”她吐氣如蘭,音脆如弦,看得女俠心神一震,忙緊走幾步離開,後面,南宮年緩聲對他這位杭州表妹,道:
“外面下雪,你回去吧,我自會小心的。”
女俠黑牡丹深覺南宮年這位表妹,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她那種螓首蛾眉而又秀面生春模樣,男人是很難拒絕的,只不知師兄對她……
黑牡丹也只是想到此處,因為她這就要去找海盜拚命去,大敵當前,哪還有心情去想什麼男女私事的。
一艘單桅帆船就停在岸邊上,十個人已上了九個到船上,連着兩隻大木箱子也捆在船上,不遠處,一箇中年婦人帶着三個十歲左右孩子快步走來,卻正是南宮年三嬸。
含着一眶熱淚,南宮年三嬸道:
“阿年,你三叔的命就交在你手上了。”邊説着,又對跟前的三個孩子道:“給你們年哥叩頭。”
南宮年忙道:
“唉,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們是一家人呀!天還在下雪,快回去吧!”
小船緩緩出海了,東北風偶爾呼嘯着吹過去,卻吹不去南宮年心頭的焦慮,這時候船上的十個人沒有人歡悦的去欣賞這海岸的雪景。
小船繞過象山灣立刻貼着海岸邊往南行駛,小船揚起單帆,在東北風的吹送下,順風直向鯁門島駛去……
不料小船剛剛駛到三門灣口附近,遠處水線上突然一艘雙桅帆駛過來,南宮年挑的五個手下人,其中有一人曾經見過海盜船,這時他脱下鞋子順着桅杆上爬一丈,人就站在帆的橫杆處遙望,一面對南宮年道:
“就是這艘船,一點不錯。”
南宮年道:
“迎上前去。”
這時船上的人立刻精神抖擻,準備撕殺,就等來船一經接近立即動手。
兩船對駛,接近的特別快,才不過半個時辰,雙方已在相看的十分清楚,南宮年這邊的人看過去,雙桅船仍是那羣海盜,只是那個手握烏皮鞭子的紅鬍子大漢卻不在船上,約摸着船上有個二十人,早聽得對方海盜中高聲道:
“落帆,落帆!”
南宮年忙招呼自己的人分坐在船邊,自己一人揚手拍在船中央的兩個大木箱,道:
“我們是來贖人的,五萬兩銀子全在此呢!”
於是兩船全下帆緩緩在接近,南宮年聽説盜魁不在,早示意把兩船距離保持在十丈遠邊高聲道:
“銀子已經送來了,你們快把人帶來,大家在海上一手交銀一手放人。”
就聽對方海盜中一人叫道:
“打開箱子來先叫老子們瞧瞧!”
南宮年回道:
“箱子捆在船上,海面風浪大,只等你們放人時候,自然就由你們驗看了。”
不料對方突然破口罵道:
“操那娘,叫你打開你就打開,再要嚕嗦,老子撞翻你們的船。”
南宮年道:
“你要真的撞翻我們,五萬兩銀子你們一兩也得不到。”
豈知那海盜十分狡猾,聞言高聲又道:
“期限是年初五,年初一你們就把銀子送來,我看八成你們在玩什麼花樣吧!”
南宮年直覺得這個海盜不易對付,還好聽了師妹黑牡丹的話,箱子裏的石頭上面整齊的放了一層銀子。
事情十分明顯,如果對方定要驗看,一旦發現箱中無銀,結果必然揚起帆來,快速的把自己單帆小船撞沉。
南宮年一見無法再推託,只得道:
“五萬兩銀子可是十分沉重的,如果發生意外,可由你們負責。”説着他真的解開捆繩,小心翼翼的,且叫牛大壯與周通二人來幫着,為的是怕船在顛簸中,把下層的石頭露出來。
終於箱蓋打開來了,萬道銀光果然與雪爭輝,南宮年就在對方歡叫中,忙又把箱蓋合上,連捆繩子,高聲道:
“各位滿意了吧,這可是整整五萬兩銀子。”
就在他正要叫海盜們回去把人質送來的時候,不料那艘雙桅船突然一個右滿舵,那麼技巧的貼住黑牡丹的小船,“噗通通”跳過來七八個海盜,幾乎把小船壓翻,然後一根繩子拴得牢,兩條船粘和在一起了。
南宮年指着近身的兩個海盜,道:
“你們不去把人質送來,反倒靠過來幹什麼?”
只見對話的那個海盜雙手叉腰咧嘴笑道:
“我們頭兒海里蹦説的不差,不見兔子不撒鷹。”
南宮年一怔,道: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反手拍打着南宮年的胸膛,尤似一對初見面的朋友,那海盜道:
“小夥子,你退一邊去,只等我們把這兩箱銀子送到我們頭兒海里蹦面前,不出兩個時辰,人質就送回你船上,哈哈……”他在笑過以後,突然叫道:“搬!”
就在他“搬”字中,南宮年看了眼黑牡丹,只見黑牡丹一頂大棉帽子包得緊,卻輕點了一下頭。
於是,南宮年大喝一聲,奮起一腳,正踢在那名海盜腰眼就聽悶哼一聲,那人已被踢落海下,就算沒有被踢死,也會被海水凍死!
南宮年突然下手,女俠黑牡丹一個倒翻,人已握劍落到海盜船上,只見她左劈右刺,照面之間已被她殺死四五個。
邱太沖痛恨海盜,比之山寇還恨十分,他早已按捺不住,這時也縱身登上賊船,出手全是殺着,不是掉頭,就是攔腰被斬。
牛大壯與周通二人就近把三四名要搬銀子的海盜,足踢拳打的全逼落海里,回頭看去,海盜船上的十幾人全被殺死,南宮年帶來的五個手下,還未曾出手呢。
這時女俠對大夥道:
“咱們的人快把海盜們的衣服換穿上,拖着咱們的船駛近海盜窩,然後趁着天落雪,直駛過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南宮年道:
“想不到今日竟然未碰上盜魁海里蹦,只怕事情有變,我三叔就危險了。”
女俠安慰道:
“吉人天相,只等咱們登上岸,我與邱兄弟牛週二壯土,去搏殺海里蹦他們,你設法捉住一名海盜,帶你去救三叔,咱們分途行事,就算他海里蹦會過意來,想加害三叔,也來不及了。”
大家均認為只有這樣,才是上策。
於是雙桅帆又扯起來了,只是女俠在駛了一段航程以後,這才命人跳過己方單桅船上,把單帆稍稍拉起三尺,看上去似在海島上等候的樣子,這才把單桅船解纜,任其在海面上漂流……
那鯁門島狀似長條形,與不遠的金門島平行着呈東西向,兩島之間形成一條水道,足可行駛三桅大帆船而不會碰礁或擱淺。
南宮年十人全都偽裝得連頭也被帽子遮蓋了一大半,只露出一隻烏溜溜眼珠子望着即將接近的兩個島,就在西口處,水中間有個大礁石,就風水上看,有如水中兩條龍在戲弄寶珠一般。
就在船將駛進兩島之間的水道口時,突然聽得島上發出連串的“嗚嗚嗚”牛角號聲,在離水邊向上四五丈高處,明顯的一條小山徑,正有幾個海盜在往島中間跑,他們手上正握着明晃晃的鋼刀。
南宮年手指左面山崖下,那兒有一根巨木連着岸邊石頭,顯然這兒可以靠船。
於是,雙帆落下來了,掌舵的一個左滿舵,船頭一扭直衝左面巨木撞去,早聽岸上的人高聲叫道:
“船上不是咱們的人,快去報告頭兒呀!”
也就在岸上七八個海盜的喊叫中,就聽船頭“咚”的一聲,船身一震,南宮年當先揮劍殺過去,他的五個手下緊跟在他的身後面,全都舉着鋼刀。
女俠黑牡丹領着邱太沖周通與牛大壯躍上岸後,發覺這個島上可真高,海面上着實不大,一上到岸上,仰頭上看,上面陡斜,懸巖峭壁中也長了不少矮樹林。
南宮年救三叔心切,一上來就下殺手,他帶的五個手下一開始就把七八個海盜圈起來,不旋踵間,五個海盜全死在他的劍下,他正要去抓活的呢,不料兩個海盜見南宮年連殺數人,這時反身又向他們撲來,狂叫一聲,也顧不得有人阻路或海水冰冷,奮起身一頭撞進海里面。
七八個人,他竟一個也沒有捉到,不由十分懊惱,遂高聲對正在登山的女俠,道:
“咱們還是一齊衝殺上去吧!”
女俠黑牡丹低頭看,不由也替南宮年着急,忙一擺手,高聲道:
“今日只有大開殺戒了。”
女俠一行繞着山道往東邊衝上去,不料這時候正在山洞中同一眾二十多名海盜啃吃鮮蟹喝老酒的盜魁海里蹦,在一陣號角中,以為自己的船回來了,一定又有不少油水,不料隱約中聽到“不好了”,立刻從左面崖下山洞衝出來,他的那條烏鞭甩的“叭叭”響,口中厲喝道:
“什麼事情雞貓子喊叫的!”
迎面一個海盜衝上來,大喘氣的道:
“首領快去瞧,咱們的船上全是一羣不認識的人,光景就要殺過來了呢!”
海里蹦一聽大怒,破口罵道:
“操那娘,又是誰不長眼睛的來惹我海里蹦不高興,走,咱們大夥迎上去殺!”
他這裏領着幾個海盜追過來,女俠一眾已到了島的另一面,於是海里蹦拉着他的人追上右面……
天上下着雪,東北風吹的“嗖嗖”響,這座即將染上血腥的小島上,兩撥人似在捉迷藏。
女俠在一處山洞口停下來,那正是海里蹦剛剛還同他的手下在喝酒的地方,一塊大破木桌上,好大一個竹籮筐,裏面裝了大半籮筐海蟹,便都是剛剛煮熟的,兩隻酒罈就放在桌下面。
女俠一笑道:
“不用追了,咱們就在這兒守着,海里蹦會過來的。”
幾個人立刻躲到山洞附近隱起身子,周通罵道:
“這羣王八蛋可真會享受,當真是吃香喝辣了。”
牛大壯低聲道:
“周仁兄,只等咱們殺了這幫傢伙,這些就該輪咱們吃喝了。”説着,兩個人互握着手,啞然失笑起來……
邱太沖似是想起什麼來了,低聲對女俠道:
“咱們何不跑去守在船邊岸上,需知萬一海里蹦發現來了能人,把岸邊的船駕走,咱們該怎麼辦?”
南宮年一聽有理,女俠也點頭道:
“我倒忽略此着了,快!咱們去守着船邊。”
也真是巧,就在邱太沖提出這一建議時候,已經由左面繞向島右後面的海里蹦,他一路追着,心中在盤算,今日島上一定來了能人,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看自己放出去船上的十多人,一下子全沒了影,再看海邊被殺的幾人,就一定來了能人,自己人雖多,能夠拚的不過自己貼身幾人。
他一路想着,心中已有了決定,當不再往山道繞向左面,立刻回身就跑,邊叫道:
“快,咱們把船開走,活活困死來的人。”
早有人應着:
“對對對,咱們用不着拚命,快上船去!”
於是,海里蹦帶頭,羣盜立刻隨着跑,海里蹦邊跑邊罵道:
“只等對付過這些該死的,老子先拿那個南宮豪開刀,且要把他的一顆人頭送上他家,操那娘也叫他們過個悽悽慘慘的新年。”
走在海里蹦後面的一個大漢,遂應道:
“頭兒説的對,這件事由我辦,管叫南宮家後悔不迭。”
就像是一陣旋風似的,海里蹦一眾海盜已到了海岸邊,隔着一根巨木,海里蹦早雙手叉腰,英雄似的盡叫後面的人快拉纜繩,大夥就要登船呢!
也就在海里蹦正感計謀高絕而又勝券在握的時候,突然間,四周喊殺之聲大起,聽起來可不就在身邊暗處。
尤似銀芒比雪亮,恰如身處銀河中,眾海盜尚未舉刀,就已有人淒厲的叫着倒下去……
黑牡丹認準“海里蹦”,因為他手中握的是一條烏皮鞭,回去的人説,他一鞭子抽得三太爺脖子嘴皮一條血痕,這時候她豈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