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傘高張,萬里無雲,路上行人大多汗出如漿,趕路急的人,腰上挽的汗巾可以擰出半碗水,北國山區的六伏天,一到正午時候,難得在路上碰到一個人。
林深密青,崇山峻嶺的野牛嶺下山xx道上,黑牡丹頂着烈陽跨着黑驢,在“得得”的蹄聲中緩緩趕着路,看上去疲累的面孔上,透着一股甘之如飴而又堅忍不拔之氣,因為在她的心中正熾熱的燃燒着一股熊熊之火,一股被仇家恨充塞心頭,那比之頂上烈陽又不知熱了多少倍!
大旱三年是天災,無可奈何,但幾處野心勃勃的土匪,卻利用這種天災,廣聚嘍-,佔山據寨為王,於是良民變成災民,艱難的承受這天災與人禍!
黑牡丹離了大龍莊,一路趕往夏館,而一路上流的眼淚卻比流的汗水還要多,因為山道上白骨隨處,野狼禿鷹搶食腐屍,時有所見,比之她離京時候那種歌舞昇平景象,成了強烈對比,正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
距離野牛嶺二十里的夕陽山,是往夏館去的必經之地,夕陽山,上七下八,山頂高入雲霄,繞着山道,就在半山腰的一棵大柿子樹下面,正有一個年青漢子,衣衫破爛,四肢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跌坐在一具屍體旁,撫屍痛哭不已,細看屍體,正是一個女的,青衫羅裙不整,秀髮蓬亂,雙目溜圓,一張櫻唇小嘴下唇被上齒咬出血來,滿面淚痕,一付死不瞑目的樣子,左太陽穴上好大的一個血洞,原來是一頭撞死在山石上的!
緩緩的抹着淚眼,從女的身邊抽出一條絲帶,男的泣然聳肩,把絲帶往柿子樹枝上圈過,站到那大石巔上,低頭對腳下的女屍哭道:
“蓉蓉,你等我,為丈夫的生不能保護你,害你跟我吃苦受累,死了還受到這麼大的污辱,唯有一死,在地府陪你,陰陽路上,再也不會受人欺凌!蓉蓉……蓉蓉……”那真是要有絕大的勇氣,因為那年輕人在低頭一陣唏噓怨嘆之後,猛然一彈,人頭已在那絲帶的圈套裏彈腳狂掙不已,只不過雙腳在踢七八下,一陣扭動猛顫,死不甘心的舌頭緩緩往外面伸……
目現金星,漸感一片空白,靈魂已在虛無飄渺中了……”
於是,老遠的,一條黑影快如流星趕月般,一閃而到了大樹下燦爛的銀芒就在那黑影暴彈上躍中,掛在樹上的絲帶應聲而斷,“叭”的一聲悶響,年輕人已跌在大樹下面女屍一旁!
黑影及時落地,一掌拍在年輕人命門,左手指甲掐入年輕人的人中……
就在她一陣推命中,只聽好長一聲嘆息,年輕人倏忽醒來,無神雙目微啓:
“啊!我這是在哪兒啊!”
“不要説話,安靜點先喝口水!”
一聽是女子聲音,年輕人想掙扎坐起,卻全身癱軟無力,目冒金芒,斷斷續續道:
“你……是蓉蓉……蓉……蓉嗎……”
低頭望望地上那女屍,黑衣女子順手拉起一片破衫把那女屍的臉蓋起來,這才低聲道:
“我不是蓉蓉,不過你應該知道,不論誰是蓉蓉,都不會同意你這麼沒有骨氣的吊死大柿子樹下的!”
目凝滯呆眼神,年輕人低喟一聲,道:
“一個生不如死的人,還能談什麼骨氣,死了百了!”
“髮膚受之父母,生命來自上天,如此結束生命,豈能言孝,如今既然被我黑牡丹遇上,多少總替你出個主意,只等你喘過氣來,把事情原因説給我聽!”
於是,一陣沉默,年輕人斜着身子跌靠在大石上,淚眼底下襯托出一付悽苦無助的模樣,道:
“原來是一位姑娘,唉!你還是讓我死吧!活着對我是一種痛苦啊!”
黑牡丹冷然道:
“生為男子漢,這樣沒出息,就算你死,這位叫蓉蓉的女子也因你的死而暴屍荒山了。”
提到蓉蓉,男的斜身撲上那具女屍痛哭起來……
黑牡丹長身而起,遙望着遠方,只見四周層巒疊嶂,山溪如帶,雙眉梢皺,道:
“不用再哀傷了,我幫你把屍體用石頭掩埋起來,正可以趕到白沙灣吃飯……”
突聽男的驚吼道:
“不!我不去白沙灣,我恨那地方,更恨那地方人,因為……因為……”
突見年輕人咬牙怒聲道:
“因為白沙灣的人同老爺嶺的土匪沆瀣一氣,害得我夫妻二人好不悽慘呀!”
於是黑牡丹先找了一個低窪地方,搬了一些山石,再把女的屍體就地用石塊掩埋起來,這才對年輕人道:
“大青河離此三十里,那兒有個擺渡的,晚上我們何妨在那兒住下來,你也好詳細對我説説看,到底你是怎麼知道白沙灣的人同老爺嶺上的土匪有勾結的!”
怒指着夕陽山的東面,年輕人捶胸頓足手指亂顫猛點:
“白沙灣那兒的人,我恨透他們!”
黑牡丹望望晴空太陽,已經是偏西了,當即對年輕人道:
“快走吧,山路摸黑不好走,先趕到大青河,咱們船上你再詳細對我説吧。”
年輕人這才扶石站起來,黑牡丹隨手遞給他一塊幹餅與一塊醬肉,道:
“邊吃邊趕路,委曲你跟着我的坐騎後面走了。”
無奈的點點頭,年輕人雙手接過吃的,又走到石堆旁,垂淚道:
“蓉蓉,我走了,如果上蒼有眼,指望着能為你報仇,為咱們於家雪恨。”
於是年輕人跟着黑牡丹走下夕陽山,朝着公雞嶺那面緩緩而去……
夏日天長,黑牡丹與年輕人從夕陽山下來,過三條溝趕到公雞嶺下的大青河時候,天才開始灰暗,渡艙上的牛大壯,正在插篙洗船,準備回到岸上的小茅屋呢!
一見黑衣姑娘領着一個文弱青年人來到大青河,牛大壯一躍到了岸上,迎着黑牡丹抱拳道:
“一個多月未曾見姑娘面了,快請到我那間小茅屋坐,姑娘這是到哪兒呀!”一面又望望那年輕人。
黑牡丹一笑,道:
“牛壯士,咱們就在你那渡船上坐坐,聽一聽這位相公的遭遇。”
牛大壯似是心情開朗多了,邊笑對黑牡丹道:
“這樣也好,我這就去替二位弄晚飯去,二位就在船上慢慢談吧!”
黑牡丹笑道:
“我帶的有乾糧,也有醬牛肉,足夠咱們三人吃的,你只要去熬一鍋包穀湯來就好。”
牛大壯應着,早走向他那個草屋去了。
就在船邊,黑牡丹取出一條布巾,就着大青河那清澈見底的河水,洗擦一把汗漬的臉,這才坐到姓於年輕人對面,緩緩問道:
“這時候你也該心中平靜了,可以把事情告訴我了。”
姓於的年輕人先是起身端正一下衣衫,很恭敬的對黑牡丹深施一禮,道:
“在下於柏年,先謝謝姑娘救命之恩!”
“算了,只要你能不再尋短見,就算謝我了。”
於柏年黯然神傷的一嘆,道:
“蟊賊四起,民不聊生,在下原本家住鳳凰溝,就在老爺嶺西面二十幾裏地方,不間年初老爺嶺上來了一幫土匪,他們遠掠近搶,弄得户户家徒四壁,山間獨户,十室九空,大多都逃往大鎮上躲避,我們鳳凰溝的人一大半都遠走他鄉,情勢所逼,只得同我家裏一商量,夫妻二人決定走南陽,先投奔一房遠親!”他深長的一嘆,又道:
“今日天一亮,我夫妻二人就離開鳳凰溝,原本是經白沙溝過夕陽山先到赤眉的,不料就在白沙灣……
白沙灣就在老爺嶺西南面,一條白沙河在這兒成九十度變了方向,原本是由北往南流,卻因老爺嶺那個十里長的大山腳,名符其實的橫插一腿,而把白沙河那原本往南的河水,攬成了往東流,於是好大一片白燦燦的大沙灘在三條山溝前面形成。
就在這大沙灘正面,一條山路是通往夏館的,路旁邊搭蓋了幾户人家,全部是小飯鋪,這些飯鋪沒酒沒肉,只有高尖饃與麪條,這兩年的年景不好,連雜和麪饃也出籠了,還是有人買。
是吃早飯的時候了,幾處草屋上面正冒着灰煙,在山壓下來的微風吹蕩中,炊煙很快的消失在白沙河那面……
於柏年手拉繮繩,急步來到一家茅屋前面,回頭對騾子背上妻子道:
“蓉蓉,咱們在這兒吃早飯吧,過午就可以過夕陽山了。”
“已經走了二十多里,年哥也該歇歇了。”馬上的少婦,就在於柏年雙手的託扶下,翻身下了騾背。
就在這時候,一個雙肩掛着沒扣背心,年約三十多歲的漢子,嘻嘻笑的走過來,道:
“二位快請裏面坐,剛出鍋的熱饃,芝麻葉菜包穀湯,大蒜麻油嫩豆腐……”
於柏年夫婦跟着那人走入屋裏,騾背上蓉蓉還把個小包裹摘下來挽在小臂上。
年輕的於柏年完全是個相公模樣,稱不上風流倜儻,但卻是五官端正,天庭富態,一付老實忠厚像。
蓉蓉生得細皮白肉,小巧玲瓏,娥媚曼睬,惹人憐愛,算得是山中美人。
二人一進入草屋裏,店中那夥計立刻端上兩碗包穀稀飯,小菜兩碟外帶四個正冒熱氣的高尖饃。
於柏年夫婦二人吃着早飯,那夥計卻坐在一旁笑問:
“二位這是往哪兒去呀!”
“我們探親去的。”
夥計低聲而又審慎的道:
“探親不如投親,這-帶出了土匪難道二位不知道?”
於柏年道:
“怎麼會不,趙長腿領着一幫土匪已經把這方圓二百里內全踩爛了。”
詭笑一聲,夥計又道:
“二位準備往哪兒探親?”
正吃饃的蓉蓉望了丈夫一眼,那是示警的眼神,卻早被夥計看到,不由一笑,道:
“聽説趙長腿又下老爺嶺了,他們好像是要朝着……”
於柏年立刻道:
“俺們是往南陽那裏去的,趙長腿該不會……”
那夥計呵呵一笑,道:
“平安無事,我聽説趙長腿他們是往北拉去的,南陽在東南方,二位儘管輕鬆的吃吧!”
那夥計有意無意的伸手按了一把蓉蓉放在桌上的包裹,而使得蓉蓉一楞!
不旋踵間,從後屋匆匆走出兩個大漢,只見二人連連打着哈欠,來到屋前,連正眼也不看於柏年夫婦,伸手在籠裏抓幾個熱白饃,案板上抽了兩粒大蒜,出門揚長而去!邊吃着高尖饃,蓉蓉對丈夫道:
“年哥,你看剛才走出店的二人,長的好怕人。”
於柏年道:
“蓬頭翹鼻,窮形極相,扎腿帶刀,似非善類,蓉妹咱們快吃了上路吧!”
夫妻二人匆匆吃過早飯,夥計及時自後面走來。
算過飯錢,夥計面露神秘的把二人送到門口,門外面,正有一個老太婆端了個木盆子走過,一見於柏年夫婦,還真的一怔,轉眼間,老太婆望了一眼門口叉腰站的夥計一眼,搖搖頭走進屋子裏去了。
於是,於柏年把蓉蓉扶上騾背,夫妻二人又上路了……卻聽剛進門的老太婆道:
“造孽啊!”
鬧年荒,那是上天造孽;鬧土匪卻是人造孽,有道是:天造孽尤可説,人造孽不可活!
不過,處在亂事,既然當上土匪,就不會顧及什麼天理循環或天道好壞了。
不是嗎?如今老爺嶺上的趙長腿兩個悍將,大腿八與賽周倉石二楞子,兩個人正在夕陽山半腰的大柿子下面閒嗑牙呢!
石二楞子還正把他那把鋼刀在一塊大石“沙沙”的磨着,邊咬着牙,翹着一臉繞腮鬍子道:
“老八,我石二楞子就是想不通,咱們老爺嶺上總已經有兩百來人口,這股力量也不算小了,為何頭兒偏就把咱們分散開來,扮演那翦徑的小蟊賊,老子就覺着有失身份,心裏窩囊。”
嘴巴里銜了一根茅草,大腳八紫膛臉一僵,道:
“二楞子這你就不懂了,頭兒這一招還真的叫我佩服!”
鼻孔哼一聲,石二楞子道:
“佩服個屁,遇上大股逃難的,咱們就抓瞎,劫些走單幫的,只夠他孃的喝稀飯的……”
突然間,大腳八手一擺,道:
“是那話兒來了!”
石二楞子長身而起,毛森森泛紅的嘴巴上翹,帶着兩疙瘩跟屎的大牛眼從矮林中望過去,只見一匹騾子背上正坐着一個少婦,翠玉珠花繞頭,水湖薄短上衣,一條長裙是粉紅的,配合着騾子攏口上的小串銅鈴“嘩啦嘩啦”聲,騾背上的少婦細腰一扭三擺,旋動着緩緩往夕陽山的這條山道上過來……
於是,騾子前面的年輕相公也被看到了,可不正是於柏年與蓉蓉夫婦夫人!
石二楞子咧着毛嘴衝着依然輕鬆自在的靠在樹旁的大腳八,道:
“孃的,大老遠往南陽府那大地方探親,這明明是在説瞎話,遠走他鄉逃難倒是真的!”一面望着剛磨亮的鋼刀,伸手小心在刀刃上一摸,又笑道:
“老呱那小子伸手摸過那女人身上小包袱,硬崩崩的。”
大腳八冷哼,道:
“老呱嘴巴里説出的話總得打個折扣,萬一人家包袱裏是乾糧,那不也是硬崩崩的?”
呵呵一笑,石二楞子道:
“能騎上騾子探親,至少也會帶個三十兩銀子做盤纏,就算弄他孃的十兩八兩,也不虛此行呀!”
就像兩隻從石堆矮林中衝出的兩隻野豹,大腳八與石二楞子掄刀衝出,早攔住於柏年夫婦二人。
一見二人手上各握着明晃晃的砍刀,於柏年一哆嗦,卻聽騾背上的蓉蓉驚叫道:
“你們不是剛由沙灣過來的嗎?”
嘿嘿一陣笑,石二楞子道:
“孃的,這個女人生得嫩,就算他們包袱沒銀子,老子也高興。”
大腳八一擺手中鋼刀,厲喝道:
“還不快下來!”
於柏年一介書生,途中遇盜,魂靈兒幾乎出竅,“噗通”一聲他跪在地上,哀告道:
“二位好澤爺饒命,愚夫婦遠地探親,腰裏沒銀,還望好漢爺高抬貴手放我夫婦過去……”
於柏年邊説邊磕頭如搗葱,不防大腳八突然暴抬一腳,把於怕年踢滾兩丈外!
“年哥!”蓉蓉叫喊着正要翻下騾背,早聽地上的於柏年搖手阻止,厲叫道:
“蓉妹不要下來呀!快不要下來……”
於柏年起正自高聲叫呢,不料騾背上的蓉蓉早被石二楞子一把抓住羅裙,狠力往下一拖,蓉蓉“哎呀”一聲,正倒在石二楞子懷裏,大草鬍子順勢在蓉蓉那粉面失色的面孔上狠狠的一陣磨蹭……
於柏年強忍身上痛疼,雙手狂舞的長身而起,怒叫道:
“放下她!放下她呀!”還未衝出三步,突見刃芒一閃,“咻”的一聲,大腳八的鋼刀橫劈過來!
於柏年急忙身子一斜,不料腳下大石一絆,竟然一路翻滾到十幾丈深的山崖下面失去知覺,昏迷當場!
站大石上往下望,只見於柏年滿臉是血,衣衫破爛,大腳八冷笑連連,道:
“孃的皮!摔死了!”
正在石二楞子懷中狂怒掙扎的蓉蓉,呼天搶地,痛不欲生,聲嘶力竭的拚命狂叫道:
“年哥!年哥!年……”突覺腦後一震,早昏死當場……
於是,蓉蓉被剝了衣衫。
就在這夕陽山的半山腰,大石邊上,柿子樹下!
就在這烈日的炎陽天,風靜葉不動的時候,兩人野獸進入忘我的瘋狂狀態,那種急促的喘息聲,配合着他們那種鬚髮抖動張牙舞爪的飢渴模樣,把人的原始獸性表現得淋漓盡至且毫不保留!
天朗氣清,風月本無邊,山清水秀,正如一幅圖畫,突見暴力製造了污點而讓上天哭泣,大地蒙羞!
於是,烈日更見火毒酷熱,似在對人們施以懲罰,尤其是對石二楞子與大八腳的可鄙!
一盞熱茶時光之後,只見那頭高大的騾子背上,已是換了個人,因為原本是坐的嬌小美豔而柔順的蓉蓉,如今卻換成了紫色臉大草鬍子的大腳八,走在騾子前面正是那自得意滿,笑意昂揚卻是一髹泛青的石二楞子!
騾背上坐的大腳八,握着嘴唇,陰陽頓挫的吹着口哨,配合着走在騾子前面的石二楞子唱的曲子戲:
走一嶺又一嶺,嶺嶺相連;
石二爺夕陽山上弄風流哇,
亞賽那前朝的唐明皇啊呀……”
原本背在蓉蓉身上的那個沉甸甸的小包裹,如今正掛在騾背上大腳八的肩頭,蹄聲“得得”的又把二人往白沙灣那個方向送去……
衣衫不整,手腳拉岔的跌躺在大石旁的蓉蓉,似是在地獄中的地獄裏拚命掙扎過來一般,一身冷汗、血水,大半個間上的長髮,全掩在毫無血色的臉上,上嘴唇本能的微翹,顯現出她那發光的上門牙深咬住出血的下唇,呈現着十分痛恨而又悲傷的樣子!
就在這種狼狽十足而又悲慘有餘的情況下,蓉蓉悠悠醒來,醒來就得面對現實,而現實又是那麼殘酷!
爬大石上往岸下看,丈夫捲曲在亂草石堆動也不動,蓉蓉抓發流淚,緩緩睨視這高高的夕陽山巔,她突然發覺夕陽高峯有似厲鬼,在向她怒目而視,遙望着遠方的夏館河,似是聽到河水在嗚咽……
終於,蓉蓉一咬牙,狠命的一頭,在那大石上,太陽穴那脆弱的地方,立現一個大血洞,她真的是香消玉殞,擺脱人世的一切痛苦!
她以為自己的丈夫一定在黃泉路上等她呢,卻不料荒草石堆上,於柏年也醒過來了,在他一陣往上翻爬中,來到了大柿子樹下,於是他的心頭何止是苦澀得如同頭上柿子樹上長出的青柿子,簡直如利刃割心!
只見他一把摟緊嬌妻的上身,胡亂的把衣衫替她穿上,他血淚交進,聲音嘶啞,大罵土匪不是人!
“蓉蓉,你不要走遠,你等我,為丈夫的絕不拋棄你,你等我吧!為丈夫的這就來了!”
一手拾起地上的絲帶,於柏年準備吊死在大柿子樹下,因為當地傳説中吊死的人是厲鬼,而厲鬼會找仇人的。
“你這位相公不用去當厲鬼,面前這位黑衣姑娘本事可大着呢,儘管放心,她一定會為你報仇的。”一邊在收拾碗盤,牛大壯邊對默默垂淚的於柏年説着。
黑牡丹面無表情,卻見咬牙“格格”響,半晌問道:
“你們包裹裏有多少銀兩盤纏?”
於柏年道:
“銀兩盤纏不多,只是包裹裏有一對翠玉麒鱗,準備替自己捐個小小前程的。”
黑牡丹鳳目一亮,對於柏年道:
“早些歇着吧,趕着明天我替你把東西找回來。”
牛大壯立刻對於柏年道:
“船上艙小,就讓姑娘睡,你同我到我那小茅屋歇着。”
這一夜於柏年如何能睡得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朦朦睡去,一覺醒來,牛大壯已在大青河上替人擺渡,而黑牡丹早已不見人影了。
一大早,黑牡丹已跨上驢背,不疾不徐的朝着夕陽山而去,上七下八的黑的夕陽山,正面被晨陽照得清爽如洗,巒石疊嶂,矮草大樹清晰可見。
翻過山,黑牡丹到了那棵大柿子樹下,她停下來,心中有着痙攣感而使得鼻子發酸,望着不遠的石堆新墳,黑牡丹默禱道:
“蓉蓉,蓉蓉,多麼嬌柔的名字,難道天妒紅顏?”一面下了驢背,又搬了幾塊大石,把墳加蓋,一面又道:
“你安息吧,我這就去找那兩個禽獸去!”
她牽驢過了夕陽山,繞過老爺嶺大山腳,正午時候已到了白沙灣。
沿着官道四五家小館鋪,卻只有一家飯鋪有人在路邊招攔客商,正是個三十多歲穿背心漢子。
走進茅草屋裏,卻見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黑牡丹“咚”的一聲,好大的一個包袱往桌面上一放道:
“弄些吃的來,完了我得趕着等人上路呢!”
夥計雙目一亮,眼見黑牡丹長得花容月貌,一幅勾魂攝魄巧模樣,早已暗咽口水,再看桌上那個沉重得足有上百斤的包袱,兩手心直冒汗,不由自主的目挑心招,彎腰打躬,道:
“姑娘,俺們這兒沒酒沒肉,只賣些粗茶淡飯,姑娘是吃饃還是來碗麪?”
黑牡丹坐下來,隨手在筷筒中抽出一對筷子,道:
“就來兩個饃一碗麪!”
鍋台就在山牆邊,一個年老的漢子,早把籠上熱饃取了兩個,另一個鐵鍋裏已在燒水下面了。
邊吃着饃,黑牡丹往後門一指,道:
“你們這兒還有客房?”
那夥計諂笑道:
“窮鄉僻壤,只是在路邊賣些吃的,沒有人住這兒。”那夥計順手往北指又道:
“往北是上集,往南是夏館,那兒才有住的地方。”
黑牡丹點頭,又問道:
“聽人説老爺嶺上住了一夥強人,可有這回事?”
點着頭,夥計道:
“我正在懷疑,像姑娘這麼年輕漂亮的人,怎敢一個人走這條路,如果遇上那幫強人,可如何得了啊!”
黑牡丹用手一按硬梆梆的包裹,皺眉道:
“希望不要遇上才好!”
輕搖搖頭,那夥計把一碗剛出鍋的面送在黑牡丹面前,低聲道:
“如果姑娘信得過小的,小的願替姑娘僱個保鏢,送姑娘到上集去。”
黑牡丹微笑,道:
“你這兒還有保鏢的?”
“兩個武功高強好漢,他二人根本不把老爺嶺上土匪放在眼裏,有他二人點點頭,姑娘只管穩坐在小毛驢上一路平安無事。”
吃着麪條,黑牡丹道:
“好,那就麻煩小二哥替我把二位請來!”
那夥計搖搖頭,道:
“只怕姑娘得等上一陣子了,因為他二人正有事不在,約摸着也得等上個……”
兩個大漢是擠進門來的,因為黑牡丹的豔麗氣質,早把兩人看直眼!
“我的媽呀!衣裳黑的仔膩,人卻白的醉人,你可是天上走失的仙女?”
那夥計早迎上去笑道:
“這位姑娘從夕陽山那面來,趕着要去上集,正等着請二位替她保鏢呢!”
進來二人可不正是大腳八與石二楞子兩人。
突聽黑牡丹道:
“誰説我是去上集,我要在這兒等兩個人,是年輕的夫婦,如果等不到,我還得趕着過夏館翻夕陽山往赤眉鎮去呢!”
大腳八當即道:
“姑娘可是等一對從鳳凰溝來的年青夫婦?”
黑牡丹雙目一睜,道:
“是呀!你看到他們了?”
“姑娘,我不説你還不知道呢,這一對夫妻昨日就在這兒歇腳打尖,叫他們找我二人保鏢,他們又不放心,這回可好,在夕陽山遇了強盜,全完了。”
黑牡丹一拋碗和筷長身而起,驚道:
“真的嗎?”
石二楞子咧着大毛嘴,一瞪牛蛋眼,道:
“誰誆你就不得好死!”
黑牡丹一手忙捂住桌上大包裹,道:
“這可怎麼辦?”
指着黑牡丹背上寶劍,大腳八道:
“你大概有那麼三招兩式的,要不怎麼也揹着寶劍?不過我大腳八可得提醒你,山上蟊賊個個兇如李逵,似你這般嬌柔女子,怎扛得住他們三劈!”
急忙掏出一塊碎銀往桌上一放,黑牡丹道:
“趁着天還早,就煩二位快陪我過夕陽山吧!”
石二楞子立即笑道:
“這才對,你花上幾兩銀子,買個一路平安,何樂而不為?”説着伸手抓起桌上的大包裹,沉聲叫道:
“好傢伙,這麼重,裏面是些啥古景!”
黑牡丹道:
“這位大哥就煩你揹着,二位前面只管走,我在後面跟着就是!”
於是,大腳八與石二楞子各背上鋼刀,隨手在鍋上抓了幾個白麪饃,屋檐下拔下兩顆大蒜,大敞步的走向夕陽山那面……
黑牡丹跨上黑驢背,卻聽附近一家茅屋門口一個老太婆,雙手又端着個木盆,痴呆的望着黑牡丹背影,又是深深長的一嘆∶“造孽啊!”
聽於柏年説,他恨透了白沙灣的人,因為白沙灣的人與老爺嶺上的土匪有勾結,卻不料這位老太婆卻是這樣的悲慼模樣,難道是……
黑牡丹並未深思,因為走在前面的大腳八,已經在前面高聲吒唬着:
“大姑娘,快些上路了,你那匹四條腿的小不點,最好是叫它四蹄盤快點,送了你走過夕陽山,俺哥兒倆還得趕着回頭呢!”
黑牡丹應道:
“二位儘管快走,走不掉的!”
又見黑牡丹頂着烈陽往前行,不過她心裏也在想,這兩個人長像似乎就是於柏年所説的模樣,周倉臉李逵樣,兩把鋼刀三尺長,應該是錯不了的。
越過夏館河,又走了十多里,迎面夕陽已橫在眼前,山路陡斜,卻不料黑牡丹胯下的小黑驢依然走蹄方,而不使背上的黑牡丹有一點擔心,倒是走在前面的石二楞子與大腳八,在登上夕陽山,翻過兩個山坳以後,已有些喘氣有聲。
於是三人又來到半山窪的那個斷崖邊,大柿子樹依然橫在山道一邊。
黑牡丹面無表情的注視着二人,突然間,“叭”的一聲,石二楞子把肩上抗的一袋硬東西,甩肩掉在地上,深深的呼了兩口長氣,罵道:
“奶奶個熊,這袋東西越背越重,壓得老子怪難受的!”
大腳八呲牙一笑,道:
“回去就不用背了,二楞子你説呢?”
望望黑牡丹的小毛驢,石二楞子笑道:
“是用不到老子再背了!”
黑牡丹冷笑道:
“你這麼大個頭,連驢都不如。”
石二楞子怔道:
“姑娘,你是在罵我石老二不如畜牲!”
黑牡丹一笑,道:
“早知道把你這位大哥壓成這樣,當初就該還由它馱,如今咱們不是還可以趕路嗎?”
黑牡丹瓠犀微笑,梨渦淺現,把個石二楞子與大腳八逗得心猿意馬,直咽吐沫……
只見二人對望一眼,突然間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黑牡丹心中在琢磨,大概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不由也是一聲笑……但冷笑的成份大了些。
“嗖”的一聲,大腳八拔出鋼刀,迎着黑牡丹走來……
“這位大哥,你要幹什麼?”
嘿嘿一笑,大腳八攔住黑牡丹前進,隨口吩咐身後石二楞子,道:
“石老二,先打開袋子來,看看裏面裝的是金還是銀。”
石二楞子早蹲下來,急不及待的抽繩解釦呢!黑牡丹早叫道:
“你們要幹什麼?”
大腳八冷笑,道:
“老爺嶺上的山大王,大姑娘你該懂了吧!”
黑牡丹故作吃驚的道:
“原來你二人是土匪呀!”
突聽地上的石二楞子破口大罵,道:
“我操他八輩子老祖宗,原來是一袋子石頭啊!”
大腳八已猛回頭,早氣得哇哇大叫,道:
“我操,打了一輩子雁,臨了卻被雁喙瞎了眼!”
石二楞子嘿嘿笑道:
“沒關係!沒關係!銀子雖是假的,美人兒卻是真的,老八,你我何妨在這夕陽山上,大柿樹下,重温昨日那種旖旎撩人,野火焚身般的忘情春夢!”
黑牡丹冷然一笑,面如寒霜,道:
“你二人做的好事,那麼美的一對眷屬,竟被你們毀去,臨了還搶走人家的寶物。”
石二楞子一聽,笑指黑牡丹對大腳八道:
“你聽見沒有,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英雄呢,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那麼三兩三!”
緩緩的反手拔出背上寶劍,黑牡丹冷然道:
“聽説你二人是趙長腿的手下大將,這話是真的?”
呵呵捋須一笑,大腳八道:
“只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斜跨一步,似狂獅撲食般,一柄鋼刀橫劈暴斬,攔腰殺來,寒光閃耀中,正反映出大腳八那雙狠毒而又色迷的雙眼!
一旁的石二楞子,卻抱刀廝守一旁,還咧着毛嘴笑呵呵的道:
“我説老八,技巧一點,把她手上那扎手玩藝砸掉,看我不把她當成一堆棉花摟!”
便在此時,寶劍似靈蛇鑽洞般,“咻”的一聲,銀芒電閃,鋼刀尚在中途,黑牡丹的寶劍已迎個正着,“當”的一聲,鋼刀反被震開半尺,大腳八不信邪的斷叱出口,正待掄刀猛劈,黑牡丹猝而側旋,三招合為一劍,碎芒交織成一束極光,那麼輕靈的劃過大腳八的腹部,大腳八雙手捧腹,跌跌撞撞的走出十幾步,一頭倒在一堆石頭上……那不正是蓉蓉的墳堆嗎?
石二楞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早氣得哇哇大叫,只見他雙手握刀,鋼刀帶着尖嘯,狂砍而上,光景是要把黑牡丹亂刀劈死!
這時候的石二楞子滿腔慾火變怒火,那股子欲噬人的醜模樣,還真令黑牡丹好笑……
像極了大鵬殿翅,黑牡丹吐氣開聲,寶劍閃動中,突然一個空心筋斗,人已躍走三丈高,就在他翻身落向石二楞子身後同時,一股箭一般的血雨,已自石二楞子頭頂,上衝三尺,原來黑牡丹劍尖就頂在他的頭頂,借力翻騰而過!
於是,石二楞子眼前發黑,高一腳低一腿的狂叫着往前奔去,可惜他奔跑的不是地方,早一腳踏空,摔死在那個十幾丈的深崖下面!
黑牡丹就在二人身上一陣搜摸,什麼也沒有。
只見她略一思忖,立刻跨上黑驢,又折向白沙灣而去!
夕陽已在夕陽山那個高峯上往下落了,黑牡丹的驢蹄正“得得”的馳入白沙灣路旁的幾家茅屋前。
又見那個老太婆,雙手託着木盆,在門口洗東西呢!就見也撩起衣襟一角,把老眼擦乾,扶着門框站起來,喃喃的道:
“老天開眼了!哈!可不真的是老天開眼了!”一撇着無牙的嘴巴,眯起老眼,掀着包着腳布的小腳,朝門裏而走去……
黑牡丹才剛到那家小飯鋪前面,早見那個三十多歲的夥計,跳着腳走出來,道:
“呦!大姑娘,他們兩個呢!”
黑牡丹不即回答,緩緩走進屋子裏,道:
“都是你説的,他們二人如何了得,要保我過夕陽山呢!我來的時候,夕陽山上沒有土匪,偏就他二人送我,正遇上厲害的,他二人丟了命,我那一袋金元寶也被搶走,要不是我騎驢跑的快,恐怕也早完了!”
突見那夥計伸腿一腳踩在凳子上,布巾往肩上一搭怒道:
“是哪一路不長眼的東西,竟敢過界啃吃到老爺嶺的地盤來,我們饒不了他們,大姑娘,你只管細説從頭,他們是些什麼做像,只等我報上山寨,管叫殺他孃的一個落花流水……”
黑牡丹冷然一哼,道:
“這麼説來,你也是老爺嶺趙長腿的人了?”
那夥計聽得一楞,立即咧嘴一笑,道:
“不瞞姑娘,這片店也是趙寨主的。”
黑牡丹面無表情道:
“是家黑店了!”
“嘿……”夥計咧嘴冷笑。
“嗖”!黑牡丹就在夥計的笑聲裏,劍尖早點在那得意忘形的夥計煽動的喉眼窩,只要她往裏一送……
“你幹啥!”
“帶我去把他們二人昨日搶來的一個小包裹拿來。”
那夥計大驚失色,道:
“原來是你把他二人殺的!孃的,可惡啊!”
劍尖稍動,夥計痛的直哆嗦,血已在往下流,流向夥計的胸前,黑牡丹怒道:
“再嚕嗦一句,我就挑斷你的喉管!”
“中!我不説就是!”
領着黑牡丹來到後屋,推開一間小門,迎面一股老臭味傳來,令黑牡丹眉頭一皺,只見夥計早在一個架子上把那個藍包裹取來遞給黑牡丹。
接過包裹,黑牡丹當即就着屋外光亮打開來,不由點點頭,面帶微笑的正要把包裹重新包紮起來呢……
“狗日……啊……”
夥計舉着一把鋼刀,白後面狠狠的砍向黑牡丹,口中罵聲未完,而黑牡丹的寶劍倒轉如電的插進那夥計的肚子裏……
那個做饅頭老者,早急步走來,對黑牡丹作揖道:
“黑衣女俠,你這是菩薩顯靈,為白沙灣除害,不過你得快走,萬一被那老爺嶺上的趙長腿知道,那可不是好玩的。”
走在大門口遙見那個老太婆,這回她沒有手拿木盆,領着十幾個全是白沙灣的人,把黑牡丹圍着,每個人沒有説話,但卻全都是滿眶熱淚……
看得黑牡丹喉頭打結,鼻頭髮酸,小黑驢已走出好遠了,回頭看,白沙灣的人還聚在路上向她招手呢!”
酷陽高掛,流金鑠石,天氣悶得令人直想往老關河裏跳,打從重陽店來的女俠黑牡丹,頭上頂着大草帽,背上黑衫卻早已濕了一大片,胯下黑驢皮毛也濕啷巴巴的。
從笪陽店到呂仙鎮還有五十多里,一大半還得走山間小徑,再熱的天也是要趕,否則就得摸上一段黑路。
突然間,隆隆雷聲起自身後,黑牡丹回頭望,高峯顛上正有一團烏雲席捲而來,遙望着遠方,五里外正有二個莊子,高樹翠竹環繞,紅牆屋瓦陷現,看來這場雨不小,得趕過去先躲躲再行定止。
黑牡丹一挾驢腹,口中“得得”一連催,小驢四蹄連環前衝,卻不料黑雲在一陣勁風吹送中,黑牡丹未衝出兩裏地,劈頭一聲雷電,剎時間豆大雨點撒天蓋地灑下來,草帽擋不住大雨,早把黑牡丹淋了個全身濕透!
急急的衝進村莊,一座高大莊門樓下面,正有一位年輕人雙手背扶,神情逸然的觀賞這午後雨景呢!遠遠的他就看到一頭黑驢上坐着一位黑衣人往他這邊馳來,正感驚奇呢,不料黑驢在他站的門樓下停住,一位秀麗絕色的黑衣姑娘早一個箭步落在他身邊:
“途中遇雨,望能行個方便!”
年輕人當即高聲往門內叫道:
“劉福,劉福!”
早見一個灰髮老者從裏面走出來,邊應道:
“二少爺找我,這麼大的雨可是……”語出一半,發現一身濕透的黑衣女子,不由楞然問道:
“這位姑娘……”
年輕人早吩咐道:
“劉福,快把這位姑娘坐騎牽到馬廄去好生上料。”這才領着黑牡丹走入門樓,一路繞過迴廊,走入堂屋,年輕人早高聲叫道:
“嫂子,嫂子!”只見一個三十左右婦人急步自屏風後面出來,那婦人不等年輕人開口,早驚叫道:
“喲!你這位姑娘可是遇上大雨了,快跟我進來,先換換衣裳,要不然會生病的呀!”
黑牡丹把一身濕衣裳換下來,卻不料大雨久久不停,直到晚上,而晚上,黑牡丹飯也未吃,因為她在劉員外家的客廂中發起高燒來了!
就在晚飯過後,年輕人在他嫂子陪同下走入客廂中,同時由一個丫頭捧了一大碗薑湯,黑牡丹一口喝光,只見大熱天密密的蓋着一張棉被,仍然冷嗦嗦的!
劉莊在重陽店東北方,越過三十里的大橫山再走上二十幾裏,就是呂仙鎮了,劉莊住的人並不多,散落在一里方圓內住了二十幾户,其中黑牡丹歇腳的這家是最大户,老主人劉天宗夫婦膝下只生兩子,大兒子劉玉宏孔武有力學過拳術,為了綏靖地方,人常在重陽店夥同地方上一幫年輕人舞槍弄棒,二兒子劉玉圖雖也學了兩套拳術,卻個性喜文,讀了不少詩書,也寫得一手好字,年已二十出頭,卻尚未娶親,而劉玉圖更生得唇紅齒白,面如冠玉,言談儒雅而風度翩翩,這日午後,一場大雨,他卻一反平日的走在大門口觀看雨景,卻遇上黑牡丹趕着來避雨!
就在這夜二更過後,外面的雨也停了,客室中的黑牡丹在一陣昏睡中悠悠醒轉,身上似乎有了汗水,這才掀起棉被一角,正要翻轉個身子呢,突然……
風靜雨停的黑更半夜裏,院子裏“嚓嚓嚓”一連十幾聲,隔着窗户,黑牡丹仰身外看,只見院角短牆上正有一人往院內跳,而院子裏已落入十多個手持鋼刀黑頭巾包裝漢子,顯然是一羣土匪摸進來了!
貝齒格格響,黑牡丹掀被而起,絲帶紮緊衣衫,抓起寶劍一衝而出,早同正面兩個土匪相遇,抖手之間,黑牡丹長劍已閃耀着寒芒暴斬而上,她知道自己重病在身不宜久戰,所以一上來即下殺手,只見她劍如流虹瀉江,疾然飛閃,碎芒絲絲,無孔不入,一掄閃劈中,又見血雨濺灑,啊唷之聲不斷!
突然間,土匪中衝上兩個鬚髮如戟,豹頭環眼大漢,一人手持砍刀,另一人雙手握斧,呲牙咧嘴,破口罵道:
“他奶奶的,劉家莊也有扎手貨!”
另一個也厲喝道:
“老孫,使把勁先放倒這潑辣貨,姓劉的那小子應當不足為慮了!”
黑牡丹一聲冷笑,也不説話,一心只想放倒面前這兩人,因為看情形這二人是來的這幫土匪帶頭的!
這時早有幾個土匪拉開大門把受傷倒地的四五個土匪,急急的背抬出去,所幸大門打開後,並末再見到有土匪衝進來,黑牡丹冷笑連連中,彈身而起,只見她身形似幽靈般飄忽閃騰在刀砍斧劈的夾縫中,於是,“當”聲連響,火星四濺,三條原本看似凝聚一起的人影,突然各自反彈而退……
黑牡丹後翻三個空心筋斗,落在院中假山石後,寶劍身前一橫,眼看又要撲擊而下……
那持雙斧大漢,右臂下垂,左手握斧把右臂托住,倒退着往大門邊上移,雙目怒睜,死死的盯着假山石上的黑牡丹,就怕她追擊而來!
持砍刀漢子卻早已退出大門外,口中沉聲低叫:
“扯呼!扯呼!”
不旋踵間,十幾個土匪扶傷攜殘走的無影無蹤!
第一個開門衝出來的正是劉玉圖,在他的後面,劉天宗老夫婦也跟着走出來,劉福在下面叫道:
“姑娘真是好功夫,下來吧!”
黑牡丹寶劍入鞘,攀着假山,緊皺雙眉,痛苦不堪地爬下來!
劉玉圖的嫂子早上前扶,卻發現黑牡丹的換穿衫衣上一大片血跡,不由驚叫道:
“姑娘你受傷了!快進屋裏去!”
一聽黑牡丹受傷,劉玉圖第一個大急,一眾人扶着黑牡丹走入客屋,黑牡丹這次傷的可不輕,左臂一刀,右胯一斧,傷口不深,流血不少,而她又在高燒,於是黑牡丹一躺在牀上,一連三天,睡不安穩而盡説夢話。
劉家老夫婦早命人套車遠去西平鎮上請來大夫為黑牡丹診治,劉玉圖更是常守在黑牡丹病榻前,送藥拿水,不辭辛勞,目不交睫,卻是甘之如飴的侍候着……
對於劉玉圖這種稱藥量水之舉,雪中送炭之德,黑牡丹十分感激,她也看得出這劉玉圖是個君子,而劉老夫人更是每日來客屋探望病情……
不幾日,劉玉圖兄長玉宏回來了,他聽説黑牡丹一人殺退十多個土匪,大是佩服,早走過來向黑牡丹道:“姑娘可真了不起,我劉玉宏這些天往縣城去,為的就是把地方上的武力結合起來,準備對付山裏幾處土匪,想不到他們竟然乘我劉某人不在摸進莊裏,不是姑娘伸援手,劉莊真不堪設想!聽説姑娘還是在病中,更叫人佩服,大恩不言謝,姑娘只管靜心養病,需要啥子,儘管吩咐一聲。”
黑牡丹躺在牀上,只見這劉玉宏身材魁偉,獅鼻大口,繞腮短髮銅鈴眼,樣子十分孔武有力,只不知他的功夫如何,論長相,劉玉圖是個文質彬彬書生,兩個兄弟截然不同型。
黑牡丹一病近月,所幸劉家老夫婦請來名醫,總算把黑牡丹的病治好,這日是個風和日麗日子,劉玉圖早來到黑牡丹房裏,正準備陪同黑牡丹登後山賞風景呢,卻不料黑牡丹正收拾行裝,背了寶劍,光景是要離去呢!
劉玉圖一驚,急急攔阻道:
“黑姑娘病尚未好,怎麼就要離去嗎?”
黑牡丹一笑,道:
“都快一個月了,承蒙你們照顧,心下很是感激,不過我還有要事待做,只得與你們分手,指望着以後再來致謝了。”説着,手拾小包裹,又笑對楞然不知所以的劉玉圖笑道:
“煩請陪我到後面拜辭兩位老人家!”
怔怔的跟在黑牡丹身後,劉玉圖急得直搓手,卻又一句話也不好啓齒,卻是劉玉圖的大嫂,極力攔住道:
“黑姑娘病未全好,怎可就此上路,再説他兄長也還未回來,他要是知道我們不加攔住,必然派我們不是。”
老夫也道:
“黑姑娘,何妨再住三天,三天以後我們一準和姑娘上路。”
一看劉家全都這麼熱誠,黑牡丹只得又住下來!
劉玉圖立刻陪着黑牡丹又回到客屋,靦腆一笑,劉玉圖低聲道:
“那夜土匪來劫,我隔窗外望,發現姑娘真是神勇,一柄寶劍,勢如雷極電閃,把那些土匪殺的落花流水,只恨自己無能,不能出屋相助,真是愧煞男兒身!”
微微一笑,黑牡丹道:
“那夜有兩個土匪,武功身手不錯,可惜我在病中,否則我不會放過他們的,要知一個武功高的惡人,才是最危險人物,也是最可惡的,因為他們挾本事以凌弱,危害地方,如果我猜的不錯,這一人必是附近那個山寨的頭目,那晚你們沒有出來是對的,否則我還得分心照顧你呢!”
劉玉圖一聲長嘆,道:
“中原大旱三年,不料我們這山區卻突然出現許多土匪強盜,如今連我們這兒遠近百里內,也得不到安寧,有些地方真的成了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這斷人腸的地步!”
黑牡丹面色凝重道:
“只有身受災難的人,才知道災難帶給人們的痛苦,所以我對於製造災難的上蒼,只能長嘆一聲,無可奈何,但對製造災難於人的土匪,卻絕不放過!”
劉玉圖道:
“這麼説來,姑娘也是身受荼毒的人了!”
“不錯,我已在山區三月,追殺八個大仇家,我如今就是聽説李大鼻子盤踞在呂仙鎮北面的棋盤山,這就要去搏殺那獠呢!”
劉玉圖一驚,急搖手道:
“姑娘千萬不要隻身涉險,聽人説那李大鼻子手下人上百,李大鼻子本人更是兇殘無比,何不等我兄長回來,夥同他們再一齊殺上棋盤山去!”
黑牡丹一笑,道:
“別人怕他李大鼻子,我黑牡丹可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如果不是這場大病,也許這李大鼻子早已被我搏殺,天不從人願,叫他多活一個月。”
劉玉圖一聽,不由捶胸頓足道:
“可恨我這男兒身,堂堂六尺鬚眉,偏就沒有姑娘的這身武藝膽小如鼠,見不得血腥場面,而無法跟隨姑娘一同入山殺上棋盤山,能不愧煞!”
黑牡丹道:
“男兒有金弋鐵馬之雄心,犁庭掃穴之壯志,卻也得痛下一番苦功,除了習得武技之外,更須磨練心志,以為大用,二公子只要肯下功夫,不難有大公子那般身手!”
劉玉圖一聽,連連搖手道:
“姑娘可別提我大哥,他那一手我最清楚,一人對付三二個普通強盜也許可以應付,像那夜一來就是十幾二十個,他就無法了了。”説着搖搖頭又道:
“姑娘如果不見笑,我就把我兄長傳授的一套拳法當場表演,以博姑娘一笑如何!”
黑牡丹雙瞳剪水,嫣然一笑,道:
“好哇!”
劉玉圖當即挽起長衫.走到庭院裏,先是雙手抱拳衝着黑牡丹一禮,這才拉開架式打了一趟拳腳……
黑牡丹心中早看出來,只能強身,難以禦敵,花拳繡腿,不合實用。
心念間,自己緩步也走入院中,笑道:
“二公子也有拳術模樣,容我教你幾招如何?”
劉玉圖當即大喜,道:
“師父在上,先受徒兒一拜!”
黑牡丹笑道:
“二公子不必如此,切磋幾招拳術,怎可就稱師父!”説着先打了一趟八卦拳,後踢一越羅漢腿,腿掌皆出如風,挾着“嗖嗖”之聲,羰的令人眼花撩亂,不敢輕視!
於是,黑牡丹細心指導劉玉圖巧出拳,錄早晨腿,倒縱橫移,閃展妙招,直到劉玉圖滿身是汗為止!
黑牡丹最後三天在劉莊,生活上重又享受到小時候自己父母那般的關愛,劉家老夫婦二人總是親自噓寒問暖,每日也都是大擺酒筵,然後就在院子裏指導劉玉圖練拳術。
看看又是幾天過去,劉府自知留不住黑牡丹,而大公子又不在家,只好擺了一桌酒,為黑牡丹送行,席間,老夫人更拉着黑牡丹不忍放手,雙目淚水滾動的道:
“孩子,我知道你不姓黑,只是你不説我們就不好多問,因為你一定有不説的理由,我雖年老,眼並不花,看得出你是一位堅毅不拔的女中豪傑,身處亂世,正需要像你這種英雄,你去吧!老身早晚替你上柱香,願蒼天有眼保你一路平安,呶!這些留在身邊零花……”説着當眾把一個小緞包塞在黑牡丹的手中!
黑牡丹無法拒絕,噙着淚水,承受這難得的温馨,靦腆的收下來那個小緞包。
這一餐每個人都吃得十分辛苦,劉玉圖更是食不知其味的黯然神傷不已!劉老夫人當然知道兒子心事,如果這時候黑牡丹答應不走,甚至有意下嫁自己這個眼高過頂的兒子,包不准他會情不自禁的跳到桌面上狂舞一番,只可惜黑衣姑娘去意已堅,自己更是無法啓齒。
終於黑牡丹在劉府全家與十幾個劉莊人的相送下,出莊而去,前面不過六七里山路,都是入山小道,那是往呂仙鎮去的必經道路。
蹄聲敲打在山石小道上,黑牡丹胯下黑驢,心思難安,覺得劉家一家人對人十分厚道,如果再住下去,自己説不定真的走不成了,因為劉家二公子顯然對自己已生出愛意,人非草木,自己豈有不知之理!
一路行來,天未黑她已到了呂仙鎮,這時候呂仙鎮附近的老關河,由於上游一連下了半月大雨,如今正在發大水,山洪挾着樹木一般,而引得呂仙鎮的人全站在山崗上看這恐怖奇景!
黑牡丹找了一家客店住下,看樣子一時間她是走不了的了,因為老關河的水怕要三五天也退不了,水不退她就無法過河上道。
不料黑牡丹在這家客店住到第三天中午,正發愁老關河的河水退得這般慢的時候,突然馬蹄聲響動,一騎馬自店門馳過。
黑牡丹在店中正吃飯呢,舉首外望,不由一楞,那不是劉莊劉玉圖家的劉福嗎?”
當即丟下碗筷急步走到店門口,卻已不見騎馬人的影子,不由一陣納悶,就在檐下怔了一會兒,不旋踵間,遠處蹄聲又響,騎馬的人又回程馳來,只見馬上可不正是劉莊那個老管家劉福,那種一臉驚慌而又行色匆匆,顯然是出了大事的樣子!
“劉福!”黑牡丹高聲呼叫!
劉福一陣驚喜,早自馬上翻身下來,拉馬來到黑牡丹面前,顫聲道:
“老天有眼,原來黑姑娘沒有離開呂仙鎮啊!”
黑牡丹雙眉一皺,問道:
“有事嗎?”
不及走入客店,劉福就在門口急切的道:
“大事不好了,我家二公子被土匪綁去了,聽説就是那晚搶劫不成的那幫土匪幹的。”
黑牡丹驚怒交加,急問道:
“我才不過離開三四天,他們就下手了,真是可惡!”
劉福又道:
“就在姑娘走後二天,他們就把二公子架走,前晚大公子回來,立刻領着十幾個莊上的人找去,卻又被土匪殺得大敗而回,還傷了四五人,我這是替大公子送信,相邀此地一位前輩相助,不想人已往江南去了,所以我只得急着趕回去,不意在此遇上姑娘,可真是天意,還望姑娘不要推辭,加以救援!”
望望天色,黑牡丹道:
“好!你等着,我把房飯錢結算一下,咱們立刻上道。”
就在這天日碰山頭的時候,黑牡丹與劉福二人又回到劉莊,而使得劉老夫人淚眼相迎!
拄着枴杖,吊着手臂,劉玉宏一瘸一瘸的迎向黑牡丹,道:
“想不到那幫土匪人不多,個個精得如同花果山上的孫猴,他們早派了眼線在這附近,只等姑娘離去,他們取得行動,把我家老二抓去,臨了撂下話來,限期十天,準備十萬兩銀子,不然他們會把老二一塊一塊的送回來!”他氣唬唬的又道:
“我前晚回來,急急的約了十多人找去,想不到其中有兩個大漢,武功十分了得,要不是他們為了十萬銀子,恐怕前晚我也回不來了!”
就在劉家正屋,黑牡丹安慰垂淚的劉家老夫婦,道:
“二位老人家放心,我總會設法把二公子救回來的!”一面對劉玉宏道:
“這幫土匪盤踞在啥地方?你把路程詳細説出來。”
劉玉宏道:
“昨日我曾派人入山打探,人卻只走到葫蘆山口就被他們發覺,不過我知道葫蘆山裏面有個火星廟,廟雖不大,但可足以住下二三十人,八成他們住在那兒。”
天色已晚,黑牡丹就在劉府又吃了飯,這才略事端整,背上寶劍就要出莊,劉老夫人早一把拉住,道:
“你一人怎麼能去,那不成,我不會放心的!”
黑牡丹笑道:
“老夫人不用擔心,此去也只是探探路子,不一定就會撕殺,因為玉圖二公子還在他們手上,投鼠忌器,不會同他們明裏搏鬥!”
劉玉宏當即點頭道:
“姑娘説的對,萬一他們殺不過拿刀放在老二脖子上,那時候就難辦了!”
老太爺劉天宗愁腸百結的道:
“眼看着就要三天了,一時間又到哪裏去弄十萬銀子,真擔心他們會對老二下手啊!”
眾人望着黑牡丹消失在夜色蒼茫中,劉老夫人卻早在神前上香,長跪禱告……
葫蘆口在莊以西,過重陽店往深山進去,沿着一條山溪,走上十幾裏就到了,只是這葫蘆口地勢兇險,附近峻嶺峭壁,懸巖千仞,入葫蘆口中十八里摩天嶺,中途有一個不小的火星廟,原來每年深秋時節,這葫蘆口到十八里摩天高嶺上,總會發生一次大火,為了鎮這火勢,不致危害到人們安全,所以才在這深谷中建了一座火星真君廟,如今火星廟全由土匪在盤踞,已經沒有香火了。
這晚三更天的時候,黑牡丹攀藤縱崖,悄沒聲息的摸進葫蘆口,抬頭上望,摩天嶺好像要壓下來一般,繞過三處山坳,早見前面靠陡崖下面,有一座廟宇,小小圍牆把大廟圍在中央,一側有兩間廂房,黑呼呼的未見燈火。
黑牡丹繞到懸崖邊,正要往圍牆上縱去,就聽牆內有個粗濃語音道:
“三個人-班,好生看守,這小子的身價可是十萬兩,再過六七天,銀子就會拿到手了,可別叫煮熟的鴨子飛跑,看我不活劈了你們!”
立刻就有一個年輕的聲音應道:
“首領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不要説我三個人看守,單就這麼一條粗鐵練死死的拴着,諒他也逃不出去!”
緊接着,隱隱聽得嘩啦啦鐵鏈響動聲,那聲音來自廟側小廂房,大約就在這邊牆內不遠。
黑牡丹擰身攀過院牆,縱身一躍已落在丈外的廂房上面,這才發覺廂房屋頂年久失修,上面有幾個破洞,從洞中下望,黑牡丹不由呼聲“苦也!”
只見一盞豆油燈放在張破桌上,好長好粗的一條鐵練,把劉玉圖死死的鏈在柱子上,三個土匪各持鋼刀,其中兩個還依靠在劉玉圖的身邊坐着,另一個似乎年紀大的,正坐在一張木凳上猛抽旱煙,而劉玉圖似是受傷不輕!
黑牡丹思之再三,自己可以一舉搏殺此三人,但無法馬上斬斷粗鐵練,稍有差異,必引起羣匪驚覺,而讓土匪知道自己摸進來,劉玉圖的性命就難保全。
於是,黑牡丹又悄悄退出廟外面,這時她早又發覺廟門口坐了兩個土匪在閒聊天呢!
一路轉回劉莊,黑牡丹早想出一個妙招,覺得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劉玉圖性命。
五更不到,黑牡丹已回劉莊,劉天宗一家人還苦候在堂屋,一見黑牡丹隻身回來,劉老夫人早拭淚問道:
“黑姑娘,你可看到老二嗎?”
黑牡月點着頭道:
“看到了,他正被土匪用一根粗鐵鎖鏈在火星廟的廂房,三個土匪貼身守着,我沒敢輕舉妄動,怕的是他們對二公子有所不利!”
劉天宗早點頭道:
“姑娘説的不錯,沒有把握千萬不能隨便出手,弄得救人不成反害了老二。”
劉玉宏早跺腳怒道:
“爹,我去把人手約齊,同那幫土匪拼了!”
黑牡丹擺手阻止,道:
“雖未救得二公子回來,不過我在返回途中思得一妙計,也許能平安的把二公子救回來。”
劉天宗大喜,急問道:
“那就請姑娘快説出來,也好大家琢磨琢磨!”
劉玉宏也精神一振,道:
“啥樣妙策,姑娘請快説!”
黑牡丹當即把她籌思的計謀説出來……
劉天宗道:
“計謀雖好,只是太委屈姑娘了!”
黑牡丹一笑,道:
“也只有這樣,才可平安把二公子救出匪穴,就請大公子快去安排,今日咱們先歇着,明日行動!”
黑牡丹一夜未睡,這時天正剝白,立即回房睡下!
於是,劉莊派了一個年輕膽大長工,就在正午時候來到了葫蘆口,早有一個手持鋼刀土匪迎上前來,喝道:
“吠!幹什麼的?”
那年青長工連忙笑臉相向,道:
“好漢爺,我是從劉莊來的,是替我們老爺送信的!”
“信呢?”
長工從懷中把信抽出來,道:
“在這兒!”
那土匪把信左看右瞧,最後拿顛倒,原來他不識字,搖搖頭,道:
“跟我來吧!”
二人進入葫蘆口,長工在一塊大山石後面又發現四五個土匪,正在胡天説地閒嗑牙呢!跟在土匪後面,那長工問道:
“你們首領在啥地方?”
“火星廟裏喝酒呢,只等你們把十萬兩銀子弄來,不但你們家二公子平安無事,連這個地方也安寧了。”
長工一聽,笑道:
“難道你們得了十萬兩銀子以後就離開這兒?”
“不錯,棋盤山李大鼻子早有信傳來,要我們頭兒去入夥呢,十萬兩銀子只不過是入夥的見面禮罷了!”
一聽這幫土匪要加入李大鼻子一夥,這可不是地方之福,要知小股土匪禍害小,大股土匪禍害大,説不定有一天李大鼻子拉桿捲到這兒,那可真的會來個雞犬不留!二人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了火星廟前的小小廣場,早從裏面走出四個土匪,黑巾包頭灰短衣,手持鋼刀明晃晃,一到面前,早有一人以刀點着那吃驚長工問道:
“這小王八蛋是幹什麼的?”
領長工來的那個土匪早説道:
“劉莊來送信的,要見頭兒。”
“那就交給我們,你還是快回葫蘆口守着吧。”
於是,長工被領進火星廟裏,一進院門,早見迎面廟中的火星真君,三隻眼睛紅鬍鬚,獅鼻翻唇呲着牙,胸膛挺的老高,卻長出六支手臂來,樣子還真夠威猛,只可惜在火星真君座下的,並不是跪着一羣善男信女,是席地歪躺着二十不到總有個十七八抱刀毛臉大漢。
抬簾見一人雙手抓着兩把短把板,一衝上前,喝問道:
“幹啥子的?”
“頭兒,這傢伙是來送信的!”
“信?”
那嘍-把信雙手遞上,長工卻説道:
“我家老爺給首領的信,你請過目!”
一手接過信,那首領回身吆喝道:
“他奶奶的,你們那個認識字?”
半天沒有人回應,那首領不由大罵,道:
“我他孃的原來領了你們這批睜眼瞎子,還想闖個什麼江山,這不成,我得設法找個劉伯温或諸葛亮什麼的,要不連個交涉也辦不成!”
把信往長工面前一遞,那首領沉聲道:
“你念吧!”
長工搖搖頭,道:
“我也不識字!”
一眾土匪一楞,那首領雙斧插在腰上,雙手託着信,不由哈哈大笑,道:
“奶奶個熊,原來不光是咱們不識字,哈……”
於是所有的土匪全大笑起來……
長工一看,早對首領道:
“我雖不識字,可是我們家二公子識字,何不由他念?”
一巴掌拍在腦袋上,那首領晃着高大身子,一衝而來到破廂房裏,一眾土匪全圍在廂房外。
“小子,你的差事來了,念!這信上都是説的啥古景?”
緩緩的睜開眼睛,滿面痛苦之色,那種鳩形鵠面,狼狽不堪,有氣無力的樣子,而使得年青長工早撲上前去,高聲對劉玉圖道:
“二公子,你忍着點,老爺已把田地押出,連房產也押出去,拼湊一切,就這一天半日的把你贖回的,你要忍着點呀!”
“小癩子,是你來了,我好害怕呀!”
突聽那匪首呵笑道:
“這麼説來,劉員外用不到十日期限了,那可好,哈……”
劉玉圖叫小癩子幫着拆開信,緩緩念道:
“明日午時,雙主葫蘆xx交銀放人。”
這是一封掐頭去尾留中間的信,不過匪首依然十分滿意,突然間,他那毛森森大手一把拎住小癩子,冷然道:
“回去告訴姓劉的,要是想玩什麼花樣,看老子不燒了他的莊院,殺了他個雞犬不留。”
小癩子也夠大膽,當即反辯道:
“田地房屋全變賣了,還會有啥子名堂旋奸玩詐,大首領就等着拿銀子吧,只是希望你看在銀子的份上,別再對我家二公子折騰就好了!”
那首領一笑,道:
“你走吧,明日大家葫蘆口碰面。”
小癩子又對劉玉圖道:
“二公子就再委屈一夜,明日過午就可以回家了。”説着,自己緩步走出廟門,早又聽那匪首高聲道:
“打從現在起,我們吃啥他吃啥,可不要虧待財神爺!”
大輪迴般的又是一天過去,雞不叫太陽高的時候,兩輛手推車,每個車前面還有個幫拉的,“吱吱嚀嚀”的走出劉莊,劉玉宏身背砍刀走在最前面,兩個車子後面,也跟着兩個背刀的,一路朝着重陽店西面的葫蘆口走去。
十萬兩銀子兩車裝,厚大的木廂子全都裝得滿滿而使得拉車推車的人,連吃奶力氣全旋出來了!大熱的天何止是汗流背,就算落湯雞也不為過!
山徑路不平,好不容易兩輛車子推到距離葫蘆口那個小山口邊半里地,劉玉宏早伸手把兩部車子停住!望向葫蘆口山崖上,沒有動靜而使得劉玉宏心中犯嘀咕……
約摸着又是一盞熱茶時光,突見一個土匪自劉玉宏的來路跑過來,他跑過兩輛車的時候,還露出一口黃板牙咧嘴向劉玉宏一笑,半句話沒有説就衝上了葫蘆口。
劉玉宏低聲罵道:
“這些狗土匪真精,怕咱們領人馬埋伏在後面,卻早派人盯着咱們!”
就在此時,早見從葫蘆口那面又走出五個人來,不旋踵間已到了車前面,只見那個手持砍刀頭目:
“銀子全帶來了嗎?”
劉玉宏冷然道:
“一分不少,全在此地!”
哈哈一笑,那頭目又道:
“你就帶了這麼幾個人毛,不怕爺們食言?”
冷笑連連,劉玉宏道:
“這全是我爹的意思,才湊給你們十萬兩銀子,如果依我的,你們一分也拿不到,就算拚個同歸於盡又當如何?所以劉某人不怕你們食言!”
“好,你小子算是有種,打開來看看!”
鋼刀一挑,箱蓋應聲而開,一錠錠銀光暴閃如銀河氾濫,而使得烈日失色不少……
那土匪正欲往下層掀呢,劉玉宏及時一按,道:
“人呢?”
見了銀子迷了心,那頭目早回頭叫道:
“放人啦!”
又見兩個土匪押着一人緩緩走來……
“哥!”劉玉圖人來到,已含淚叫起來!
劉玉宏早衝上去雙手托住劉玉圖,痛心疾首道:
“兄弟,苦了你了,快過來吧!”
於是,車把式把車子交給幾個土匪手裏,大家擁着二公子急急的往回走去,只聽身後土匪狂喜尖叫,擁着兩車推向葫蘆口……
就在葫蘆口,突聞山崖上一個毛大個子,雙手持着板斧高聲叫道:
“郭大炮,你看有沒有十萬兩銀子?”
“孃的只多不少,光看他們推車架式就不會少!”
“這可是大數目,你小子可得看清楚!”
一聽頭兒話,叫郭大炮的早急急叫道:
“停停停,咱們還未看仔細底下呢,可別上當啊!”
於是郭大炮掀起第一個大木廂,上層全是銀錠,掀起第二層,下面全是老關河邊的鵝卵石,不由氣急敗壞的高聲罵道:
“我操他先人,上當了!”一面又衝到第二輛車上,掀開木箱蓋,也是一層白銀,急又拉開一層,突見銀芒打閃,那個叫郭大炮的還未反應過來,伸着脖子往箱中看呢,人頭卻在血雨中滾落在車上木箱蓋上面!
“膨”的一聲,先是銀錠灑落一地,就見黑牡丹一聲清叱,,有如蒼鷹離巢一般,一飛兩丈,空中一個倒翻,長虹暴閃中,早又劈死兩個土匪。
另外兩個一看大勢不妙,抹頭丟車往葫蘆口上面跑,還未跑出十丈,早被黑牡丹刺死!
山崖上的匪首一見,氣得哇哇大叫,舞動雙斧,領着十多人吼叫着殺過來!
不旋踵間,已把黑牡丹圍在中央。
板斧一指,匪首狂怒已極的叫道:
“哪裏冒出你這麼個野辣椒,專門同你九大爺作對,那晚你踢了九爺的盤,擋了九爺的買賣,老子還未同你算賬呢,你卻不知死活的又到九爺大門口撒野,不給你些厲害,你以為九爺真的怕你了!”
黑牡丹冷笑連連,道:
“別吹鬍子瞪眼窮吒唬,遇見本姑娘,算你倒楣,包括你的這些嘍-在內!”
匪首怒叫連連,道:
“老子同你何仇何恨,你為何盡找老子麻煩,有種何不去棋盤山找李大鼻子較量,吃我們這些小股的算是什麼英雄!”
“那是早晚的事,今天先打發你們上路,再去找那李大鼻子!”
匪首狂吼一聲,高聲道:
“孩子們,聽見了吧,不拚命可就沒有命,上!”
“殺!”十幾把砍刀就在暴喊中撲殺而上……
一聲冷厲清叱,黑牡丹擰身騰空躍起兩丈高,半空中碎芒如滴雨般灑下,就在她灑脱的飄立於三丈以外時候,早見幾個土匪拋刀跌坐在地上,鮮血自他們的頭上肩頭向外冒,哀號聲是那般的粗俗!
就在那低俗而原始的喝罵聲中,又見長嘯清叱,黑牡丹不等那叫九爺的雙斧劈到,怒劍天雷般躍身反撲再上,卻是匪首身高體壯,武功不俗,就在一陣金鐵交鳴中,錯步直欺而上,完全一付悍不畏死,豁上命乾的架式!
突然間,遠處有了狂叫聲,早見劉玉宏率領六名手下人舉刀殺來,原來正是四個推拉車的與後面押車兩人,劉玉宏選的六人,自然是他精挑細選的幾個劉莊兄弟!
一看來了幫手,叫九爺的早高聲吩咐手下迎上去撕殺,黑牡丹見匪首兇殘頑強,不由大怒,就在一眾匪徒驚慌驟起,進退維谷之際,那有如極光一般冷電便猝現炫耀,光華展現中,挾帶着金鐵暴響,絲絲刃芒下,有着豔麗的色彩崩現!
兩條人影分向左右掠開,匪首九爺一個踉蹌,有似喝醉酒一般,衝出十幾步才站定,只是纏在他腰上的長布帶子早被挑斷,腰上一條血槽,正往外冒血呢!
黑牡丹頭髮散亂,一撮頭髮被斧刃掃落!
黑牡丹伸手一把抓,把散亂頭髮銜在口中,早又見土匪頭子九爺圓睜兩眼,猛一狂吼又直衝而上,他那對板斧早一分為二攔腰兜頭,雙管齊下劈砍而來,光景恨不得把黑牡丹一砍三截!
冷凜的一聲清叱,身形已向一側,在雙斧合擊落空的同時,黑牡丹一招戰八方,平身斜飛而起,銀芒成束中早掃過對方左腕,“當”的一聲,一隻板斧已落在地上,於是又見血雨灑落一地!
不料對方卻半聲不吭,依然揮着一柄板斧旋身狂劈而上,似乎受傷的不是他,流的血與他毫無干係似的,鬚髮根根直豎,雙目似已噴火!
黑牡丹突然陀螺似的就地旋身,劍隨身轉,宛如發光的耀眼球體流動,碎芒驟然彙集成束,細膩均勻的閃掣成那麼完美的刃牆,把撲近的九爺阻擋於外,而難越雷池!
就在匪首九爺一衝而又稍沾被阻同時,黑牡丹滾動劍刃球芒,把握契機,風雷的一劍掃過匪首九爺的腰眼!
可真是巧,正掃在原來的傷口上,只是這一劍更深更狠,把個碩大的身體,推金山倒玉柱般的砸得地上碎石紛飛,黑牡丹似是恨極這人,早一劍砍落九爺那顆血汗淋漓的大毛頭!
劉玉宏一見,高聲叫道:
“一個也不要放走,大夥殺呀!”
於是又見一陣狂怒搏殺,刀聲中是不帶人性的,又是一連的狂罵哀號,聲音原始得充滿獸性!
有幾個腿快的抹頭往葫蘆口山中逃去,不料劉玉宏與黑牡丹一樣想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毒瘤不拔除,早晚要老命!
於是,一眾追到火星廟,把逃進去的四五人全堵殺在廟裏,劉玉宏着人點了一把火,準備把火星廟也燒掉,卻被黑牡丹攔住,廟不是土匪的,火星真君也怕火!
又見後山雷聲,只是這一次只聞打雷聲不見雨下來,因為一團烏七八黑的流雲順着山頂往另一個方向飄去……
兩部吱吱扭扭的推拉車,除了銀兩外並沒有裝上老關河岸邊的碎石頭,但卻更重了,因為劉玉宏帶來的人中,有三個受的傷還真不輕,單就他們隨着車聲不停的哎唷叫,就不難明白……
二天正午,劉莊可熱鬧了,劉天宗老夫婦遍請客户,大家聚在劉府的大屋裏,為這次的勝利而狂歡,席間把手伸向黑牡丹誇稱為女天神下凡!
劉老夫人更是把黑牡丹喜愛得合不攏嘴的拉着不放手,説什麼也要讓黑牡丹再住上個三兩月,等過了伏天再走!劉玉圖更是不肯放人,雙眼盡是祈求目芒……
只是黑牡丹卻連半天也未多待,不過她卻撂下話來:
“災年一過,土匪絕跡的時候,她一定會來劉莊住上一陣子的!”
只不過那又得等到何年何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