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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部 驚情變

    第一章夢香的智慧

    腳踏幾條木方,莫問、耶律夢香及“八神”在大雪山的山坡上如飛滑落,以圖避過一休大師等人的追殺,哪料得到對方會以“火龍槍”轟擊眾人?別瞧“火龍槍”的管子短窄,卻是當年傻七精心鑽研的火器,內藏的火藥極為猛烈,發射起來仿如天雷乍響,第一道炮火朝向莫問前方十丈處行去,炸出一既深且圓的坑洞,此時莫問與耶律夢香衝勢正急,雪山又甚為陡峭,莫問心下驚駭,暗忖道:“朝這方向滑去,勢必墮進那坑洞處,我有‘穹蒼訣’神功護體倒不要緊,只怕夢香孃親承受不起這猛烈衝撞,人向前倒去,就算死不了也得重傷。”

    腦裏急轉思量應對之策,身體又往前衝多幾丈,情勢已急不容緩,此時頭頂上轟嗚聲再起,回頭又見一縷彩華升空,一休大師彷彿生怕莫問不死,接連發放第二枚“火龍槍”,那彩華竟向“八神”那一方墜下,莫問笑了笑,心忖道:“這一休小弟也真是太頑皮了,敢情是知莫問必可應付,是以改向‘八神’他們下手,看來他並不是急於圍殺咱們,而是要跟莫問比一比智慧。”

    霆不暇發之間,那道彩華已急降而下,一聲轟隆巨響,炸出的雪花衝飛上半天高,如滔天白浪蓋來,“八神”等人均瞠目結舌,眼看前方被炸開了一個深坑,腳底傳來劇烈震動,整座山似快要倒塌,八位小朱不像莫問般臨危不懼,危機逼近即陣腳大亂,跌個七零八落、人仰馬翻,就要向那深坑處滾去,此時一休大師又連續發了幾槍,轟轟轟的沖霄長嗚,如追魂索命的梵音,幾道彩華臨空升起,莫問瞧着彩華的降落方向,全是“八神”那方,這幾下不似無的放矢,反似有計謀,要知現在莫問擁着耶律夢香滑下的方向與“八神”一眾正好各分東西,一休大師此來若要奪耶律夢香之命,大可連番向莫問這方進逼,如今他狙擊“八神”,顯然是要莫問挺身相救。可是莫問正貼身保護着懷中的耶律夢香,一時分身無暇,要回身相助“八神”,便要先放開耶律夢香。

    莫問説道:“夢香孃親,我要過去助‘八神’一把,這裏便要你自已來應付了。”夢香也知敵人此來早有捕殺計劃,説道:“孃親我可是慣對大場面的人,他們要是用武鬥,我也可用智取,若然是鬥智的話,更是他們自討沒趣。”莫問覺得夢香言之有理,當下身形一扭,腳底使勁,這般狂猛的衝勢下若然急步停住,兩人勢必被拋起,是以莫問稍一傾身,改變了滑行方向,避過前方坑洞,任夢香踏着那條木方再向側面滑走,莫問蹬腿翻身後仰,連續幾個錯落彈跳,猶如飛燕一般靈動,兔起鵲落間踢起幾條雪柱,直射向“八神”等人。

    莫問用勁巧妙,並貫注“穹蒼訣”火熱之勁,雪柱撞至“八神”等人胸口處便即溶解成水,止住各人衝勢,剛好化解了跌下深坑的危機,耳邊又聞炮火聲再響,抬頭一看,一休大師此回不將“火龍槍”擎天發射,而是直接轟向雪地,炸出一幕雪浪,猶如雪山崩塌一般鋪天蓋地而來,一休大師還笑着叫道:“莫問大哥,你的機靈刁巧實教一休小弟大開眼界,此回又看你如何化解。”説罷,一休大師立即舉手示意,隨行而來的幾十個浪人即效法莫問,俱輕踏着“長生”滑衝而落,要莫問避得過雪浪卻躲不過浪人纏鬥。

    一休大師也不閒着,只見以轎圍抬着他上山的八名僧兵皆一躍而起,跳上轎頂處,腳下使勁,大轎俯衝而下,朝耶律夢香處追去。莫問知道一休大師的意圖,雪浪已然來襲,觀勢必將各人吞噬,莫問挺身箭步邁前,蓄勁於全身,頓時遍體通紅,髮絲也如血赤,雙掌挪移翻飛,向地下轟擊,熱勁瞬間向高處蔓延,浪人們正從高處躍過,瞧見下面由雪白變成赤紅,只是霎眼間的事。

    雪遇熱當即溶化,本是雪浪變成水浪,雖是如此,水浪也急勁,怒濤一般撲下,把莫問衝倒,即又湧向下面“八神”等人。莫問在浪中也無法站定,他連忙躺下以腿夾着朱不小腰間,朱不小領會莫問意思,當下也以腿夾着前面朱大,如是一個緊扣一個,不致被浪衝散,一直向下滑去,直滑至山腰間稍為平坦的地方才告停下回頭望去,莫問等人距離耶律夢香的方向甚遠,一休大師所乘坐的轎圍亦消失於眼前,猜測必是追向耶律夢香,莫問欲挺身追趕,幾十個浪人已飛撲而至,為首者振臂以“風刃”揮斬,刀鋒刮射出厲烈的旋風,莫問赤手空拳不敢託大,當下斜身閃開。

    耶律夢香一邊落單,生死未卜,要是不死也必要獨自一人面對一休大師的狙殺,莫問與“八神”這邊對着幾十個殺氣騰騰的浪人武者,個個手持“風刃”或“長生”,惡鬥難免,實難抽身去助耶律夢香。

    環伺目下形勢,幾十個浪人武者橫列成一堵人牆,截住莫問等人丟路,成一圍困之局,莫問面對此局勢,只見他從容不迫的露出微笑。

    那邊莫問和“八神”將與浪人武者展開惡鬥連場,這邊耶律夢香踏着的木板滑至雪山邊緣,此地較幹坦,滑行了幾丈,終力盡停下,前面竟是一道懸崖,狂風吹得颯颯作響,向下一望,崖下風雪飄渺,儼如白色地獄,突然聞得鳥類嗚聲,回頭乍見一物迎面撲將過來,夢香心裏一凜,舉手去擋,耳畔嗦一聲響,一雙玉臂劃出幾條赤紅爪痕,痛人心脾,抬頭見剛才襲來原是一頭大雕,在天空盤旋,未幾又有數頭黑雕飛來,對夢香虎視眈眈,乍看之下,懸崖的對面,中央有一擎天巨峯,巔峯積着皚皚白雪,一大羣黑壓壓的東西在上空飛舞,夢香頓感毛骨聳然,心道:“看來對面是羣雕的巢穴,大雪蒼茫下無處覓食,把我當成是天賜的大餐。”

    身處懸崖邊緣,又遭上百頭大雕圍住,夢香正自思量如何脱困,那邊又傳來轟轟聲響,似有重物正在滑行,想必是一休大師與他的八人大轎追來無疑,此下正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夢香危在旦夕間,忽爾負手於後,不閃不避,彷彿等待噩運降臨。

    説時遲那時快,一休大師挾着哈哈狂笑之聲坐在大轎裏滑至,那八名僧兵由轎頂處翻了個觔斗落在轎前,各自運起勁來,身體近倍暴脹,以強猛內力將轎圍的衝勢止住,雪地被他們踏出十六行足印,終於在耶律夢香之前停住。

    一休大師掀開轎簾,見耶律夢香屹立於懸崖邊,神色平和,略一差愕,大奇的搖搖頭,猜想了一下,臉上又泛起一抹詭譎難測的笑容,雖是如此,內心卻自盤算耶律夢香會有何脱困把握。

    他為防有詐,也不踏出轎外,咧嘴笑道:“呵呵,素聞中土最有智慧的女人是個美人,今日小弟一見,卻發覺他們全是放屁鬼話。”夢香依然足下不動,朝一休大師看去,見他四肢奇形怪狀,舉動間發出“嘰嘰”刺耳的聲響,又向他身旁八個僧兵瞟去,個個都是虎背熊腰,四肢粗壯的巨人,她一個女人又不會武功,要是硬闖,不啻是送羊入虎口。

    耶律夢香笑道:“原來大師千里迢迢而來是為一睹夢香芳容,要令大師失望,夢香心感慚愧。”末知幾人底藴,夢香與一休大師都是談笑風生,宛如老朋友失散多年,如今重逢寒暄。

    一休大師即用力搖頭,兩片厚唇在搖晃時還發出啪啪的響聲,狀甚滑稽,笑道:“不是,不是,我説他們説的是放屁鬼話,全因為他們的形容都猶有不及,夢香皇后的芳容該是人間天上絕無僅有,連仙神都不能與爾並列,小白有你這麼一個美豔嬌妻,真是羨煞一休小弟。”

    夢香心道:“這個老和尚笑容狡黠,七情上面,要是他一來便要直取我性命倒也難以應付,如今他既在插科打諢,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甚麼藥。”盤算當下局勢,夢香笑着應道:

    “原來大師已見過我夫君,那有機會的話你們一定要相約再聚,他最喜歡交朋結友,要是知道大師也來到中土,必定高興萬分。”

    只見一休大師也狀甚歡欣,嘻笑着道:“呵呵,不了,不了,一休小弟此番遠道而來,全因兩件心事未了,第一件已經辦妥,待第二件事也辦妥之後,當即起程回國,不便久留。”夢香笑曰:“能令大師動心不遠千里而來,這兩件事想必極其重要,不如就讓夢香作東道,好等大師儘快達成心願回國如何?”

    一休大師此行本就是為收集一箇中土皇帝與一箇中土皇后的人頭,名昌世的人頭已經奪得,皇后耶律夢香如今又成囊中物,聽見她如此説,真有如在説將自己的人頭雙手奉上般可笑,難掩興奮之情,便即笑道:“好,好得很,不過皇后你身站的地方很危險,先過來,我們一道去辦。”

    他看緊耶律夢香頸上頭顱更勝於她的性命,要是夢香錯步跌下去,或是不甘被殺而跳崖自盡,她的頭顱便得不到手。耶律夢香依然一動不動,此時崖底扯起急風,颳起了漫天飛舞的雪花,頭頂上的大雕依然盤旋低飛,夢香企身之處就在懸崖邊緣,旁人瞧見也感驚心動魄,難得夢香依然能若無其事鎮定如常。

    只見夢香伸出手來,臉上梨窩淺笑説着:“剛才自山路滑下時,夢香大意傷了腿,現下走動不便,大師你過來扶我一把好嗎?”一休大師微微一愕,往她雙足一望,哪裏有甚麼傷痕?不過她如是説,定是另有所謀,來殺夢香之前,他早聽聞耶律夢香除豔色驚絕天下,也足智多謀,堪稱天下第一的女人,如今見她一臉笑意伸出手來要他去攙扶,必然有詐,可是如不靠近過去,又無法將她頭顱割下,思量了一會,也未敢肯定她有何妙法,只好用笑作掩飾道:“皇后受傷了嗎?那可真是不得了;一命,二和,你們小心一點快扶皇后過來。”

    那抬轎的八名僧兵,其中兩個皮笑肉不笑、眼跳眉不跳的便沉着氣移步向前,從兩人臉上表情可想像他們也是暗自心驚,蜿蜒而上,夢香又嗔叫道:“痛啊!快過來扶我一把。”

    耶律夢香語氣近乎充滿情慾般的挑逗,雙目微細如絲,幾個僧兵雖雲也是有修為的僧侶,但平時沉溺淫慾,根本將色戒視如無物,耶律夢香雖已年過三十,但風韻猶存,這般表情分明是將人挑逗。

    一休大師恐防有詐不敢親自上前,派兩個僧兵試探,謹慎得有如一頭老狐狸,耶律夢香也不急着將他解決,又招了招手,一命與二和愈走愈近,忽然頭頂猛風撲襲,一命與二和早有戒心,當即矮身向側滾去,詎料那物噗地一聲重重墮在雪地下,卻不是襲擊兩人。

    定睛瞧去,雪上多了一頭身形奇巨的大雕,軟癱在地,胸口處起伏急促,並未全死,還會咿呀咿呀地叫,甚是奇怪,一命與二和兩人不知就裏,惟恐有詐,回頭朝一休大師求指示,可是他也沉鬱着臉。

    夢香此時又得意的笑道:“不過是區區一頭巨雕罷了,難道這就嚇得你們不敢上前?來啊!扶我一把。”

    見夢香又再伸出手來,一休大師稍稍思量,沉吟的道:“對啊!對,不過是一頭老得飛不動的老鵰,有甚麼可怕了去,快去扶夢香皇后過來,要是她身有損傷,便要你們誦經一千遍。”

    眼見一休大師苦無對策的樣子,耶律夢香心裏暗笑,她在地理環境上是處於下風,可是卻控制了全盤形勢。但是她用甚麼法子將那頭巨雕打下,剛才一休大師無法瞧得真,這回一命及二和再亦步亦趨逼近,他端的聚精會神,要看她手上是否發出甚麼肉眼看不見之暗器將巨雕擊落,可是噗地兩響,此迴天空並沒跌下甚麼物事,卻是耶律夢香自行倒下來,臉青唇白,也如那巨雕一樣景況。

    事出突然,一命與二和都退後幾步,動也不動,又再回頭朝一休大師看去,見他一臉茫然,連他也不知耶律夢香究竟在搞些甚麼:“對了!對了!我真的老棚塗了,幾乎忘記耶律夢香有三絕,除了豔絕和謀絕,也是毒絕,巨雕根本不是中了甚麼暗器,而是中了毒,可是連她自己也倒下來,難道她也對自己用毒?”

    素聞耶律夢香用毒精妙,一命與二和惟恐毒害所侵,再退後幾步拉遠距離,可是耶律夢香寂然不動,如是用毒,幹麼要對自己下手?一休大師百思不得其解,只猜想她將自己變成毒體,其他人便不能接近,只是一休大師目的不過是想奪其頭顱回去作珍藏品,就此等她毒發身亡也未嘗不可。

    一休大師作了個手勢叫各人靜候,此時一股倏忽的怪風旋卷,幾頭黑影撲襲過來,眾人自然地舉手擋格,不料那幾頭黑影是大雕飛下,高叫了幾聲,一休大師坐於轎內看得清楚,應已中毒的耶律夢香霍地轉身,迅速地射出一條長布,捲住幾頭巨雕腳爪。

    一休大師如夢初醒,耶律夢香根本沒有對自己下毒,她只是裝成暈倒,令各人一時間迷惘起來,頭頂餓得發慌的巨雕以為她已倒死,便撲來爭食,千釣一發,以腰間布帶轉身纏住巨雕,巨雕受驚振翅飛揚,將她拖起逃離險地。

    如今得知夢香的計謀,總算還未太遲,一休大師喝叫,“一命、二和,把巨雕打下。”

    兩人聽見喝叫聲,縱步躍出,雖俱不是身法靈巧之人,惟這時巨雕才剛振翅沖霄,一彈起便已閃近。

    一命人如其名,右掌特大,巨靈之掌拍下,其中一頭巨雕整個頭顱被打得凹陷入身體內,一命嗚呼。二和右手中指和食指細長,出手奇準,奪去兩顆雕目,巨雕眼前一黑,怪聲急戾,巨大的翅膀亂拍亂打,二和雙指再深入挖奪,挖出它的腦漿,掙扎丁幾下便靜止不動,其他巨雕見狀均再也不敢飛下,耶律夢香此着又要失敗?

    一休大師忽叫道。“糟,快退!”提示的聲音已遲,耶律夢香並未因他們夾攻巨雕而有錯亂,相反她等此機會良久,手掌揚開,如霧般的白煙即隨風飄散,一命及二和猝不及防,把白煙吸個正着。

    耶律夢香欲以大雕逃離不果,又降回原地,一命與二和着地後互望對方一眼,嚇得幾乎舌頭打結,指着對方叫道:“你的臉全黑了!”兩人驚覺異樣,同望向耶律夢香,她正以剛才解下的布條蒙着鼻子,輕輕拍掉手掌上的白色粉末,説道:“不用看了,你們都已中了毒,暫時還不會有問題,可是全身的肌肉卻會一天一天腐爛,變成死屍一般,直至五臟六腑皆被毒侵潰爛而亡。”

    一命與二和驚覺中毒,正欲向一休大師求救,可是這邊的耶律夢香又續説道:“你們求他沒有用,一休大師沒有方法可解你們的毒,而我身上也沒有解藥,不過你倆要是不想死,就保護我離開此地吧,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會配出解藥來。”

    身被劇毒所威脅,一命與二和騎虎難下,兩頭張望,不知如何抉擇,一休大師興奮地哈哈大笑,“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一休小弟今番真是大開眼界,能親眼目睹天下第一女人的豔、謀、毒三絕,將惡劣的形勢扭轉過來,果然精彩。”

    一休大師老奸巨猾,夢香雖然得手控制住一命與二和兩人,但危機始終未過,惟有沉着應付——

    第二章嘻笑怒罵計

    耶律夢香一人獨自面對一休大師九人圍困,憑她機智過人的頭腦總算緩和了危機,未至陷人死局,“八神”這邊雖有莫問可隨機應變,但情況亦未必樂觀,他們九人跟前共矗立了四十二柄刀劍,鋒刃於白日光芒映照下,盡皆透射點點青光,四十二個年逾四十的浪人武者挺胸擋於前頭,莫問九人如要突破重圍,死戰難免。

    八位小朱明明都比莫問年長,可是此時此刻卻都以莫問馬首為瞻,一同看着莫問的臉,等待他下令,對戰四十二個臉容沉鬱、身穿淺灰衣衫的浪人武者。

    以莫問今時今日的修為,已稱得上是個高手,等閒之輩應難將他困阻,就算是四十二個浪人武者一併衝殺上前,縱然不能全勝,莫問仍有把握單憑一己之力全身而退,但八小朱基本武功不強,平素只一心鑽研陣法及盜術,以協助小白圍敵及套取敵人的底藴。莫問要保他們全部安然逃脱,並不容易。雙方對峙了一會,莫問仍不見對方有動手之意,心感奇怪,他並不知道對方是否還有所忌憚才未敢妄動,卻不知浪人武者都尊崇武道,有着不易屈折的尊嚴,絕不輕舉妄動,要是出手,便一定要燦爛激鬥,而且不屑與瞧不起的人交手。

    白光照射過嶺,把白茫茫的雪地映得如像會發光一樣,莫問對日而立,強光刺目,極難規物,他肩頭一動,四十二個浪人武者見狀欲出手,俱抖擻精神欲拔起眼前刀劍,豈料莫問只是自然地伸手去擋住耀眼光華,即又凝神聚氣戒備,莫問眉梢眼角窺見各人對自己緊張兮兮,四十二人共八十四隻眼睛都緊盯自己不放,猜想他們都視自己為目標。

    剛才莫問以“穹蒼訣”露出一手化雪浪成水浪的奇技,早已被四十二個浪人武者視為今趟挑戰的必然目標。浪人武者在“天皇帝國”處不屬任何人的下屬,只是一班視武鬥為人生目標的浪客,習慣四出挑戰刀客劍客,上次“富士神兵祭”就是一班浪人武者極欲證明自己為天下第一的祭典,可是最終仍被小白奪魁。

    小白以中土人的身份奪走他們視為無上的榮譽,對“天皇帝國”的浪人武者來説極盡侮辱,今次隨一休大師同行來中土,便是要一雪前恥,殺得三兩個中土的高手,甚至敗倒小白,回去便可在其他浪人武者面前耀武揚威,更得他人尊重。一休大師的二十萬“僧兵”,上次被小白帶領往攻“江川藩國”,最終落得損兵折將的下場,知道浪人武者視殺小白為目標,便決意帶之同行加以利用,今回終於可派得上用場,以他們截擋莫問與“八神”,自己則挑戰耶律夢香,造成穩勝不輸的局面其中一個道貌岸然,精瘦骨立的浪人見莫問尚未動手,首先開腔説道:“你跟一個名叫小白,笑蒼天的人有甚麼關係?”莫問略一遲疑,他們既提到自己爹爹的名字,稍加聯想便知他們在“天皇帝國”時吃過小白的苦頭。事實上今次浪人肯同行來雪山極地,都是一休大師騙他們小白也會隨同往“罪林”,大家只要依着一休大師的吩咐,便會各得其所,如今卻見眼前莫問不過約十八歲左右年紀,一頭長髮蓬頭垢面,根本不是當日在“日不落”戰台上奪取“富士神兵祭”最高榮譽的小白,狐疑之間未敢動手,也不想隨便與無名小卒較量。

    莫問心思飛快地盤算,暗忖道:“他們既然這樣問,一定是衝着爹而來,又不第一時間把我們圍殺,料想是不會胡亂出手,刻下要趕快去救夢香孃親,應儘快將他們都解決掉。”

    主意既定,莫問便説道:“關於小白這個人,他倒厲害得很,琴棋書畫,武功兵法,無一不是凌駕古今,冠絕當世,我這副爛身世,又怎會跟他牽扯得上關係?旁邊“八神”聽見莫問如是説,無一不瞠目結舌,幾乎就要哇地大叫起來,旋即猜想莫問向來詭計多多,事必另有所圖,而那一身瘦長,全身沒多長半分肉的浪人聽見莫問這樣回答,也一臉茫然,沒料到聽那一休大師所講攀山越嶺來到雪山上,狙擊的人竟不是小白。

    莫問説時一直留意着眾人反應,見他們面面相覷,便多加幾分肉緊,再説道:“瞧你們幾位一身高手打扮,相貌堂堂,有幾個還玉樹臨風,英俊挺拔,剛才的身手又靈巧,更全都攜着兵刃,應該都是慕小白之名前來拜入他的門下,以圖多學一兩招強身健體,對麼?”聽見莫問嘻皮笑臉的如此胡扯一番,八位小朱都幾乎忍俊不禁要大笑出來,只是死撐着,不讓表情拆穿莫問的把戲。

    浪人武者聽莫問如此吹噓小白,更惹得他們火大,其中一個臉上清晰可見三條劍痕的浪人最是衝動,愈聽愈是青筋暴脹,喝叫道:“他媽的!甚麼拜入他門下?要是給我撞見,我一刀將他碎屍萬段。”

    莫問不禁失笑起來,豎起大拇指稱讚道:“好!有種!要是空有一身武功而沒有拼死勇氣,遇上敵人只會死得更乾脆爽快,大家應該好好學習這位破相叔叔,以他為榜樣,聽明白沒有?”莫問轉頭向“八神”如此説着,乘他們不覺也暗自失笑起來,只難為了仍面對着浪人武者的“八神”。

    説罷莫問又轉過頭來,佯作無知的惘然問道:“不過,這又有點奇怪了,一刀如何將人碎屍萬段呢?難道閣下的刀法真的已要得如行雲流水,當世無出其右麼!厲害,厲害。”

    大家不料莫問如此滑頭,三句不出兩句都是稱讚的説話,浪人武者慣對殺戰,遇上同道中人交談不出三兩句便興起殺戮,哪裏會像莫問般口水如浪,而且聽來好像又頗為受用。

    莫問見説話奏效,也是時候儘快納入正題,忽爾一臉愁思起來,搖起頭來嘆道:“不對,不對,不管你們刀勢有多凌厲,刀法有多刁巧,若然是對着小白其中一劍,任何人都得敗下陣來,恐怕你們非但無法將他碎屍萬段,反過來你們都得全部葬身其劍下。”

    如此盛讚的説話,聽進浪人武者耳裏如同是挑釁的言辭,大家都同時雙目泛着精光,那瘦削的一個較為冷靜,説道:“只不過是一劍就如此凌厲,足可將我們全部斬殺?假如你所説是真,的確要好好領教。”

    瘦削浪人所説的話正是莫問想要聽到的,心裏噗哧一笑,但臉上仍舊是讚歎的表情,叫道:“對啊!小白這招萬分厲害,劍招縱逸清剛,勢似凌雲,又如江河滔滔,無窮無盡,一劍藏萬種殺勢,騰挪變化之處,早已算盡對方迎擋或是反擊之招數,直至對方疲不能興,跪地大叫求饒。”

    若問小白是否有厲害的劍招,殺敵於窮追不捨之後,“八神”必定大力點頭,但是否一如莫問所形容的天花龍鳳,殺勢無儔,倒是不敢肯定,不過聽着莫問的説話,則十分受用,簡直可説是妙不可言。

    臉上三道劍痕破相的那個浪人武者,單是聽莫問的説話已覺五內翻湧,手肘的肌肉一彈一彈的跳動,顯是已掀起暴殺快意,説道:“你能夠鉅細無遺地形容出他的劍招,難道你曾親眼目睹過麼?”

    莫問收斂起爛漫的笑容,換上認真又嚴肅的表情,説道:“十分榮幸,真的親眼目睹過,也正因如此,我才可以清楚的描述出來,也勸各位不要嘗試以身犯險。對莫問認真的進諫之言,各人貝是冷冷一笑,假如他説小白武功已大不如前,倒會今他們喪失挑釁的趣味,愈是不凡,愈會增加殺戰過程的痛快,莫問不用看,單是嗅着那濃烈的殺意,已知全部共四十二個浪人武者都急不及待動身往找小白比招。莫問拍了拍手,又流露出讚賞的表情,説道:“好啊,真是太好,在下以為就這樣會嚇怕你們,豈料反而令你們更想挑戰較技,各位對無上武學追求的誠意,教我心悦誠服,既是如此,不如讓我試演一遍這劍招,先讓各位有個準備,免得到時敗死此招之下,如何!”

    對莫問的提議,浪人武者都沒多大興頭,假如先知道劍招的破綻,到得真正決戰時便會失去驚喜過望的樂趣,不過聽得莫問能試演這劍招,那即是説莫問也非等閒之輩,倒想挑戰一下。

    瘦削的浪人武者開腔應道:“原來你也會使劍,而且可將別人的劍招演繹過來,既然如此,你應該也有個名堂吧!”

    莫問説看道;“嘻嘻,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何用問。”莫問口裏説的“何用問”,其實已將自己名字説了出來,所謂“何用問”,與“莫問”基本是同一意思,避免將自己名字透露,當然是不想自己的詭計被識穿,但又不欲假冒他人的名字,便答其“何用問”。

    儘管是嘻皮笑臉,但莫問內心已是焦急如焚,時間拖得愈久,耶律夢香一邊愈是生死難料,他急着要擺脱浪人的纏阻,並讓“八神”能夠安全脱離此險境。

    莫問笑着説道:“我雖是一個黃毛小子,卻也十分醉心武功劍藝,曾經見過小白使這一招‘君臨天下’,對其急疾、剛勁、酣暢的劍招着迷,偶爾也會猜想應如何破招,可是資質所限,始終摸不透破綻端倪,既然你們都是大行家,不如就指點小弟一下,大家也切磋一下如何?”

    各人嘴角均掀起微笑,既然莫問有意挑釁,總算不枉此次雪山之行,要是莫問是個出色厲害人物,亦可順道殺掉。

    莫問説道:“不過我向來慣用拳腳,甚少用兵刃,今趟也沒兵器在身,不如就借用你們的劍,應該不會反對吧?”

    浪人們靜待着而沒有搶攻,也全因莫問手中並無兵器,如今聽得莫問要向他們商借,心存戒備,要知浪人武者均視兵器如命,縱使手上所用的不是甚麼神兵利刃,但一把佩刀或佩劍要使得稱心,需配合手長、劍招、刀招,輕重長短均十分講究,找得到一柄配合的刀劍並不容易,要借出去給人更是難上加難。

    見浪人武者面有難色,莫問即笑道:“哈哈,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難道你們怕我有兵器在手就對付不了麼?要是真的如此,大家也可早早歸家,打消挑戰小白的念頭好了,剛才稱讚的説話就當我沒有説過。”

    莫問嘻笑怒罵,又用言辭嘲諷,挑起各人殺志,眾人也覺他説得有理,難道他們要怕一個蓬頭垢面的傻小子麼?

    瘦削的浪人首先遞上自己的劍,莫問掌上手來,刷的一響,拔創出鞘,並伸指在劍身上輕彈,嗡嗡之聲,良久不絕,讚道:“不錯,不錯,是一把好劍。”

    各人正等待莫問出招,哪知莫問又説道:“嗯,這招‘君臨天下’,小白每次使來均是十劍齊使,現下只得一柄,我無法使得出來,還有人可以借我多九柄長劍麼?只要是劍就可以。”

    這班浪人武者中,有的用刀,有的使劍,聽莫問説這“君臨天下”一招竟可同時舞掄十劍攻殺,對他們一眾來説都甚感新鮮,近乎聞所未聞,反而挑起了欲大開眼界的念頭,當下用劍者都將劍一柄一柄的交到莫問手上,莫問接過來,比劃了一下,發覺盡是出色的好劍。

    浪人武者瞧着莫問將其餘九劍一一排列在地,擺出鬥形陣式,意態悠然,一派毫不緊張的樣子,極欲一睹“君臨天下”劍招的剛猛,此時莫問回頭對“八神”微微一笑,像是一個暗號,八位小朱也抖擻精神凝神戒備,準備作出一番雪地劇戰。

    莫問輕撥一頭亂髮,將一劍握於手上平推而出,劍尖指向前方不動,架式倒也十分像樣,説道:“嗯,我可以開始了,有誰敢先站出來跟我比劃比劃呢?”

    一個“敢”宇,挑起了那臉龐有三道劍痕的刀客,他快刀出鞘,嗆的一響,青光乍射,一臉怒容道:“整蠱作怪的劍招,虛有其表,讓我來破。”

    其他浪人並沒阻止他搶先迎戰,全因他們根本瞧莫問不上眼,既然有人願意先一試莫問的實力,也不妨相讓先機,假如試出他是個高手的話,反而會更為高興。

    只見莫問笑容忽斂,陡然搶攻,出招極快,連聽十響蒼勁的鏗鏘聲音,十條白影在眼前晃動,以手中一劍借勢挑起放於地上的九劍,一劍緊扣一劍同時搶殺,果真如莫問先前所形容,“劍招縱逸清剛,勢似凌雲,又如江河滔滔,無窮無盡,一劍藏萬種殺勢,騰挪變化之處,早已算盡對方迎擋或是反擊之招數,氣勢極其凌厲那破了相的刀客見劍浪撲襲過來,如潮水一般一重蓋一重,只懂掄刀拒擋,並左右竄躍以圖躲過劍浪,但莫問一臉認真,劍招毫不容情,着着奪命,他擋得一劍,另一劍又凌空斬下,捷若御風,連綿不絕,根本不容他有喘息與還招的餘地,甚至有決計不容你活下去的殺勢。旁觀的其他浪人驚見莫問劍招如此霸殺,既驚且喜,莫問揮舞劍招至酣暢處,陡然以手中劍的劍脊拍打其中兩劍的劍柄,啪啪兩聲,但見兩劍即向下直刺,劍勢未止,又噹噹兩聲撞擊另外兩劍劍刃,分左右兩邊向前攻去,其餘五劍直刺中路,流暢得直如十人同時運劍夾攻,他顧得前來,雙足已被兩劍緊釘在地不能動彈,又有兩劍在手臂上劃破兩道長口子,深可見骨,痛叫之際,忽從劍浪中看見莫問一臉怒容,披散的髮絲,模樣甚是震怖。莫問怒叫道:“他媽的!你去死吧!”

    那浪人甫覺不妙,猛地挺刀擋於胸前,哪知莫問雙手緊握劍柄,將劍當作刀揮斬,怒然一劈,斬起其餘九劍的劍鋒,卻只聞一響,嗆的一聲長嘯直達天際。

    十劍同時聚力於破相刀客的刀鋒上,其刀崩裂斷開十一截,並同時斬人胸口,血花濺起灑向莫問臉龐,他也不作迥避,那刀客胸前被割斬開十道深入內臟的創傷,再也活不了。

    莫問回過頭去,長髮還沾有血污,一滴一滴的落在慘白的雪地上,加上其一臉怒容與剛才判若兩人,瞧得人觸目驚心,他一字一字的用力説道:“是朋友的話,莫問就以朋友的方法去尊重,是敵人的話,莫問便以對待敵人的方法將其斬殺,絕不留手,誰,還要再來?”

    莫問手一圈舞,十劍在半空迴轉直插回雪地上,仗劍挺立,其勢似猛虎脱柙,鋭不可當,剩下的四十一個浪人武者,乍見莫問竟是如此神勇無匹,臉上俱現出笑容,一個一個踏步上前去圍住莫問。

    “八神”也未曾見過莫問這般霸狂的表情,一時待著不知所措,莫問又説道:“這裏由我一個人來應付,你們去救我夢香孃親吧!”

    八小朱雖擔心莫問一人未能應付四十一人的圍剿,但相比之下,夢香的生死也實在重要,浪人武者如今只對莫問有興趣,對“八神”不屑一顧,也不阻撓去路——

    第三章極地驚情變

    莫問、耶律夢香及“八神”所身處的是雪山落坡方向,而上山的一邊也是殺機重重,那個會控制人心跳節奏的白毛人,在暴風雪中以白布蓋體,先將桃子擄走,又將朱不三引來偏僻之地,設計讓他接近自己,待朱不三扒開雪來大吃一驚時,再把握他錯愕一刻,游魚般滑身到他背上,故伎重施,幼長的四肢一瞬間纏着朱不三的手和腿,頓時令他動彈不能,更可怕的是如此貼身之下,讓白毛人的“心不由主”奇功充分發揮。

    朱不三不覺身後有強力貫入軀體,但就是無法控制心臟急劇跳動,噗通噗通的聲響,猶如擊鼓雷鳴,朱不三胸膛一起一伏,他大聲喝叫以圖鎮定心神,可惜於事無補,再過一會,鼻竇一涼,雙目赤痛,原來已因心臟不正常的劇跳逼出血來。

    惶恐之下,朱不三大聲罵道:“挑那媽叉雞雞,你這個狗屎究竟在搞甚麼鬼?”同樣地,白毛人對朱不三的叫囂不聞不問,就這樣將他全身困鎖,貫入“心不由主”奇功,企圖將他心臟撕碎。

    朱不三深吸一口真氣,躍身向後一翻,欲將白毛人壓在地上再行施法脱困,哪知白毛人控制着朱不三四肢,盡佔優勢,乘他躍起之時便即借勢取巧,腰一扭動,便將他翻轉過去,如此一來,朱不三正面跌趴在雪地上,重重一摔之下,吃了一大口雪霜,吐出的血將白雪染成赤紅。

    罵又罵過,叫又叫過,依然不得其法,朱不三看似無計可施,卻忽爾在笑,每笑一下皆吐出一口血,難道他已放棄掙扎求存,在此等死了麼?

    驀地,白毛人身體抖動了幾下,震動傳至朱不三身上,他口中含着血笑曰:“呵呵,怎麼樣了?你現在是否覺得有點頭昏腦脹,全身手腳痠軟,呼吸不暢?”

    白毛人暗地吃驚,蓋因朱不三所説的徵兆全皆説對,幾乎要脱口大讚朱不三。

    朱不三又説道:“挑那媽叉雞雞,要是你再把我纏住,過得一會,定當神智昏迷,全身毛髮皆落,背癢難當,長出一顆又一顆的紫毒瘡,裏面流出的血膿又腥又臭,來吧,繼續苦纏着我,看誰先挺不住!”

    聽得朱不三説罷,白毛人亦覺背上一陣酥麻,意欲伸手去搔,方始發覺着了朱不三道兒,急忙鬆脱開來彈起,快步退開幾丈之外,伸手一摸背項,只覺濕透,已是滲出血水,再摸真一點,摸出一塊爛肉,啪地一聲跌在雪地上,嚇得他驚惶失措朱不三掙扎起來,欲撲殺反攻,奈何剛才“心不由主”奇功貫體,血氣不暢,稍一激動又哇啦一聲吐出一口血,能挺身站起,全憑一股要救桃子脱苦海的意志。

    白毛人背上忽然長出膿瘡,身體痠軟麻癢,只因剛才危急間,朱不三運起“百病叢生”

    病毒奇功,以“背千瘡”傳染給白毛人,令他背上肌肉潰爛。如今見他不斷伸手去搔背,每一搔均挖出一塊皮肉,每一下都令人動魄心驚,朱不三卻是暢笑開懷,同時在一旁急急運功調息。

    朱不三這“百病叢生”奇功,由病魔錢辛辛所親傳,危急間總算救了自己一命,抬頭望着那白毛人,見他雙目如魚肚般白,竟然沒有眼珠,看來他根本不能視物白毛人不斷搔背止癢,惜始終痕癢難當,他猶豫了一會,竟然掉頭走進暴風雪之中,朱不三血氣未復,加上此時風雪依然強盛,舉步維艱,又不似白毛人般瘦削,能借風遁走,只見白毛人一躍而起,如騰雲駕霧般隨風飄起遠去,隱沒於白茫茫的風雪中,連腳印也不留下。

    桃子生死未卜,這個奇怪的白毛人身份又未明,害得朱不三跪在雪地上喊叫,可是隻有呼呼風聲附和。

    “八神”離開莫問,山坡這邊就只剩下四十一個浪人武者與莫問展開兵器之決戰。

    剛才莫問吹噓一招“君臨天下”,其實是他即席而創的劍招,與小白的“皇者五式劍”

    並無實際之關聯,借來一名胡混過關,總算騙得浪人武者對自己產生挑戰的興趣,這也是莫問最終之目的。

    儘管不知莫問其實劍招平平,但能露出這一手猛招,他們已將莫問視如絕世劍手一般看待,死了一個同伴並不覺可惜,反而暗自嘲笑那破相的同伴技不如人。

    待得“八神”等人拔足向耶律夢香處奔去,本來繃緊着臉、一副霸狂怒容的莫問又呼了一口氣,雙手放軟,垂下手中劍,説他是凝神聚氣,偏又是一副嘻皮笑臉,如此一時一樣的臉孔,眾多浪人武者都感大惑不解。

    莫問笑着道:“哈哈,不知你們肯不肯相信,莫問最出色的其實並不是甚麼劍法,反而是有兩項絕技堪稱天下無人能敵,就是一張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嘴巴,還有就是‘偷懶神功’,不知你們又有誰夠膽跟莫問較量一下這兩門絕技?”

    四十一個浪人武者都不聽莫問之言,大家只是互用眼神作交流,看誰先上去敗殺敵人。

    四十一個人,卻幾乎都有同一樣的性格,自命不凡,夜郎自大,尊崇尚武精神,不屑以多欺少,其中對自己最有信心的人,生成眼高於頂甚麼人也瞧不起;出道日子尚淺的,為證明自己是天下最強、最勇於爭取機會表現自己,像剛才那個臉上有劍痕的浪人就是其中表表者,死得最快。

    嗆的一響,一個左右手各多了一根手指的浪人首先拔刀,其他人並不阻止,看來也是個出道時日尚淺的浪人,其他人都不認為他可以殺敗眼前敵人,故此並不出手阻磽。

    他仗刀挺立説道:“我,黑木童,來領教你的劍招。”

    莫問見他表情冷冷,萬分認真,幾乎失笑,大叫道:“唉呀!我都説過我對自己的嘴巴和‘偷懶神功’會更有把握,怎麼你老是挑我最沒把握的一項來着,算了,算了,你一定是神智不清才胡亂錯選,我給你機會再選一次,這次可要認真去想清楚了。”

    對着莫問嘻笑的臉孔,黑木童只覺煩厭,全不理會,大喝一聲衝身上前,只見他持刀的手勢十分古怪,只用手指挾着刀柄,乍看去像是連刀也未懂拿穩,左搖右擺,不怎麼厲害。

    快要衝至莫問面前,黑木童忽地將手上刀交叉舞掄,莫問雖然嘴角掛着笑容,卻是金睛火眼緊盯他手上的刀,清楚地看到他六指上上下下彈動,便將手中刀舞掄起來,正因以指舞刀,手腕不動,刀圈的轉幅更快更靈活,出刀角度則有更多可能性,恍如手捱一個鋒利的圓球,只要稍一觸及必皮開肉綻,再加上左右手同樣靈活,斷不知他會如何攻來。

    莫問用力地打了個呵欠,很快地便露出睡眼惺忪的樣子,眼皮尚未完全合上,身體卻軟軟綿綿的搖曳,連腳步也在跌宕,似夢似醒,等得那“刀輪”割斬過來,他忽地雙腿交錯,噗地一響跌坐地上,這突如其來的一着出乎黑木童意料之外,微一窒步。

    霆不暇發,電不及飛之間,莫問慵慵懶懶的揮起手中劍,愈益緩慢,黑木童本可蹬步退開避過此劍,可是發現莫問剛舞起劍來,他的肚腹處已被割斬了數劍,血花連着布碎嚓嚓的作響,黑木童立將“刀輪”轉至左手,切向莫問,豈料莫問整個人直趴向前,且同時轟出一掌將他打飛倒去。

    黑木童連退幾步,勁墜下盤方可站穩過來,可是又即感上身左搖右擺,神智昏昏亟欲倒下,也來不及檢視腹上劍傷,以刀插地定住身形,勉力支撐,抖擻精神,總算不致當堂倒下。

    抬頭見莫問還是持劍躺地,一副醉酒劉伶的模樣,但口中説話還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説道:“這一劍配合我‘偷懶神功’,姿勢雖然較難看一點,倒見神效,莫問就改此劍招為‘懶劍’,另外打在你身上的一掌也注入了我融會貫通‘偷懶神功’的內勁,就叫‘懶掌’吧,你現在要是很想大睡一場的話,就學莫問般攤倒在地好了。”

    其他人只道莫問胡言亂語,甚麼“懶劍”和“懶掌”,完全是胡説八道,豈知莫問就真的趴倒地上不起,口中沉吟,喃喃自語,可惜無法聽清他在説些甚麼。

    黑木童不知就裏大大吃虧,見其他浪人盯視自己,就算是傻瓜也知道他們是在嘲諷,羞怒之下又猛然飛撲過去。

    這回他見莫問躺地不動,便矮身攻殺,“刀輪”揮起盡把地上雪花濺開,直往莫問頭頂處割去。

    酐地不動的莫問説是不動,靈合卻無比清明,比睜開雙目更看得清楚黑木童此招來勢,突然弓身彈起,高至黑木童頭頂處,也不翻身過來,就在背後揮劍斬劈。

    莫問怪招連連,全不是正路劍法,刻意走偏鋒,教黑木童不知如何拒擋,最奇的是幾次莫問見他以“刀輪”攻來,都竟然棄劍,劍鋒卡在他的“刀輪”上,轉動之際便帶劍向自己割來,身上數道新添的傷痕,便是如此這般被劃上。

    黑木童連攻幾招,均無法將莫問逼進絕路,愈打愈是鐵青着臉,最令他生氣的是莫問對招並不認真,一時急勁,一時緩慢,似是戲弄他多於跟他真正交戰,兩人對拆了二十多招,黑木童爆出火來,六指扣劍橫斬,向莫問虎口割去,要逼他兵器脱手,莫問索性棄劍不用。

    沒有劍在手的莫問急步後退,臉帶笑容的稱讚道:“好!真好!我連續攻你三十劍依然無法將你取下,可見閣下的劍招真的暢順如流水行雲,防守起來則固若金湯,你這一劍認真攻來着實狂猛無比,逼得我要棄劍自保,莫問甘拜下風,認輸了聽莫問突然棄劍認輸,黑木童第一個呆在當場,他明明每一刀都被莫問劍招所牽制,既攻不下也守得辛苦,要是莫問加緊搶攻,自己極有可能敗陣被殺,現在臨莫問這樣説,事情反好像是顛倒過來。況且,他在“天皇帝國”時每一次跟人比較刀藝,幾乎都以死相搏,就算最後敗者僥倖不死,也得重傷至不能再拾刀拼殺,免卻日後敗者反過來狙殺自己的麻煩,而且尚武精神中,絕對沒有“認輸”兩個字,認輸對他們來説是羞恥的行為,莫問卻臉不紅,氣不喘的認輸,怎不教他意外?

    其他浪人武者,聽見莫問承認技不如人,有的失笑,有的也感詫異,剛才兩人對招過程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怎可能是莫問輸?

    那瘦削的一個浪人,他第一個將劍借給莫問,又最先一個挺出來説道:“你這小傢伙,根本就沒有認真較量,你戲弄我們。”

    莫問必恭必敬地道:“請問尊姓大名?”

    那瘦削的浪人答道:“豐臣武紀。”

    莫問收斂起不羈的微笑説道:“豐臣前輩,大家比試武功高低,不過是想分出勝負,如今莫問知道打不過,認輸便是,難道真要其中一個的頭顱被割斬下來才算是分出勝負麼?”

    豐臣武紀不假思索便答道:“假如你真的打不過我們,認輸當然可以,不過明明技高一籌卻認輸避而不戰,就是侮辱我們浪人武者的尚武精神。”

    他説話時一對怒目直瞪着莫問,脖子上的青筋兀自跳動,似真的對莫問三番四次的作弄甚為氣惱,莫問依然一臉恭敬,躬身説道:“也許是莫問年少無知,未知前輩們所謂勝負是怎麼回事,於莫問而言,勝負並不是生死決殺,由一開始莫問便只想要全身而退,不作糾纏,假如最終莫問未能達到這目的才算是失敗,前輩同意輿否?”

    見莫問彬彬有禮,並不避嫌地解釋自己避而不戰的原因,豐臣武紀作為年長者,也不好意思再加相逼,怒氣稍退,説道:“你這黃毛小子,的確是嘴巴更勝武功,你既有心事未了,不能專心應戰,我們就跟你另定決戰之期,等你辦妥事情再來一決高下。”

    聽豐臣武紀口頭答應,莫問心下暗喜,奸計又再次得逞。他既遺傳了爺爺笑三少珍惜生命的性子,也像孃親芳心一樣,決定要爭勝的話便一定會爭持到底,今趟打一開始,他就盤算好最終目的是全身而退,甚至乎不惜化干戈為玉帛,心中略一思量便謀定策略,以甚麼“君臨天下”劍招殺敗最狂傲的破相,免他多生波折影響自己的謀局發展,也順帶挑起各人的殺意,把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讓“八神”脱困往救耶律夢香。

    待一切都順利完成,最後就是自己如何全身而退的一着。假如他一早突破重圍,浪人武者勢必不肯罷休死命糾纏,酣鬥一陣,既能勝卻不勝,免另一個更厲害的浪人來挑釁,否則若是將黑木童敗殺,之後才真的是殺浪一浪接一浪,只會令他更疲於應付。

    既不勝,也不敗,要其他浪人無話可説,當中奧妙處只在於莫問掌握了他們好勝好鬥心理,其實所謂勝敗,正如他所説,不過視乎自己的目的是甚麼罷了。

    莫問要全身而退,浪人武者要比鬥,如今結果為何,清楚的放在大家面前,莫問想了一下,只覺甚麼尚武精神實在有點可笑,追求更高挑戰突破自己,精神固然可敬,可是沉迷入去,被尚武精神擺佈,成為自己被人戲弄的弱點,這就絕不可取豐臣武紀説要約定再戰之期,莫問並不放在心上,暗想他日也未必有再見機會,口説道:“其實小白的武功比莫問好得多了,莫問處事並不含糊,幾位要是光明正大的找小白決戰,絕不阻撓,要是之後對莫問還有丁點兒興趣的話,再來找我決戰也不遲。”

    莫問一手將這班浪人武者推去給小白解決,一切也是順水推舟,反正他深信小白不會敗給他們,自己又可繼續快活逍遙,這一點懶惰的性子,卻不是任何人所遺傳,而是他自己的智慧。

    剛將面前危機解決,莫問腦中忽地又靈光一閃,急忙躬身作揖道:“對了,各位前輩,要是你們將來想跟莫問再比高下,就請各位再幫莫問一個忙。”

    豐臣武紀雖對莫問認輸避戰的方法不大欣賞,也認同莫問是個機靈的小鬼,不算反感,問道:“説出來吧!”

    豐臣武紀既然反問,莫問也就更有把握他會答應所求,不客氣地説道:“我娘耶律夢香現下一定被一休大師所困,莫問就算以一己之力能救娘脱險,沿途也一定會再被狙殺,要是幾位前輩能略作舉手之勞,只要阻撓一休大師沿途追殺,莫問感激不盡。”

    如此大膽的請求,莫問竟敢説出口來,豐臣武紀亦感意外,先是一怔,繼向其他同行者瞧去,大家都心想此行是被一休大師所利用,心中有氣,竟就點頭答應——

    第四章金黃色的夢

    冷月冥冥,花落無聲,寂寂的寢宮內,太子一臉愁容,逕自來回踱步,百搭在一旁正襟危坐,身體雖不敢稍動,眼珠卻左右來回,隨太子的步伐轉動,腦海中雖有百個問號,卻不知如何開口去問。

    在百搭成長的歲月裏一直跟隨太子,聽從太子的吩咐與教養,要是太子沒命令,他也不會説出自己想説的話。卻也從未見過太子如今夜這般滿懷躊躇的樣子,看到太子兀自在牀榻中翻來翻去,輾轉不眠,未幾翻身下牀,百搭腦海中就只有好奇兩個宇,以為太子正要謀思計策,是以靜心等候太子的吩咐。

    只見百搭的眼珠來回掃視了一遍又一遍,轉了無數圈後,太子才頓足,負手立於原地,終於開口説了兩個字:“可人。”

    百搭側頭沉思,腦海中搜尋可人的影子,可是剛才太子早就作過同樣的吩咐,當時百搭的記憶中,並無可以模仿可人的片段或一些散示,令太子失望沮喪,如今重複的吩咐,自然也落得同樣下場,可是太子並不是要百搭再去扮演可人,而是陷於過度迷思之中,不自覺地喃喃叫出心中朝夕思念的名字。

    他與可人不過一面之緣,竟然在心中留下不能磨滅的印象,想到此不由一陣惘然,自問平素以頭腦冷靜稱著,如今竟因一個初次邂逅的少女而不克自持,心煩意亂不能成眠,最糟是他清楚知道這會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錯誤,但還是無法避免思念她的嬌俏模樣。

    漫漫長夜苦無擺脱愁思良法,太子心中嘆道:“酒與女人,皆是毒物,酒能錯亂思維,影響判斷,但我有意志壓抑,總算能滴酒不沾。至於女人,本太子更是遠之三尺,避免與女人有貼身的接觸,可是卻抑制不住情慾自然流放,被可人纏繞思緒,看來我真的未臻智者斷絕情慾的境界。”

    太子自登基為帝,接替伍窮掌管“天法國”內外事宜,每夜都吩咐宮娥挑選一個後宮佳麗來寢宮相聚,其他人不如就裏,以為蒙太子寵幸,可是他暗中卻將美人送贈予百搭,自己只在旁觀看他們共赴巫山,從而鍛鍊自己壓抑情慾,而且每日的佳麗並不重複,亦可避免愛上某一個女人,以為一切都是天衣無縫之際,偏偏造物播弄下遇上了可人。

    與其待在寢宮中魂牽夢縈,太子索性走出寢宮外,抬頭見星月當空,那星辰恆古未變,總是同一引天,但人卻會老會變,縱使有排除萬難成就大業的智慧,始終亦不敵歲月。

    太子隨看星月指引,信步而行,不如不覺故地重遊,此處正是當日伍窮與太子初相識之地“窮鄉乞巷”。

    太子輔助伍窮治理“天法國”後,“窮鄉乞巷”已由昔日乞丐雲集棲身之地,改頭換面變成一處繁盛大街,處處紅牆綠瓦,遊人如鯽,營商者發揮無窮創意,在此擺賣各種特色工藝,還提供地盤讓文人雅士於此吟詩論曲,甚至建起青樓,讓落俗與高雅之人比鄰而處,自成“天法國”最具特色的勝地。

    值此深宵子夜,途人稀疏,隱隱傳來一縷簫聲,簫音宛宛哀愁,太子側耳傾聽,理解奏簫者正傷懷河山驚變,百姓遭殃。

    自“天皇帝國”侵佔昔日“皇國”土地並擴展勢力,中土各地的原居民便四處流亡,安享盛世繁華深感自豪的“武國”百姓,也因餘律令、刀鋒冷、藥口福及皇玉郎不肯團結抗敵,而令“武國”失守,虎口餘生的平民都要到處飄泊,尋覓可安穩棲身之地。

    “神國”路途遙遠,又是偏僻未盡開發的地方,本是窮愁潦倒的“天法國”使成大部分流亡者的目的地,過慣奢華的“武國”富户被迫遷徙於此,有點兒技藝的便在街頭賣唱,或是將自己在“武國”的遭遇見聞,編成故事於街頭演繹,招攬路人駐足傾聽,從而賺取幾文銅錢聊以過活。

    以前生為“武國”百姓令人欽羨,今日十年人事幾番新,倒過頭來要依靠“天法國”護蔭,心情當然不是滋味,往日囂張跋扈的氣焰自當盡失,只能徙自慨嘆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憑曲寄意,哭訴盛世如鏡花水月一場空,寄望早日將外國人驅逐出中土,光復中土河山。

    太子一人於街頭處躊躇踱步,本想來此覓得一些賞心樂事驅除愁思,怎知聽得哀愁怨曲,愁上加愁,大掃興味,正欲折返,詎料此時簫聲忽轉竟夾雜有輕快音韻,恰似珠落玉盤,天籟般動聽,令人心情暢懷。

    側耳細聽,只覺神韻奧妙,恍如簫音,卻又似琴韻,比玉簫吹奏音曲清亮,又比瑤琴彈出的聲音玲瓏,太子聽了一會,也分不出此音該是何種樂器彈奏,心感詫異:“此地我來過數回,總亦未聞如此動聽的音韻,究竟是誰在擺弄甚麼樂器?”

    太子雖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對於樂器曲詞也略懂皮毛,難得今夜百無聊賴卻遇上令他好奇的事,便即大步沿音韻徐來處走去,邊走邊想,又邊走邊聽,此時簫音又隨那奇妙神韻轉趨輕快,今太子剛才愁雲籠罩的心情一掃而空,代之而起是聞聲欲舞,喜氣洋洋。

    受音樂所影響,太子步履也變得輕鬆,肩頭巨石仿似經已卸下,輕飄欲飛,心忖道:

    “自被迫登基以來,日常盡是處理朝中瑣事,又要防範‘天皇帝國’何時部署來攻,還要顧慮伍窮的後着行動,早就忘記往昔理想,‘連城訣’的事已拖了好些時日,待‘天皇帝國’和伍窮的事解決之後,應當再次實行。”

    冷靜又深思熟慮的太子最初目標就不是統一天下,登基為王成就霸業這回事,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價值,他的理念之中,早就認為以中土地域之廣,若只有一個皇帝掌管一切,難免有所疏失,惟有將地域仔細劃分,各自建立具特色的城邑,既可互相呼應,也避免山高皇帝遠這種令人懊惱的事發生。要不是“天皇帝國”來侵略,身旁的伍窮又引起無數事端,突然放棄皇位,他絕不想早早擔起“天法國”皇帝這重擔子。

    一念至此,太子心中忽生奇想:“為何偏於此時重新想起‘連城訣’這回事,難道是被那奇妙音曲影響所致?若是屬實,此音倒有奇能,更加要好好見識。”

    為避免被百姓發現自己出現此地,太子輕易於“窮鄉乞巷”的樓頂疾走,終於到得一處吹簫者雲集之地,俯瞰而望,見華燈之下,幾個穿灰衣布袍的老人家皆持簫吹奏,其中一個最為顯眼,童顏鶴髮,白髯飄逸的老者身旁,蹲着一個妙齡少女,她的臉容令太子一見雞忘,正是先前隨夢見闖進皇宮中胡鬧的可人。

    他從高處望下瞧得十分仔細,只見可人嘟起小嘴以兩片落葉放在唇邊輕輕吹氣,兩手或疊或拉,如此這般便吹奏出奇妙音韻,令太子心靈處最渴望之事重新升起可人見幾個吹簫老者也在吹起輕快樂曲,嫣然一笑,邊吹葉子邊站起身來,擺看只堪盈握的腰肢,聞聲起舞,吹簫老者見着也微微搖曳佝僂身軀,投入愉快歡暢之中,遠處也有人聞聲而來,聽着看着,聚集的途人漸多,氣氛轉趨熱鬧。

    纏繞夢魂中的可人刻下就在眼前,太子想了一會,忽地折回,未幾,竟又在大街的人羣后出現,百姓驚見太子,均迴避兩旁開山一路,跪地磕拜讓他行前,坊眾以為太子出現於此,必有大事,豈料見他孤身一人,手中握着一束金玉蘭花,都感惘然。

    太子撇開圍觀者不理,向可人信步行前,雀躍起舞的可人一眼瞧見太子即當堂駐足,眼珠兒骨碌碌轉動,旋即記起曾在皇宮中遇過太子,對着他燦爛一笑,開口説道:“你好嗎?”

    經過夢見的反覆教導後,可人漸學會與人以説話溝通,雖然還學得很少,但最起碼這次已不會把太子再錯喚夢兒。

    太子亦對可人笑了笑,可人甚表歡欣,吹簫老者驚見皇帝,即停止繼續吹奏,簫音戛然而止,可人悵然若失,即回過頭去望着老者,太子揚手示意,要各人繼續吹樂,簫音再起,可人才又回覆笑態嫣然,身體一擺,繼續起舞。

    在巷中左顧右盼,竟見夢兒就蹲在一旁,一直凝望着可人舞姿婆娑,他當然也看見太子出現,奇怪是夢兒對太子全無好感,竟然也不過去拉扯可人回來自己身邊太子瞧見夢兒,也不避嫌,竟就開步向着夢見走去,也一併蹲到他身邊,開始將手中的一束金玉蘭花一朵一朵地摘下,兩人同樣地以萬般陶醉的目光看着可人,回想起當口莫問喪母時,夢兒曾在這“窮鄉乞巷”大開殺戒,要替莫問殺掉太子報仇,如今兩人竟能並排一起,此情此景實在匪夷所思。

    夢兒既不攔阻,太子亦微感意外,説道:“還以為你看見我的出現,必定又要作一番糾纏,現在你能加斯冷靜,實在今我詫異。”太子説罷又摘下一朵金玉蘭花,此花每朵皆呈燦然的金黃色,太子剛才在屋檐處突然離開後再折返,就是去採這束金玉蘭花。

    對太子的提問,夢見答道:“可人現在正開懷大樂,我不想掃她雅興,要是易地再遇,我定不留情,到時你再不會有避戰的機會。”

    夢兒如斯關懷可人,連她的心情也能照顧到,愛之情切,令太子也有一絲感動,只見他雙手不停,盡將金玉蘭花摘下,然後又掏出一條絲線將花朵細心地串起,也不如他想要作些甚麼。

    太子説道:“原來是這個原因,我還以為夢兒經過以往幾番比試,終於知道自己不是本王的對手才放棄纏鬥。”對於太子的自傲,夢兒心內微愠,可是他旋即知道太子目的。

    夢兒答曰:“你明知我在這裏,可是還挺身出現,應是另有所圖。”

    太子差不多完全串起金玉蘭花,花朵圍成一圈,金黃的色彩聚在一起,燦爛耀目。太子説道:“你有想過我對你所説的提議麼?”

    所謂太子的提議,實是太子指出自夢兒愛上可人之後,可人使成為夢兒的負累,要是負擔着可人與敵人爭戰稱王,可人便會性命堪虞,隨時有被敵人殺害的危機,夢兒不可能時時刻刻伴在可人身旁,同時卻又要對付太子,因此,太子説過,若要將他殺敗,夢兒只需將可人交給太子,也即是説將夢兒的弱點轉嫁到太子自己身上去。

    夢兒眉頭緊皺,把一雙拳頭握得僻啪作響,説道:“我會給可人最好的一切,享受萬人之上的風光,同時也不會讓可人有絲毫受損,你要女人,去前面的青樓處隨便挑一個,那些才是最適合你的女人。”

    此時,可人蓮步輕移走到圍觀的坊眾面前,伸手去拉扯眾人一同起舞,被戰亂的事折騰多月,雞得今夜有此光景,坊眾都放開胸懷,與可人翩翩起舞。

    太子被夢兒言語嘲諷,指他配不起可人,並不動氣,平靜的説道:“你要讓可人享受萬人崇仰的風光,恐怕這條路並不易走,但你要給她的一切,現在本王已可給予可人,笑夢兒,你才是個不知所為,不識好歹,夜郎自大的垃圾、狗屎、賤種。”沒料到一向冷靜温文的太子竟會説出如此粗鄙的言辭,看來,他的確是存心挑釁而來。

    突然,一聲轟天雷響把起舞中的坊眾嚇得窒步,可人驚叫了一聲,回首一望,只見夢見臉上青筋暴凸,一拳轟在地上,裂開一道深坑。

    可人上前伸出兩手捧着夢見的臉龐,他看見可人愁眉深鎖的臉容,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努力平復自己憤怒的心情。可人輕輕撫着夢見的臉,關懷問道:“夢見,沒事吧?”

    聽見可人那宛如鶯燕的聲音,夢兒怒氣稍息,説道:“夢兒沒甚麼,可人繼續去玩耍吧,我在此等你。”

    看見夢兒露出微笑,可人才再展笑臉,她的純真與關懷,的確已成為平息夢兒怒火的泉源。

    這時候,可人拉着夢兒的手,要拉夢兒站起,夢兒以為她要離開此地,忽見可人又一手握着太子的手,笑着道:“來,我們一起跳舞吧!”夢兒當然知道可人要他和太子一起隨她起舞,可是夢兒生性孤僻,除小白、耶律夢香和朱不三等人之外,甚少與人來往,故此踟躕不前。

    太子卻邁步踏前,隨可人起舞,還故意在夢兒耳畔説道:“就算你能知道我另有所圖又如何?我早説過,你根本在我太子之下,我甚至乎可告訴你最後的結局,是我太子在你面前,親手將可人帶走。”

    只見夢兒呆立當場,太子卻隨可人開溜,可人見夢兒站着不動,滿心好奇,太子隨即將手上用金玉蘭花串成的花環,戴到可人的頭上,説道:“可人,你是否煩意成為我太子的皇后!”

    可人自小在深山長大,渾不知甚麼是皇后,見太子手上那金玉蘭花串成的花環十分漂亮,心情大樂,拉着太子不停跳躍。

    “窮鄉乞巷”的坊眾見太子暢懷,也被感染,個個抓起樂器來敲打吹奏,眼前一片喜氣洋洋的歡樂氣氛。

    忽地,太子將可人緊擁在懷,當着夢兒的面前親吻可人,可人竟不抗拒,因她根本還未學懂為人妻者,便要恪守婦道,只知在大家心情樂透之下便會親吻。此情此景被夢兒看到,激起他胸中怒火焚身。

    夢兒大步走前,踏步走至可人與太子身旁,太子吻着可人,雙目睥睨夢兒,只見夢兒也仿效剛才太子一般,靠在身旁耳語。

    夢兒低聲説道:“你説得不錯,暫時的結局的確如你所説無疑,可是夢兒最終也會將可人搶回,而且,夢兒還可以痛快的將你毆打一頓。”

    只見太子微笑着,橫掃夢兒一眼,説道:“那就來吧!”

    近距離下,夢兒重拳揮出,轟向太子面門,罡風來襲,太子竟不伸手去擋,只聚勁於臉硬接一拳,隆的一響,太子抱着可人的手被轟飛脱開,整個人倒飛向後,跌在坊眾腳前。

    本是歡樂暢聚的坊眾驚見如此異變,全皆大駭,但旋即想到皇帝被襲,均不迴避,人羣湧上圍在太子的前面,其中幾個看了看夢兒,認出他就是當日在此殺了數十人後,想把太子也一併殺死的夢兒,皆大聲喝罵,隨即一呼百應,衝前阻擋夢兒可人最感驚愕,萬料不到夢兒會突然破壞此歡樂的氣氛,更一臉怒氣的緊握拳頭隨着眾人衝上去,她一把將夢兒拉住,可是夢兒嫉火中燒,甩開可人的手又撥開人羣。

    太子挺身起來一手抹去血污,只聽夢兒喝叫道:“來啊!這不就是你最終的目的嗎?繼續扮演弱者吧!夢兒成全你的計謀。”

    只見太子在笑,並沒還手,連續捱了夢兒的猛拳,耳隆轟隆如雷的響聲,教人膽戰心驚,要不是太子內勁護體,豈能承受得住夢兒的老拳。如此瘋狂轟擊,可人終於忍不住過來揪住夢兒,太子這時也裝成傷重。

    可人對着夢兒,怒目而視,夢兒被迫停下手來,一臉懊悔的神色,後悔自己雖掌握了太子的動機,可是始終着了道兒。

    霍地,夢兒竟轉身撇下太子與可人不理,瞧着夢兒孤身離去,可人的心裏只覺若有所失——

    第五章威風銅鐵門

    一夜過去,又是新的一天。時值中午,“窮鄉乞巷”坊眾如常熙來攘往,肩摩接踵,正是一日裏最熱鬧之時,檔户商賈均已打開了鋪門做生意,今日他們談論的首個話題,皆離不開昨晚太子出現此地,與夢兒交手的精彩場面,當説到太子要帶着可人回到宮中之際,個個都七情上面,直至夢見揮拳打在太子臉上的一節,個個無不握緊拳頭,心情激動。

    昨夜未有目睹的途人乍聞太子受傷,盡都臉露緊張神情,可是復聽見一個活潑少女隨他返回宮中,又見喜色,看來太子的一動一靜,已與“天法國”百姓緊緊相扣,足證太子治國有道,把沉痀不起的“天法國”搞得國勢日隆,百姓怎不視太子為救國神明,既有如此基礎,太子還會放棄“連城訣”,繼續做其皇帝,甚至統一天下嗎,未到最後也未可猜知。

    年逾四十的“綺泥坊”李老闆,長臉深目,瘦骨嶙峋,是“天法國”的老國民,親眼見證了“天法國”的興衰,自“窮鄉乞巷”被太子辦得興旺,他便於此地幹着各種陶瓷工藝的買賣,對面“百花香”荼坊的風掌櫃把昨夜太子一事告訴李老闆,他便忿忿不平的一掌拍在櫃枱罵道:“他媽的那個臭傢伙!我由幹帝主政‘天法國’以來便在這裏過日子,連皇帝都見前後換了五個,幹帝雖有仁風,可惜幹大事有心無力,落得被人刺殺而死;皇后雪無霜繼位,女流之輩處理國家大事欠缺果敢,又終日神經兮兮,病逝也算可惜,到其女兒十兩接位,無奈她根本不是個皇帝的材料,幸而及早省覺,讓位予伍窮登基,才打開‘天法國’疲弱不振的局面,但內部事務搞得不好,長此下去也是個死結,就只有太子一個,外患雖不絕,但‘天皇帝國’直到現在始終沒有把握來攻,又能扭轉乾坤,一洗頹風,等了幾十年,百姓如今才可吃得飽,穿得暖,他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將領,那個甚麼……甚麼來着?”

    李老闆於“窮鄉乞巷”是有名的長舌翁,果敢直言,性子又火爆暴躁,坊眾平時都愛聽他評論朝野國事,只是他有個老毛病,每到激動時總是七情上面,臉上青筋暴跳的樣子,恐怕山魑鬼魅看見也要退避三舍,最可笑的是他一激動便容易忘記説話的重點。

    “百花香”的風掌櫃不慌不忙地提醒李老闆説道:“你是想説那個笑夢兒吧?”

    李老闆恍然,又一掌拍在擺放其陶瓷工藝的木架上,聲色俱厲地喝叫道:“對嘛!我就是想罵那個甚麼笑夢兒……”他正想要説下去,此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卻阻擋在他面前,如同晴空突被一襲烏雲遮蔽,他愣着失聲,抬頭看去,一張嚇人的臉容靠近他面門咫尺,驚愕之下向後連退幾步。

    那張嚇人怪臉滿面惘然,問道:“夢兒?”

    這怪人不是別人,正是離開“神國”以後便變成迷途羔羊的傻七,他因不敢走失,沿途從後跟蹤夢兒,而夢兒也樂得由他去鍛鍊自己的輕功身法,每逢興致勃發,夢兒便會反撲去追捕奪過他手上的“晴天娃娃”。

    可是昨夜夢兒與太子衝突時卻不見傻七出現,如今卻獨自一人走在“窮鄉乞巷”,是否遇上些甚麼事宜?

    他剛才聽見李老闆提起夢兒這名字,便很自然地走過來,李老闆首回看見昂藏七尺的巨人,惘然不知所措外,雙腿兀自發抖,傻七二話不説便大步走人他檔鋪之內,李老闆不敢攔阻,以為傻七要對自己作出甚麼可怕的事,怎料傻七卻只對木架上陳列的陶瓷工藝發生興趣。

    見他一臉傻痴,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風掌櫃經昨夜夢兒一事,怕傻七也是來此生事之徒,走去喚叫坊眾過來幫忙,一呼百應下,轉瞬間幾十個提着木棒武器的檔主趕過來幫忙,將“綺泥坊”圍個水泄不通。

    李老闆見自己人多勢眾,壯着膽子對傻七喝叫:“喂!大塊頭,你要是來此生事,真的找對了地方,看我們一人一棍把你打得長高几寸!”

    一旁的風掌櫃就聽不明白,照理把他打扁還説得過去,怎麼還會有“打高几寸”這碼事?好奇相問,李老闆洋洋得意地道:“哈,一棒打在頭上,還不立時腫脹起來麼?再連環幾棒打在腫脹處,愈打愈腫,怎會不長高几寸?”

    坊眾聽見李老闆幽默之言,無不哈哈大笑,傻七卻是充耳不聞,逕自對着李老闆的陶瓷工藝人迷,口中喃喃説道:“丁兒啊!”

    甚麼“丁兒”?不就是傻七視為至愛的小玩意“晴天娃娃”?

    傻七昨夜未有在夢兒身伴出現,原來就是四處尋覓丁兒。

    昨日早些時候,夢兒與往常一樣跟傻七比劃輕功,同樣地在四處跳躍縱飛,來回幾遍,夢兒仍無法把他抓着,便回頭折返可人身邊,此時傻七卻驚覺放在懷中小心保護的丁兒竟不翼而飛,四處遍尋不獲,最後更失掉夢兒的蹤影,惘然之間,隨人流來到“窮鄉乞巷”這裏,看見“綺泥坊”裏的人像陶瓷,以為會有所獲。

    傻七左右來回掃視,不斷喊叫丁兒,外面的李老闆已感到極不耐煩,喝叫一聲,提起木棒便衝將過去一揮而落,棍風迎面撲來,傻七頭也不回,目也不轉,腳底卻不知如何溜後,李老闆這棒便打了個空。

    一棒不能打中傻七,卻嘩啦一聲將木架上的人像陶瓷全打翻在地,李老闆氣急敗壞叫道:“他媽的!罵不還口,打不還手這種道理你不懂麼?我打你你還敢躲避?”

    李老闆又舉棍擊去,一棒接着一棒,只是傻七身法靈巧,更勝小白與夢兒,李老闆哪能沾得上傻七半分便宜,亂棍揮得一陣,已氣喘連連,店鋪內空間不多,那些精緻的陶器已被打得七零八落,撒滿一地。

    坊眾見骨瘦如柴的李老闆面對着大塊頭傻七,猶如老鼠拉龜,無從入手,只覺滑稽,站在一旁靜觀嘻笑,卻不施援手,李老闆再追打得一陣,結果依然,只落得臉紅耳赤,氣呼呼的叫罵。

    忽地,傻七在李老闆停下來喘息之時,突然搶身出外,如電疾走,坊眾都只能眼巴巴瞧着傻七一縷煙地離去,卻沒追趕,李老闆撲出來嚷着要追打,卻被風掌櫃攔阻説道:“算了吧,人家又沒偷你的東西,是你自己先拿棍打人,這次是你不對李老闆沒氣回話,眼見傻七走得沒影,自己也無法追趕,回頭看見自己檔鋪裏一堆一堆,甩了頭、斷了腿的陶瓷工藝,只能哭喪着臉大叫倒楣。經過剛才一番胡鬧,傻七又獨自在“窮鄉乞巷”裏走,東顧西盼,只望能在某處地方可以發現丁兒的蹤述,可是情況一如大海撈針。

    走了一程又一程,依然偏尋不獲丁兒,突然腹如雷鳴,才想起沒有夢兒的照顧,自己根本不懂找食物充飢,露出沮喪的臉容。

    前面不遠處突然傳來噹噹噹的聲響,聞得人聲鼎沸,傻七循聲響處走去,到得前面,只見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門前有人聚集。

    這裏不似“窮鄉乞巷”般熱鬧,大都是百姓的住宅,較為僻靜,惟獨那宅邸前聚着零星十數人,傻七好奇地走上前去。

    忽然又是噹的一聲響,聲如雷嗚,傻七不知就裏,心下一驚,掩着雙耳哇然大叫,引得聚集者回頭望他,見傻七昂藏七尺,肩闊膀圓,長成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怪臉,莫不散開回避,人羣退開,傻七清楚看見宅邸前掛着一巨大銅鐘,那當聲巨響就是由這處傳來。

    宅邸的門前除銅鐘之外,還站着一個子矮小,大耳大臉,全身脹圓,活像個大冬瓜般滑稽的人,他手中握着一擂棍,傻七一看之下,想起剛才被李老闆追打,杯弓蛇影,又起步欲逃。

    豈料剛一轉身,那胖子旋即大聲喝叫道:“好!你現在就走吧!你必定後悔!你一定會後悔的!你好好記着!你給我好好記着!這是我爛銅鐵跟你親口所説的!原來這個大胖子就是當日伍窮在“武國”所收的新徒弟爛銅鐵,上回他獻計予伍窮逼太子登基,其意圖實是希望自已也有機會爭取太子一位,豈料失算,被人反將一局,伍窮既放棄帝位,他也沒甚麼勢力,只得離開皇宮,如今在此處敲起銅鐘,吸引途人圍觀,究竟想搞些甚麼來着?

    傻七被他呼喝之下不禁回頭一望,爛銅鐵果然就指着他叱喝道:“好啊!既然你已決定回頭,我爛銅鐵也回心轉意把你收留,從今天起你便是我威風八面‘銅鐵門’的大弟子,其他陸續拜入門下的都是你小師弟,怎麼樣?很高興吧?”

    只見爛銅鐵叉起腰肢,裝作威風凜凜,可是身形圓圓的,始終十分滑稽。他説些甚麼“銅鐵門”?還要在此收門徒?

    抬頭看見宅邸門楣上掛着一塊金漆牌匾,上面書着“銅鐵門”三個大字,可是傻七是“天皇帝國”的人,就算是中土老居民,他也不懂字,只搔了搔頭不知所以爛銅鐵見狀暗忖道:“你要麼就是掉頭走,我詛咒你十八代祖宗,保祐你不得好死,要麼一猶豫,我就一定把你吃掉!”他嘻嘻哈哈的笑着想要拉傻七過來,豈料傻七腳步一錯,橫裏閃挪,就彈出丈遠,爛銅鐵又哪能料到傻七有如此詭奇身法,撲了個空之餘幾乎踉蹌跌倒,吃驚道:“甚麼?這傢伙是怎樣走到那兒去的?”

    心中雖吃一驚,但爛銅鐵還是很快便堆起笑容,還豎起大拇指,對着其他圍觀途人稱讚道:“你們全都看見了,我爛銅鐵眼光獨到,單是一瞧他外表就知其潛質深厚,不過玉要成器還須琢磨,千里馬還須有伯樂賞識,只要再經我爛銅鐵指點,來日他必定在江湖中打出名堂,更勝那甚麼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

    這個爛銅鐵果真不改滑頭本色,一句馬後炮的説話,便將正感乏味想要離去的圍觀途人重新吸引過來,望着他們狐疑的目光,爛銅鐵又即叫道:“你們不信麼?好!你們是應該不信的,若是這麼容易人信,你們只是蠢蛋一名,沒資格拜入我‘銅鐵門’之門下了。”

    圍觀坊眾心中的疑問,似乎盡被爛銅鐵所識穿,大家心內都不禁有點佩服,但還是躊躇不前,爛銅鐵忽地大步走在宅邸之前,在那竹籮中挑起一斷劍一爛刀,交擊了一下,迸出星火。

    斷劍爛刀在手,爛銅鐵忽爾收斂笑容,恭恭敬敬嚴肅地説道:“這把劍並不是普通的劍,你們知道是甚麼劍嗎?”

    對着突如其來的發問,其中一人爽快的答曰:“斷了的劍。”

    爛銅鐵心中暗暗詛罵,但為要引得他們拜入自己創立的“銅鐵門”下,成為一代宗師,不得不將怒氣吞下。

    爛銅鐵一臉冷然地説道:“這是神兵‘等’。”

    説出了這個“等”宇,圍觀的人皆低呼了一聲,剛才搶着回答的那人也驚叫道:“等?

    那不是‘武國’前國君名劍的佩劍麼?”

    爛銅鐵未等那人説完,就大聲讚道:“對!你對江湖之事也頗有見識,説得不錯!

    ‘等”確實就是當年三大盜帥之一,名劍的佩劍,此劍當年為王小二所有,於‘碧濤坡’上與名劍劍決,最後王小二也被出鞘的名劍所敗,繼而改由名劍擁有,此刻,就在我爛銅鐵手中。”

    他説罷輕撫斷劍,表情似無限傷懷,不禁引起眾人的好奇心,追問道:“既然是名劍的佩劍,理應由名家後人擁有,怎會在你手上?而且又為甚麼會斷掉?”

    爛銅鐵以手撫劍,用充滿感慨的語氣説道:“上天不公,名劍窮一生光陰建國立業,剩下最後一個後人卻也被身首異處,‘武國’又被侵佔,幸好,爛銅鐵有幸曹遇上名劍,獲他親自授了一招半式,前次我去‘武國’,就是從名昌世手上要回‘等’,豈知已斷,實在也不知原因。”

    雖然爛銅鐵侃侃而談説得七情上面,但實在是一派胡言,手中這柄當然不是神兵“等”,他天生有收集斷折兵器的習慣,竹籮之內,的確可能有些是戰場大將所用過的兵器,但“等”已隨着當年老劍離開“武國”後而不知所終,他這樣説只是想利用名劍的名氣來提升自己地位。

    其中一個質疑的圍觀者,雖然也不大相信爛銅鐵手中所持的就是“等”,但確實也沒辦法拆穿他的把戲,不滿之下,嘲笑道:“既然斷劍是‘等’,那另一把就定是大師兄橫刀的‘奪愛’吧?”

    爛銅鐵聽罷仰天哈哈大笑,説道:“傻瓜!橫刀雖然已屆古稀之年,但依然健在,這把又怎會是‘奪愛’?這其實是昔年曾威震江湖,今人聞風喪膽,‘紫禁寨’寨主低首梟雄的‘龍頭大刀’!”

    好個爛銅鐵臉不紅、氣不喘,竟胡謅一柄平平無奇的短刀為“龍頭大刀”,真的有點過分,那人又即説道:“他媽的!甚麼‘龍頭大刀’?龍頭呢?‘龍頭大刀’怎麼會是一柄短刀?”

    跟他對質的人有點光火了,其他圍觀者卻好像看得甚有興味,也因為場面開始變得鬧哄哄,叫聲把較遠的途人也都吸引過來,可憐兮兮的傻七對爛銅鐵的話聽不明白,一心只想快點找回丁兒,怎知腹中又咕嚕咕嚕地響,飢腸轆轆,人羣擠擁之下,他朝爛銅鐵宅邸內堂裏看去,升起了一個念頭,便悄悄往人羣之後退去。

    爛銅鐵剛才只是利用傻七來吸引眾人云集,如今既已成功,也不將注意力放到傻七身上,面對剛才那個難題,他好整以暇地反問道:“你有見過‘龍頭大刀’麼?”

    被這一反問,那人即呆在當場,顯見他根本也未曾見過,爛銅鐵隨即打蛇隨棍上,説道:“既然你也未見過‘龍頭大刀’,又如何能肯定‘龍頭大刀’不是一柄短刀?像你這樣人云亦云的無知小輩,我見過不少,不要緊啊!反正我跟低首梟雄的關係也不便多説,我原諒你,可是甚麼是真,甚麼是假,或是想要學一點兒技藝在江湖上闖,我爛銅鐵都可以幫你們。”

    爛銅鐵胡天胡帝的説話,似乎真的奏效,大家都對爛銅鐵這個人感興趣起來,錐然並沒有人立即想要拜入“銅鐵門”之下,但能令他們有興趣,已經很有成績,爛銅鐵得意地笑着説着。

    人羣在宅邢門前聚集,餓得發慌的傻七逕自在後門處徘徊,見他左顧右盼,等了一會仍不見有途人經過,便即轉身,蹬步跳上外牆,幾步之間便走人了宅邸之內他慌慌張張的四處張望,依稀仍可聽見前門處正人聲鼎沸,他才有點放心下來,輕輕推開一道門,見裏面四處是牆,只擺放着一張牀,便又拉上了門,躡手躡足往裏面走,逐一將門推開。

    他要找的東西不言而喻,只是食物兩宇,可是當打開了第三道門,他霍地待著,不自覺地低聲説道:“丁妹子……”

    丁兒是夢兒想要奪到手的“晴天娃娃”,“丁妹子”則是當年小白迭贈給傻七為見面禮的“雨天娃娃”,上次在原野時跟小白反目,已遭傻七一氣之下砸毀。如今陳現在他跟前的,卻是一個臉容慘白,頭頂不長一發,身上披着一件闊大袍子的女孩。

    因臉色太白,顯得兩顆眼珠更黑,一臉哀愁,鼻子扁平得近乎只見兩個鼻孔,薄薄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乍看之下儼如鬼魅,也真的跟“雨天娃娃”有幾分相像,難怪傻七脱口叫了一聲“丁妹子”。

    那“丁妹子”見傻七闖進來,全身抖動,雖然只是微微移動身軀她也好像痛苦非常,忽聞嗆嘀聲響,傻七朝她足處望去,竟見一條粗如嬰兒臂膀的鐵鏈將她鎖住——

    第六章真的丁妹子

    傻七隻想找一點可以飽肚的食物,沒料到會發現一個跟“雨天娃娃”丁妹子有八分相像的女孩,喜出望外之下,悄然入內,想跟這個真人丁妹子交個朋友,又生怕前門處的爛銅鐵發現他闖進宅中,是以不動聲色,左顧右盼,沒發現有人,便走到女孩身前,一瞧之下,被她酷似丁妹子的臉容懾住,禁不住輕聲的叫道:“丁妹子。”

    那全身煞白的女孩見傻七闖進來,沒有驚懼,只是驚奇,如像看見一件新奇事物般雙目放光,滾動那烏溜溜的黑眼珠,身體卻不敢稍動半分,因為一動的話,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來她是身罹頑疾,才會有全身不長毛髮,皮膚煞白的徵狀。

    聽見傻七稱喚自己為“丁妹子”,女孩用力地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珠,如像黑珍珠浸在清水中,又似天上繁星閃亮,晶瑩剔透,敢情天下間再沒有一雙比這更美麗的眼睛,單看其雙目而不見其他,必會聯想到她是個嬌美的小女孩。

    而從這小女孩的身材高度猜想,她大概十歲左右年紀,羸弱的身軀躺訃在地,那粗如嬰兒臂膀的長鐵鏈,一端鎖着她的右腿,另一端扣鎖在一座如傻七般巨大的銅製吊鐘處,吊鐘就放在地,少説有數百斤重。

    女孩好奇的問傻七:“你是誰了難道你是爛哥哥請來的大夫嗎?爛哥哥很久也沒請大夫回來看我,上一次已是三次落葉之前,現在還差一些日子又再落葉了,對啊,剛才你説丁妹子?誰是丁妹子?”

    傻七聽着女孩幽幽地把話説完,側頭細想,吟哦地道:“大夫?落葉?”見傻七左顧右盼,在室內搜索,那女孩又向他上下打量,因為她是躺訃在地的緣故,從此角度看上去,傻七就更見巨碩,她心下譁然,問道:“你好高喲,有多高?你有看過比你更高的人嗎!你是我所見過最高的人了。”

    這小女孩兩次開口説話都是一連串問題,真是考起傻七,他無法想出答案,就只有痴笑,説道:“呵呵,丁妹子。”

    見傻七這般怪模怪樣,女孩噗嗤一笑,又牽動身體,痛徹心髀,緊皴着眉,低聲呻吟。

    傻七見她辛苦的樣子,怪難受的,欲將她扶起,詎料她見傻七走近,慌忙叫道:“走開,別碰我!”

    女孩態度突然異常,傻七心中一凜,忙倒退一步,瑟縮在一角發抖,那女孩見自己嚇着了傻七,也感內疚,連忙道歉,説道:“對不起,把你嚇壞了,以前有人見到我,都如見鬼魅,不敢走近,他們罵我是妖物,沾到了就被惡疾纏身,所以從沒有人敢碰我,有時還用石子扔我,也許我鎖在這裏是好的,不用害了人家。”

    傻七雖然説話有問題,頭腦痴呆,但就因如此,反而心境更無雜念,最容易感受別人心中哀痛,聽罷女孩的説話,雖一知半解,亦知其悽慘,鼻一酸,便滴下淚來。

    見傻七為自己難過,女孩反而微微一笑:“你剛才還沒碰過我,不用怕成這樣,況且,碰過我後是否會染頑疾,我也並不清楚,反正自從被鎖在這裏之後,就沒人碰過我,連爛哥哥請來的大夫見了,也掉頭急走,你剛才想來替我檢病,已經很好。對了,你還沒答我,怎麼老是叫我丁妹子?”

    聽見她説出“丁妹子”三個字,傻七心下暢懷,努力思索如何回答問題,終於指着她煞白的臉孔説道:“你……你……丁妹子。”

    傻七説話結結巴巴,其他人難以聽得明白,幸而那女孩聰穎,略一思想便了解過來,説道:“哦,是我的樣貌跟你的丁妹子很相似麼?只是樣貌相似便好了,千萬不要像我這樣,日子會好難過。不過話説回來,我倒不知道自己是甚麼樣子。”

    女孩這麼説着,傻七又不明白,搔了搔頭,女孩見狀,帶點幽怨的語氣説道:“我從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

    傻七聽了,忽然轉身退出房外,女孩只覺一陣涼風掠過,也不知傻七是怎樣走掉,惘然若失,眼珠骨碌碌地轉動,看遍四周也不見傻七,暗忖道:“原來只是幻覺,也是的,哪會有人來看我!”

    話雖如此,她眼睛仍向外望,盼傻七會再回來。正感失望時,卻見傻七出現,他雙手合成鬥狀,猶有水珠自掌中滴下,走近女孩身前,原來已從外掏水而回,傻七點點頭,示意女孩只要看一眼,便可從倒影得知自己臉容。

    傻七隻是聽了女孩簡單的一句話,便細心地合掌成鬥掏水回來,女孩見了暗忖:“人人都説我是妖怪,我才不夠膽知道自已長得如何,只怕見了也要嚇得暈倒,無奈是他一番美意,也不好意思拒絕。”

    只見女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忍痛抬起頭,卻又合上眼,但想到這也是自己心願,重重呼了一口氣,睜開眼來,看到那一掌水中的倒影,是個既沒頭髮,也沒眉毛,面無血色的怪人,女孩只感一陣暈眩,十分難過,一滴淚就淌下來。

    女孩聲音抖震的道:“這……這就是我麼?好難看。”

    傻七料不到她會哭,手一抖,水便從指縫間流走,他結結巴巴説道:“不,很好看,很好看。”也許是傻七思想與常人迥異,連甚麼是美,甚麼是醜,都有他自己一套分辨方法,女孩見他表情古怪,也不知他是真心還是想要安慰自己,但人家既然説出口,她含淚笑看答謝:“真的麼?多謝。”

    見女孩破涕為笑,傻七又再一次説道:“真的,好看。”

    女孩子始終喜歡被贊,縱使知道自己並不美麗,她不客氣再問道:“有多好看?”

    傻七搔了搔頭,不知該如何形容,好辛苦的想了一會,竟指着自己的鼻子説道:“比我。…:比我好看。”

    女孩聽了,不禁噗嗤一笑,説道:“比你好看?你的樣子難看死啦!比你好看的話,也好不到哪裏。”傻七不善辭令,但見女孩笑得開懷,也跟着一起哈哈笑起來,幾乎忘了飢餓這回事。

    女孩笑得有如嬌羞的花被微風吹顫,突然,她彷彿想起些甚麼,停下來説道:“啊!你説我似丁妹子,原來丁妹子是這個模樣?昨天爛哥哥從外邊拾了個小玩意回來給我,現在想起來,我的樣子還蠻像那小玩意,當時我還罵它醜。”女孩説時暗自思量:“原來爛哥哥也是別有用心,他是想我知道自己長得怎個模樣吧?”

    傻七遺失的其實是“丁兒”,即是“晴天娃娃”,“丁兒”外觀與“丁妹子”的分別,只是“丁兒”的小嘴向上翹,而“丁妹子”的嘴則是向下彎,女孩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丁兒”,剛才傻七見女孩一臉愁容,便只聯想到“丁妹子”,聽到她説曾見過一個似她模樣的小玩意,應該就是自己的“丁兒”無疑,當場手舞足蹈起來向她示意。

    女孩看見傻七揮舞雙手,好似領會他的意思,説道:“原來你就是想找回那個小玩意,那你就不是來看我,如此説來,你並不是大夫。”知道傻七是偶然下發現自己所在,女孩心底驀然升起一陣哀傷,大概是太久沒有人來探望,自然而生的孤寂感覺吧!

    那女孩鼻子紅紅,神情怏怏的説道:“小玩意太醜怪,我看見害怕,叫爛哥哥丟了。”

    傻七乍悉丁兒的下落,卻又同時斷了線索,不禁失望沮喪,但轉念如在此處丟掉,那應該還在附近,連忙轉身,想要離開往外尋找,女孩又説:“你要走了?去哪?會回來麼?”

    傻七回頭向女孩望去,見她鼻紅紅,眼睛紅紅,幽幽的在説:“若是不回來,就早點忘記我。”

    説罷,女孩側過了頭,不讓傻七看見她的臉孔,但身體的哆嗦卻掩飾不了她在傷心,傻七佇足,忽地走上前雙手握住鎖着她右足的鐵鏈,鼓起全身氣力欲將之扯斷,他身法錐然迅捷飄忽,但以前天狗醜人幾次要教他內功護體,傻七總是學不來,單憑一股蠻勁,豈能將粗如嬰兒臂膀的鐵鏈拉斷,只掙得滿臉通紅,鐵鏈卻紋風不動。

    女孩見了吃驚,説道:“你幹甚麼?你想把我帶走麼?不行的,爛哥哥已試了好多回,又拾了許多刀劍回來斬劈,雖然都説是寶刀寶劍,但一樣沒用。”她幾次提到爛哥哥,又説他經常四處拾刀,看來她跟爛銅鐵必有關聯。

    傻七試了幾回,見無法扯斷鐵鏈,大為生氣,便向那個銅製大吊鐘着手,一拳轟了過去,可是隻聞噹的一聲巨響,大吊鐘動也不動,他卻捂着手掌雪雪叫痛。

    巨響聲中,驚動了前門的爛銅鐵,其他人都好奇探頭向裏望,他笑着説道:“好了,今天便到此為止,要是大家真想拜入我‘銅鐵門’,歡迎隨時再來。”説罷又繃着臉,要人離開,把門關上後,隨即現出一臉怒火,手中握緊他所説的“龍頭大刀”,連奔帶跑般衝入內堂,走到此間一見傻七在女孩身伴,大為光火,喝令:“他媽的!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傻七回頭見爛銅鐵青筋暴現,目露兇光,就算再傻也知他不懷好意,只想到女孩在這裏被鎖,而這又是爛銅鐵的府宅,大概是他把女孩鎖在這兒受苦,一想到此,不但沒離開女孩,還挺身擋在她面前。

    爛銅鐵火遮了眼,與剛才嘻皮笑臉的模樣判若兩人,只聽他暴叫一聲,舉刀上前揮斬,傻七見狀也不迴避,甚至蹬步衝上前去,行動又是快若驚電,爛銅鐵未撲將上來反被他先抱着,傻七那如牛身軀,藉這一衝之勢甚為猛烈,就將爛銅鐵撞到地上,傻七也不好過,壓在爛銅鐵身上一起倒下,死不放手。

    爛銅鐵並不示弱,雖被壓住,仍奮力頑抗,喝罵叫道:“我丟你媽的臭種!你這是‘壽星公上吊--不想活了’,我跟你拼!”手腳不能動,頭卻能移,狂怒下的他已沒理智,張口向傻七鼻子咬去,咬出血來,吃痛之下,傻七鬆手退開,摸着鼻子怪叫。

    雖然得手,爛銅鐵氣也不回,翻身起來,仗刀向前翻滾,他身形圓圓,這一滾之勢,如一個巨形的球向傻七撞擊,傻七因不肯退開,胸口硬吃了這一記。

    説也奇怪,爛銅鐵一滾便向後彈回,惟姿勢不變,仍抱膝成球,射上半空,撞到樹上彈回,勢道更急,今趟更掄起刀來,繼續衝射傻七,情況雖危,傻七竟仍不退,眼看就要劈中傻七胸膛。

    正在危急之際,一條人影橫裏從旁閃出,來人身法快,看得也準,一拳轟出,打在爛銅鐵身側處,令他仰天勁飛開去,撞到宅邸外圍的牆上方告停下。

    雖中重拳,爛銅鐵倒地後又站起來,瞧他嘴角已然淌出血水,顯見此拳已將其輕傷,他卻仿如全不知痛,也不往來人瞧一眼,大步大步向着竹籮處走去,口中喃喃地説:“他媽的,你這班禽獸老是乘我不覺來搞我妹子,她已經有病了,難道你們連絲毫同情之心也沒有嗎?我爛銅鐵縱使是爛泥,只靠胡胡混混騙飯吃,總算是靠自己自力更生髮奮向上,又沒幹過甚麼傷天害理之事,你們呢?你們算甚麼東西!我告訴你們,你們只是一堆比屎還臭、還更沒用的臭屎!是臭屎!既然如此,我爛銅鐵今日就破例為這江湖做一點善事,殺了你們!”

    只見他鐵青着臉,兇巴巴好不嚇人的樣子,若是普通人見狀定當以為他是一頭瘋狗。他伸手往竹籮裏東抄西摸,抽出了幾柄斷劍斷刀,每柄都只看了一眼又隨手扔到地上,盡不滿意,又罵道:“他媽的!我只有爛刀爛劍,卻沒有一柄是用來剁屎的劍!真失敗!啊!好,我今日就仿效名劍以身作劍,以快意作刀,親手剁掉你們這堆臭屎!”

    爛銅鐵赤手空拳回過頭來,剛想衝前,豈知一回頭,就見剛才橫裏閃出打了他一拳的人已貼近自己面門,距離太近,他要退後兩步才可看清對方整副臉孔,打量之間臉上的青筋又褪去,現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叫道:“原來是你,你是昨晚打了太子一頓的人!你好厲害!”

    來人原來是笑夢兒,他在危急之際救了傻七一命,可是仍然表情冷冷,留意着爛銅鐵的態度變化,極為大起大落,流露一絲奇怪的神色,問道:“你剛才不是説要踉我打的嗎?”

    經夢兒提醒,爛銅鐵又即板起了臉來説道:“對,雖然你教訓了太子一頓大快我心,可是你敢搞我妹子,爛銅鐵還是會跟你拼命。”他的表情看來並不似説笑,笑夢兒回頭瞧去,只見傻七已走入房中擋在女孩身前,女孩這時才有空閒呼喊出來:“爛哥哥,大個子不是壞人,你別跟他打!”

    爛銅鐵聽了,仍惡狠狠的説道:“好!我信我的好妹子不會騙我,但你剛才打我一拳,不會是好人,要交我爛銅鐵這個朋友就給我還你一拳,否則就給我滾!”

    夢兒完全沒興趣理會爛銅鐵的警告,舉步向房間走去,爛銅鐵不斷心裏咒罵:“他媽的!竟然嚇他不走,又不知他想怎樣,拼了!”想到此就拾起地上一柄斷刀,追在夢兒後面,一邊説着:“他媽的,我話已説在前頭,難道你是個聾子麼?我可是認真的,你敢碰我妹,我殺了你!”

    雖然口在喝罵,刀已握在手,但爛銅鐵始終不敢對夢兒怎樣,眼巴巴看着他走到自己妹子處,這時傻七還擋在那女孩身前,女孩躺在地上瞧了夢兒一眼,也即感到一陣寒意,別過頭不敢再望,害怕的叫道:“爛哥哥!”

    爛銅鐵親眼目睹夢兒的厲害,故此投鼠忌器不敢將刀揮落,傻七雖知夢兒並不好惹,卻也不稍移半分,三人成僵持之勢。

    爛銅鐵見夢兒上下打量着那女孩,心感不妙,又叫道:“好妹子不用怕,爛哥哥在這裏,要是他敢動你,我斬他頭下來給你看!”

    話剛説罷,忽然眼前一黑,接着耳朵還聽到拳頭耳在自己鼻樑處發出的暴響,整個人凌空飛起,一頭撞在那大吊鐘處,撞出噹的一聲巨響來,爛銅鐵已經滿天星斗,站也無法站穩。

    想要挺刀再上,可是夢兒已閃身上前,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再猛然撞向吊鐘,又是一聲巨響,幸好他頭顱尚算堅硬,未至頭破血流,暈眩之間仍記掛着自己妹子安危,苦着臉對夢兒説道:“不……求你不要殺我。”

    剛才還是十分豪氣,現在卻哭喪着臉丟人現眼,這個爛銅鐵果真夠爛,為了妹子安危連尊嚴也不要了。

    只見夢兒繃緊着臉怒道:“你給我聽着,要麼就練好你的武功才跟我拼一拼,要麼就繼續去幹你的騙人把戲,否則我下次見了你就將你殺掉。”命懸一線,爛銅鐵豈敢説不!連忙點頭説道:“對啊!這真是很有道理,我就是經常去拜師學藝,可是沒人瞧得上我一眼,本來跟了伍窮以為可平步青雲,怎料又出岔子,惟有試試自己創立門派揚名立萬,混口飯吃。

    你功夫這麼厲害,不如我就拜你為師服侍左右,你也不要搞我妹子,這買賣頗值得,你意下如何?”——

    第七章真摯的親情

    傻七隻想找一點可以飽肚的食物,沒料到會發現一個跟“雨天娃娃”丁妹子有八分相像的女孩,喜出望外之下,悄然入內,想跟這個真人丁妹子交個朋友,又生怕前門處的爛銅鐵發現他闖進宅中,是以不動聲色,左顧右盼,沒發現有人,便走到女孩身前,一瞧之下,被她酷似丁妹子的臉容懾住,禁不住輕聲的叫道:“丁妹子。”

    那全身煞白的女孩見傻七闖進來,沒有驚懼,只是驚奇,如像看見一件新奇事物般雙目放光,滾動那烏溜溜的黑眼珠,身體卻不敢稍動半分,因為一動的話,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來她是身罹頑疾,才會有全身不長毛髮,皮膚煞白的徵狀。

    聽見傻七稱喚自己為“丁妹子”,女孩用力地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珠,如像黑珍珠浸在清水中,又似天上繁星閃亮,晶瑩剔透,敢情天下間再沒有一雙比這更美麗的眼睛,單看其雙目而不見其他,必會聯想到她是個嬌美的小女孩。

    而從這小女孩的身材高度猜想,她大概十歲左右年紀,羸弱的身軀躺訃在地,那粗如嬰兒臂膀的長鐵鏈,一端鎖着她的右腿,另一端扣鎖在一座如傻七般巨大的銅製吊鐘處,吊鐘就放在地,少説有數百斤重。

    女孩好奇的問傻七:“你是誰了難道你是爛哥哥請來的大夫嗎?爛哥哥很久也沒請大夫回來看我,上一次已是三次落葉之前,現在還差一些日子又再落葉了,對啊,剛才你説丁妹子?誰是丁妹子?”

    傻七聽着女孩幽幽地把話説完,側頭細想,吟哦地道:“大夫?落葉?”見傻七左顧右盼,在室內搜索,那女孩又向他上下打量,因為她是躺訃在地的緣故,從此角度看上去,傻七就更見巨碩,她心下譁然,問道:“你好高喲,有多高?你有看過比你更高的人嗎!你是我所見過最高的人了。”

    這小女孩兩次開口説話都是一連串問題,真是考起傻七,他無法想出答案,就只有痴笑,説道:“呵呵,丁妹子。”

    見傻七這般怪模怪樣,女孩噗嗤一笑,又牽動身體,痛徹心髀,緊皴着眉,低聲呻吟。

    傻七見她辛苦的樣子,怪難受的,欲將她扶起,詎料她見傻七走近,慌忙叫道:“走開,別碰我!”

    女孩態度突然異常,傻七心中一凜,忙倒退一步,瑟縮在一角發抖,那女孩見自己嚇着了傻七,也感內疚,連忙道歉,説道:“對不起,把你嚇壞了,以前有人見到我,都如見鬼魅,不敢走近,他們罵我是妖物,沾到了就被惡疾纏身,所以從沒有人敢碰我,有時還用石子扔我,也許我鎖在這裏是好的,不用害了人家。”

    傻七雖然説話有問題,頭腦痴呆,但就因如此,反而心境更無雜念,最容易感受別人心中哀痛,聽罷女孩的説話,雖一知半解,亦知其悽慘,鼻一酸,便滴下淚來。

    見傻七為自己難過,女孩反而微微一笑:“你剛才還沒碰過我,不用怕成這樣,況且,碰過我後是否會染頑疾,我也並不清楚,反正自從被鎖在這裏之後,就沒人碰過我,連爛哥哥請來的大夫見了,也掉頭急走,你剛才想來替我檢病,已經很好。對了,你還沒答我,怎麼老是叫我丁妹子?”

    聽見她説出“丁妹子”三個字,傻七心下暢懷,努力思索如何回答問題,終於指着她煞白的臉孔説道:“你……你……丁妹子。”

    傻七説話結結巴巴,其他人難以聽得明白,幸而那女孩聰穎,略一思想便了解過來,説道:“哦,是我的樣貌跟你的丁妹子很相似麼?只是樣貌相似便好了,千萬不要像我這樣,日子會好難過。不過話説回來,我倒不知道自己是甚麼樣子。”

    女孩這麼説着,傻七又不明白,搔了搔頭,女孩見狀,帶點幽怨的語氣説道:“我從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

    傻七聽了,忽然轉身退出房外,女孩只覺一陣涼風掠過,也不知傻七是怎樣走掉,惘然若失,眼珠骨碌碌地轉動,看遍四周也不見傻七,暗忖道:“原來只是幻覺,也是的,哪會有人來看我!”

    話雖如此,她眼睛仍向外望,盼傻七會再回來。正感失望時,卻見傻七出現,他雙手合成鬥狀,猶有水珠自掌中滴下,走近女孩身前,原來已從外掏水而回,傻七點點頭,示意女孩只要看一眼,便可從倒影得知自己臉容。

    傻七隻是聽了女孩簡單的一句話,便細心地合掌成鬥掏水回來,女孩見了暗忖:“人人都説我是妖怪,我才不夠膽知道自已長得如何,只怕見了也要嚇得暈倒,無奈是他一番美意,也不好意思拒絕。”

    只見女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忍痛抬起頭,卻又合上眼,但想到這也是自己心願,重重呼了一口氣,睜開眼來,看到那一掌水中的倒影,是個既沒頭髮,也沒眉毛,面無血色的怪人,女孩只感一陣暈眩,十分難過,一滴淚就淌下來。

    女孩聲音抖震的道:“這……這就是我麼?好難看。”

    傻七料不到她會哭,手一抖,水便從指縫間流走,他結結巴巴説道:“不,很好看,很好看。”也許是傻七思想與常人迥異,連甚麼是美,甚麼是醜,都有他自己一套分辨方法,女孩見他表情古怪,也不知他是真心還是想要安慰自己,但人家既然説出口,她含淚笑看答謝:“真的麼?多謝。”

    見女孩破涕為笑,傻七又再一次説道:“真的,好看。”

    女孩子始終喜歡被贊,縱使知道自己並不美麗,她不客氣再問道:“有多好看?”

    傻七搔了搔頭,不知該如何形容,好辛苦的想了一會,竟指着自己的鼻子説道:“比我。…:比我好看。”

    女孩聽了,不禁噗嗤一笑,説道:“比你好看?你的樣子難看死啦!比你好看的話,也好不到哪裏。”傻七不善辭令,但見女孩笑得開懷,也跟着一起哈哈笑起來,幾乎忘了飢餓這回事。

    女孩笑得有如嬌羞的花被微風吹顫,突然,她彷彿想起些甚麼,停下來説道:“啊!你説我似丁妹子,原來丁妹子是這個模樣?昨天爛哥哥從外邊拾了個小玩意回來給我,現在想起來,我的樣子還蠻像那小玩意,當時我還罵它醜。”女孩説時暗自思量:“原來爛哥哥也是別有用心,他是想我知道自己長得怎個模樣吧?”

    傻七遺失的其實是“丁兒”,即是“晴天娃娃”,“丁兒”外觀與“丁妹子”的分別,只是“丁兒”的小嘴向上翹,而“丁妹子”的嘴則是向下彎,女孩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丁兒”,剛才傻七見女孩一臉愁容,便只聯想到“丁妹子”,聽到她説曾見過一個似她模樣的小玩意,應該就是自己的“丁兒”無疑,當場手舞足蹈起來向她示意。

    女孩看見傻七揮舞雙手,好似領會他的意思,説道:“原來你就是想找回那個小玩意,那你就不是來看我,如此説來,你並不是大夫。”知道傻七是偶然下發現自己所在,女孩心底驀然升起一陣哀傷,大概是太久沒有人來探望,自然而生的孤寂感覺吧!

    那女孩鼻子紅紅,神情怏怏的説道:“小玩意太醜怪,我看見害怕,叫爛哥哥丟了。”

    傻七乍悉丁兒的下落,卻又同時斷了線索,不禁失望沮喪,但轉念如在此處丟掉,那應該還在附近,連忙轉身,想要離開往外尋找,女孩又説:“你要走了?去哪?會回來麼?”

    傻七回頭向女孩望去,見她鼻紅紅,眼睛紅紅,幽幽的在説:“若是不回來,就早點忘記我。”

    説罷,女孩側過了頭,不讓傻七看見她的臉孔,但身體的哆嗦卻掩飾不了她在傷心,傻七佇足,忽地走上前雙手握住鎖着她右足的鐵鏈,鼓起全身氣力欲將之扯斷,他身法錐然迅捷飄忽,但以前天狗醜人幾次要教他內功護體,傻七總是學不來,單憑一股蠻勁,豈能將粗如嬰兒臂膀的鐵鏈拉斷,只掙得滿臉通紅,鐵鏈卻紋風不動。

    女孩見了吃驚,説道:“你幹甚麼?你想把我帶走麼?不行的,爛哥哥已試了好多回,又拾了許多刀劍回來斬劈,雖然都説是寶刀寶劍,但一樣沒用。”她幾次提到爛哥哥,又説他經常四處拾刀,看來她跟爛銅鐵必有關聯。

    傻七試了幾回,見無法扯斷鐵鏈,大為生氣,便向那個銅製大吊鐘着手,一拳轟了過去,可是隻聞噹的一聲巨響,大吊鐘動也不動,他卻捂着手掌雪雪叫痛。

    巨響聲中,驚動了前門的爛銅鐵,其他人都好奇探頭向裏望,他笑着説道:“好了,今天便到此為止,要是大家真想拜入我‘銅鐵門’,歡迎隨時再來。”説罷又繃着臉,要人離開,把門關上後,隨即現出一臉怒火,手中握緊他所説的“龍頭大刀”,連奔帶跑般衝入內堂,走到此間一見傻七在女孩身伴,大為光火,喝令:“他媽的!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傻七回頭見爛銅鐵青筋暴現,目露兇光,就算再傻也知他不懷好意,只想到女孩在這裏被鎖,而這又是爛銅鐵的府宅,大概是他把女孩鎖在這兒受苦,一想到此,不但沒離開女孩,還挺身擋在她面前。

    爛銅鐵火遮了眼,與剛才嘻皮笑臉的模樣判若兩人,只聽他暴叫一聲,舉刀上前揮斬,傻七見狀也不迴避,甚至蹬步衝上前去,行動又是快若驚電,爛銅鐵未撲將上來反被他先抱着,傻七那如牛身軀,藉這一衝之勢甚為猛烈,就將爛銅鐵撞到地上,傻七也不好過,壓在爛銅鐵身上一起倒下,死不放手。

    爛銅鐵並不示弱,雖被壓住,仍奮力頑抗,喝罵叫道:“我丟你媽的臭種!你這是‘壽星公上吊--不想活了’,我跟你拼!”手腳不能動,頭卻能移,狂怒下的他已沒理智,張口向傻七鼻子咬去,咬出血來,吃痛之下,傻七鬆手退開,摸着鼻子怪叫。

    雖然得手,爛銅鐵氣也不回,翻身起來,仗刀向前翻滾,他身形圓圓,這一滾之勢,如一個巨形的球向傻七撞擊,傻七因不肯退開,胸口硬吃了這一記。

    説也奇怪,爛銅鐵一滾便向後彈回,惟姿勢不變,仍抱膝成球,射上半空,撞到樹上彈回,勢道更急,今趟更掄起刀來,繼續衝射傻七,情況雖危,傻七竟仍不退,眼看就要劈中傻七胸膛。

    正在危急之際,一條人影橫裏從旁閃出,來人身法快,看得也準,一拳轟出,打在爛銅鐵身側處,令他仰天勁飛開去,撞到宅邸外圍的牆上方告停下。

    雖中重拳,爛銅鐵倒地後又站起來,瞧他嘴角已然淌出血水,顯見此拳已將其輕傷,他卻仿如全不知痛,也不往來人瞧一眼,大步大步向着竹籮處走去,口中喃喃地説:“他媽的,你這班禽獸老是乘我不覺來搞我妹子,她已經有病了,難道你們連絲毫同情之心也沒有嗎?我爛銅鐵縱使是爛泥,只靠胡胡混混騙飯吃,總算是靠自己自力更生髮奮向上,又沒幹過甚麼傷天害理之事,你們呢?你們算甚麼東西!我告訴你們,你們只是一堆比屎還臭、還更沒用的臭屎!是臭屎!既然如此,我爛銅鐵今日就破例為這江湖做一點善事,殺了你們!”

    只見他鐵青着臉,兇巴巴好不嚇人的樣子,若是普通人見狀定當以為他是一頭瘋狗。他伸手往竹籮裏東抄西摸,抽出了幾柄斷劍斷刀,每柄都只看了一眼又隨手扔到地上,盡不滿意,又罵道:“他媽的!我只有爛刀爛劍,卻沒有一柄是用來剁屎的劍!真失敗!啊!好,我今日就仿效名劍以身作劍,以快意作刀,親手剁掉你們這堆臭屎!”

    爛銅鐵赤手空拳回過頭來,剛想衝前,豈知一回頭,就見剛才橫裏閃出打了他一拳的人已貼近自己面門,距離太近,他要退後兩步才可看清對方整副臉孔,打量之間臉上的青筋又褪去,現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叫道:“原來是你,你是昨晚打了太子一頓的人!你好厲害!”

    來人原來是笑夢兒,他在危急之際救了傻七一命,可是仍然表情冷冷,留意着爛銅鐵的態度變化,極為大起大落,流露一絲奇怪的神色,問道:“你剛才不是説要踉我打的嗎?”

    經夢兒提醒,爛銅鐵又即板起了臉來説道:“對,雖然你教訓了太子一頓大快我心,可是你敢搞我妹子,爛銅鐵還是會跟你拼命。”他的表情看來並不似説笑,笑夢兒回頭瞧去,只見傻七已走入房中擋在女孩身前,女孩這時才有空閒呼喊出來:“爛哥哥,大個子不是壞人,你別跟他打!”

    爛銅鐵聽了,仍惡狠狠的説道:“好!我信我的好妹子不會騙我,但你剛才打我一拳,不會是好人,要交我爛銅鐵這個朋友就給我還你一拳,否則就給我滾!”

    夢兒完全沒興趣理會爛銅鐵的警告,舉步向房間走去,爛銅鐵不斷心裏咒罵:“他媽的!竟然嚇他不走,又不知他想怎樣,拼了!”想到此就拾起地上一柄斷刀,追在夢兒後面,一邊説着:“他媽的,我話已説在前頭,難道你是個聾子麼?我可是認真的,你敢碰我妹,我殺了你!”

    雖然口在喝罵,刀已握在手,但爛銅鐵始終不敢對夢兒怎樣,眼巴巴看着他走到自己妹子處,這時傻七還擋在那女孩身前,女孩躺在地上瞧了夢兒一眼,也即感到一陣寒意,別過頭不敢再望,害怕的叫道:“爛哥哥!”

    爛銅鐵親眼目睹夢兒的厲害,故此投鼠忌器不敢將刀揮落,傻七雖知夢兒並不好惹,卻也不稍移半分,三人成僵持之勢。

    爛銅鐵見夢兒上下打量着那女孩,心感不妙,又叫道:“好妹子不用怕,爛哥哥在這裏,要是他敢動你,我斬他頭下來給你看!”

    話剛説罷,忽然眼前一黑,接着耳朵還聽到拳頭耳在自己鼻樑處發出的暴響,整個人凌空飛起,一頭撞在那大吊鐘處,撞出噹的一聲巨響來,爛銅鐵已經滿天星斗,站也無法站穩。

    想要挺刀再上,可是夢兒已閃身上前,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再猛然撞向吊鐘,又是一聲巨響,幸好他頭顱尚算堅硬,未至頭破血流,暈眩之間仍記掛着自己妹子安危,苦着臉對夢兒説道:“不……求你不要殺我。”

    剛才還是十分豪氣,現在卻哭喪着臉丟人現眼,這個爛銅鐵果真夠爛,為了妹子安危連尊嚴也不要了。

    只見夢兒繃緊着臉怒道:“你給我聽着,要麼就練好你的武功才跟我拼一拼,要麼就繼續去幹你的騙人把戲,否則我下次見了你就將你殺掉。”命懸一線,爛銅鐵豈敢説不!連忙點頭説道:“對啊!這真是很有道理,我就是經常去拜師學藝,可是沒人瞧得上我一眼,本來跟了伍窮以為可平步青雲,怎料又出岔子,惟有試試自己創立門派揚名立萬,混口飯吃。

    你功夫這麼厲害,不如我就拜你為師服侍左右,你也不要搞我妹子,這買賣頗值得,你意下如何?”——

    第八章巾幗勝鬚眉

    時今將近十月,天色漸寒,是夜冷月慘澹,寒風侵膚,“樂翠樓”內萬籟俱寂,苦來由一家三口蓋着羊毛厚褥同眠於一牀,掌上明珠苦樂兒夾在爹孃中間酣睡,夢中不時發出微笑,倒是苦來由臉帶無奈愁容,嬌妻寒湮翠見了一臉得意,伸頭過去在他耳畔吹氣,令他更心煩意躁,想要側身避開,又怕驚醒樂兒,只得強忍,寒湮翠見他竟能忍了下去,更進一步,以舌頭舔他耳珠,如此反覆挑逗,苦來由不由得雙頰火紅,幸而還忍得住,可是這就今寒湮翠有點光火,低聲説道:“我這麼挑逗你,居然還不動情,你不愛我了。”

    她這麼一説,倒是教苦來由一險苦慘,低聲哀道:“好娘子,要不是樂兒不跟我們同牀便不肯睡,走去作弄人家,你又身懷六甲,好相公巴不得跟你翻天覆地三日三夜,要你死去活來跪地求鐃呢“就算你不挑逗我,這十多日來我無處發泄,已經燥得很了,你要是再挑逗,我看你是想要樂兒提早學會男女間的閨房樂事了。”

    寒湮翠聽了,受用得很,心底暢懷,臉泛紅光,她個性刁蠻,最愛折磨人,苦來由愛上她,真有點自作自受。他們一家現居的“樂翠樓”,原是其中一座“神樓”,由小白親送,作為他們安樂之窩。

    “樂翠樓”其名取自樂兒的樂字,和寒湮翠的翠宇,由此名已可知,他們都把苦來由丟在一邊,可見這兩母女在家中的地位,遠遠勝過身為男人的苦來由。

    寒湮翠曾經笑説他們這個家是一家兩主,即是她和樂兒兩人,苦來由追問那他算是甚麼,寒湮翠説他是下人,負責各種勞役,弄得苦來由一臉尷尬,真是自討沒趣。

    聽得苦來由説十多日沒有發泄,即是他始終不敢背叛,心感好奇:“十多日沒有行房,不辛苦的麼?”苦來由當下苦着臉,輕聲説道:“別忘了相公是大名鼎鼎的道醫,調一劑藥便可暫時下火,況且天氣漸冷,留得一腔慾火亦可暖身,效用不錯,你就沒這福份。”

    苦來由在嘴舌上討個便直,寒湮翠卻不滿了,見她小嘴蹶起,正要發作,苦來由已知玩出禍來,忙捂着樂兒耳朵,惟剛巧此時外面傳來一陣轟隆之聲,牀榻也有震動,嚇得寒湮翠把要罵的説話吞回肚裏。

    接二連三幾次森雷之響,當中還夾雜着陣陣人喧馬嘶,雖是遠處傳來,聲音不算很吵,但躺在牀榻的苦樂兒,因硬物震動比諸空氣傳聲來得直接,身體晃了幾晃,苦來由與寒湮翠同時暗叫不妙,立即用兩手去為自己捂住耳朵。

    樂兒揉了揉眼,張開小嘴,兩人都以為她要大哭一場,豈料只是打了一個大呵欠,兩人好歹鬆了口氣,心中納悶,平時這小鬼頭如在睡夢中被吵醒,必然大聲哭啼,與吵聲比個高低,甚少有這樣平靜的情況。

    遠處傳來的雜沓聲仍間歇響起,此聲不似雷鳴,樂兒側頭細想,腦中仿有印象,逕自翻開羊毛被褥,從牀上起身步至窗前探頭外望,轟隆森隆鳴響更清晰可聞,見前方一片山頭紅光隱現,響聲震若春雷,睏意盡消,回頭説道:“這紅光我曾經見過,響聲也聽過,可是一時問記不起來。”

    樂兒側頭細想,苦來由和寒湮翠不感奇怪,因他們知道此人喧馬嘶與耳雷聲響,全是“天兵神將”、“鐵甲兵”及“五殺野”練兵時所發出。

    自小白頷首遵從“萬壽聖君”承諸,接納“天兵神將”後,一直想要將“天兵神將”、“鐵甲兵”、“五殺野”及“神國”軍隊不同的習性完全掌握,既要他們合作無間,也要因循各自的能力籌劃出最有利的戰術,避免舉兵攻打“天皇帝國”時指揮不當。

    樂兒默默想了一會,終於記起,嚷道:“對啦,上回我去找傻七算賬,就隱約見過此光,不過上次看不清,今回不能再錯失機會。”苦來由與寒湮翠都苦起了臉,雖然寒湮翠也反對,以天寒地凍與夜色漆黑為由,可是始終鬥不過乖乖女,樂兒以哭一整夜作要脅,夫妻倆不得不連連點頭,披上寒衣帶着樂兒跨過山頭,愈接近時,火光愈盛,爆聲更響,人聲與馬嘶更鼎沸,直有天搖地動之感,不知就裏的話,還以為真的陷身在兩國酣戰的戰場上。

    雖天色已晚,從山頭望去仍見前方山坳沙塵飛揚,無數戰馬奔馳,排列成陣,東南西北四方皆有隊伍,不計其數,各戴上不同形式的甲冑,身披戰鎧,四方隊伍以金、黃、紅、藍四種顏色旗幟劃分,金旗乃“天兵神將”所持,黃旗屬“鐵甲兵”,紅旗則是“五殺野”,剩下的藍色則由“神國”原來的軍隊所揮舞。

    除劃分四軍,每陣又皆持不同兵器,以“潮水陣式”排列,前排騎乘壯馬手持特製粗矛,逾丈之長,第二排持強弩作遠射,第三排為弓箭手,第四排步兵持大刀硬盾,最後則是戰車,又分成前排少兵,後排較多兵的三角隊列陣式,屬全攻形作戰陣法,井井有條,絕不混淆。

    樂兒第一次目睹這種千軍萬馬衝鋒陷陣的浩瀚場面,一對杏目瞪得大大,譁然叫道:

    “好厲害啊!”苦來由與寒湮翠感到愕然,沒料到樂兒不但不感害怕,反而帶點興奮。

    樂兒甩開苦來由拖住她的手,自懷中取出一塊黑炭,攤開一塊白布,將眼前所見的兵馬陣列場面以黑炭繪在白布上,默默想了一會,又在旁打了幾個記號,苦來由夫妻倆四目交投,均感好奇,問道:“樂兒,你對打仗的作戰陣形很有興趣麼?”樂兒頭也不回説道:

    “現在別煩我。”苦來由一怔,見樂兒看得入迷,不敢再騷擾。

    此時小白也身披戰袍,策騎神駒大白,聯同太初、太陰、太元及太極四大都督緩步踏至中央,小白朝着靜候不動的四方隊伍檢視一番,又和太初耳語數句,只見太初對號角手打了個手勢,號角手即吹起號角,嗚嗚地響,其韻律是一長一短地鳴放,連續三回。

    太初隨着號角聲揮動金色軍旗,四隊兵馬中持金色旗幟那一隊的擂鼓手打起鼓來,鼓聲震盪,旗下軍隊即拉馬作勢進攻,荷荷狂叫,第一排持長矛先急衝殺上,其餘太陰、太元及太極分別也揮動黃、紅及藍三色旗幟,指揮三軍變陣迎戰,一小隊連着一小隊有規律地移動。

    只見金色旗幟一隊兵馬隨太初金旗指揮,來到中央處即快速變成“圓陣”,把小白圍在中央,持長矛的騎兵排在最外圍,變陣極其快速俐落,山頭上的樂兒目不轉睛看着,暗呼一聲,微笑着把剛才一切陣中變化記錄下來,白布有如連環圖一般填得滿滿,畫滿了一塊布,又向身上搜摸,隨手便撕下衣袖權充白布繼續繪畫,其爹孃見她一個女兒家如此專心學習陣法,只能搖頭嘆息,也沒有任何辦法。

    眼見山下金色旗幟一隊和其餘黃、紅、藍三隊成對峙之勢,隨鼓聲節奏及旗幟不同的舞動方法,三隊兵馬移動變陣,樂兒驚呼一聲,叫道:“啊!糟了,小白叔叔被人圍困,他們要打了嗎?”

    苦來由答道:“小鬼頭,小白只是在跟他的軍隊作模擬之戰,以金色旗幟模仿為敵軍,訓練軍隊在遇上敵人不同的陣勢下如何變陣應付,要率領數十萬軍在沙場作戰,每個人都必須熟悉各種旗號與分辨號角聲作出調動,否則真正作戰時便會出岔子。”

    樂兒很詫異地回過頭來問道:“原來苦老鬼也懂得行軍作戰啊!那你一定也上過戰場了,以後樂兒有啥不明便找你來問,真好。”

    寒湮翠搖了搖頭,説道:“嘿,你這個苦老爹沒甚麼出息,就是最懂死纏爛打,嘴巴夠刁,要他上場領兵,不坑死人才怪!”

    寒湮翠所言非虛,苦來由遇上寒湮翠以前,過的是遊子般的流離浪蕩生活,之後又長期困在“蓬萊仙島”,這幾年重出江湖後又與寒湮翠像神仙眷侶一般的悠遊,實在也從未上過戰場,在親女兒面前如此失威,不覺臉頰如火般滾燙。

    樂兒現出一副失望表情,搖頭説道:“苦老鬼,雖然這樣説會對你很殘忍,但也不得不説--你實在太遜色了!”苦來由白了樂兒一眼説道:“小鬼頭,你爹我的腿法及醫術可是天下無敵,單是跟我學這兩門功夫,已足夠你將來去闖蕩天下,還有一件事,我是你爹爹,不要叫我老鬼。”

    樂兒一臉神氣,站起身叉着腰,指着山下的浩浩蕩蕩軍隊説道:“嘿,小白叔叔有兩個人人都贊出色的好兒子,實在太沒道理,幸好苦老鬼你還有我這個千年難得女奇才,甚麼腿法醫術你留來教我小弟好了,我要學的是行軍遣將,將來替你苦家爭一個名堂,與夢兒及莫問比個高低!”

    沒料到樂兒竟以夢兒和莫問作挑戰目標,苦來由與寒湮翠不禁咋舌,但看到樂兒自信十足,不似是開玩笑,方説罷又忽然將剛才繪在白布上的陣法一一用炭塗黑,更將之丟棄。

    寒湮翠不禁好奇問道:“你剛才還説要學好領軍作戰的法門,轉眼間又要放棄了麼?”

    樂兒神氣地説道:“嘿!小白叔叔是夢兒與莫問的老爹,學他的兵法,就算我真的勝了也不光釆,樂兒要自己去參詳,靠自己實力打倒所有男的,你們等着瞧吧!看你女兒我如何巾幗不讓鬚眉!”

    對着樂兒這小鬼頭,連素以刁蠻任性享負盛名的寒湮翠也不禁皺眉,很自然地輕輕撫着微隆的肚皮,肚內的小生命已有三個月足了,苦來由替她把脈,説小生命健康如牛,此刻她卻心中暗想,“唉,希望這一胎不要像樂兒一樣難教,否則就真的教人頭痛了。”

    此時山下的兵馬仍在不斷組織新陣形,雖説只是模擬作戰,惟每個士兵都視作真正上戰場,在將軍及血霸王率領下連聲呼喝,高畢長刀,一排又一排的移動陣勢,可是苦來由等人從高處望下看得清楚,三隊兵馬約共六萬兵,走動起來並不容易一致,顯然有點亂了陣腳,身為先鋒的將軍與血霸王當然明白,忙指揮救急,惟六萬兵一致行動,陣形極其龐大,要是最初失了嚴謹,再要組織就顯得困難。

    身處中央的小白見了,鐵青着臉,明顯對他們的表現甚為不滿,看得一會,他終於示意號角手吹響號角叫停,亂了陣腳的士兵知道失敗,也是沮喪失望,見小白沉默下來,太初過去説道:“皇上,這幾日每日白天都在訓練,想是大家已感疲倦,不如讓他們休息一夜,明天再繼續如何?”

    小白雙眼如鷹,騎着大白原地走了一圈,環伺各人,整整六萬軍皆噤若寒蟬,除了風聲和馬嘶,竟不聞一絲人聲,場中靜得嚇人。

    小白沉聲説道:“就是因為練了數日白晝作戰,朕今夜才會要他們換個環境和地方訓練,你們會疲,但敵兵不疲的話,我們又是否可擇日再戰?”小白甚少對士兵如此疾言厲色,但在行軍作戰之時,身為主帥還須視乎情況控制軍隊士氣,如今局勢拖得愈久,愈是緊張,自己軍隊還未能在最佳作戰狀態,不得不嚴加訓練,施以壓力。

    山頭上樂兒剛説不學,一下子又忍不住偷偷張望,寒湮翠瞧見,她又嘿的一聲別轉頭去。小白待士兵都感受了自己的不滿後始又説道:“如今我軍最大的難題是如何整合,朕明白大家連日軍訓都疲不能興,可是真正沙場決殺,敵軍會把握我們最疲憊時全力進攻,是以就算如何辛苦,還需要繼續將陣法練得嫺熟,否則到了戰場陣腳一亂,大家都再沒機會回來。”

    “神國”原來的軍隊都不慣這種有規律的陣列訓練之法,首次練習,自難與久經戰陣的“鐵甲兵”及熟讀各類陣法的“天兵神將”相比,又不像“五殺野”慣於在任何惡劣環境底下作戰,小白如此説來,不啻已道明剛才隊伍大亂之主因,“神國”士兵聽了,都不想成為大家負累,高舉兵器齊聲呼喊,振奮鬥志,又再行組織起最初陣形。

    寒夜漫長,要在山嶺中挺住疲憊軍訓,是最痛苦,也最能收鍛鍊意志之效,要是連這樣士兵都堅持不了,小白真會失望沮喪,如今又重燃希望,號角聲重響,隊伍又列出了陣形。

    此時一把長柄刀自另一方射來,小白率先聞破風聲響,凜然未動,暗暗察視四大都督之警戒是否還能維持狀態,長刀自高處挾強勁飛射,直指小白,接近十丈,太初、太元、太陰及太極經已察覺,四人一心,太元貼身護駕,太陰急拉弓搭射一箭,太初隨箭矢自鞍上躍起,手執金旗,輕身踏着太陰射出之箭飛去,神威凜凜。

    同一剎那,太極拉起繮繩,馬鞭呼嘯一聲抽打馬股,只聽他高喝一聲,叫喚三十騎兵先鋒攜大刀,一併向長柄刀射來處奔馳而去。

    太初舉起大旗迎上長柄刀,見他兩臂肌肉鼓脹,以旗幟拖向長柄刀,啪的一響,卸去長柄刀勁道,再急急捲動旗幟將長柄刀包緊,豈料長柄刀勁發兩道,旗幟如此一擋,即爆出第二輪潛藏勁力,欲震碎包裹的旗幟,太初感旗杆抖動,知道不妙,心付旗幟如被撕碎,當會丟盡“天兵神將”面子,猛地一抖,鬆開長柄刀,只見長柄刀逕自旋轉,太初改以旗杆運勁劈落,一擊之下,長柄刀內藏勁力反震雙臂,手一挪移,旗杆繞着刀之長柄迥轉,霍霍有聲,如像個大風車一般轉動,同時減緩長柄刀衝前之勢,迫使它自半空緩緩而下,直插地上。

    太初顯這一手神威功夫,雖然起初估算失誤,唯一收一放仍是自如,箭矢也同告力盡而落,四人配合無間解去危機,更且反應迅捷,攻守有道,其部下士兵無不喝釆,亦教他們清楚瞭解甚麼才叫調配得意與合作默契,毋須小白下令,卻在一瞬間作出最佳的迎戰方法。

    太極與其三十騎兵衝過去長柄刀射來處,那是一處比平地稍高的小山丘,只見黑暗中走出一十七人,分別排成前後四行,尾排九個分持刀、劍、槍、棍、戈、錘、拐、鈎、叉九種兵器,最前排只有一人提着長斧,斧鋒青光颯閃,第二排一男一女,那女的還拖着一個一小女孩,第三排四個人,分持三種兵器,由此組合可知,四人的兵器必然是“雜刀”、“孕火刀”,一柄精黑卻透射閃光的劍,巔瘋的小刀因藏在口中,是以外觀無法瞧得出來。

    太極也不理來人是誰,叱喝一聲,指揮三十騎兵散開先將各人團團圍住,自己執起其得意兵器“鬼見愁”衝向為首的春冰薄。

    從來以安份守己為格言的春冰薄,在戰場迎敵時卻甚少畏縮,何況現在他的地位已再次得到伍窮肯定,更是他要在四“窮將”及“窮兇極惡九兄弟”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

    只見他單臂提起“將軍令”,狂呼嘶叫,大腳一蹬就向騎着戰馬的太極迎面衝去。這邊太極見來人赤發飛揚,暗忖這人也真夠瘋夠狂,竟敢徒步與戰馬拼搏,心念急轉,手輕拉繮繩,雙腿一夾,身下良駒竟能會意,急奔中戛然止步,太極借衝勁未止,人如箭飛出去,揮出“鬼見愁”撲打。

    漆黑中聞得嗆啷之聲響起,“鬼見愁”那分三條長逾一丈的鞭鏈,一條向“將軍令”斧柄纏去、一條打手、一條如箭矢直指春冰薄面門。

    春冰薄還沒見過如此古怪的兵器,竟能分三處攻敵,剎那間有點錯愕——

    第九章決戰在明天

    “鬼見愁”之設計十分精密,其握柄處藏着精密機關,自握柄對上分出三條長逾一丈的鞭鏈,鞭鏈以細密的圓環緊緊相扣,每條鞭鏈之前端處構造也不同,其一是渾圓的錘子,另一個是三爪釣,最後一條是把幼長小尖刀,此獨特設計乃司職兵權用武,掌管“兵部”的太極都督,參考奇書︵地獄志︶內其中一名鬼將的兵器所研製。

    依︵地獄志︶內所記載,鬼將“花羅”手握一束共分三條的長鞭,用以懲罰失職鬼兵,每一鞭拍打下去,均有不同的損傷,且其傷不能治癒,痛楚永留折磨鬼兵,是以連鬼兵都害怕見此武器,太極便以“鬼見愁”替此兵器命名。

    “將軍令”被三爪釣勾扯斧鋒,又遭鐵錘攻向虎口,眼見鐵鏈帶着小尖刀筆直飛刺面門,春冰薄忽地手一挪移翻飛,然後蹬步後退,避過鐵錘打手與尖刀撲面,太極還以為一招便迫使春冰薄棄兵器敗退,豈料“將軍令”殺招此時才隨來。

    剛才春冰薄手底運上暗勁,“將軍令”脱手便逕自旋轉起來,揚起霍霍斧聲,絞住“鬼見愁”鞭鏈,其勢未止,一邊轉動一邊向前推斬,如此一來收緊了鞭鏈,逼向太極都督。

    鞭鏈愈纏愈緊,拉扯不回,太極都督大喝一聲抽起“將軍令”上半空,春冰薄即把握其中路大開大步衝前,口中大聲疾呼:“看我‘軍令如山’!”這一叱喝聲若洪鐘,看似來招甚勁,太極拉扯“鬼見愁”回身準備迎招,同時順手將“將軍令”拋扯向後,哪知春冰薄大喝是假,只見他蹬躍跨過太極身後,伸手接回“將軍令”,手握斧柄最前端處就要回斬。如此握着斧柄,頓成斧鋒重,斧柄則輕之勢,揮斬出去更見方度。

    斧鋒鋒刃從後揮斬,太極頓覺透頸一涼,連忙弓身借勢前翻,頭下腳上,剛巧避劈過斧鋒,他以腳背踩踏“將軍令”斧背,順勢射出“鬼見愁”刺向春冰薄。

    春冰薄即故伎重施,巧勁挪移,反手一甩,“將軍令”轉為斧鋒向內,繞着太極足踝向下割斬,斧網愈收愈窄,太極此時頭在下,要是被斧鋒卷至頸項,勢必身首異處,急急挨着“將軍令”趴下,使其無法再轉,破得雖巧,但姿勢難看,太極為討回臉子,雙手旋圈舞動“鬼見愁”,三條鞭鏈幻化成惡龍舞爪,猛地噬向春冰薄。

    春冰薄沉身向前翻滾,閃躲開“鬼見愁”,借勢讓勢,一拳迎面向太極打去,拳風呼呼,太極急翻而起,春冰薄見機伸手拾回“將軍令”,縱身至遠處,太極正欲追前與之較量,小白從後喝叫。“太極都督,退下。”

    小白出言攔阻纏鬥,太極即喝令圍困之三十天兵全部退開,分站兩旁,沿路監視各人繼續前進。春冰薄這一仗看似跟太極打成平手,只是春冰薄也自知實力不算強橫,剛才那幾道板斧幾乎已是他最強殺招,要是繼續纏鬥,自己必定被拆穿底藴伍窮一手拖着十兩,與春冰薄等人大刺刺邁步進入萬軍之中,眉也不皺一下,反而小白的軍隊皆被伍窮的霸氣懾住。山頭上的苦來由察見伍窮這不速之客,更且身旁還跟着十兩,未知來意是惡是善,扭頭對寒湮翠説道:“你先帶樂兒回去。”

    此時樂兒卻第一時間衝了下山,苦來由心想追得她來又照顧不了懷着身孕的寒湮翠,便由她去吧,自己則扶着寒湮翠沿山路走下跟小白會合。

    一行十七人步至剛才長柄刀飛落處,不問可知,長柄刀就是伍窮的“敗刀”,他使這一招先聲奪人,四大都督皆是首趟與伍窮碰面,就已認定他必是將來的勁敵,都靠在小白身邊護駕,凝神聚氣。

    小白騎在馬上,目如鷹車,向伍窮瞟去,他也不示弱,兩人歷經波折今番再次聚首,相對無言,幾許恩怨盡藏心間,十兩多年來目睹兩人由互相扶持到反目成仇,感慨良多,如今夾在兩人中間,也不知該怎麼辦好。

    見伍窮挽着十向的手,小白已略知何事,簡單説道:“當日十兩要當小白婢僕,緊隨十步之後,我有沒有對你下過任何一道命令?”十兩想也不想便用力搖頭,小白再道:“我今日要對你下命令了,十兩,過來這邊。”

    雖説是命令,但語氣卻近乎是請求,十兩抬頭望去,只覺為難,她在“仙洞聽濤”困局中已答應了隨伍窮回去,如今要她反口,她又辦不到,心臟像被無形之手緊握,透不過氣,百般思索苦無辦法解決,眼一紅,就流下淚來。

    伍窮忽地一手將十兩擁入懷中親吻,旁若無人,十兩身體微顫顯出抗拒,卻又反抗不來。伍窮肆意吻得很長,小白望着十兩,知她難過,可是卻不能出手阻止,他只是十兩的主人,而伍窮卻是十兩的丈夫。伍窮吻過十兩,並不打話,幾乎是全不將小白放在眼內。

    春冰薄踏步上前去替伍窮傳話:“乃念你曾經是十兩的主人,是以親來轉告,從今天開始,十兩已是‘天法國’的皇后,從此之後跟小白就再沒任何關係,要是再敢叨擾,即是與我們‘天法國’過不去。”

    十兩曾向伍窮要求,在離開前先向小白請辭,雖然伍窮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仍答應了她的請求,是以才會出現如今這劍拔弩張的局面,不過伍窮今趟已不肯正面再跟小白講一句説話,一切早已內定由春冰薄代其發言,而他所有的説話,伍窮雖沒事前指示,也正是伍窮想要説的話。

    此時後面颳起急風,席捲向伍窮,勢道極猛,扯起了地上沙土,刷刷作響,四“窮將”

    也同時感受到罡風撲來,一起搶至伍窮身後掄起兵器拒擋,巔瘋竟能連環吐出三口小刀,分上、中、下三路攻向敵人,其餘三人均舉起兵器擋格,誰料伍窮竟説道:“退下,別擋。”

    四“窮將”被迫停下,雖大惑不解,猜道伍窮要親自出手對付來襲者,豈料連伍窮也抱着十兩拐身閃開,四人隨即收招,聽得風沙中噹噹噹連響三聲,腿影盡把巔瘋的小刀截擋,一招落空,也不再追殺,來者目的也不過是要逼退伍窮,一挫他目中無人的氣焰。

    毛產見來者灰衣粗布,全身上下不知補了多少個洞,立即聯想起來,叫道:“原來是‘道醫’苦來由,腿法‘苦打成招’以自身承受外來的勁力後再反撲回敬,鑽噬人體,爆裂敵人五臟六腑而亡,難怪不能擋,一擋的話便即着了道兒。”

    苦來由見毛產能將其成名絕招説得頭頭是道,自是一臉得意,可是卻又不屑説道:

    “呸!你這般無名小卒,我的腿招由你的口説出,其厲害處也頓時打了折扣,下次再聽你提起本道爺名宇,我踢爆你的嘴!”

    毛產眾目睽睽之下被苦來由罵成是無名小卒,登時鐵青着臉,他這幾年隨伍窮往外殺戰,總算是有了點江湖地位,但始終是人微言輕,相比起苦來由大名鼎鼎,更加是嘍囉一名,若苦來由只是刻意挖苦倒沒所謂,如今卻是説出了真相。

    上一回四“窮將”曾隨伍窮秘密往“劍京城”暗殺名天命,當時就遇着苦來由所阻撓,毛產曾欲拼死跟苦來由較量,遭寒湮翠假扮萬壽聖君出現解去困局,毛產仍不知死活搶殺過去,被伍窮狠狠教訓了一頓,他心頭一直氣憤難平,今回再被苦來由出言嘲諷,更是恨之入骨。

    苦來由橫目向伍窮瞟去,見他仍緊抱十兩不放,忽然深吸一口氣挺胸收腹,四“窮將”

    與“窮兇極惡九兄弟”見他這樣,只道他又要再來撲殺,俱排成一列仗起兵刃,凝神戒備,詎料苦來由只是叉起腰裝出一副神氣樣子,説道:“好娘子。”

    一聲帶着温柔的呼喊,挺着微隆腹部的寒湮窣便踏了出來,走到苦來由身邊時,她還先以媚眼向伍窮瞧了一下,接着很温柔地主動在苦來由臉頰上親吻一下,眾人皆不明這對妙夫婦搞些甚麼鬼,寒湮翠又伸出舌尖,慢慢地在苦來由耳畔輕舔,舔完了耳珠又一直滑到臉上,上上下下舔個不休,意態極温柔,苦來由被她這麼舔弄,輕聲叫嘆,萬二分陶醉的模樣,夫妻倆大庭廣眾下如此親匿淫靡,其他人都看得瞠目結舌,只有伍窮現出十分討厭的樣子。

    寒湮翠吻個不停,又伸手將苦來由抱住,更加盡情去吻,苦來由神氣地道:“死窮鬼!

    張大你的屎眼睛來看清楚吧!女人如果是愛你的話,根本不用勉強也會投懷送抱,甚至乎主動親吻你,像你這般強人所難,做男人好似你這樣真是折墮!你喜歡用強,趕快死去重新投胎轉世為狗,那樣就算你大街大巷捉頭母狗來媾合也沒人理會!”

    苦來由疾言嘲諷,以為伍窮定當沉不住氣,豈知伍窮像是充耳不聞,依然情深款款的看着十兩,彷彿十分滿足,苦來由也覺詫異,寒湮翠與他心靈一致,開口説道:“好相公,你對人也真的太好了。”苦來由搔着頭問道:“好娘子,我詛咒他輪迥為狗還算好?”

    寒湮翠拋了個媚眼,説道:“實在是太好了,瞧伍窮今時今日,手殘廢,臉又破相,一副兇巴巴像死了爹爹的面孔,已經生人勿近,還要費盡思量去討好這一十四個小畜牲,做人像他這樣才真的受夠折磨,要是他投胎為狗,天天捉母狗來姦淫,他倒是快活過神仙,只苦了那些母狗吧!”苦來由聽罷,呵呵地笑,其他士兵聽了,也忍俊不禁,大表同意,苦來由再加上一句:“不愧是我的好娘子!你真有見地!”

    寒湮翠刻薄的言辭盡説到伍窮最深痛處,他斷掉一肢是為了還笑夢白一命,臉上那道疤痕是小白親手烙上,敬愛的爹爹伍擔湯為了替他築路,不惜陷自己於死地,這三件事再加上伍寶寶的死,伍窮都絕不容許他人拿來取笑,寒湮翠畢竟是罵人的高手,一番説話直刺中伍窮三處死穴。

    一股殺氣撲面而來,苦來由臉一沉,忙擋在寒湮翠前頭,惟伍窮尚未出手,只喝道:

    “替我割掉她的嘴巴!”

    毛產吃過苦來由苦頭,早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第一個欺身上前,提起“孕火刀”衝斬,其餘巔瘋、影劍、招尤及“窮兇極惡九兄弟”同告一併撲飛,苦來由衣袍掀動,就要出腿迎擋,此時有聲音叱喝道:“全部停手!”

    各人皆因這叱喝聲停下了手,向聲音傳來處瞧去,喝停者竟是伍窮一手擁着的十兩,她一臉難色向伍窮瞧去,也不打話,四“窮將”與“窮兇極惡九兄弟”殺意已濃,貿然再進一步,只等待伍窮進一步指示。

    伍窮仍一腔怒火,望着眼神幽幽的十兩,終於説道:“你已經是我的皇后,當然可以對他們發號施令,今天就全聽你的。”

    四“窮將”等人聽見伍窮允許,無奈罷手,這時十兩甩開伍窮的手説道:“只要今日這裏不死一人,我會跟你走。”

    十兩將伍寶寶交到伍窮手上,逕自大步過去苦來由處,苦來由未等她開口先行説道:

    “十兩,你實在不必太難為自己,只要你願意留下來,伍窮絕不能將你帶走,甚至乎我今天就可為你擺脱一切煩惱。”

    苦來由言下之意,是要殺掉伍窮以便永無後顧之憂。

    十兩説道:“苦來由大哥,寒湮翠姊姊,十兩多謝你們的關心,不過十兩不能允許你們殺我的丈夫。”苦來由與寒湮翠聽罷為之一愕,此時十兩已低下頭來向着小白那邊走去。

    雖然苦來由和寒湮翠皆不知伍窮用啥辦法令十兩回心轉意,但既然她自己亦出面維護伍窮,他們身為外人也不便多事,四“窮將”一直目不轉睛瞧着苦來由,他有氣難下,喝道:

    “看甚麼?沒見過像我娘子這麼嬌豔的女人麼?不用羨慕,像你們這班下三濫的毛賊,一世也無法享受温柔!”

    寒湮翠也覺今回自討沒趣,挺胸向前罵道:“再多瞧一眼便挖你的眼珠出來一腳踩扁!”伍窮厲目一瞪,寒湮翠感到寒意襲上心間,當場退下一步,緊擁着苦來由,樂兒此時也走過來,苦來由對着女兒説道:“樂兒,你將來要小心這種面目猙獰的小人,見了便要回頭跑。”

    不知天高地厚的樂兒將伍窮上下打量,叉着腰説道:“呸!我才不跑,乾脆要他留着性命來給本小姐教訓好了!”説時,一手指着伍窮罵道:“你啊!你走着瞧!要是你有負十兩姨姨,我苦樂兒會挑了你的舌頭出來!”

    伍窮手裏拖着的伍寶寶經歷了“仙洞聽濤”的危厄後,變得沉默寡言,如今她只能隨着十兩的決定作去留,她向苦樂兒望去,苦樂兒以為她在挑釁,也厲目還以顏色。

    十兩徐徐走到小白的神駒大白跟前,腳步顯得十分沉重,小白的心情也是一樣,他期望着十兩能夠作出令他滿意的決定,可是十兩一言不發跪了下來,哭道:“對不起,十兩從此不能再侍奉左右,請小白珍重。”

    與小白相識廿載,自當日小巷裏寒夜送暖,十兩一直形影不離跟隨小白十步以後,當一個不起眼的小婢,共歷人生中的高低起落,她與伍窮的姻緣也是由小白一手撮合,如今聽説分離在即,往後能否再見實在也無法把捱,想到悽然處,小白亦不禁黯然淚下。

    十兩從懷中取出了一柄短劍,這短劍是她來“神國”時已貼身而藏,連伍窮也不發覺,事出突然,小白雖近在咫尺,也未及阻止。

    她用短劍指着自己胸膛,哭着説道:“十兩斗膽作最後要求,請小白放過伍窮。”

    小白瞬間平靜過來説道:“若我不答應,你便會死?”

    一旁的伍窮也擔心十兩安危,大步走前欲要阻止,十兩見他走來立即退開,手中短劍握得更緊,説道:“你先走開,否則我死在你面前。”伍窮微愠:“我跟你説過,別老是在我面前以死要脅,你死,我跟你一起。”

    面對跟前劇變,小白心情雖是激動,但依然很冷靜,説道:“十兩不會死,要是你死了的話,我跟伍窮的決戰就再沒有人可以攔阻。”十兩兩眼瞪得老大,小白續道:“要是十兩死了的話,伍窮必會遷怒於我,到時就算小白願意忘記過去仇恨,伍窮亦必來殺我。”

    十兩手一鬆便掉下短劍,哭道:“我真蠢,原來只要我活着,便還有資格阻止你們決戰,可是如果我活着,又覺得好痛苦啊!”

    伍窮伸出手來拖着十兩,説道:“我會給你幸福,不會讓你痛苦。”

    他頭也不回便要拖着十兩離開,十兩隻得跟隨,春冰薄上前要去替伍窮取回“敗刀”,忽然嗆地一響,伍窮就算揹着小白也能感覺到金芒掠閃,他駐足説道:“這不是我們決戰的時候。”

    小白手一揮,未待春冰薄取回插在地上的“敗刀”,“赤龍”已打在“敗刀”上,挑起“敗刀”越過伍窮頭頂,直插在他的跟前。

    小白説道:“我實在不知道將來能否忘記我倆的恩怨,要是因為不令十兩難過,小白便不能殺你的話,我的怒火卻始終無法平息,來吧!拾起你的‘敗刀’,讓小白痛痛快快的將所有怒火發泄,然後你才帶十兩離開。”

    十兩的眼神雖在説不,可是伍窮已將她交到春冰薄手上要他帶走。

    伍窮舉起“敗刀”——

    第十章刀劍復情義

    山間響起一陣急勁擂鼓聲,猶如旱天雷般轟鳴,震耳欲聾。

    只見將軍與血霸王卸下戰甲,露出精赤的上身,親自手執擂鼓棍,蓄勁雙臂肌肉賁漲張,外觀已夠嚇人,還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將擂鼓棍重重敲落戰鼓,大鳴大放。

    山坳逾八萬精兵萬眾一心,緊隨鼓鳴韻律,齊唱一聲,聲音極其洪亮,四色旗幟揮舞出令人目眩旗海,煞是壯觀,此情此景,今人體內氣血如烈火般灼燙。

    苦樂兒剛才只在山上遠觀小白練兵,如今卻身在場中,設身處地感受着萬馬奔騰的情景,感受截然不同,心跳隨鼓聲節奏上下起伏,一對精靈眼睛瞪得如銀鈴般大,心神也被懾住。

    寒湮翠怕場中鼓聲嚇伯樂兒,伸手要去捂住她耳朵,不料她手一擺就走上前頭,興奮地大叫道:“苦老鬼,翠娘,樂兒今回真的糟透了,我可能會愛上戰場!”

    她大步走去軍隊中,要擂鼓手給她擂鼓棍敲打戰鼓,可是她臂力有限,又如何敲得鼓響?樂兒並不氣餒,又向士兵要了軍旗,只是連旗杆也無法握穩,一氣之下,竟脱下身上羊毛衣就在場邊揮舞,大喝聲道:“小白叔叔!雖然我不是太喜歡你,但樂兒還是在為你喝采啊!”

    只見中央處四大都督瞬間已指揮軍隊圍成一圈,春冰薄、十兩、伍寶寶等十七人也退到一旁,剩出一塊方圓十丈之地,讓伍窮與小白能痛快地進行一場決殺。

    此時金風颳起,吹得塵沙旋卷舞空,令人心裏升起一陣淒涼慘淡之感,小白與伍窮凝神對峙,久久未動手,此時,一種痛楚轟然在小白腦海升起,開腔説道:“人進苦年傷痛不盡,酒入愁腸滋味無窮。少年不識愁,苦酒碰不上愁腸,的確毫無快意,今日小白切身感受。”

    伍窮當年與小白一起結伴往“劍京城”闖蕩江湖,那段日子是二人共同的回憶,就算歲月流逝得多快,依然無法洗刷烙在心底深處的快樂與哀愁。如今聽見小白又説起當年往事,伍窮也不禁一陣淺然,惟想起自己的斷臂與臉上無法磨滅的劍痕,又在快樂當中纏上了仇恨,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愈想愈是煩躁。

    伍窮冷冷的道:“你還是死性不改,仍然如此多愁善感,人又迂腐,我早説過這樣對你毫無好處,你直到今天才能夠正式為王,就已經是最佳證明。既然你喜歡喝酒,等你將來死了以後,我每天到你墳前送上一繕美酒,讓你做個老酒鬼,醉昏了頭,不用再想我倆究竟誰對誰錯。”

    小白悽然一笑,説道:“酒是知己愁是友,血海仇,痛楚受,一劍泯恩仇!”

    伍窮問道:“如何定勝負?”

    小白説道:“你從我手中帶走十兩,又有十兩為你求情,從今以後,我不知道還是否有機會殺你,其實你已經算是贏了小白一仗,我想你心中亦有滿腔怒火吧?既然如此,我倆今日就互相找對方來發泄好了。”

    伍窮説道:“他媽的,有意思,那我先上!”

    隨着擂鼓大鳴,伍窮首先搶步而上,抽刀、運勁、出招、三勢一式,俱是平平無奇的起手。

    小白垂手而立,雙目瞧得清楚,伍窮這招是“六絕刀法”。

    “六絕刀法”中的“一絕”。

    這“六絕刀法”是伍窮十七歲勇闖江湖時所自創,仗着此刀法,助伍窮建立了無比自信,自信不死、自信不敗,因此當年才可在“長街”力戰武功勝他逾倍的刀鋒冷而不死。

    因為這“六絕刀法”,伍窮才找到他生命中最愛的女人。

    因為這“六絕刀法”,伍窮才有機會找到真正的自己,從此不再被人嘲笑諷刺,不再被人看扁。

    伍窮刻意再使出“一絕”,往昔與小白共患難、同歡暢的回憶更是清晰,猶像冤鬼纏身般揮之不去,同時也助他逆發出此招最強猛的威力。

    十丈提刀,三步疾劈,一刀兩斷。

    小白定如淵嶽,靜如止水,不退不避,不畏不懼,讓思想遁入空明,任往昔一切情義盡在這刻重新流入腦海。

    刀光刺目,刀勢極快,刀意霸狂,刀氣厲烈,瞬間逼近面門。

    小白終於舉劍,“赤龍”渾沒半點殺氣,如同敗絮,如同沉睡,任情逝去。

    當!

    清靈、清脆、清徹、清而悦耳,蓋過鼓聲震響。

    刀劍交迸,火花四濺,震撼心靈,小白被猛撞倒飛,他全身不用一點力,任伍窮刀勁將他震飛三丈之外,直至刀勁褪去,才如一片落葉般無依地落在地上。

    停住了。

    鼓聲停,人聲止,旗不動,場中眾人剎那間陷人死寂,連風和雲好像也已死。

    小白任伍窮狂劈一刀,無人不瞪大了眼,連眼也不敢眨。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每個人心裏都在問為甚麼。

    只見伍窮使出了“一絕”後也不再搶攻,小白呆立,輕輕撫着剛才“敗刀”劈在“赤龍”的劍鋒處,眼神中盡是悲傷。

    過了良久,小白才終於開腔説道:“很好,我終於感受得到往日的伍窮,但很可惜,你的‘敗刀’也告訴我往日的伍窮已離我愈來愈遠。”

    小白如此硬接伍窮“一絕”,目的就是要清晰地感受“一絕”帶給他昔日的感覺。

    伍窮也垂下“敗刀”,小白同時箭步衝上,苦來由從旁瞧得清清楚楚,他起手、蓄勢、揮劍,三勢一式,平平無奇,卻不是劍招。

    苦來由驚聲叫道:“是刀招,是‘絕’。”

    劍光四濺,劍光激射,劍光如夢,“赤龍”怒鳴大叫,狂吼一聲,伍窮“敗刀”在它撲襲至面門三尺寸挺起拒擋。

    刀劍交迸,卻爆出沉雷悶響,如錘擊石,伍窮並未像小白般倒飛,雙腿如鐵柱釘在地上,腳底下的地面裂出坑紋。

    伍窮催運起全身內力拒擋此劍,結結實實的硬拼,毫無花巧,兩人前後才互拼一招,但光陰卻像流逝得很快勺只見伍窮暴喝大叫:“哈!我有時會想,第一次見你用‘盜武’是何時的事?平時老是想不起來,此刻好像很清楚了!你記得起來嗎?”

    小白答道:“記得很清楚,那年我倆第一次到‘劍皇宮’中,助大太子爭奪‘人才’之戰,我以‘盜武’偷得禿公子的‘刀劍球’和血太子的‘天蠶血繭’,要十兩代我出戰夜狼,嚇得她幾乎半死!”

    伍窮説道:“對!真他媽的,難道你沒想過十兩根本應付不來麼?”

    小白説道:“老實説,我並沒想過不可行!”

    伍窮説道;“丟那媽你這臭王八!你真混帳!要是那次十兩被夜狼殺了的話,我必定跟你拼命!”

    小白説道:“那就是説你老早便對十兩有意思了!”

    伍窮喔的一聲呆住,喝道:“是又怎麼樣?哈!我還忘記了多少?快來!快來!我還要揪出你有多少臭史讓我嘲笑!”

    小白説道:“一定會比你少!”

    伍窮説道:“狂妄自大!我丟你媽的臭種十八代!”

    小白與伍窮同一時間蹬步向後,躍身至五丈開外,一站定,又同時再舉步向對方衝殺。

    剛才戰鼓聲響,萬人齊聲呼喝的情景,令苦樂兒也雀躍興奮地搖動手上毛衣在吶喊,如今卻整個人靜了下來不發一言,眼中更透露出幽幽的神色,不再揮動毛衣,寒湮翠見她如此大起大落的情緒,也有點擔心起來,問道:“樂兒,你不是要為小白叔叔喝釆的麼?怎麼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被寒湮翠這樣一問,樂兒竟然哭了出來,伸手要抱,寒湮翠忙乖啊乖的把她抱起呵着,問了幾次原因,樂兒總是不答,連繼續觀戰的心情都不知往哪兒飛走了。

    只見伍窮怒目圓瞪,“敗刀”刀光與刀風瞬間如暴雨狂風,掀起連綿不絕刀浪,無窮無盡,刀光十分光輝燦爛,氣勢卻不算可怕,反而令人生起一股崇敬之意。

    這一招正是“六絕刀法”中第二絕“絕處逢生”,遇強求生,象徵着伍窮不屈不撓,無論多麼危厄的困境,都必定可憑自身實力闖出生路,他的一生中遇過不少挫折失敗,只是卻永遠死不去,雖從來也不被公認是絕強高手,相反被冠以天下五大高手之名的餘律令等人,經常嘲笑他無能白痴,如今他們成為階下囚,伍窮卻還可以再上一層樓。

    再次使出“絕處逢生”,前所未有的燦爛。

    兩人今回不作輪流接招,改為一起拼招,眾人只覺眼前金影晃動,熱浪撲襲,迎面吹來的風也帶點温暖。

    金光激盪,劍花點點,落英繽紛,四散而下,是小白自創的第一式劍招“號令天下”。

    “絕處逢生”碰上“號令天下”,沒有被比下去,反而是刀和劍纏綿牽絆,兩種不同的兵刃,一式刀法,一式劍招,竟像互相溶合起來,金色與銀色在閃閃流射,好不燦爛。

    “敗刀”與“赤龍”互相絞住,伍窮狂笑道:“哈!我又記起來了!你常説甚麼做朋友便要坦承相對,他媽的全是廢話,當日是誰隱瞞自己身份,不讓人知道你就是笑三少的兒子,‘盜聖’的得意徒弟?”

    小白呆了一呆,説道:“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難道你知道我身份便不跟我交朋友麼?你隱瞞你爹伍擔湯殺了劉天尊,才是真正罪大惡極!”

    伍窮叫道:“對啊!我罪大惡極,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你甚麼都對,我甚麼都錯,所以我們不可能再是朋友!”

    刀勢與劍勢急變,連那一抹燦爛的光芒都遽然消失,彷彿象徵着兩人的友情已在此決裂。

    隆然一聲,兩人同告震開,腳剛落地,氣也不回,再度衝斬。

    四周本已吹起金風,加上“敗刀”刀風呼呼,透射森冷寒意,令人更感苦寒,不覺打了個寒顫。

    “敗刀”明明向着前斬,惟颳起的刀風卻從後捲來,刀風化成刀鋒,割斬小白背項。

    “六絕刀法”第四絕“兇前絕後”。

    伍窮比拼之下,激出真火,刀招透射殺氣,刀風分一十二道斬割小白背上十二處要害,真正的刀鋒卻又從前撲噬,正是前有刀鋒,後有刀風,“兇前絕後”,將小白困逼進死局。

    小白迥轉翻身,向虛空揮斬,竟與刀風交逆出星火,共十二劍,一劍破一刀,直至“敗刀”刀鋒斬來,小白頭也不回,就揹着伍窮掄起“赤龍”斬劈,噹噹噹的劍鳴,與鼓聲相互交織。

    小白劍招流麗暢快,背身出劍同樣令伍窮難佔便宜,伍窮猛地一聲低嗥,正欲變招,乘這一刻空檔,小白覷準時機,拗腰回身,“赤龍”大刺刺挺直向前,嗡嗡之聲刺耳難當,金環一般的光芒猛然暴射。

    “神龍吞天”如金龍張牙舞爪,劍芒更狂、更烈,直射伍窮。

    伍窮單手握刀,殺力狂猛,陡然扭動“敗刀”,刀刃在扭動間旋飛出淬烈的光芒,人與刀同時轉動,同時直穿金芒。

    光芒流射四竄,把伍窮割出幾道日子,濺出血花,伍窮借痛楚再催生殺力,刀招未老,更怒然反撲,一刀兩招,“天有絕人之路”與“絕子絕孫”同時撲斬。

    “天有絕人之路”掀起漫天塵土,將地上割裂開一條深坑,幾有浴血山河之勢,直斬向小白下盤,“敗刀”以深坑為據,撲斬而上,刀招盡處,“絕子絕孫”狙擊目標。

    小白猛力以“赤龍”力壓“敗刀”,兩股震駑穹蒼的無匹氣勁破開地面,碎石四飛,“赤龍”終壓住了“敗刀”,伍窮用盡全身之力亦無法將之抽起。

    經一輪激鬥之後,伍窮與小白均挑起了殺意,只見伍窮脖子赤紅,氣呼呼的欲要殺人。

    小白也是怒目相向,咫尺之間,單是目光就如神兵利器,足以破碎生命。

    伍窮忽然深深不忿的喝道:“丟你媽的臭屎賤種王八蛋!我爹殺掉劉天尊又怎樣?我保護我爹有甚麼不對?”

    小白也喝道:“夠了!看來我們真的要來一場生死決才可解決一切仇怨,你我之間,必有一人要死!”

    伍窮喝道:“幹你孃!怕你不成?看我斬你的頭下來!”

    小白喝道:“念在我們曾經是朋友,我給你回去好好準備一切,小白隨時跟你決一死戰!”

    伍窮喝道:“不用等,就現在!”

    小白道:“要是認真起來,你只有送死。”

    小白拋起“赤龍”,一飛沖天,“赤龍”沒入黑暗的穹蒼,九天長嘯,如一道驚電破開長空,勢道凜冽,伍窮只得抬頭仰望,見小白人如天神再飛降而下,“赤龍”的金光漫天鋭射,如雨灑落,見者無不譁然震驚。

    是小白的皇者五式劍中第四式,“無語問蒼天”。

    金光灑遍山中方圓五丈之內,令人無從迴避,更可怕的是劍光今人產生一種痿然落寞感覺,使人不自覺地傷懷、沮喪、失望、無奈,既想逃離劍光卻又無法抽身之際,劍已到,勢如破竹。

    永不言敗的伍窮不斷告訴自己要舉刀迎擋,可是一股無形的氣勁已籠罩自己,壓得他透不過氣,壓得他無法舉刀。

    如此殺招,的確不是伍窮現下所能拒擋,他自己也清楚明白,縱使那股怒氣已直衝胸臆,依然無法舉起刀來。

    殺招臨門,一擊必殺之際,金光如潮退去,小白收招,“赤龍”抵在伍窮面門,位置剛好在那道疤痕上面——

    第十一章請你醫我吧

    一抹斜陽把“千島仙境”映照得泛起金黃,霧重煙輕,彤夢蹲在其中一座湖岸的小山丘上獨對夕陽,一艘小舟剛從湖岸解纜,泛起的波紋一重又一重向外盪漾,一如彤夢此刻的心情般思潮起伏。

    這天已是小白與伍窮再次見面後的第二日,昨夜在山間所發生的事,彤夢從其他人口中略有聽説,之後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壞,由晨曦到日落,也是一個人坐在這裏,伴着她的只有身旁那五壇烈酒,其中兩壇已被喝乾,剩下三壇她會在今晚陸續喝光。

    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一頭長而亮麗的秀髮,臉蛋兒上的兩行淚水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彤夢並不惱恨莫問當日以“一杯醉”把她騙倒後不辭而別,反而覺得花多一點氣力來令莫問投向自己懷抱,這段愛情才算得上彌足珍賈。可是彤夢四處向人打聽莫問此行所往之地,所有人都三緘其口,她一氣之下便決定出走,只有苦來由每天來為她送酒送飯,天氣轉冷更為她添置寒衣,就連寒湮翠也三番四次苦口婆心來相勸彤夢迴去,她依然不妥協,為了要爭一口氣。

    望着遠去的小舟,彤夢無限感慨,不覺口中輕唱:“傾合喬,醉淋漓,同心結了倍相宜,從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結佳枝。”

    唱罷一曲,站起身來向着已遠去變得如豆子般小的小舟揮手嚷道:“十兩姨姨,你好幸福啊!我好羨慕你,將來彤夢也要和你一樣。”

    昨夜一場萬軍中刀劍比拼,伍窮最後敗給小白一式“無語問蒼天”,雙方又訂下戰約,十兩便正式跟小白道別,剛才離開的那艘小舟,就是伍窮、十兩、伍寶寶和春冰薄等人所乘。

    此時苦來由與寒湮翠抱着苦樂兒,拿着一件寒衣和飯菜來到,見彤夢對十兩與伍窮流露欽羨,不屑地道:“呸!像伍窮這種小人,十兩跟着他只會吃苦頭,況且伍窮作孽太深,一定活不長,到時十兩獨守空幃,夜夜苦追憶,有甚麼值得你羨慕?”

    彤夢嘻哈一笑,盡掃傷懷愁緒,説道:“你又怎知十兩姨姨不是主動跟他離開?況且,思念有時也是一種享受,就算朝夕共對卻心未能一,這樣的愛情不才是最痛苦嗎?”

    苦來由與寒湮翠不由錯愕,沒想到這個平時瘋瘋癲癲、行事大膽的丫頭,説起愛情這回事來竟有如此細膩獨到的見解,頓時對她另眼相看。

    彤夢續道:“説到離開,彤夢也要跟你們告辭了,謝謝你們這些日子來的照顧苦來由又是一愕:“呵呵,原來彤夢這樣輕易變心,想通想透後,始終也覺不值得去等莫問回來。”

    彤夢説道:“剛好相反,彤夢想通想透了,既然莫問不想彤夢同行,明知我在這兒等,他自然不會回來,所以我決定無論萬水千山,也要找到莫問,纏在他身邊,而你們也不用告訴我莫問此行目的地。”寒湮翠奇道:“哦?你不想輕易找到莫問麼?”

    彤夢搖了搖頭,説道:“現在已經不想,我從十兩姨姨和伍窮叔叔的經歷中明白了一件事,人生本就充滿了悲歡離合,聚了又分,分了又合,聚散原是平常事,克服無盡困難後仍能團圓聚首,那份感情才最是珍貴,也是彤夢盼望得到的愛情,況且要找到莫問對我來説並不太困難。”

    苦來由好奇道:“此話又怎麼説?”

    彤夢再嘻哈一笑,臉上展露仙子一般的笑靨,説道:“莫問不是平凡人,絕不會做平凡事,像他這種人物,將來在江湖上又怎會寂寂無名?反而彤夢由今天開始要好好準備,學做一個非凡人物的妻子,盡一切辦法來俘虜莫問的心,慎防其他狂蜂浪蝶將他搶走。”

    苦來由不禁搖頭苦笑,從彤夢的説話中他回憶起當年自己為攫取寒湮翠芳心的經歷,也的確是歷盡辛酸與危厄,寒湮翠也有同感,夫妻倆有種共同感應,相對而視,情深款款,兩人都同意了彤夢的説話,不知不覺間對其好感大增,只有苦樂兒瞪着一對大眼睛望看面前的三個大人説話,無法投入。

    彤夢俯身自地上提起兩壇酒,遞到苦來由和寒湮翠面前説道:“苦叔叔,寒姨姨,我們喝過離別酒後便要正式告別了。”

    樂兒見了,抿着嘴嚷道:“苦老鬼,烈酒傷身啊,這回事又是你教我的,為老不尊,教壞子孫,你要好好做我的榜樣嘛!否則將來樂兒學壞了,也一定是你害的!”

    苦來由説道:“樂兒你説得對,我是個反面教材,讓你知道甚麼是壞,你娘才是好榜樣,所以我可以喝,你娘和你這小鬼頭都不許喝。”

    苦來由如此蠻來,樂兒無可奈何,自覺沒趣,發起脾氣來甩開寒湮翠的手,説要走到遠處小沙丘一邊玩沙,走時還不忘嚷道:“既然爹你如此喜歡彤夢姊姊,不如就收了她為乾女兒,不用再理樂兒啦!”

    知道樂兒在發小姐脾氣才説這話,但苦來由腦中卻是靈光一閃,説道:“這酒我一定會喝,卻不是為了離別,而是拜師酒。”

    寒湮翠大奇,問道:“你要將你的腿招和醫術都傳給彤夢?”苦來由説道:“難道好娘子認為不可以?”

    寒湮翠説道:“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彤夢是個女兒家,你的功夫是否適合她?我怕她學了功夫後就不像一個女孩子。”

    苦來由答道:“不過是腿招和醫術,好歹總比拿刀拿劍來得方便,我也不會要她一個女兒家提着刀劍去闖蕩江湖,而且我要她學當然也有原因。”

    寒湮翠問道:“甚麼原因?”

    苦來由回過頭對看彤夢道:“莫問這小鬼功夫不簡單,他要避開你實在太容易,我傳授你腿招和輕功,那樣莫問要逃的話你也有力去追,而且莫問也不能再欺負你,只怕你不願意學吧!”

    苦來由眼見小白有兩個出色的兒子,一直以來他也很想像小白一樣將本身的武學授予人發揚光大,可是自己目下還只有個頑皮刁蠻的苦樂兒,而且年紀尚小,加上她好像對爹爹的功夫沒甚興趣,苦來由真擔心無人承繼,如能收得彤夢為徒,那樣一來,就算説不上出息也總算有人承繼。

    彤夢聽罷嘩的一聲興奮大叫起來道:“好啊!太好了!我想學點兒技藝好久了,可是以前爹總是不准我學。”憶起亡父名昌世,彤夢頓時又靜了下來,神情黯然沒料到彤夢竟對練武如此嚮往,苦來由喜出望外,便要立即拜師,可是如此一來,彤夢往找莫問之行使要暫時擱置。

    苦來由當下向彤夢演了幾招,要她先行練熟一些基礎功夫,彤夢照着苦來由所授又重新演繹一遍,幾招要來,苦來由已知彤夢悟性頗高,可是始終是女兒家,耍起上來給人印象總像是花拳繡腿居多。

    他的“苦打成招”要練得出色,少不免要吃點苦頭,概因“苦打成招”必定先要忍受對方轟來的招式,自身融入吸納後再將所承受的勁力盡數打出,而且腿招原是由他所創,並沒想過要由女兒家來練,男女體質肌肉始終有別,要更適合彤夢還需加以改良,心想今日要多花點時間,便讓寒湮翠先帶樂兒回去。

    寒湮翠在一旁看兩人練功也是悶得發慌,便過去小山丘處找樂兒回家,走近小沙丘時,只見樂兒揹着她蹲在地下,發出格格嬌笑聲,寒湮翠聽見覺得好奇,暗忖道:“樂兒遇着朋友在玩麼?”

    舉目望去,只見有一道白色的東西躲在小沙丘後,忽左忽右竄出來,又一時躲看不出,逗得樂兒嬌笑連連。

    寒湮翠信步走近,終於看清那物是個人頭,一個雪白的人頭,即是説有個人躲在小沙丘之後,驀地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她心間,立即加快腳步走過去,她一邊走,一邊見那人除伸出頭頓外,有時還伸出四肢,俱是白色,距離愈近,更看到他有一身白毛。

    寒湮翠衝過去,正想要把苦樂兒抱起再説,豈料那白毛人忽地站直身,寒湮翠嚇了一跳呆住,只見那人一身如雪般白,一雙眼睛像是透明,無法看得到眼珠,猜想其已瞎。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珠,但寒湮翠感覺到他在盯着自己,未知對方是善是惡,寒湮翠叫喚樂兒過來,那人的頭又一直隨着樂兒擺動,即是説他雙目雖近乎透明,但能視物。白毛人咧嘴笑了笑,寒湮翠只覺心寒。

    聽他微笑説道:“你……你的女兒?”寒湮翠點了點頭示意,白毛人又説道:“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寒湮窣只想盡怏遠離這怪人,可是叫了幾次,樂兒還是記着剛才的事,發起小姐脾氣,並不理睬。

    白毛人見了,對樂兒説道:“噓,你娘在叫你,小孩子不聽娘話,要不得,要罰罰的。”

    樂兒見白毛人不再跟她玩耍,便換了個不瞅不睬的模樣,還站起來説要往再遠一點地方玩耍,寒湮翠見白毛人緊皺着眉,好像很生氣,自己心裏也有點慌,白毛人又説道:

    “要……要我替你……教訓她麼?小孩子……不能寵……壞,否則大了便……很難學好。”

    寒湮翠立即搖頭説道:“不用了,她就是這樣刁蠻任性,跟我這個個孃的脾氣最相像,我自己會好好管教她的了。”

    白毛人忽地煞有介事的轉過頭來,寒湮翠暗暗驚呼了一聲,心臟也好像突然跳得急促,噗通噗通地跳着,打了個寒顫。

    白毛人有點不悦的説道:“其身不正……又如何……教好人?”

    寒湮翠打了個突,眼前這白毛人雖令她感到害怕,但不知怎的又覺得他罵得很對,更感奇怪,平時就算是苦來由也奈不了她何,怎麼這人一句説話,自己便好像身不由主般有種慚愧的感覺。

    只見白毛人低着頭微微搖動,好像在嘆息的樣子,寒湮翠問道:“你是甚麼人?我好像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白毛人像是驚醒過來,説道:“啊!我是來找……苦來由……你有……聽説過他嗎?”

    寒湮翠聽他説出苦來由,不禁大奇,她與苦來由相識十數載,除了小白一眾人外,從不曾聽見苦來由説過他還有朋友,敵人倒是不少,像這個白毛人,苦來由更加不可能認識,想是敵人找上門來,試採問道:“苦來由嗎?他正好是我相公,你找他有何事?”

    只見白毛人像是很興奮的樣子説道:“真的嗎?……那太好了……他在哪?………我想治病。”

    寒湮翠心忖此人也的確像滿身是病,不過他應不會為這目的來找苦來由,必定是撒謊,未知底藴之下,寒湮翠如果轉身過去叫苦來由,又怕她一離開,白毛人便對樂兒不利,於是説道:“他就在那邊,你要跟我過去麼?”她心想就算他真是苦來由敵人也不必害怕,自信苦來由定可應村,把他引過去讓苦來由解決最是乾手淨腳。

    豈料白毛人臉有難色説道:“我可以……留在這兒……你過去……找他過來……好嗎?”他又伸手指指那邊的樂兒道:“我想……跟她玩。”

    寒湮翠也真的氣上心頭,這白毛人就算真是病人一個,自己有病不低聲下氣求醫,卻反過來要人親自替他醫治,混帳之極,但迴心一想,他既要看着樂兒,可能也是一種敵人的威脅,或者附近就有埋伏只等苦來由過來一舉圍殺。

    這下真的是考起了寒湮翠,從白毛人剛才的態度看來,他並不喜歡別人對孩子不好,要是勉強將樂兒拉走,也不知他會不會發嘆,走回頭路程雖短,但自己視線也不得不離開樂兒。

    叫苦來由過來的話,要是真有甚麼厲害的陷阱埋伏,縱使苦來由武功再高也可能會着了道兒,一時間進退兩難想不出辦法,寒湮翠心中焦急,又喚了樂兒幾聲,可是她回頭説道:

    “我玩完了自會回去。”

    那時白毛人又來催促道:“不要緊……你去請苦來由……過來,我替你……看管她,苦來由……醫好我……我會答謝。”

    寒湮翠急了,當下再也不理其他,站在原處便大聲嚷叫苦來由,這一叫令白毛人頓時緊張起來,寒湮翠笑道:“我想他應該聽到的。”

    正在一邊教彤夢腿招的苦來由聽見寒湮翠叫聲,以為她出了甚麼事,緊張地飛奔過來,一瞧見白毛人那副模樣也是大愕,叫道:“譁,娘子,你從哪裏找來這個怪物?”

    被説成似怪物,白毛人又顯得不悦,他似乎不懂掩飾情緒,喜怒哀樂皆可從外表處瞧得出來。白毛人想了一會,似乎儘量將不悦的表情掩飾,很有禮貌地對苦來由道:“我得了個怪病,……不知……你能否替我……醫治?”

    苦來由向寒湮翠臉上瞧去,鑑貌辨色,已知白毛人很有問題,叫他小心提防,苦來由小心翼翼的説道:“我要先看看你的病情,才可以斷定是否能醫,怎麼醫。白毛人答道:“我的病……在背上。”

    苦來由説道:“那你就讓我看一看。”

    苦來由暗想只要他揹着的話,如果真的使詐便一腿把他踢飛,要是真有病也不一定替他醫治。

    白毛人二話不説,便背過身來解開上衣,只見他背上長了幾顆又綠又紫的毒瘡,有些已在流膿,且更有蔓延整個背項的述象。

    苦來由一瞧之下,大吃一驚叫道:“酸臭腥薰是熱毒,味帶微温氣混濁,背上千瘡痛入肉,神醫難敵只有哭。你的確是大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幾乎是病昏了頭。”

    白毛入微微回過頭來問道:“真的麼?那請……苦來由……替我……醫治,我會好好……答謝你。”

    苦來由身為道醫,行醫並不能收診金,就算白毛人捧一大盤銀向來也沒用,不過他這時只覺白毛人好玩,開玩笑道:“銀兩的話就不用了,假如有美女介紹我認識的話倒也無妨。”

    白毛人聽得這句玩笑卻大怒,回過頭來痛斥苦來由:“你這樣……要不得……你已經……有妻有兒……連玩笑……也不該説。”

    苦來由繼續開玩笑道:“那你怎樣答謝我治你的病?不如就給你的命當做診金如何?”

    白毛人抓了抓頭,問道:“我説答謝你……就已是答謝啦……你學醫不是……為了懸壺濟世?……為甚麼要收……診金?”

    苦來由已經不耐煩,不再跟他糾纏,喝道:“你這臭傢伙還在裝模作樣,我聽得好煩厭了!你身上的病根本不是自然而生,而是中了‘百病叢生’的‘背千瘡’,這種奇功普天之下就只有朱不三一個人懂得,你被他打成這樣還敢跑上門來叫我醫,真的是不想活了!”——

    第十二章輕身一劍知

    一抹斜陽把“千島仙境”映照得泛起金黃,霧重煙輕,彤夢蹲在其中一座湖岸的小山丘上獨對夕陽,一艘小舟剛從湖岸解纜,泛起的波紋一重又一重向外盪漾,一如彤夢此刻的心情般思潮起伏。

    這天已是小白與伍窮再次見面後的第二日,昨夜在山間所發生的事,彤夢從其他人口中略有聽説,之後她的心情便一直很壞,由晨曦到日落,也是一個人坐在這裏,伴着她的只有身旁那五壇烈酒,其中兩壇已被喝乾,剩下三壇她會在今晚陸續喝光。

    一陣風吹來,揚起了一頭長而亮麗的秀髮,臉蛋兒上的兩行淚水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

    彤夢並不惱恨莫問當日以“一杯醉”把她騙倒後不辭而別,反而覺得花多一點氣力來令莫問投向自己懷抱,這段愛情才算得上彌足珍賈。可是彤夢四處向人打聽莫問此行所往之地,所有人都三緘其口,她一氣之下便決定出走,只有苦來由每天來為她送酒送飯,天氣轉冷更為她添置寒衣,就連寒湮翠也三番四次苦口婆心來相勸彤夢迴去,她依然不妥協,為了要爭一口氣。

    望着遠去的小舟,彤夢無限感慨,不覺口中輕唱:“傾合喬,醉淋漓,同心結了倍相宜,從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結佳枝。”

    唱罷一曲,站起身來向着已遠去變得如豆子般小的小舟揮手嚷道:“十兩姨姨,你好幸福啊!我好羨慕你,將來彤夢也要和你一樣。”

    昨夜一場萬軍中刀劍比拼,伍窮最後敗給小白一式“無語問蒼天”,雙方又訂下戰約,十兩便正式跟小白道別,剛才離開的那艘小舟,就是伍窮、十兩、伍寶寶和春冰薄等人所乘。

    此時苦來由與寒湮翠抱着苦樂兒,拿着一件寒衣和飯菜來到,見彤夢對十兩與伍窮流露欽羨,不屑地道:“呸!像伍窮這種小人,十兩跟着他只會吃苦頭,況且伍窮作孽太深,一定活不長,到時十兩獨守空幃,夜夜苦追憶,有甚麼值得你羨慕?”

    彤夢嘻哈一笑,盡掃傷懷愁緒,説道:“你又怎知十兩姨姨不是主動跟他離開?況且,思念有時也是一種享受,就算朝夕共對卻心未能一,這樣的愛情不才是最痛苦嗎?”

    苦來由與寒湮翠不由錯愕,沒想到這個平時瘋瘋癲癲、行事大膽的丫頭,説起愛情這回事來竟有如此細膩獨到的見解,頓時對她另眼相看。

    彤夢續道:“説到離開,彤夢也要跟你們告辭了,謝謝你們這些日子來的照顧苦來由又是一愕:“呵呵,原來彤夢這樣輕易變心,想通想透後,始終也覺不值得去等莫問回來。”

    彤夢説道:“剛好相反,彤夢想通想透了,既然莫問不想彤夢同行,明知我在這兒等,他自然不會回來,所以我決定無論萬水千山,也要找到莫問,纏在他身邊,而你們也不用告訴我莫問此行目的地。”寒湮翠奇道:“哦?你不想輕易找到莫問麼?”

    彤夢搖了搖頭,説道:“現在已經不想,我從十兩姨姨和伍窮叔叔的經歷中明白了一件事,人生本就充滿了悲歡離合,聚了又分,分了又合,聚散原是平常事,克服無盡困難後仍能團圓聚首,那份感情才最是珍貴,也是彤夢盼望得到的愛情,況且要找到莫問對我來説並不太困難。”

    苦來由好奇道:“此話又怎麼説?”

    彤夢再嘻哈一笑,臉上展露仙子一般的笑靨,説道:“莫問不是平凡人,絕不會做平凡事,像他這種人物,將來在江湖上又怎會寂寂無名?反而彤夢由今天開始要好好準備,學做一個非凡人物的妻子,盡一切辦法來俘虜莫問的心,慎防其他狂蜂浪蝶將他搶走。”

    苦來由不禁搖頭苦笑,從彤夢的説話中他回憶起當年自己為攫取寒湮翠芳心的經歷,也的確是歷盡辛酸與危厄,寒湮翠也有同感,夫妻倆有種共同感應,相對而視,情深款款,兩人都同意了彤夢的説話,不知不覺間對其好感大增,只有苦樂兒瞪着一對大眼睛望看面前的三個大人説話,無法投入。

    彤夢俯身自地上提起兩壇酒,遞到苦來由和寒湮翠面前説道:“苦叔叔,寒姨姨,我們喝過離別酒後便要正式告別了。”

    樂兒見了,抿着嘴嚷道:“苦老鬼,烈酒傷身啊,這回事又是你教我的,為老不尊,教壞子孫,你要好好做我的榜樣嘛!否則將來樂兒學壞了,也一定是你害的!”

    苦來由説道:“樂兒你説得對,我是個反面教材,讓你知道甚麼是壞,你娘才是好榜樣,所以我可以喝,你娘和你這小鬼頭都不許喝。”

    苦來由如此蠻來,樂兒無可奈何,自覺沒趣,發起脾氣來甩開寒湮翠的手,説要走到遠處小沙丘一邊玩沙,走時還不忘嚷道:“既然爹你如此喜歡彤夢姊姊,不如就收了她為乾女兒,不用再理樂兒啦!”

    知道樂兒在發小姐脾氣才説這話,但苦來由腦中卻是靈光一閃,説道:“這酒我一定會喝,卻不是為了離別,而是拜師酒。”

    寒湮翠大奇,問道:“你要將你的腿招和醫術都傳給彤夢?”苦來由説道:“難道好娘子認為不可以?”

    寒湮翠説道:“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彤夢是個女兒家,你的功夫是否適合她?我怕她學了功夫後就不像一個女孩子。”

    苦來由答道:“不過是腿招和醫術,好歹總比拿刀拿劍來得方便,我也不會要她一個女兒家提着刀劍去闖蕩江湖,而且我要她學當然也有原因。”

    寒湮翠問道:“甚麼原因?”

    苦來由回過頭對看彤夢道:“莫問這小鬼功夫不簡單,他要避開你實在太容易,我傳授你腿招和輕功,那樣莫問要逃的話你也有力去追,而且莫問也不能再欺負你,只怕你不願意學吧!”

    苦來由眼見小白有兩個出色的兒子,一直以來他也很想像小白一樣將本身的武學授予人發揚光大,可是自己目下還只有個頑皮刁蠻的苦樂兒,而且年紀尚小,加上她好像對爹爹的功夫沒甚興趣,苦來由真擔心無人承繼,如能收得彤夢為徒,那樣一來,就算説不上出息也總算有人承繼。

    彤夢聽罷嘩的一聲興奮大叫起來道:“好啊!太好了!我想學點兒技藝好久了,可是以前爹總是不准我學。”憶起亡父名昌世,彤夢頓時又靜了下來,神情黯然沒料到彤夢竟對練武如此嚮往,苦來由喜出望外,便要立即拜師,可是如此一來,彤夢往找莫問之行使要暫時擱置。

    苦來由當下向彤夢演了幾招,要她先行練熟一些基礎功夫,彤夢照着苦來由所授又重新演繹一遍,幾招要來,苦來由已知彤夢悟性頗高,可是始終是女兒家,耍起上來給人印象總像是花拳繡腿居多。

    他的“苦打成招”要練得出色,少不免要吃點苦頭,概因“苦打成招”必定先要忍受對方轟來的招式,自身融入吸納後再將所承受的勁力盡數打出,而且腿招原是由他所創,並沒想過要由女兒家來練,男女體質肌肉始終有別,要更適合彤夢還需加以改良,心想今日要多花點時間,便讓寒湮翠先帶樂兒回去。

    寒湮翠在一旁看兩人練功也是悶得發慌,便過去小山丘處找樂兒回家,走近小沙丘時,只見樂兒揹着她蹲在地下,發出格格嬌笑聲,寒湮翠聽見覺得好奇,暗忖道:“樂兒遇着朋友在玩麼?”

    舉目望去,只見有一道白色的東西躲在小沙丘後,忽左忽右竄出來,又一時躲看不出,逗得樂兒嬌笑連連。

    寒湮翠信步走近,終於看清那物是個人頭,一個雪白的人頭,即是説有個人躲在小沙丘之後,驀地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她心間,立即加快腳步走過去,她一邊走,一邊見那人除伸出頭頓外,有時還伸出四肢,俱是白色,距離愈近,更看到他有一身白毛。

    寒湮翠衝過去,正想要把苦樂兒抱起再説,豈料那白毛人忽地站直身,寒湮翠嚇了一跳呆住,只見那人一身如雪般白,一雙眼睛像是透明,無法看得到眼珠,猜想其已瞎。

    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珠,但寒湮翠感覺到他在盯着自己,未知對方是善是惡,寒湮翠叫喚樂兒過來,那人的頭又一直隨着樂兒擺動,即是説他雙目雖近乎透明,但能視物。白毛人咧嘴笑了笑,寒湮翠只覺心寒。

    聽他微笑説道:“你……你的女兒?”寒湮翠點了點頭示意,白毛人又説道:“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寒湮窣只想盡怏遠離這怪人,可是叫了幾次,樂兒還是記着剛才的事,發起小姐脾氣,並不理睬。

    白毛人見了,對樂兒説道:“噓,你娘在叫你,小孩子不聽娘話,要不得,要罰罰的。”

    樂兒見白毛人不再跟她玩耍,便換了個不瞅不睬的模樣,還站起來説要往再遠一點地方玩耍,寒湮翠見白毛人緊皺着眉,好像很生氣,自己心裏也有點慌,白毛人又説道:

    “要……要我替你……教訓她麼?小孩子……不能寵……壞,否則大了便……很難學好。”

    寒湮翠立即搖頭説道:“不用了,她就是這樣刁蠻任性,跟我這個個孃的脾氣最相像,我自己會好好管教她的了。”

    白毛人忽地煞有介事的轉過頭來,寒湮翠暗暗驚呼了一聲,心臟也好像突然跳得急促,噗通噗通地跳着,打了個寒顫。

    白毛人有點不悦的説道:“其身不正……又如何……教好人?”

    寒湮翠打了個突,眼前這白毛人雖令她感到害怕,但不知怎的又覺得他罵得很對,更感奇怪,平時就算是苦來由也奈不了她何,怎麼這人一句説話,自己便好像身不由主般有種慚愧的感覺。

    只見白毛人低着頭微微搖動,好像在嘆息的樣子,寒湮翠問道:“你是甚麼人?我好像沒在這附近見過你。”

    白毛人像是驚醒過來,説道:“啊!我是來找……苦來由……你有……聽説過他嗎?”

    寒湮翠聽他説出苦來由,不禁大奇,她與苦來由相識十數載,除了小白一眾人外,從不曾聽見苦來由説過他還有朋友,敵人倒是不少,像這個白毛人,苦來由更加不可能認識,想是敵人找上門來,試採問道:“苦來由嗎?他正好是我相公,你找他有何事?”

    只見白毛人像是很興奮的樣子説道:“真的嗎?……那太好了……他在哪?………我想治病。”

    寒湮翠心忖此人也的確像滿身是病,不過他應不會為這目的來找苦來由,必定是撒謊,未知底藴之下,寒湮翠如果轉身過去叫苦來由,又怕她一離開,白毛人便對樂兒不利,於是説道:“他就在那邊,你要跟我過去麼?”她心想就算他真是苦來由敵人也不必害怕,自信苦來由定可應村,把他引過去讓苦來由解決最是乾手淨腳。

    豈料白毛人臉有難色説道:“我可以……留在這兒……你過去……找他過來……好嗎?”他又伸手指指那邊的樂兒道:“我想……跟她玩。”

    寒湮翠也真的氣上心頭,這白毛人就算真是病人一個,自己有病不低聲下氣求醫,卻反過來要人親自替他醫治,混帳之極,但迴心一想,他既要看着樂兒,可能也是一種敵人的威脅,或者附近就有埋伏只等苦來由過來一舉圍殺。

    這下真的是考起了寒湮翠,從白毛人剛才的態度看來,他並不喜歡別人對孩子不好,要是勉強將樂兒拉走,也不知他會不會發嘆,走回頭路程雖短,但自己視線也不得不離開樂兒。

    叫苦來由過來的話,要是真有甚麼厲害的陷阱埋伏,縱使苦來由武功再高也可能會着了道兒,一時間進退兩難想不出辦法,寒湮翠心中焦急,又喚了樂兒幾聲,可是她回頭説道:

    “我玩完了自會回去。”

    那時白毛人又來催促道:“不要緊……你去請苦來由……過來,我替你……看管她,苦來由……醫好我……我會答謝。”

    寒湮翠急了,當下再也不理其他,站在原處便大聲嚷叫苦來由,這一叫令白毛人頓時緊張起來,寒湮翠笑道:“我想他應該聽到的。”

    正在一邊教彤夢腿招的苦來由聽見寒湮翠叫聲,以為她出了甚麼事,緊張地飛奔過來,一瞧見白毛人那副模樣也是大愕,叫道:“譁,娘子,你從哪裏找來這個怪物?”

    被説成似怪物,白毛人又顯得不悦,他似乎不懂掩飾情緒,喜怒哀樂皆可從外表處瞧得出來。白毛人想了一會,似乎儘量將不悦的表情掩飾,很有禮貌地對苦來由道:“我得了個怪病,……不知……你能否替我……醫治?”

    苦來由向寒湮翠臉上瞧去,鑑貌辨色,已知白毛人很有問題,叫他小心提防,苦來由小心翼翼的説道:“我要先看看你的病情,才可以斷定是否能醫,怎麼醫。白毛人答道:“我的病……在背上。”

    苦來由説道:“那你就讓我看一看。”

    苦來由暗想只要他揹着的話,如果真的使詐便一腿把他踢飛,要是真有病也不一定替他醫治。

    白毛人二話不説,便背過身來解開上衣,只見他背上長了幾顆又綠又紫的毒瘡,有些已在流膿,且更有蔓延整個背項的述象。

    苦來由一瞧之下,大吃一驚叫道:“酸臭腥薰是熱毒,味帶微温氣混濁,背上千瘡痛入肉,神醫難敵只有哭。你的確是大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幾乎是病昏了頭。”

    白毛入微微回過頭來問道:“真的麼?那請……苦來由……替我……醫治,我會好好……答謝你。”

    苦來由身為道醫,行醫並不能收診金,就算白毛人捧一大盤銀向來也沒用,不過他這時只覺白毛人好玩,開玩笑道:“銀兩的話就不用了,假如有美女介紹我認識的話倒也無妨。”

    白毛人聽得這句玩笑卻大怒,回過頭來痛斥苦來由:“你這樣……要不得……你已經……有妻有兒……連玩笑……也不該説。”

    苦來由繼續開玩笑道:“那你怎樣答謝我治你的病?不如就給你的命當做診金如何?”

    白毛人抓了抓頭,問道:“我説答謝你……就已是答謝啦……你學醫不是……為了懸壺濟世?……為甚麼要收……診金?”

    苦來由已經不耐煩,不再跟他糾纏,喝道:“你這臭傢伙還在裝模作樣,我聽得好煩厭了!你身上的病根本不是自然而生,而是中了‘百病叢生’的‘背千瘡’,這種奇功普天之下就只有朱不三一個人懂得,你被他打成這樣還敢跑上門來叫我醫,真的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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