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淒冷斷腸時
風蕭蕭,雲渺渺,莽莽蒼蒼的羣山中吹起凜冽旱風,萬里黃土颳着沙浪,一重一重席捲入“九龍寨”。
“九龍寨”山勢奇異,兩邊烽巒對峙,成蜂巢狀,中央山石百孔千瘡,風勢猛烈時鑽過山洞,頓時響起幽冥鬼哭般的叫聲,迥聲不絕,加上金黃色風沙如煙霧般瀰漫,光照不定,益顯“九龍寨”迷離幽深。
“九龍寨”天氣不定,地勢險峻,不時颳起大風沙,加上山岩碎石經人以五行八卦方位布出陣形,胡亂闖進便牽動三十六個不同大小殺陣,不利於大軍長驅直進作戰。
大戰在即,小白礙於情勢急迫而暫且摒棄當初誓詞,與伍窮合作,借“天法國”兵力與自己的“鐵甲軍”結合,對抗名昌世、餘律令、刀鋒冷、藥口福、皇玉郎所聯結起來的強大勢力,除了兵力充足之外,還要有帶兵行軍的將領。
伍窮一邊,春冰薄心術不正,“窮兇極惡十兄弟”不能寄予重任,自己一方有將軍、血霸王、生力、朱不三等能征慣戰的沙場大將,但還需一個軍師輔助,遂命笑夢兒往“菲林”
召回莫問,以集合最強兵力應付許勝不許敗的一戰。
莫問自小便顯出其不凡領導才能,但生性怠懶,欠缺直戰經驗,被芳心帶走經年,與大軍缺乏溝通,貿然命他出掌要位恐難服眾,選擇了“九龍寨”這險要之地,讓莫問帶少許兵馬試戰,只要凱旋而歸,真正大戰便要一觸即發。
耶律夢香得知此役非同小可,去找已向伍窮請辭的芳心暗中協助莫問。
莫問本就是芳心未來當上皇太后的後着,就算已決心暫時歸隱以保性命,仍耐不住誘惑前往“九龍寨”視察地形,謀定作戰計策。
本應該沒有兇險的勘察之旅中,卻被太子留意到她一舉一動。
由離開“天法國”及開設“童養媳府”收買稚童,太子都要確定芳心是否已決心歸隱。
可惜,她今天來了“九龍寨”。
誰又料到她竟會遭受伏擊?
無情疾矢狠狠地穿過足踝,血在淌,淚在心底發燙,痛楚叫聲來到喉頭便哽咽風沙疾掠,撲面如刀割,此處方圓數里但是黃土,渺無人至,呼天不應,川地不聞,也沒有人知道芳心今天來此,淚會示弱於敵人面前,叫聲會刺激敵人殺意。
芳心自出孃胎,每遇劫難皆逢貴人相助,半生光輝璀璨,自第一場戰役她便是率領萬軍的大元帥,幾時曾經遇過如此無依無助的景況?
血清清楚楚的淌在面前,眼前的兩個人,太子及古刀都是冷漠無情的人,臉上只有森寒殺意,一陣死亡的感覺忽襲心頭。
絕色美人、大元帥、皇后、戰才芳心就要落得葬身於此的下場?
芳心忽然微笑道:“當初伍窮賜封你為‘天法國’太子卻遭你婉拒,現在竟然為了要投靠伍窮,而秘密將一個弱質女流殺掉,原來太子也只不過是個卑鄙無恥的王八蛋。”
太子微一低頭,冷冷地道:“殺一個本來對我毫無威脅的人實在非我所願,只是計劃出了岔子,太子在名昌世之下,‘連城訣’大計勢難拓展,相反伍窮是個有勇無謀的蠢才,只有他才可以給我太子利用反攻名昌世,最後再把伍窮也操控在指掌中,才能圓我‘連城訣’偉大構想。”
芳心垂死掙扎,要盤算出保命的計謀,拖延時間道:“芳心已離開伍窮,你大可安心去倚仗‘天法國’,殺我只會令伍窮、小白,還有我的兒子笑莫問以你為敵,無助你的大計。”
太子滿懷信心:“錯了,你太低估自己在伍窮心中的份量,他需要的是一個智囊,芳心在‘天法國’地位實在無可取替,將來除掉名昌世後,伍窮、小白便要回復敵對關係。伍窮更需要你在身邊輔助,本來你沒有退出我也不會想到利用伍窮,但巧合地芳心要離開,才讓我有機可乘,只是芳心地位無法取代,除非你死了,他才一定要倚仗我。”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立定決心向高峯攀去,只寄望位極人羣與眾不同,最後成為獨當一面的霸主,芳心的成就雖然得到了肯定,卻已是她接近死亡之時。
而最大的諷刺,則莫過於應該可以退下戰線安享晚年,卻被更大的誘惑牽引再戰江湖,誰知跟前正是一個死亡陷阱,踏進去便不能回頭。
芳心要死的話,也只死在自己的貪、嗔、痴慾念上,理想不過是要當皇后,不是達到了嗎?放棄只因貪戀更高地位,延續所謂不敗神話,原來世間並沒有不敗不滅的神話。
安心歸隱不也是成全了願望嗎?為何要復出?為何不讓新一代有機會冒出頭來?要死,全因眷戀往昔風光。
要以美色引誘他嗎?一個十八歲少年又怎會對年屆三十三的婦人有興趣?諷刺啊,原來美色會有不管用的一天,原來戰場上的指揮天才沒有兵力在手便耍不出花樣。
跪在地上的芳心忽然掙扎爬起,一拐一拐的她更是我見猶憐。
芳心道:“我不是求你,芳心已知今日必然葬身於此,但我曾經是個統領數十萬軍的大元帥,‘天法國’的皇后,我不想死得那樣難看。”
太子靜待芳心的最後要求。
芳心續道:“讓我戰死沙場。”
雖是弱質女流,但芳心始終是一個將領,戰士沙場捐軀是永恆不變定律,誰又願意死在可憐兮兮的淚泊中?
太子道:“我出手無情,與我對決你會死得爽快,戰場上最光榮的死是拼盡最後一分力而死,太子敬你曾經是個大將軍,就給你最高的敬意。”
芳心含淚道:“多謝。”
已被太子開鋒的古刀一直沉默不語,太子一個示意眼神便提劍趨前,現在的古刀已成為太子身旁提劍的僕人,隨身攜帶兩柄劍,一柄是太子兩度用來對敵的劍,一柄屬於自己所有。
芳心接過太子的劍,半生從未習武的她雖不是第一次提劍,但寒意深邃的劍鋒,透射出淒冷劍光,教芳心迥思百轉。
明知無法敵得過眼前的太子與古刀,芳心只是垂死掙扎。
一劍揮下,劍招是如此笨拙,劍的沉重甚至令芳心未衝前斬敵便仆倒地上,面門重重印在黃土上,滿面污泥。
狼狽的芳心再忍不住死亡的無助感覺,兩行淚痕逕自落下,又再度令她振作而皇后芳心縱使死也不能示弱人前,要在敵人心內留下最深刻印象,要太子一生都記着芳心絕不束手待斃。
古刀沒有乘其不備一刀割掉她的頭顱,已算是一種尊敬。
古刀道:“戰才芳心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今日能有幸與你一戰是我莫大光榮,來吧,我會讓你迸發出人生最後的光芒。”
芳心含淚哭道:“多謝啊……真的多謝。”
腳傷的痛楚令芳心舉步維艱,迫不得已以劍尖支撐身體,拖着一條長長血痕來到古刀跟前,怵目驚心。
又是笨拙無力的一劍,橫裏一揮,企圖把古刀割開兩邊,卻被古刀輕輕以劍拒古刀道:
“不行啊!這劍軟弱無力,殺意不足,你要光榮赴死必須迸發殺意,這是生死相搏的決殺,不是陣後指揮,你必須忘記過去才可以突破常規,來啊,再給我一劍!”
芳心勉強原地再斬一劍,寒光撲面,添了三分殺力,但還是被古刀輕易截擋下古刀道:
“這一劍較像樣了,證明你還有潛力,有一個直接方法可助你急劇提升,但必須先忍痛楚。”
古刀説罷輕輕一劍劃過芳心臉龐,一道涼氣旋即自芳心臉上擴散,是血在淌下,一滴又一滴的落在肩頭,血那樣紅,那樣淒厲,教芳心天旋地轉,無法自已。
痛楚、侮辱激發自身反射抵抗的能力,陷於意識迷亂的舉劍連斬,芳心已渾忘劍的重量。
古刀道:“好,你愈來愈有成績了,證明這方法奏效。”
説罷劍光陡閃,覷準芳心左前臂掠去,噗的一聲,一物跌在地上。
是一隻斷了的尾指。
哇然悽哭,芳心放聲高叫,誰啊?有誰來救伊人?
驚叫聲已在“九龍寨”迥響過百千遍,直至繚繞餘音消散仍不見人蹤,這次確實是天妒紅顏,不再給芳心機會圓皇太后的美夢。
驚慌過度便會催化憤怒,縱使是女流之輩,死亡也會將她逼成痛痴。
芳心雙眼滿怖紅光,憤然道:“芳心立誓,就算化成厲鬼也必定要你們不得好死。”
傷痛交集迸出生命光芒,芳心終於能使出生命中最快疾的一劍,噗的一聲,帶血直穿而過。
刺中了,連芳心也有點喜出望外,劍鋒竟直過古刀咽喉,那種感覺直傳至芳心提劍的手,嚇得她跌坐向後。
“很好啊,芳心大元帥終於迸射出人生最燦爛的光輝,也該心滿意足,入土為安吧?”
古刀徐徐將劍拔回,原來劍鋒只穿過他頸項側邊的皮膚。
完了吧?最後的要求也達成了,芳心已沒有藉口可以拖延死神的來臨,古刀提着劍一步一步的邁前,芳心閉上雙眼迎接。
“劍!”一直在旁的太子忽然躍馬而下,搶前不由説就奪過古刀手中的劍,芳心以為他要把自己親手幹掉,卻見太子急奔而前。
呼嘯數響,太子舞掄劍光拒擋,噹的一聲把來物疾劈而下,是箭。
又是箭。
連環數箭不停射來,“九龍寨”入口處已見麈土飄揚,一騎快馬朝向芳心疾馳而來,鞍上人不停搭箭上弓,連環發箭阻截古刀殺芳心,説時遲,那時快,人馬轉眼愈趨接近。
來者箭無虛發,全射向古刀與太子要害位置,快箭更射中兩人坐騎眉心,兩命嗚呼。
已盟死志的芳心又再燃起求生慾望,在她生命中每到最後關頭永遠有貴人相助,這次也不例外,來人是誰啊?
是小白嗎?還是伍窮?難道是莫問?
駿馬愈趨愈近,終於可看清楚來人,看他臉容失去一對耳朵、沒有眉毛,下巴不見,遠望不欲近觀,近觀欲嘔吐的一張怪臉叫芳心乍喜還驚。
芳心絕對無法料到把她從死神手上救回的竟然是一個醜八怪,這個曾經在“天帶城”一役中想把她殺掉的薛無訣。
當年芳心還在“武國”時,豔光絕色傾眾生,曾暗裏拜倒石榴裙下者不知凡幾,從來沒有女人願意親近的薛無訣也是當中一人。
當日芳心假傳密件住“觀星台”找名昌世,卻從破碎的“觀星台”上摔下,救她的正是威武猛將薛無訣。
為了將來可以利用,芳心以色利誘,曾一度温存,薛無訣這個醜八怪能與美女共寢,令他難以忘懷。
後來名昌世下令攻打“天帶城”,領兵的正好也是薛無訣,當時還對芳心窮追猛打,要不是小白及時營救,那次便很可能葬身林中。
今日為何又要出手救援?他又怎會知道芳心受困?
薛無訣單騎擋在芳心身前,臉上仍是那一副古怪的笑容,要保持芳心性命的立場已是十分明顯。
既被名昌世所臣服,太子與薛無訣已是一夥,但太子早存大志的心已是昭然若揭,太子的一舉一動盡在名昌世所監視之下。
太子殺芳心最終目的是要讓伍窮對芳心心死,繼而取代她在“天法國”的位置,芳心一日不死,計劃要是被名昌世知悉又要再出亂子,很可能更被毀掉“連城”,太子必須好好沉着應付薛無訣的干預。
太子不慌不忙道:“芳心是‘武國’的敵人,殺她只會有百利無一害。”
薛無訣淡然道:“要是我將你準備投靠伍窮的消息稟告太上皇,那時殺你才是真的百利無一害。”
簡單一句話,已表現出薛無訣洞悉太子的計劃。
這個平時不起眼的“武國”威武猛將,在“武國”顯赫有名三位大將中排名最末,虎將歸於盡及鐵將如山俱已先後死去,惟獨他一人在多次戰役中均能保住性命,甚至乎換了數個皇帝依然能穩住地位,似乎是隱藏着獨特能耐,他所倚仗的又是甚麼?
不明底細的人,太子絕不輕易言殺。
因為這種人,一是有利用價值,或者並不是現在的太子可以對付。
太子道:“救一個垂死的人而冒上殺身之危,實在有點愚蠢。”
薛無訣道:“她是我的女人。”
簡單一句話,薛無訣便把傷重的芳心拉上馬背,太子一直沒有任何指示,古刀也不敢貿然殺上。
看着薛無訣帶走芳心,古刀實在不明所以。
古刀道:“城主,我們就這樣放虎歸山?”
太子道:“是正中下懷,立即回去替我調動兵馬,我要把他倆都逼進死巷。”
古刀雖然不明白太子用心,但也不敢怠慢,立即動身起行。
明明放走了芳心,但又改變主意,亦縱亦擒,太子究竟有何目的?——
第 二 章 再見吧生命
一片浩瀚黃土中,兩顆戀戀的心悸動,旱風透體而過,冷卻不了熱燙如火的心窩,茫茫風沙撲面,曾滅絕無數生靈,惟一匹駿馬上的兩個人還頑強地迎着大漠擲躅前行。
已逝去的半生歲月中,芳心享有比常人風光的地位,十八歲當上皇后,整整十五年,享盡奢華淫靡,久歷人事變幻,倏忽莫測,每到生死劫難必有曙光再現,明天又再光明。
依傍着眼前薛無訣強壯的背門,雖然身心俱疲,但仍不捨眼前一幅大好風景,這一副虎背熊腰的軀體,原來是那麼的温暖,壯闊得足可遮蔽天空,千迴百轉,原來半生尋覓的不過是一個可依靠的人。
為了當上皇后,她不惜出賣肉體,為了更鞏固勢力,以美色拉攏人心,步入中年鉛華盡洗,沒想到當日心血來潮色誘薛無訣温存,一心只想將來利用,原來卻是種下福緣,今天救了芳心一命,是死期沒到還是上天眷顧?
無人能夠回答,身軀任由薛無訣主宰,緊緊地把他摟抱不放,縱使堅強,縱使曾經尊貴萬人敬仰,到落魄時也只是個平凡女人。
芳心道:“你知道嗎?”
薛無訣道:“知道甚麼?”
芳心道:“我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你是我生命中最後的男人。”
薛無訣道:“假如是這樣,我願意此生此世長伴你身旁,為你分憂解愁,為你獻出所有,讓你安樂一生。”
芳心道:“哈,好諷刺!”
薛無訣道:“是人生諷刺嗎?”
芳心道:“我當初只想到你有利用價值,甚至,在必要時候也會把你犧牲掉。”
薛無訣道:“我知道,能讓你覺得有利用價值已是我的榮莘,只要你一句話,我絕對願意為你而死。”
芳心道:“甚麼話?”
薛無訣忽然轉過頭來,一副情深款款,柔情似水的道:“只要你説句愛我就可以。”
芳心忽然心底一涼,定睛看着眼前薛無訣的臉孔,臉肉橫生,厚唇如腥肉,鐵髭如蜂窩,無眉無耳,絕對是醜陋不堪的一張嘴臉,莫説是親近,遠觀已要退避三舍。
自己是夢裏月容般的美貌,怎可能對他説愛?
驀然驚醒,也從未付出過愛,愛是甚麼?抓不緊捉不着,不似名利實實在在,原來肉體可以接近,心卻是那麼遙遠。
絕代有佳人,零落依草木。
自己是佳人,他不過是草木,只是一時感懷所依附的醜人,這次危機過後明天便可重整旗鼓再度叱吒風雲,他便又成為過去,始終也談不上一個愛字。
愛甚麼?我愛名利多過愛你,我愛權貴多過愛自己,連騙他一句也不能將愛字説出口,只有男人愛女人,哪有女人對男人説愛?
合上眼睛,愛字變得很輕浮,張開眼睛,愛字變得很沉重。
芳心無法把話説出口,只緊緊靠在他背上,以行動代替愛這一個字,期望能瞞得過這男人。
男人容易受女人欺騙,愈醜的男人愈易被美豔的女人所騙。
薛無訣意亂情迷,過去沙場殺戰曾被俘虜,被折磨得只剩下這一張醜陋嘴臉,人見人怕,愈是嬌美的人愈不能親近,可望而不可即。
誰料到最垂涎的芳心竟會肯和自己温存?
薛無訣道:“對不起啊!”
芳心道:“甚麼?”
薛無訣道:“上一次是太上皇下旨要把你除掉,我迫不得已才把‘天帶城’攻破,還動了殺機,幸好,小白及時出現,讓我有退兵的藉口。”
啊,原來如此,這個男人真有點能耐。
又是一個有實力,沒大志,忠心為國的僕人。
名昌世身旁只要再多幾個這樣的人,雄霸天下指日可待。
“自那天之後,我時刻想在你身邊保護你,得知你離開‘天法國’,便馬上想跟你聯絡,幸好可以及時趕來。”
“夠了,只要你在身旁便可以了。”
真心説話。
假的戀愛。
是夜颳起颶風,天如惡裨震怒,橫風橫雨。
破廟內乾柴烈火,在破毀殘缺的大佛像前,芳心如霜似雪般的玉腿擱在薛無訣膝上,臉上帶有一抹彷似酒後微醉的酡紅,使落魄中的芳心分外嬌美動人,豔色令人心醉。
芳心道:“會痛嗎?”
薛無訣道:“會有點痛,你要忍住。”
把箭頭和箭羽折斷,箭桿還插在芳心腿上,芳心雙眉緊蹙,薛無訣用勁一拍,箭桿從她腿中震出,撕心裂肺的痛楚,令芳心悽然痛叫。
雙手緊擁着薛無訣身軀,張口噬在他的肩頭,把痛楚都發泄在他的身上,幾要暈倒過去。
雨點打在檐上發出唰唰響聲,破廟內的薛無訣温柔地讓芳心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等她痛楚稍減,便以布帛替她包裹傷口,又撕下一點破布沾上雨水,輕輕地抹去她臉上風霜血痕。
醜陋的臉孔卻有一顆温柔的心。
芳心靜靜的任他清洗,像個三歲嬰孩在父親懷中嬌填,如星雙眸,脈脈含情,如此美景誰個不心動?
芳心輕輕拉開衣裳,豐滿滑似凝脂的胸脯幾乎吹彈得破,朱唇半開半合,如輕風吹拂似的幽幽説道:“這裏也髒了。”
薛無訣笑意更濃:“髒了就要抹掉。”
芳心意態含羞道:“如何抹?”
薛無訣道:“不用布。”
芳心笑了,自己還是有色可恃,只要留得性命,仍有男人甘心投懷送抱。
如此天姿國色,曾經一度教薛無訣朝思暮想,如今芳心又再度允許共寢温馨,二話不説便在她身上貪婪地探索。
肉體還是那麼迷人,手的觸感已不足以感受温軟,嘴巴、舌頭,親吻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膚,耳畔還不時傳來嬌滴滴的呻吟喘息,像是行軍時的擂鼓震響,激勵他勇往直前,深入體內尋幽探秘。
不斷糾纏,不久已是肉帛相見,風雨中温存,別有一番韻味,何況剛從死亡中打了個轉回來?
女人要報答男人,或許到最後只有肉體最直接。
破廟內,一片無限旖妮風光;破廟外,大雨不息,風雨中忽然響起厲烈兵馬呼喝聲響,把芳心與薛無訣同時驚醒。
薛無訣探頭觀察,只見以太子及古刀為首,數百兵馬聚集把破廟團團圍住,芳心悚然心驚。
太子未明薛無訣底藴,在“九龍寨”把兩人放走,卻又調動兵馬依着蹄印而至,欲擒故縱,原來是要有十足把握將兩人殺死?
驟變遽然來,薛無訣堅定不移的緊握芳心的手:“放心吧,我早説過對你不離不棄,必不會舍你而去,而且必定安全帶你離開。”
薛無訣説罷挺着弓和箭昂首闊步踏出破廟。
“武國”中除萬骨枯一系僅存的三品猛將,薛無訣有何能耐力敵太子百軍?
薛無訣為了自己深愛的女人迎接殺戰,芳心又如何?
她是皇后,能保命逃過劫難更有機會登上皇太后寶座,犧牲一個薛無訣又算甚麼?
逃,她只想要逃亡,可是破廟被重重圍困,無路可逃,此刻只能將求生的希望全放在薛無訣身上。
薛無訣無視陣列兵馬,只向太子説道:“在‘武國’中我司職三品武將,手下萬人,這個險你冒得起嗎?”
太子説道:“冒甚麼險?”
薛無訣道:“冒殺我的險。”
太子冷然,對於廢話從來不想多言,但不得不説。
太子道:“説真的,我不隨便殺人,人命的價值是難以猜度的,有些人死了,對我來説可能是損失。”
薛無訣道:“芳心是我的人,也不能殺。”
太子道:“我不殺你,不代表芳心不會死,只要你將芳心的屍體交出來,你絕對可以安全離開。”
薛無訣道:“你要我殺芳心?”
太子道:“你開始變得聰明,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太子珍惜別人的生命,也是因為對方有利用價值,殺人可以假手於人,自己以逸待勞,何須沾上血腥?
薛無訣道:“哈哈,自以為是的傢伙!”
太子道:“我喜歡看見別人脱胎換骨,改變主意,改變立場,皇玉郎如此,餘律令如此,你也不會例外。”
既已確切知道太子目的,薛無訣唯一選擇是從百軍中殺出血路,讓破廟內的芳心安然逃離,只要能返回“天法國”,太子的計劃絕不可能成功。
箭筒內只剩下十枝羽箭,薛無訣把十箭全搭在弓上,卻不拉弦疾射,只高聲叫嚷讓古刀從破廟出來。
被殺氣騰騰的兵馬圍住,薛無訣想要就這樣帶走芳心?是否太天真了?
薛無訣道:“我現在就要把芳心帶走,誰敢上來?”
沒有太子的指示,當然沒有一人敢上前。
只是芳心也不敢自破廟踏出一步,只愕然説道:“蠢才啊!你就用這個方法想衝出圍困?”
薛無訣渾身一震,蠢才?是誰?
芳心道:“最徹底的方法是把他們全殺掉呀!”
薛無訣道:“你……你剛才説甚麼?”
芳心道:“殺掉呀!把他們統統殺掉。”
薛無訣道:“你不信我可以帶你離開?”
芳心看到薛無訣帶着失望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真的急瘋了,一時失口,“蠢才”兩字不但傷了他的心,更令自己陷入死局。
他是自己現在唯一可依傍的男人,但他不過是區區三品大將,一個從不起眼的人物,自己身嬌肉貴,是皇后,是戰陣中的大元帥,根本不應將性命交付於他手上。
芳心失言。
薛無訣還以為剛才的温存已奪得芳心,一句話便明白自己被騙,他不過是醜陋的人物,縱使再努力也只是她其中一個裙下之臣。
悲憤交集,淚水自他眼眶緩緩淌下,終於清醒過來,但憤怒未除,為要證明自己真有能耐,忽地揚身而起。
半空中脱去衣袍,運勁一抖,本是柔軟如綿的布帛頓時堅如鐵柱,再將之搭在弦上,拉弓射出。
“淒厲的箭衣”。
“箭衣”破空而下,如漩渦般扭動,衣袂擦動空氣發出如鬼哭啼的響聲,叫人身心俱寒。
“箭衣”掠至中途爆散,化成一枝枝小箭,如針刺般殺傷百軍,為首的騎兵盡皆倒下。
薛無訣露這一手幾乎被遺忘的絕學,是要向芳心證明,他確有能耐帶她殺出重圍。
薛無訣悽然道:“為甚麼不信任我?因為我貌醜嗎?”
芳心無法再答上一句話,她看見薛無訣從太子手上借來一把劍。
劍光陡閃,一陣寒氣在頸項掠過。
啊!原來雨停了,怎麼還聽到水滴的聲音呢?
“聽説在‘武國’中有一個名叫公孫莫敵的兵法大臣,皇帝對他寵幸有加,經常在各處或買或奪小女孩,教其琴棋書畫,這些女孩長大後便可嫁給權貴公子,甚至是朝中太子。”
“啊!真的嗎?那他會來我們這個村落嗎?”
“怎麼?你也想做童養媳嗎?”
“不是想,我將來必定可飛上枝頭,其他人都不可能在我之上,我絕不會留在這個破落村莊裏,只要他來到看見我,必然會發現我是他的唯一選擇!”
“哈哈,你真自大啊!”
“儘管笑吧,我將來一聲號令,便要讓笑我的人都人頭落地。”
“你啊,不要恃着自己的美貌便得勢不饒人,須知道就算空有美貌也不一定可成為皇后的,‘武國’選皇后最嚴格,除了美貌之外,兵法也要出色。”
“婉兒、芬湘,多謝你們使我下了一個決定。”
“你説甚麼?”
“我已清楚知道你們對我的不滿,當上皇后之後我第一個會把你們殺掉。”
“你……”
“我嗎?我是‘童養媳府’中最有機會成為皇后的人,不管美貌還是兵法,都一定比你們更優越,我叫芳心。”
“神相,小女子芳心有事請求。”
“你走吧!”
“甚麼?小女子還未説出請求啊!”
“我是神相啊,你有甚麼要求還用你説出口來嗎?你不過是想當皇后吧?你過得‘三劫限’才來求我吧!”
“甚麼‘三劫限’?”
“你回去吧!”
我芳心絕不會放棄。
“一線天九死一生,一點賤千騙一真,小白那個傻瓜,只不過區區一句謊話,他便以為我真的懷着他骨肉,替我芳心殺出血路,去吧,都去死吧,傻瓜,個個都是傻瓜,為了我皇后芳心,千個人頭落地也值得啊!”
“美人如玉劍如蟲,西風如意不如東,那個傻瓜名太宗,傻瓜小白,你們都太小覷我芳心,只懂得迷戀我的肉體,那正好啊,名天命既然是天命所歸大福人,倚仗他就可圓我皇后美夢。”
“傻瓜名天命,來擁抱我吧,來吻我吧,只要你登基為帝,我的肉體都可以任你把玩。”
“莫問啊,你知道嗎?有時娘會感到好寂寞,不過這種付出是需要的,娘是幾經辛苦才由一個村莊的平凡女孩當上皇后,要保住皇后的身分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再寂寞娘也可忍受。”
“莫問,娘很愛你。”
“我已決心歸隱了,公主為甚麼還要找我?”
“因為芳心絕不輕言放棄,而且我相信芳心的戰才謀略,絕對不是常人可以此擬。”
“你要殺我?”
“你已經擁有過無數風光日子,假如就此擁着那些財帛,讓下一代有機會成長,還可以安度晚年,可惜你抉擇錯誤,你站着這個位置擋住我的路,所以必須死。”
“讓我戰死沙場……”
“蠢才!”
“啊!雨不是停了的嗎?為何還有水滴的聲音?”
“是檐前滴水嗎?”
“不啊!是血,我明明還在淌血,為甚麼不感覺到痛楚呢?”
“從前我説,哪個敢對我不從便要人頭落地,現在我終於徹底感覺得到,死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第 三 章 師徒莫問債
師父,可以傳道授業及解惑者。
師與父的關係近乎不分軒輊,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徒為子者,必須奉兩者為長輩,一生侍候。
一經拜師學藝,關係既定,必須遵從師訓,心不能二,義無反顧,師訓説殺人是對,殺人便像把壞掉的一顆牙拔掉那般合情合理。
不守師訓,甚至挑剔師父教導的訓言,舉一反三,是大逆不道,把師父所授予的武學反過來挑戰師父,更是背叛師門,十惡不赦,是奷徒賤種,天下人人得以誅之。
莫間於“罪林”有幸遇上中土無上神人萬壽聖君,被欽點為嫡系傳人,得以拜入師門,不但授予驚世絕學,更賜予耗費了二百年光陰建立的“萬朝”基業,接收“天兵神將”,如此令人欽羨的大禮,可惡的莫問非但毫不領情,更反唇相稽,嘲諷萬壽聖君沉醉昔日的風光,春秋大夢不醒,全然是欺師滅祖行為。
萬壽聖君惱羞成怒,忽地閃身打出一掌把莫問轟得吐了一大口鮮血,血花灑在寒凍冰雪上,迅即結成焦紅的血塊,怵目驚心。
萬壽聖君道:“習我武學卻不憧尊師重道,不受千刀萬剮而死已是十二萬分便宜。”
無儔掌力勁分兩重,萬壽聖君再一吐氣,莫問如斷線紙鳶震飛,撞向冰牆再如敗絮倒地。
驚雷電閃間,咆哮怒震,“豹拳”拳風暴長,拳勁暴射,炸出千彩萬幻,裂膚、割體、劈面、刺骨、人心、入肺的殺氣,厲烈得無法不擋。
只見萬壽聖君衣袍飄揚,一度氣牆盡擋下擊向他頭、頸、胸、腹四“豹拳”,隆然爆響,夢兒被反震而回。
彈地即起,夢兒驚人的反撲速度令萬壽聖君喜出望外,只要一擊未能得手,夢兒自可猛然提升,令對手無法喘息。
可是“豹拳”被萬壽聖君雙指黏着,無法動彈。
萬壽聖君不怒反笑:“能在瞬間提升反撲力道,你的武學潛質更在莫問之上,哈哈,好啊,上天始終對我不薄,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卻一次又一次的給我機會,你不是想要勝過莫問嗎?為甚麼又阻止我把他殺掉?只要你點頭學我武功,我就放莫問一條生路。”
夢兒不苟言笑,全沒打算回答萬壽聖君,兀自不斷提升內力企圖擺脱萬壽聖君,但又談何容易。
夢兒道:“你去死吧!”
簡單的回覆,萬壽聖君一番好意又被拒絕,實在令他憤怒莫名,連眉毛髮須也繃緊住。
被擊中重重一掌的莫問已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嘴角還淌着血,但仍勉強展出笑容,説道:“哈哈哈,老傢伙,執迷不悟笑呵呵,老糊塗,腦裏一堆爛臭草,不知所為,甚麼師徒名分更是不知所云。”
一番心血栽培莫問,換來三番四次冷嘲熱諷,萬壽聖君真的氣得吹須瞪眼,説道:“兩個黃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殺你們之前我就先讓你把話説完。”
莫問笑道:“老傢伙,你的武藝、基業是世襲得來的嗎?”
萬壽聖君道:“我天智奇才,不世功業全靠自己一雙手開創,功勳焯古爍今,沒有前人可跟我比擬,誰有資格把基業傳給我!”
莫問續道:“那就是了,天賜我們才華是要我們靠自己雙手開創屬於自己的路,不是把前人基業順手拈來,前輩憑着勇氣創出基業,莫問的確心生敬仰,但俱往矣,這並不表示不認同前輩貢獻,相反前輩硬要人承襲雄圖霸業,是窒阻後輩成長,把你的江山治理得更為出色固然是好,但要是承繼人根本不能駕馭,敗壞基業豈不是太可惜了嗎?我自有更適合自己的方法建基立國,不接受好意根本是替前輩着想,你有開天劈地的勇氣,沒有退下來留住風光的智慧,愚蠢,愚蠢啊!”
莫問始終是小白的兒子,連教訓萬壽聖君的道理也幾乎一模一樣,字字鏗鏘。
莫問續道:“至於甚麼師徒名分更加愚昧不堪,你教,是為了將來不用教,我學,是為了將來不用學,你願意教我當然願意學,莫問心下千般感激,將來有機會自當報答,但如果是有動機要人作出回報,那當初不如不要教,施恩不望報這道理明白沒有?假如徒弟將來反你,你應該痛恨自己不夠眼光,師徒名分,師徒莫問好了。”
萬壽聖君雙指依然纏着夢兒一雙“豹拳”,説道:“我的確沒走漏眼,你這小子是巧言令色、自成一格的奇才,但我金口既開,不殺你我這口氣絕難嚥下。”
莫問道:“不要也罷。”
萬壽聖君道:“好。”
萬壽聖君絕學驚世,他要殺人誰有能力抵擋?莫問抱着必死決心,雙手垂下等待他殺招來臨。
只見萬壽聖君一手黏住夢兒雙拳,另一掌再把莫問轟飛,又再彈開數丈之遙,夢兒催勁提升掙脱糾纏,萬壽聖君感到自己要一直加強黏力才足以將其纏住。
頹然倒地的莫問受了兩掌居然還能勉強站起,剛抬起頭,掌罡又至,切實擊中胸膛,瞧着莫問接連受創,夢兒震怒暴吼,一抖震下終可微微潰散萬壽聖君的奇怪黏力。
萬壽聖君滿意微笑,忽爾撤勁,夢兒未明原因,但已本能反射撲噬,“豹拳”衝破萬壽聖君護身罡勁,就在距離他面門一寸前戛然停住。
他看到萬壽聖君的笑容,忽然明白他的用心。
只見莫問連受幾次重擊不但未傷,全身罡勁更如岩漿般熱燙,筋脈無比舒泰,嘗試運勁吐納,只覺更順暢。
萬壽聖君道:“從無一人可拂逆我意,你既是我嫡系真傳,便一生是我的徒兒,‘穹蒼訣’已盡數植根於你體內,此內力會隨你年長而不斷提升,從今以後,笑莫問將是天下第一人,無數強敵將會為把你擊敗而不斷向你挑戰,再沒辦法偷懶,就算你避而不戰,你這個兄弟也會糾纏不休,除非你將他殺死,但你要小心才好,笑夢兒遇強不屈,反會爆發驚人的內力提升,剛才他的內力就自我暴增三成,一場龍爭虎鬥,今後勢所難免。”
從剛才夢兒的舉動,萬壽聖君猜出他懷着不親手壓倒莫問誓不休的決心,是以才出手阻止自己殺莫問,心念一轉佈下巧妙安排,令莫問無從逃避接踵而來的殺戰。
擁有曠古睿智的莫問得知萬壽聖君巧計也不禁有點駭然,因為兄弟的緣故,自小便一直迥避夢兒多番挑釁,只以智取,不以武鬥。
他一直好逸惡勞,避免在武功上提升跟夢兒力拼,那麼就算在武功上遜於夢兒也有藉口下台,假如敗陣,也只因本少爺不屑進修,不代表其天聰不如夢兒。
但如今內力超脱,“穹蒼訣”的特點就算不去勤習也會隨年歲提升,那夢兒必然不會放棄,跟他糾纏不休。
只見夢兒臉上泛起一抹笑容,萬二分滿足,像是在跟莫問説:太好了,你一日比我武功強,我就可以不斷提升將你殺敗,那才顯得我更出色。
我笑夢兒不靠別人,單憑自己努力,更勝莫問。
明窗映景,青山隱隱,綠水悠悠,風帆煙樹,漁村聚散。
“神國”位處中土偏北,處處見異境,山河秀麗風光,像“神海村”比鄰“天法國”退境地,但中間有萬里山脈相隔,要回“天法國”需要乘船拐一個大彎渡海。
“神海村”是一個小漁村,村民以出海捕魚為主,正因如此接近“天法國”這貧窮之國,漁民經常受海賊滋擾搶劫,更甚者不時有三五成羣賊黨乘着盜船衝入漁村掠奪。
時值各國戰亂,打家劫舍勾當更形猖獗,“天法國”窮民兇悍,“神海村”村民大都只是老弱婦孺,對搶劫無力抵抗,敢怒而不敢言。
今日“神海村”又有幾艘賊船泊岸,為數三十名賊匪在村內大肆搶掠,無法無天,賊匪之首除了把漁民辛苦收成一一劫來,更淫興大發,從村內擄來兩名少女,左擁右抱,要把她們帶上船姦淫。
少女的家人呼天搶地,只能祈求有天神出現打救,不見天神,卻見兩名少年一先一後把賊匪截住。
他倆都不是村內原居民,而是急於回“天法國”與小白會合的莫問及夢兒。
自離開“罪林”後,一路上夢兒都與莫問並肩而行,他一雙豹目沿途緊盯莫問不放,就算不開口,莫問也感應得到,夢兒很想一試莫問的內力如今到底有多強橫。
雖不是四目交投,莫問仍感到夢兒殺氣穿透賊匪直襲而來。
夢兒道:“‘洞天福地’林內那一箭,每一夜都在我腦海縈繞不散。”
莫問道:“哈,那不過是笨拙的取巧伎倆,莫問絕不可能一箭便把整片樹林毀掉,力拼的話,其實你勝了。”
夢兒道:“但你卻贏得很巧妙,鬥智,你的確較優勝。”
莫問道:“過獎,各有千秋吧。”
夢兒道:“爹吩咐過夢兒,我們兩兄弟在回到‘天法國’後絕不能在他面前爭鬥。”
莫問以手捂着耳朵詐作不聞:“哇!真的太久沒有清洗過,耳洞藏滿污垢嚇壞人,嗚,臭的!”
夢兒道:“明知不能迥避便經常裝瘋扮傻,實在很令我討厭,挑戰強者,自強不息,我們應該慶幸有對手,不應該再逃避。”
莫問忽然伸手向賊匪抱着的少女臉上輕逗,説道:“明眸皓齒,清雅秀麗,如此花樣年華,假如被禽獸污辱實在太令人惋惜。”
夢兒道:“你我都不會拂逆爹的吩咐。”
莫問道:“哈哈,爹説得很巧妙,只能夠在回‘天法國’前分勝負了。”
夢兒道:“之後便要在紛亂平定後再決殺。”
莫問道:“已無法等到那時。”
夢兒道:“太久了。”
賊首完全聽不明白夢兒與莫問的對話,好事被阻正要發難之際,兩股巨震已一先一後把他臂膀毀掉。
莫問的一拳把賊首整條右臂自肩膊轟飛。
莫問閃電數指刺向賊首左手“陽池”及“小海”穴,他就無力再抱着那名被莫問稱讚的少女。
賊首撕心痛叫間,兩個少女已被莫問抱離丈外,那一條被轟飛的臂膀跌落圍觀的村民前,嚇得村民尖聲高叫。
莫問卻調皮地拍掌稱讚:“一拳便可斷掉一臂,好厲害啊!”
夢兒卻不感高興,事實上莫問出手留情,根本不願與他比試,而且剛才他只想救出少女,夢兒卻要分高下,從村民反應中已得知莫問比他更得村民稱頌。
沉僅的殺氣散佈夢兒全身,他已舉步向賊匪走去,一手把他揪住,一雙厲目直瞟向莫問。
莫問無奈搖頭道:“爹曾説過,爺爺笑三少最珍惜人命,這種脾性實在好值得學習。”
夢兒道:“為了與你分出高下,我甚至可以犧牲無辜的人。”
夢兒面露殺機,盯住莫問身旁的少女,令人感到心寒。
對於夢兒不死不休的糾纏,莫問這一次又如何避戰?——
第 四 章 殺人不見血
一處地方要是繁榮興盛,人人富足,三餐暖飽,漁民農夫收穫豊碩,絕不會有奷淫擄掠,盜賊遍起,四出打定劫舍的境況。
相反要是君主庸駑無能,朝政日非,國事蜩醣,導致百姓一簞一瓢,國勢一片悲落哀涼,自然衍生殲之不盡的賊匪亂黨擾人。
伍窮從十兩手上得來“天法國”皇位寶座,憑着一股堅毅不屈的蠻橫愚勇,燃起窮民軍兵不言死的鬥志,一時間的確把頹廢不振的國勢挽回,百姓一心期待他更能有良策改善沉痾不起的經濟氛圍。
可惜伍窮雖是沙場殺戰良將,驍悍野性,能勇往直前擴增國家版圖,面對國內施政、管治建構卻是一籌莫展。
芳心昔日也只是戰場督導軍師,治理國事卻是另一回學問,兩個戰場合拍夥伴,歷經十多年仍不能把“天法國”賊黨窮寇問題解決,嚴刑厲法治標不治本,加上亂世戰爭紛擾不定,情況日益嚴重。
相隔萬里山脈的“神國”沿海,“神海村”飽歷“天法國”的賊黨侵襲,有些甚至因此而喪家滅族,可是“神國”子民篤信天理更勝法理,只望有日天神降臨拯救,令窮寇更膽大妄為。
莫問與夢兒從“罪林”以水路返“天法國”,途經“神海村”,遇上賊寇來襲,夢兒更一出手便斷掉賊首臂膀,百姓漁民都像守得雲開般把兩人視作神明。
莫問救出的妙齡少女更立即向他跪拜,哭啼道:“少俠啊!我的妹子還在賊船之上,求你救回她吧,她還年少受不了折磨,我願意以自己代替妹子,只要你能救回她。”
自小被灌輸有神明庇佑,隨時可犧牲小我的意識,少女只抱着莫問的腿呼天搶地,看來真有點滑稽,生性愛嬉玩的莫問忽然蹲下,嘻皮笑臉地逗玩少女臉龐。
莫問説道:“哎喲喲,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吧,我一身污穢,破衣爛鞋,哪裏是甚麼少俠?剛才不見我的同伴一招便斷掉賊匪一臂嗎?他比我更厲害啊,應該去求他才是。”
莫問説罷也愛理不理,席地躺下,讓百姓目光全都向着昂然站立的夢兒,期盼他能出手救助。
可是少女看見夢兒冷漠深邃眼神便不敢相求,反而莫問意態從容更好親近,又再求莫問道:“假如少俠能救出我妹子,我願意以身相許答謝救命之恩。”
莫問噗哧一聲笑得彎弓了腰:“哈哈哈,你剛才……你剛才説甚麼?”
關乎少女的最寶貴貞操,莫問竟然放聲大笑,少女兩頰緋紅,一張嘴巴良久才顫動地説:“我是説……我的人任由……任由少俠……”少女已無法把話説下去。
莫問一邊笑一邊搖頭:“哈哈,這次異地巡遊真令我大開眼界,我跟你素不相識,也不知我是好人或壞人,為救你妹妹,你卻把自己獻給我,那跟被賊匪姦淫又有何分別呢?荒謬古怪!”
夢兒對於莫問避戰伎倆早已見慣不怪,他捉着斷臂賊首不聞不問,目不斜視,只定睛瞧向海岸船上,挾着幾名婦女的幾十名餘寇。
被獵豹盯中的獵物,大都會兀自感應出死亡的威脅,況且賊黨的老大被夢兒一招便廢掉一臂,魁梧身軀更被一個少年單手提起,這一份足以霸殺天下的氣勢已教餘匪心寒。
惟有不言不語才最是莫測高深。
莫問性格調皮讓村民感到平易近人,夢兒殺勢卻震懾賊匪,好像各有千秋。
驀地,一聲拔出兵器的清脆聲響讓莫問眉頭一皺,輕快的笑容在他臉上消失,代之而起的是難過悲涼的憂色。
原來賊匪一人被夢兒盯得心裏發毛,怕他出手擊殺,先行拔出大刀爽快地割去一名仍被擄着的少女一耳,儆示夢兒。
“你別過來,要是你敢踏前一步我們就把她們全部殺掉。”
夢兒對於賊匪垂死掙扎的呼叫沒有興趣理會,徐徐轉過頭來向蹲坐在少女身旁的莫問。
四目交投,已是一封戰書,夢兒等待莫問的答覆。
莫問又再掛起微笑,對少女道:“不如這樣吧,要是一會兒你認為我們兩兄弟誰較厲害,便將你寶貴的初夜送給誰。”
莫問如此輕視少女貞操,把她嚇得瞠目結舌,呆在當場無法反應。
垂着懶洋洋的頭顱,莫問不情不願地揉揉眼睛,步至夢兒身旁。
莫問道:“爹真的説過,回到‘天法國’後便要停止爭鬥嗎?”
夢兒道:“你終於也要接受我的挑戰。”
莫問道:“我不想與你直接交手。”
夢兒道:“我們可以比箭。”
莫問道:“啊,太久沒有睡覺,真想可快點睡一頓。”
夢兒道:“我先來了。”
沒有箭,天空也沒有雀鳥,夢兒手上卻有刀,以賊首當刀,並以羣賊作鳥。
海岸上有八艘賊船,夢兒單手捉住賊首的腿,如急風掠至剛才一刀割掉少女耳朵的那一艘船,內勁一把抓碎賊首小腿骨,劇痛傳至腦際,自然地張開口怪叫,正好一啖噬向揚刀賊的耳朵,一拉回,血淋淋的耳朵就咬掉回來。
招勢未老,夢兒足不沾地揮起人肉亂劈狂斬,骨碎肉飛,由船首殺至船尾,哀嚎聲襯托着漫天血霧,殘暴血腥景象瞧得人心驚震怖。
夢兒野獸般的獵殺力確實強橫,只是手不留情,為人又冷傲,就像是沒有人性的殺神令人懼怕。
一招,一把人肉刀,殺掉賊船上五個賊匪,震碎賊首全身骨骼,支離破碎,剩下其中一名婦女在船上顫抖發呆。
雖然被救,但夢兒殘暴比賊匪無良更令她感到驚惶。
夢兒閃身回到原地,手上的賊首已像剩下皮肉般隨風飄蕩,而且還淌着血水,撒滿一地。
莫問瞧着夢兒兇悍殘殺手段,做了個不忍卒睹表情,要勝過夢兒的話,除非他能一招殺掉更多的人。
只見莫問大步邁前,向海岸邊走去,賊黨已被夢兒的殺招嚇得心膽俱裂而紛紛揚帆欲走。
莫問不慌不忙,運起萬壽聖君親傳的“穹蒼訣”,氣隨意動,“火聚法”衝遍全身十二時位,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分別是腹腔底部、尾閭、腰、後心、大椎上、枕位、百會、眉中、喉窩、心窩、上腹及臍下。
全身即似有電流竄動,皮膚髮麻發癢,如有蟲蟻爬行,經絡暢通無阻,百會處如有日華湧現,不吐不快。
既能盡得萬壽聖君的真傳,莫問也很想一試自己的實力有多強橫,把全身內力催動至沸點,以十成功力隔空一掌打在水面上,扯起翻天般巨浪鋪天蓋地而前。
海浪如天威滅蒼生,聲如雷霆,吞天沃日,勢極雄豪,其中兩艘小船已被翻起巨浪吞噬,船身毀碎,船中賊匪被澎湃巨浪擊中,就如同被一樁石柱狂擊無疑,五臟內腑碎裂而亡。
莫問一招殺掉兩艘船的賊匪,殺人卻不見血。
擁有如此驚天地、泣鬼神殺招,連莫問自己也有點震驚。
村民見莫問露這一手奇技,激賞悦目,不似夢兒般沾上一手血腥,同樣厲害但看來是較為温文一點,拍掌稱頌。
夢兒被莫問比下去心有不甘,旋即欺身至波濤上,如驚雷電閃,一拳轟起兩排十丈波濤,雙手挪移翻飛,效法莫問隔空把海水操控指掌間,在海面上捲起漩渦,人在漩渦中凜凜如海神,截殺向各處逃走的剩餘賊匪。
另一邊莫問也被夢兒激出好勝心,提起雙掌捲起漩渦,而且比夢兒的漩渦更急勁更巨大,毫不示弱。
十多年來兩兄弟每次聚首,夢兒皆或明或暗要與莫問決雌雄,莫問能避則避,不能避則以巧計取勝,也不讓夢兒敗得太難看。
他躲懶,全因為其上有爹笑蒼天,以爹的智才已然足夠讓敵人退避三舍,自己根本毫無發揮機會,加上有夢兒輔助,更是如虎添翼,沒有立足之地,幹甚麼也會顯得太平凡,亦不想別人將他們此較,唯一辦法是暫時偷懶,等待需要他的時候才一鳴驚人。
他迥避夢兒挑釁,是深知只要一日未真個分出高下,夢兒一刻不會怠懶,不斷自強,等待拼戰來臨,他愈強,自己便可以愈懶,一舉兩得。
骨子裏自傲,不屑幹平凡事,要幹便轟轟烈烈,讓舉世震驚,這就是笑莫問。
爹小白把他和夢兒召回去協助領軍,是幹大事的時候了,他再不能懶,爹也必會從他和夢兒之間選一個作領兵先鋒,目睹今天的夢兒出手殘暴,更必須在回去之前跟夢兒暫時來個了斷,讓他心息。
水面上一大一小漩渦產生吸力,分不同方向逃散的賊船被吸力牽扯,在漩渦中央不前不退,無知賊匪何曾目睹過這種奇事,看到夢兒和莫問只是發呆。
遇強愈強,夢兒瞬間爆發力驚人,漩渦在急劇催動下慢慢增大,急向前面賊船吞噬而去,莫問也將漩渦推進,不讓夢兒專美。
兩股漩渦終於拼上,莫問的大漩渦吞噬夢兒,爆出沉厚雷瞽,波的一聲漩渦消散,無數沖天水柱迎空擊射而出,岸上村民只感站立之處猶如地震般動盪。
水柱散開成雨點般落下,紅霧掩映,腥臭難當,有中人慾嘔之感。
血臭是因為賊匪之血本來就不是香的。
他們支離破碎的屍骨在海上載浮載沉,數十雙手,十幾個頭,幾十條腿,有些身軀已不知被激流衝往何方。
有些可能已化成剛才的血霧飄散,盪漾空氣中。
目睹如此血腥震怖景象,就算明知賊匪該死不活也難免於心不忍,村民嘔吐大作。
只見夢兒與莫問分別站於一個撕扯下來的頭顱及木塊上,一個像惡魔,一個像天神,絕對是各有千秋。
莫問數點着飄浮屍骨,頑皮地説笑道:“一、二、三、四……怎麼數來數去還是少了三條手臂四條腿?難道他們其中本來就有人是跛子?”
被莫問的大漩渦吞噬了的夢兒,不見慣常沉鬱,反而咧嘴微笑,説道:“怎樣?”
莫問妙道:“如何?”
夢兒道:“你心裏面已有答案了吧?為何不説出口來?”
莫問道:“喲,船都給我們毀爛了,要怎樣回去呢?”
夢兒道:“我要答案。”
莫問道:“不如我們比一比誰最快游回去‘天法國’如何?”
夢兒道:“為了分出勝負,我可以犧牲無辜的人。”
莫問道:“是的,我敗了。”
莫問敗了?怎麼敗?他不是以更大的漩渦把夢兒吞噬了嗎?
得到莫問由衷的答案,夢兒痛快大樂,表情從未如此暢快過。
莫問忽然又天真的笑道:“呀!對啊!你勝了便可得到那位姑娘的初夜,真的值得慶賀,恭喜恭喜。”
夢兒不恥的冷笑,像看透莫問以玩世不恭般的笑容掩飾失敗落寞,高傲的躍身回岸。
莫問低下頭來瞧着散亂屍骨有點黯然。
剛才的兩回比試,夢兒與莫問分別以十成功力激鬥,憑萬壽聖君傳授的內力,莫問似更勝夢兒,可是當夢兒在激戰中,忽然躍升兩成內力時,莫問已不能再度提升。
他的內力傳授自他人,未能消化駕馭,不似夢兒一直以來靠自己領悟進修,練就出瞬間爆發的潛力,現在表面上雖然能勝利,但假以時日夢兒必會比自己提升得更神速。
況且夢兒殺敵不留全屍,莫問殺人不見血,從最終飄散的屍骨看來,莫問就算再強,也不能阻止夢兒過於殘忍的殺人手段。
也就是就算莫問要留全屍,最終夢兒也可將他們撕開片碎,誰能達到目的,誰就比較優越。
或許在旁人眼中莫問取得較大勝利,但他們此刻比的是武學潛質,單就這一方面而言,莫問的確遜於夢兒。
以往的偷懶,原來要付出代價。
岸上的少女戰戰兢兢的在岸邊輕呼莫問,幽幽地間道:“少俠,你真的是敗了嗎?”
旁人無知,根本不知道夢兒與莫問比較的是甚麼,只能觀其表面,以為莫問更優越,但見莫問承認失敗未免感到奇怪。
黯然中的莫問忽然又回覆笑容,戲道:“對啊!敗了,但原來敗的感覺真不錯,我終於體會到了。”
少女道:“那……那我可以收回剛才的承諾嗎?”少女始終對夢兒心生畏懼。
莫問笑道:“當然不可以,你要好好留住你的貞操,不要隨便送給人,説不定他有天會來向你討回。”
玩世不恭的莫問,雖敗,仍能笑臉迎人——
第 五 章 無恥的交易
“天外鎮”的“童養媳府”可説是芳心人生中最後的貢獻。
芳心把伍窮賜贈的黃金籌建了“童養媳府”,以高價向窮民百姓收買無力照顧的小女孩,無形中讓“天外鎮”大部分的百姓富裕起來。
財富多了的窮民,有的拿去揮霍,有的將之營商,令以往“天外鎮”本是蓬門蓽户的情景有所改善。
晚市的“天外鎮”變得夜遊人眾,蜂扇蟻聚,街頭巷尾熙熙攘攘,大街上建築雖未至紅樓畫閣,貴櫃闊鋪,但飲酒呼號之聲,如蜩螗之鳴,初萌繁華熱鬧景象。
“其用戰也勝,久則鈍兵挫鋭,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鋭,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蔽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
華燈初上,“童養媳府”內十名八歲不足的童養媳剛練罷芳心吩咐下來的兵訣背誦,管事媚嬸嬸適時而入,準備替十名小美人兒更衣梳洗,好好服侍上牀休息。
今夜十名小美人兒瞧見媚嬸嬸,個個現出驚慌表情,事因媚嬸嬸變了一頭血紅赤發、沒有眉毛、狼目豺聲的無恥賤人。
“呵呵,芳心皇后也真有辦法,她自己已是人間天仙,秀色可餐,想不到更眼光獨到,猜心挑選的十個童養媳,個個生了副美人胚子,雖然還是小女孩,但長大後必然是絕代尤物,啊,想一想都心癢難熬,真想時光快點飛逝,讓我抱着你們十個人夜夜風流。”
這個無恥賤人不但面露淫相,更對小女孩説出淫竊的話,愈説愈樂,也只有面對無力反抗的人才可以讓他感到自己是個強人。
“哎喲,等不及了,萬一將來芳心把你們許配給人,如此肥美的天鵝肉豈不是益了別人?還是未雨綢繆,趁芳心不在,把十個小美人全都擄回去由我親自調養,等將來她們長大便全都是我春冰薄的妻妾,呵呵,快哉,快哉。”
芳心離開“童養媳府”一去未返,她秘密遇害的消息還沒有人得知,迷戀師孃肉體已久的春冰薄,知悉芳心離開“天法國”後日思夜想,終於今夜來“童養媳府”找機會一親香澤,當然不見芳心,卻見她調訓出來的十名童養媳。
春冰薄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不知廉恥,對一班小女孩裝出友善的淫笑:“來來來,讓哥哥抱抱你們,哥哥帶你們去遊山玩水,從今天開始不用再待在這兒讀書。”
春冰薄也不理小女孩被他嚇得哭啼,拉着兩個最標緻的童養媳就要轉頭離去,一回頭臉上笑容便即僵住。
他萬料不到伍窮會在這時出現。
伍窮道:“春冰薄,從前你只是個漁村小孤兒,可説是甚麼也沒有,但今天的你已經不一樣。”
春冰薄道:“是啊,現在徒兒想要的幾乎都有了。”
伍窮道:“是誰讓你擁有的呢?”
春冰薄道:“當然是師父。”
伍窮道:“很好,那你應該怎樣報答?”
春冰薄道:“哈哈,當然是師父吩咐甚麼徒兒便幹甚麼,聽教聽話,而且絕不出賣師父。”
伍窮道:“就算要你殺名昌世,殺小白,一樣去幹?”
春冰薄道:“頭也不回,絕不留手,但不一定可以殺得了。”
伍窮追:“很好,如果要你辦的事真的辦得來,‘天法國’宰相這個位便由你來當。”
伍窮言下之意即是要找人代替芳心,但春冰薄竟然擺手搖頭:“不不不,師父有何需要儘管吩咐,徒兒不需要回報,仍然是師父的大弟子,不想有任何改變。”
不為利誘動搖,伍窮亦覺詫異:“宰相這個位置也不足吸引你,難道你想要我的皇位?”
春冰薄道:“皇帝我更加擔當不起,就是宰相這司職也太高了,徒兒不想做個太起眼的人。徒兒過去也曾覬覦高職厚祿,一心沖天而飛受他媽的萬人敬仰,但眼見所有卓越者一貪圖更大成就便惹來殺禍,況且現今各處動盪不安,亂世之中還是不變勝萬變,安份守己做人,開戰時便衝鋒陷陣,休戰閒時則到妓寨風流,那已經很不錯了。”
春冰薄因緣際會伍窮,初出茅廬時爭取表現獲得賞識,名和利皆有了,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還是跟在強人之後,享受風花雪月,付出少少代價換取享樂,唯恐失去便不敢再冒險向前,見風轉舵,究竟是明智,還是沒大志?
伍窮道:“你膽大妄為,卻不妄自尊大,清楚自己有多少實力,找一個適當位置做個小人物,雌然忠心,卻不一定代表有用。”
“有容乃大”是神風不惑對伍窮的贈言,因此他能接納芳心做其有名無實的皇后,兼收幷蓄狂妄沒人性、但打不死的春冰薄、“窮兇極惡十兄弟”助他打江山。
換了以前初闖江湖的伍窮,跟春冰薄相信還有點投契,但當上皇帝,處理繁瑣國事並不是一個人可承擔得來,芳心離開,教他急於找人取代她的軍師位置,很明顯春冰薄讓他失望。
聽教聽話,不敢造次的徒弟,不就代表有能力,要找忠義並存的僕人,不如養一條佝更實際,伍窮現在需要的是強助解決問題。
伍窮雖失望,但環顧大勢除了春冰薄又有何選擇?徐徐地道:“你認為該如何令“天法國”更繁榮興盛?”
伍窮最惆悵的並不是如何擴大版圖,雄霸天下,內政搞不好,能得天下也只是徒然。
春冰薄前思後想,忽然拍手道:“對了,曾聽説‘武國’長街有個‘收買人命’的玩意,賤價買入流離失所的無依少女,掌上戲棚給富商巨賈拍賣,他媽的這真是個絕頂創意,我們大可東施效顰,將這玩意發揚光大,下一道聖旨強迫所有百姓將家中少女交出,將他們依素質分門別類,姿色美豔的賣出去做人妻妾,貌醜的做婢女,價高者得,甚至賣出去給鄰國,假如可行的話更可依樣葫蘆拍賣勞工、娼妓、軍妓、哇哈哈,愈想愈過痕,一定可以吸引商賈來“天法國”爭相競投!”
春冰薄一臉淫相,滔滔不絕的把大計説得眉飛色舞,伍窮卻愈聽愈是色沉。
伍窮説道:“朕未接掌‘天法國’之前,你知道‘天法國’除了窮困外,最嚴重的問題是甚麼嗎?”
春冰薄鑑貌辨色,看得出伍窮對自己的提議並不欣賞,只怕講多錯多,裝作並不知情,靜心聆聽答案的模樣。
伍窮接道:“是人才流失。正因為‘天法國’窮愁潦倒,百姓多是簞瓢屢空,無法讓各式人才發揮所長,被迫往外勞役,替人作嫁衣裳,朕登基後振興國勢才得以吸引人才迴流,假如走回頭路的話,朕豈不是重蹈前人覆轍,遺臭萬年嗎?”
當年伍窮登基,強敵環伺,屢受挑戰,又要面對小白威脅,只能專心面對軍事兵防問題,今日總算能面對現實,針對國家內攻謀求解決之策,可惜過去提拔的人才,現在都成了尸位素餐的官僚,無法在這個問題上幫得上忙,不禁悵然若失。
今日來到“童養媳府”原是想説服芳心來協助,不見芳心卻撞破春冰薄的“好事”,能容忍他的無恥下流,全因為一句“有容乃大”。
“我早就説過,只有欠缺真正才能的人,才要高攀別人,利用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邁向成功,沒經過磨練,失去最寶貴的悽苦教訓,有一天遇上風暴的話必然無法應付,你身邊環繞的全都是這些庸駑無能、貪圖富貴的人,早晚會把你拖下來。”
説話的聲音來自“童養媳府”外,他徐徐而入,手上拿着一團以白布包裹的東西。
伍窮一見到他的出現,臉上像露出晨曦般的曙光神色,欣然笑道:“哈哈,今晚好熱鬧,朕正值求才若渴之時,太子的出現究竟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來人的確就是當日伍窮在“窮鄉乞巷”中遇上,欲策封他為“天法國”繼承人,卻反被教訓拒絕的太子。
太子雖然倨傲,但自有一套獨立思維分析力,加上勇敢開拓屬於自己的道路,“連城訣”雖功虧一簣,但毫無疑問其能力更勝春冰薄,更適合作為輔助伍窮的賢能,他適時出現,伍窮當然大樂。
太子冷冷地道:“我本是要帶給你一個壞消息,及一個對於你來説是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伍窮道:“我希望好消息能讓我忘記壞消息。”
太子把手中白布包裹之物遞上前給伍窮:“壞消息是--你們‘天法國’的皇后--已經死了。”
太子清清楚楚的把話説完,伍窮與春冰薄都頓時瞪起雙目,面色駭然,一時間根本不相信太子的説話。
但太子仍然有力地握着手中物,教伍窮顫抖抖地伸出手來將之接過,把白布慢慢地打開來。
那的確是一顆頭顱。
芳心的頭顱。
包裹着她首級的布是如雪一般煞白,與已乾涸變黑的血形成強烈對比,那一張曾經清麗標緻,如月容般皎潔的臉容,實實在在地告訴伍窮與春冰薄--芳心的確是死了。
而且身首異處。
那是無法想像的震撼噩耗,春冰薄曾為芳心的美貌傾倒,每回看見她婀娜多姿的身影皆情不自禁伸手輕薄,朝思夜想盼望能與她温存,她死了的話就再沒有機會。
他只有悔恨當初沒機會一親香澤,卻沒有碗惜芳心死得可憐。
伍窮五內翻湧,芳心跟他相識於初闖江湖時,十多年來雖然曾經敵對,但她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一個是十兩,一個就是芳心。
十兩已決絕地跟他反目成仇,賢助芳心也落得如斯下場,耐不住的激動心情令他繃緊五指,怒目盯視太子。
伍窮道:“你殺了芳心。”
太子避而不答,卻冷冷地道:“另一個好消息是,由今日開始,我太子將會協助伍窮,對付名昌世,甚至在將來剷除小白。”
伍窮還是那一句:“你殺了芳心。”
太子道:“我會這樣回答你的問題:‘是名昌世下旨,要薛無訣斬掉芳心的頭顱’,而事實上也是薛無訣把她的頭斬下來。”
伍窮仍然憤慨地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太子道:“我要你對芳心死心,奴才不怕多,智才則一個就夠了,太多的話只會造成意見紛亂,芳心死了,我就是你唯一的選擇。”
伍窮道:“芳心已經歸隱,實在沒必要死。”
太子道:“這句話就足證伍窮還是個愚昧的皇帝。”
伍窮道:“你敢罵朕?”
太子道:“我只是説出事實,知恥近乎勇,當你承認自己的能力不過爾爾時,才能知道該如何開拓自己的路,不會託大做一些沒有能力辦得到的事情。伍窮可以用武力雄霸天下,卻不能治理國事取得民心。”
“芳心的歸隱,只是留自己一命,等將來小白登基稱帝時,她便以莫問孃親的身分坐上皇太后位置,到時便會槍頭調轉剷除伍窮,你還愚昧得以為可以説服芳心出山助你平服天下。”
太子揭穿芳心的計劃,又不客氣地三番四次責罵伍窮愚昧無知,難道他真的有恃無恐?
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能夠由兩袖清風,憑一雙手、一個充滿智慧的腦袋建構出“連城訣”革新理念,更先後得“天法國”皇帝伍窮、天下第一高手皇玉郎、高傲不羣的餘律令,還有深不可測的名昌世讚賞,他所恃的只有兩個字--實力。
不論是繁榮盛世,還是動盪亂世,實力便是本錢,實力便是一切,要不想被人擊倒,不想被淘汰,只有自強不息,不嘶增強自己所擁有的本錢,讓自己更有利用價值。
強者敗,更強者勝,恆古不變的道理。
伍窮已確切體會自己天聰所限,實非整家治國賢才,但太子殺死他曾經重視的芳心,良心上他自然地要替芳心討回公道。
雖然芳心也是居心叵測,但往績功勳又豈會是一個還未正式實行的奸計可以抵銷?
太子是他需要的良才,芳心是他曾經重用的軍師,相識於微時,又是莫問的孃親,他現在正與小白結盟合作,假如包庇殺芳心的兇手,勢必與小白等人造成更大的鴻溝,伍窮會如何抉擇?
伍窮把雙目閉上,過去從不用腦的他,正思量着這個兩難的問題。
待他再次睜開雙目時,“敗刀”刀光陡閃,橫架在太子的頸項上。
伍窮説道:“我心中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究竟太子殺掉芳心的目的是甚麼?這個問題我已想出答案,你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智謀更勝芳心,你能夠把她的頭割下來,已得到充足的證明。”
太子道:“伍窮的第二個問題,是當初曾堅決拒絕協助伍窮的太子,今天又為何改變主意,其目的究竟是甚麼?”
伍窮道:“這個問題你答不好,我會把你的頭割下來,毫不遲疑。”
太子鎮定如恆道:“單就個人能力而言,名昌世絕對更勝伍窮,你能保不敗只是一股頑強不滅意志所支持,在名昌世之下前途應該比跟隨伍窮更優越,但太子所要的並不是高官厚祿,當人附庸,名昌世愈強,我愈有興趣將之打下來,要是他有天真的雄霸天下,‘連城訣’革命則更難擴展,但伍窮在我太子眼中則還是個庸才,太子可以將庸才變成天才,也一樣可以在將來把天才打下來,協助伍窮只是暫時無可奈何的權宜之計,待我利用你把名昌世殺敗之日,也就是太子‘連城訣’發揚光大之時。”
出身神秘的太子確實狂妄,敢在伍窮面前嘲諷他的愚蠢,也大膽地承認利用伍窮軍力,在旁的春冰薄瞠目結舌,無法想像伍窮會如何對付這個大言不慚的少年。
一抹笑容輕輕在伍窮臉上勾起,繼而是放聲大笑。
伍窮很滿意的仰天狂笑。
伍窮道:“哈哈哈,真混帳,太子果然是伍窮最需要的夥伴。”
太子得知自己計謀成功,也破例地露出淺笑。
伍窮道:“假如你花言巧語,説我伍窮才是雄霸天下的真命天子,所以甘心投靠,我必定把你殺掉,再將你的頭顱交給小白,但你如此坦白,朕非常欣賞。由今天開始,朕就賜封你為真正的太子。”
伍窮的抉擇忽然讓春冰薄感到心寒,他們兩個人,為了利益關係竟然合作起來,似乎比自己更無恥。
太子只是斬下芳心頭顱,地位便立即在自己之上,從今以後他在伍窮心中的地位肯定變得無足輕重,甚至在必要時會像芳心一樣,就算被殺掉也不會被伍窮所惋惜。
他該如何自處?
還可以安分守己,獨善其身,做一個不起眼但不容易死掉的人嗎?
危機永遠像晴天打雷一樣,在不如不覺中突然出現,不事先做好準備,慵懶逃避,待危機出現時便會措手不及。
他何曾想過,像太子一樣的強人會突然出現,足以取代自己的地位?
春冰薄愈想,冷汗愈涔涔而下。
另一顆如汗的水珠,也在伍窮離開“童養媳府”時,在他的臉上徐徐滑下。
如汗,但確實是淚。
他已很久很久沒有落淚,而這一顆淚,他是為手上提着的頭顱而掉下。
太子實在出色,將遇良才,剛才伍窮只是以笑容掩飾悲哀。
這是個戰國爭雄的世代,要勝利,只有先無恥。
“芳心啊,你的犧牲也是值得的。”伍窮在心底默默説道——
第 六 章 我哭不出來
“呼嚕,呼嚕……”
白日吐豔,朝陽暖暖地遍曬滿地,今天應該是個出外趁熱鬧的好日子,暴風雨總會不知何時來臨,呆坐只會浪費光陰。
偏偏一輛被六十多歲老翁推着的“木牛”,長髮披肩,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臭汗味的笑莫問,放着雙腿不走路,還毫不體恤老翁辛苦,逕自在車斗中的稻穗上呼呼大睡。
所謂“木牛”,是一種較古老,用來為軍隊運送糧草而特地製造的獨輪車,需要由人從後把駕,這種“歷史陳跡”在這世代該已被淘汰,偏偏於“天法國”境內十分普遍。
自“神國”離開後,夢兒與莫問沿水路趕返“天法國”,莫問沿途一直趁空閒沉睡,在船上睡了幾日夜,上岸後又輾轉在別人的運輸工具上入眠,相反夢兒一直以雙腿走路,無時無刻不在鍛練身體,瞧着懶得很的莫問,愈看愈不順眼。
真是個懶得太過分的傢伙。
老翁載着莫問來到“天都城”城門,喊叫莫問醒來,他睜開惺忪睡眼瞧見豔陽當空,當即吟吟説道:“啊!到了城裏再把我叫醒吧,我還想多睡一會兒。”
老翁説道:“哈,你的爹孃一定是前生作孽,生了你這個懶兒子,有腿不走路,早晚被人窮掉一雙腿,到時想走也走不了。”
莫問還是合上雙眼微笑道:“嘻嘻,老伯伯,我這叫善用資源啊。”
老翁眯起眼厥着嘴笑道:“巧言令色,又想詭辯。”
莫問道:“呵呵,老伯你知道最早的運輸工具是甚麼嗎?”
老翁對這話題似乎也有點興趣,問道:“是甚麼?”
莫問答道:“是木棒,把東西放置木棒兩端架於肩頭,便是最古老也最偉大的運輸方法,後人再以智慧先後發明了“橇”,於木板底下安放圓木,以滾動代替滑動,繼後有‘轎車’載入,‘指南車’用於分辨方向、‘記裏鼓車’顯示走路里數、‘磨車’更偉大,車上裝石磨,利用行走時齒輪轉動,行十里磨十斛,這些都是前人以智慧創造的偉大發明貢獻後世,作用是方便後人改善生活及工作,減少沒必要的勞力,多利用腦袋創造更偉大的發明,有車放着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是窒阻智慧發展,莫問這不叫懶,而是利用腦袋思考,是智慧啊!”
莫問説着“有車放着不用卻自討苦吃,以腿走路”時刻意揚高聲調,似是刻意在嘲諷夢兒,夢兒豈會不如,只是不屑鬥口舌,嗤之以鼻。
夢兒勤奮但冷,莫問慵懶卻調皮,雖然滿身汗臭不願梳洗,又蓬頭垢面看來不好親近,但老伯還是較喜歡莫問滿腦子學問,而且較平易近人的態度,面露欣悦神色。
原來莫問沿途不時將這些學問告訴老伯,換來老伯首肯莫問乘坐手推之“木牛”,載他來到“天法國”。對着既懶又聰明的莫間,老伯不忘以長老身分怪責道:“哎喲,我以腿走路,又替你推車,你這樣説豈不是拐別來嘲笑我愚昧無知嗎?”
莫問道:“嘻嘻,也不全是你的錯,只是‘天法國’的皇帝無能,未能讓百姓生活豐裕,只動於拓展版圖,令很多人窮得沒有銀兩買家畜馱運貨物,又不懂助長百姓開發智慧,發明更便利的交通工具,仍使用落後將被淘汰的‘木牛’,把前人心血發明統統自私地用在軍事上,真是豈有此理!”
莫問遺傳爹小白個性,最喜指出別人錯誤,震聾發瞶,不忌諱地諷刺伍窮的漠視人民艱苦,老翁卻笑道:“呵呵,伍窮能把頹廢不振的‘天法國’國勢振興,成績已是不錯,要改善百姓生活還需給他多一些時日,忍耐吧。”
百姓雖窮困,但鍛練出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對伍窮仍寄予厚望,對朝廷懷着寬宏的心,團結一致,教莫問有點無可奈何,也有點不平地道:“老伯毋須忍耐了,莫問這次入皇宮便進諫那糊塗混帳的伍窮,必須先解決民不聊生的問題。”
老伯駭然道:“甚麼?你……你是莫問?就是笑蒼天的兒子笑莫問?”
莫問有點不悦:“對啊,我就是笑莫問,但下次提起我的名字時毋須先把我爹的名字説在前頭,莫問已經長大了,不再活在爹的護蔭之下,也不想沾他的光。”
知道這個懶惰少年是笑莫問,老伯臉上奇怪地收斂笑容,換上一臉哀愁,夢兒已瞧見有異狀,但莫問還閉上雙眼入睡。
進到“天都城”內,忽然一股清香盪漾於空氣間,莫問靈敏的鼻子一嗅,便説道:“老伯,勞煩你把‘木牛’駛上前面三丈,左手邊一間鋪子。”
老伯懷着沉重的心情把莫問載往鋪子前,夢兒只覺城內充斥一股愁雲慘霧氣氛,一片陰霾不晴景象。
莫問睡在“木牛”上來到店子前,也不願下來,躺着對店內叫道:“這家的酒香濃而不豔,酸而不澀,甜而不膩,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百年佳釀‘西鳳酒’,我能猜得出來,老闆是否應該請我喝一口以作獎賞呢?”
莫問無賴地不願花錢喝酒,店子的老闆卻走出來説道:“對不起,我們今天不賣酒。”
莫問笑道:“哈哈,我不叫你賣啊,是想老闆請我喝呢。”
老闆道:“今天不能,或許改天吧。”
莫問正想問明原因時,老翁已接口説道:“你就讓他喝吧,也許他今天確實需要大醉一場,不,應該是大醉七日夜。”
老闆道:“你忘記今天是舉國哀悼日嗎?甚麼也不能賣,不能慶祝,當然更加不應該醉。”
老翁答道:“他是例外的,因為他就是芳心皇后的兒子笑莫問,孃親死了,做兒子的一定傷心痛哭,醉酒最能讓人磨滅創痛。”
老翁道出芳心已死的事,終於令莫問睜開睡眼來,他揉了揉雙眼,又伸手挖一挖耳孔。
晴空朗日忽然被烏雲掩蓋,瞬間豆大雨點混遍“天都城”,莫問不停抹去臉上雨淚,儘管如何抹也抹之不去。
良久,一抹天真瀾漫的微笑展現臉上,莫問説道:“哈哈,你們喜歡聽笑話嗎?莫問很喜歡聽笑話。謊話呢?莫問也喜歡聽謊話。”
有誰,可以説一遍笑話?讓莫問可以笑七天七夜?
有誰,可以編一個謊話,把莫問騙一世?
“我哭不出來。”
天蒼蒼,地茫茫,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花無百日香,人無千日好。
一天放晴之後,便換來數日風雨飄搖。
陰霾不定的天氣,最易抓動人愁緒不安。
莫問真的與眾不同,整個“天都城”皇宮內,上上下下都是愁雲慘霧的表情,只有他笑口常開。
當別人用功時,他躲懶;當別人愁眉不展時,他發笑。
“哈哈哈,古人真麻煩啊!死者已矣,一去便該解千愁,卻要後人煩一大堆喪制儀式,甚麼招魂、弔喪、入殮、送葬。又要‘含口’,又要‘供飯’、‘點燈’,設靈、守靈、舉哀,哇,煩死人,煩死了。”
“死人已經不苦,卻苦了沒死的人煩這煩那,多餘的繁文縟禮,前人不是很有智慧的嗎?怎麼在這些小事情上那樣蠢?”
“呵!娘是‘天法國’的皇后,皇帝駕崩會有活人殉葬,那皇后呢?是否也有婢女活埋?啊!還是免了免了,好像很恐怖呢!”
“甚麼甚麼?還要有‘五服’?甚麼嘛?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紹麻,這麼多喪服,要全穿起來嗎?喪娘只穿斬衰嗎?最重的喪服?哈哈,對不起啊,莫問未經歷過喪娘,還是頭一趙送喪呢,太多不懂的地方,小孩不懂事,請大家莫要見怪。”
“哈哈,孃親,莫問長高了啊,穿起喪服也好像有點威風凜凜呢!他們也準備了壽衣給你啊!”
“不過娘,他們真糊塗,你只剩下一個頭,如何穿壽衣呢?應該造一頂壽帽,壽帽戴在壽頭上,壽頭壽頭,幸好不是大福頭。”
一別經年,小白今日是頭一趙重見莫問,沒料到為他帶來第一個消息,便是喪娘噩耗,自己心底也感戚然。
當日小白初出茅廬,在“劍京城”內每天最感逍遙的,便是在赭紅三丈磚牆外,偷窺“童養媳府”內芳心的花容月貌,聽着壢壢鶯聲,幻想有天要抱着她的晶瑩嬌軀,共諧連理,比翼齊飛。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才是人生中最快慰欣然、歡樂無愁的日子。
終於在“一線天”洞內,芳心一句謊言,小白便與夢中美人倒鳳顛鸞,共赴巫山極樂,奪去芳心處子之身,還曾向天起誓,與芳心生死輿共,情繫終身。
雖然一切是芳心的陰謀,又曾設計要把小白趕盡殺絕,最終反目成仇,兩軍對壘,但她終歸是莫問的孃親,從小照顧莫問。
人死了,一切恩怨情仇也該煙消雲散去,只是在芳心喪葬儀式上,莫問表現反常,不斷左轉右轉,把燒給芳心的冥紙翻來覆去,又一邊端起芳心的壽衣自説自話。
芳心的死,對莫問造成很大的打擊。
小白説道:“莫問,孃親要下葬了,把她的屍骸交出來吧。”
正在笑得瘋痴的莫問答道:“哈,爹啊,莫問聰明嗎?”
小白説道:“你是很出色的兒子。”
莫問道:“但我卻不會回答爹的問題。孃的屍骸在哪裏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啊,叫我如何交給你呢?”
太子當日只交回芳心的頭顱給伍窮,今日芳心殮葬,當然也就只有她的頭顱可以下葬。
莫問可以接受芳心遇害,卻無法接受孃親死無全屍。
甚至乎這數日以來,伍窮一直不肯説出是誰把芳心殺了。
殮葬中最感哀愁的一個人,只有夢香公主,當日要不是她去勸芳心復出,協助莫問帶兵試戰,芳心很可能不會被殺。
公主萬般後侮地對莫問道:“莫問,真的對不起。”
莫問笑道:“哈哈,公主,對不起。我無法接受你的‘對不起’。”
公主説道:“莫問不肯原諒我嗎?”
莫問説道:“公主沒錯,叫莫問原諒些甚麼呢?”
公主説道:“假如沒有建議芳心協助莫問,你娘就不會被殺。”
莫問説道:“哈,那要多謝公主才是。孃親一直以公主為敵,處處想要證明智謀更勝公主,沒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公主認同來得快樂,孃親那時一定十分快樂,含笑而逝,再不用天天問,向天問,問長問短,問這問那,真真正正的優哉悠哉。”
芳心以往一直對自己的戰才十分自豪,幾次失敗後連信心也輸掉,否則也不會甘心離開戰場,莫問以笑掩飾喪母哀痛,以公主來讚頌孃親過往功績,是心願達成,今日喪葬不是哀悼,而是芳心榮歸。
朱不三、生力、將軍、血霸王,無一不是看着莫問長大,熟知他脾性古怪,經常猜不透他心中所思,但今日都非常清楚他的心意。
伍窮為芳心設下這個盛極奢華的葬儀,又下聖旨要舉國連續七天七夜哀悼,更命風不惑挑選最佳的安葬墳地,務求把芳心風光大葬,目的其實只想在小白等人面前,表示自己對芳心的死十分哀痛。
伍窮上前對莫問道:“莫問,我必會替你手刃殺芳心的人。”
莫問忽然轉身而去,跑出靈堂,眾人正猜測他要幹甚麼時,莫問又捧着一大盆香味濃郁的湯肉而回。
莫問把大盆端到伍窮跟前説道:“這味湯肉我已庖制了一整天,火候剛好,特來獻給伍窮,來嚐嚐吧,保證你欲罷不能。”
伍窮不敢拂逆,就挾起一塊塊肉放入口中。
莫問見伍窮把肉吃完,問道:“味道怎樣?”
伍窮道:“是甚麼肉?”
莫問答道:“是蟲肉。”
伍窮詫異道:“蟲肉?甚麼蟲?”
莫問道:“小蟲。”
伍窮根本不明白莫問用意,當然也不知道甚麼小蟲、大蟲,但夢香公主已經驚叫道:
“莫問,你把那頭小驢宰了?”
“小蟲”並不是一條蟲,而是一頭笨笆的名字。這一頭笨驢是芳心當日把莫問送回給小白時,所贈送給他的小驢子,用來代替芳心的位置陪伴莫問左右,代替孃親的擁抱。
莫問每天睡在小蟲背上嗅着它身上散出的幽香氣味,就感受得到過往的温馨、親切。
伍窮曾想賜封太子之位給莫問,便命芳心往“洞天福地”尋子而回,莫問回到芳心的身邊便託夢香公主照顧小驢,沒想到芳心一死,莫問竟把小驢子也宰掉。
莫問對伍窮道:“哈哈,真好,伍窮為莫問報殺娘之仇,莫問也需替小蟲申冤,你把小蟲吃了下肚,待你殺掉那人後,莫問便割開你的肚子取回小蟲骨肉好好安葬。”
莫問説得調皮,但眼神卻十分認真。
莫問續道:“孃的頭顱是你親手帶回,你不説出誰是殺娘之人,莫問也的確無可奈何,只能夠以小蟲的肉答謝你代報母仇。”
伍窮終於明白莫問搞這些花樣,不過想知道殺芳心的人是誰,等他親手報仇。
伍窮略一遲疑,説道:“芳心是‘天法國’皇后,這件事由我來辦。”
莫問道:“生我養我是我娘,娘被殺,莫問不能袖手旁觀。”
伍窮道:“你不應該去送死。”
莫問道:“你不應該隱瞞,否則我會懷疑孃的死,跟你有莫大關係。”
伍窮心一涼,他的確知道太子是逼死芳心的元兇,但太子已秘密投靠於他,供出來只會節外生枝。
猶豫了一會兒,伍窮嘆了一口氣説道:“是名昌世手下的大將薛無訣。”
混帳的伍窮,他為了包庇太子,竟然把芳心的死嫁禍給薛無訣。
假如太子也在葬儀出現的話,他一定會冷笑——
第 七 章 兄弟本同心
當日太子攜帶芳心人頭往“童養媳府”找伍窮時,曾對伍窮説過:“是名昌世下旨,要薛無訣斬芳心的頭顱。”
在芳心葬儀上,伍窮竟也將芳心被害的原因,全數推給名昌世和薛無訣,在其他人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眾人對伍窮的説話並沒懷疑。
伍窮道:“莫問已經知道誰殺了芳心,下一步打算怎樣?”
莫問打了個呵欠,伸一伸懶腰道:“哈哈,這是一個蠢問題。”
伍窮道:“你打算到‘武國’取薛無訣人頭的話,朕可以借你兵馬,甚至你可以在‘天法國’予取予攜。”
莫問道:“那就更加愚蠢。莫問目的不過想要知道真相,愚蠢的人就經常會問:‘知道真相後又怎樣?’知道真相就是最終目的了,如同快樂,追尋快樂是目的,作一個好夢會很快樂、大魚大肉會很快樂、醉酒不醒會很快樂,蠢人便問:‘快樂之後又怎樣’?”
伍窮道:“你不打算幫孃親報仇嗎?”
莫問道:“就因為大家都隨意出兵挑起殺戮,天下才會多血腥屠殺,莫問好懶的啊!只想爭取時間享受恬靜,在悠閒中欣賞良辰美景。就算要出兵,我爹也有‘鐵甲兵’和‘五殺野’,實在毋須要你的‘窮兵’受傷受苦,甚至犧牲性命。啊!不得了,愈説愈想睡……”
莫問把話説完,逕自走向芳心靈柩前挺開四肢,雙眼合上沉沉睡去,似真沒把芳心被殺一事放在心上。
夜風肅殺,芳心葬儀後七天七夜都颳着寒風,在頭七之前,莫問一步未離開芳心的靈柩,每一夜朱不三、將軍、血帝王、生力、傻七等人都聽從小白吩咐把飯菜送至靈堂門外,卻不入內打擾,暗地裏監視莫問有何動靜。
每一夜朱不三等都將莫問於靈堂內的動靜轉告小白,七天七夜裏莫問只要一睡醒便在自説自話,對着靈柩訴説往事。
從前芳心仍是“武國”皇后時,每夜於宮中翻閲奏章,都必定把莫問抱於懷中,將內心的憂愁、迷惘、疑惑盡向莫問傾訴,只有莫問才是芳心最佳的聆聽者,有誰瞭解表面無情決絕的芳心,到夜深人靜時也會寂寞不安?
七夜過去,莫問仍是足不出户,門外最疼愛莫問的將軍已耐不住打開靈堂門,卻見在自説自話的竟不是莫問,而是廢了一雙腿、坐在木輪椅上的朱不大。
朱不大對將軍闖入毫不詫異,只對將軍説道:“是莫問吩咐我這樣做的。”
將軍道:“他去了哪兒?”
朱不大道:“我告訴了他名昌世正身處‘皇京城’。”
劍,散發着森寒淒冷的光芒,卻不寂寞,因為劍有伴。
十把纏在莫問身上的劍,陪伴他踏上勇闖“皇京城”的路,明知此行是他自個兒的事,雖然拒絕接受伍窮借兵,不表示他不會孤身一人往“皇京城”殺薛無訣,還有名昌世。
“哈哈,你真像冤鬼纏身,要怎樣才可以把你擺脱掉呢?”
“蠢才!”
“是的,有時莫問比較喜歡做一些傻事,可是想不到你也跟我一起傻,嘻嘻。”
“我絕對比你聰明。”
“你只是不想我死吧。”
“我要親手擊敗你。”
“嘻嘻,我們終於同一陣線了。”
“但還是敵人。”
“也是兄弟。”
“嘻嘻,要是爹看見我們現在的模樣,必定會大吃一驚。”
“莫問。”
“嘻嘻。”
“我只是不容許你隨便送命,你一定要敗給我。”
“夢兒。”
“多謝你。”
陪同莫問往“皇京城”的,除了十柄纏於背上的劍外,還有跟他形影不離、每時每刻都要跟他比高低的笑夢兒。
兩兄弟三番四次針鋒相對,為了芳心無辜被殺,終於有了共同的敵人,第一次並肩攜手。
昔年名昌世攻克伍窮,從其手上奪來“皇國”三十城池,因為神相風不惑一句批言:
“一字記之曰:‘問’,前功盡廢,功虧一賁,江山從此毀,聯為上策”,他便認定笑莫問跟他命中相剋,不能鬥,只可拉攏。
名昌世對命理堪輿之術深信不異,將“皇京城”送給莫問,以一套“霸權解放政改”,將“皇京城”搞活起來,城民對莫問都十分擁戴。
莫問今日重臨故地,同樣受到熱烈“歡迎”,只是來迎接的都不是城民百姓,而是薛無訣手下的“神武大軍”。
面對數百上千的守城兵馬,莫問還是一副調皮玩世不恭模樣,伸手在數點着兵馬的數目:“三百一十二、三日一十三、三百一十六……哎喲,又算錯了,真難。”
在女牆之上,名昌世道:“你今日來意不善。”
莫問似沒把名昌世説的話聽在耳中,又在重重兵馬前伸手數點,在旁的笑夢兒此行目的只是力保莫問不死,對於他的古怪行徑沒有興趣過問。
莫間把兵馬由右至左數一遍,然後又由左至右數一遍,一派得意洋洋的模樣,只把馬鞍上兵將弄得啼笑皆非。
名昌世道:“你的行徑愈來愈有點深不可測,但我愈是欣賞,只要莫問點頭,“皇京城”的城主位置仍屬於莫問。”
莫問數了兵馬一遍,又把數目混亂,忽然搖頭道:“唉,不行啊,實在太多兵馬,怎樣數也數不完,太上皇,你説該用甚麼方法解決呢?”
名昌世道:“你的天聰更勝朕,不如由你來告訴我。”
莫問道:“我的方法比較直接,怕你會接受不了。”
名昌世道:“莫問的方法,必然會是最好的方法。”
莫問此行誓取薛無訣人頭,卻被上千兵馬所阻,從來不動輒下殺機的他,忽然緊握纏在身上的十把劍。
雙劍自劍鞘拔出,為首兩頭雄馬便被莫問割下,雙劍回到鞘中時,莫問已收起輕佻的笑容。
莫問道:“我的方法只有一個,只要把兵馬統統殺掉,沒有兵馬就不用再數,不知太上皇是否還喜歡莫問的方法?”
一股凜然殺氣忽自莫問身上散發而出,但他的頭仍然低下來,不讓名昌世看透他充滿怒憤的眼神。
莫問道:“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莫問只好殺人。”
從前懶惰不羈的大懶蟲,為了不想白白犧牲人命,曾説服伍窮與名昌世放棄攻守大戰,乾脆以武力分出勝負,今日卻因為芳心的死,而要幹出非自己所願的殺戮,他只好把頭低下來。
名昌世道:“你的要求實在令我很為難,一方面朕對你的才能十分欣賞,另一方面薛無訣是我麾下大將,假如我將薛無訣雙手交出,恐怕要遭天下人恥笑。”
莫問道:“把我養大的是我娘,不替母報仇莫問也一樣被人恥笑。”
名昌世道:“戰場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莫問道:“我娘卻不是死在戰場。”
名昌世道:“對,她死得很無辜。”
莫問道:“是你下的命令。”
名昌世道:“你真的認為如此?”
莫問道:“我已經很想睡了,不想再説下去。”
名昌世道:“既然如此,就用你的方法來解決。”
莫問道:“刀劍無情,各位別怪莫問今日大開殺戒。”
莫問把頭揚起,雙目精光暴射,腳步疾走,直衝入馬陣拔出雙劍。
厲烈的劍光綻起,如千百條金蛇飛舞,瞬息之間馬陣中不斷傳來馬兒呼嚎叫莫問竟毫不猶豫對兵馬展開大屠殺,劍芒水銀瀉地,如暴風,又似驚濤駭浪。
一片血霧中,莫問每一劍皆出手如電,斬下數十匹雄馬頭顱,一把劍斬崩了,立即又從腰間再拔一劍,再斬,再劈。
不入城內誓不休。
殺啊!殺!
在身後的夢兒看見莫問全情投入殺戮中,體內血氣翻湧,一直忍耐着不協助莫問,全因為不想被誤會是同一陣線。
除非有人要對莫問不利,要在他敗莫問之先便將莫問殺掉。
始終也不克自恃。
動身,笑夢兒邁開步走入包圍着莫問的兵馬中。
殺聲震天,響徹“皇京城”城外,夢兒一鼓作氣的震飛阻擋面前的十頭兵馬,他不像莫問只對馬兒下手,便着一雙“豹拳”瘋狂的衝,瘋狂的殺,擋者披靡。
夢兒與莫問聯手,挑起“神武大軍”本能殺性,霎時間刀光劍影,鮮血淋漓,滿地是被夢兒斬掉下來的馬首,還有夢兒殺掉的兵將。
在女嬙上瞧着兩個“乳臭未乾”少年,不斷把自己兵馬斬殺的薛無訣,終於也無法忍耐,拉起粗如嬰孩臂兒般粗壯的箭矢疾射。
奇怪的是名昌世竟然沒有阻止。
箭矢呼嘯一聲朝莫問及夢兒頭頂射下,莫問忽地拔地衝天而起,把身上所剩下的六柄劍全數拔出。
六劍齊斬,箭矢一劍六段。
莫問騰身於半空怒然喝道:“薛無訣,你給我滾出來!”
乘着剛才彈射之力,莫問半空直飛向城樓,薛無訣護主有責,也仗起大刀飛身迎擋。
刀與劍切實交迸,莫問已憤怒得咬牙切齒。
莫問怨聲震吼:“賤種!”
莫問一直忍耐着喪母之痛,頃間於此刻爆發,驀地催起萬壽聖君傳授的“穹蒼訣”,無儔火熱之勁通臂燃燒,手上六劍盡被溶蝕,熱勁直傳上薛無訣大刀之上,瞬間刀與劍盡化成水狀。
沒有劍在手,莫問緊握雙拳,怒拳如天雷打下,剎那間薛無訣身中百拳,由半空一直被拳頭轟襲。
隆!隆!隆!隆!隆!
“賤人!賤人!賤人!賤人!賤人!”
如陷瘋痴之狀,莫問盡將怒憤發泄在薛無訣身上,由半空轟至地面,正在殺得興起的夢兒也無法介入。
直瞧着莫問把拳痛擊在薛無訣身上,連地面也被拳勁震裂,應該已被轟穿的身體卻仍然安然無恙。
兩行淚痕分自莫問與薛無訣臉上滑下,莫問竟然不殺薛無訣?
薛無訣雖然是戰場殺將,但莫問一身驚世內勁,怎可能不被活活打死?
除非莫問不下殺手。
莫問道:“我應該把你殺掉。”
薛無訣道:“對,你絕對應該把我殺掉。”
莫問道:“在孃親的靈柩前,我曾立下重誓,必會把兇手千刀萬剮,再把他頭割下來。”
薛無訣道:“我的頭就在這裏。”
莫問道:“説吧,你用哪一隻手把她的頭割下來?”
薛無訣道:“右手。”
莫問一掌斬下薛無訣右肩,將薛無訣右臂齊肩斷掉,薛無訣痛得死去活來,但總算死不了。
城樓上一直沒有阻止莫問的名昌世忽然拍掌讚道:“你仍然沒叫我失望。”
莫問道:“我卻對自己很失望啊。”
名昌世道:“但總算猜得出來吧。”
莫問道:“如果早點猜得出來,我便不用走這一趟。”
名昌世道:“莫問始終是個人,孃親死了的話難免受打擊,一時不清醒,可以原諒。”
莫問道:“莫問一直有一個疑問,以名昌世的實力,應該可把伍窮打倒,最少可以令‘天法國’窮於應付。”
名昌世道:“現在疑問已經解開了吧。”
莫問道:“因為爹小白才是名昌世的心腹大患。”
名昌世道:“如果毀了伍窮,我便要立即對付最難應付的小白,朕很可能會元氣大傷。”
莫問道:“所以你袖手旁顴,知道伍窮必會對付我爹,等他把爹解決,你就可坐享漁人之利,然後才輕易除去伍窮,雄霸天下。”
名昌世道:“所以我説,最欣賞的還是莫問,只不過見我不出手阻止你殺薛無訣,便猜得出所以然來。”
莫問道:“正因為你欣賞莫問,斷不會隨便冒險殺我的娘,所以我猜得出來。”
名昌世道:“不殺芳心,對我有好處,但殺芳心,卻對別人有好處,例如把罪名嫁禍於我,莫問會一世糾纏我。”
莫問道:“哈,你故作神秘,是要莫問欠你人情吧。”
名昌世道:“就算你不助我雄霸天下,也不是與我為敵。”
莫問道:“説吧。”
名昌世道:“一個你應該要很小心對付的人,他叫太子。”——
第 八 章 翱翔星月下
兩岸柳枝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宮。
白水自山腋瀉崖而下,水勢洶洶,波浪滔滔,水聲隆隆,連貫絡繹,盡傾流入“皇京城”內三十八座小橋。
橋以曲揚名,曲因橋傳誦。
喜愛畫藝及音韻的皇玉郎,昔年曾為皇上皇十歲祝壽,而命人改建“皇京城”內一磚一瓦,將連年被戰爭摧毀得滿目瘡痍的“皇京城”,建築成猶如詩畫般美妙的園林,秀麗而壯美。
最令人歌誦的,是開通縱橫交錯的河道,又搭建三十八條瑰麗壯觀的小橋盤繞河道之上,依河橋而走,可直達“皇宮”。
遊人經橋往返,沿途可眺望遠處飛瀑縱橫,猶如飛流噴薄,俯瞰又見玉渡飛龍,銀灘輕瀉,猶似七級浮圖,蔚為奇觀。
飛檐碧瓦,秀逸峻奇的河橋風光外,“皇京城”另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迷人音韻常盪漾於市集中。
皇玉郎以曲揚名,相傳曾於月夜偕三十八宮女,在三十八橋上吹簫合奏,繞樑三日。
“皇京城”歷經數次戰火摧殘,輾轉由名昌世接掌,為親民而把城內建構修葺,勝景更復當年。
今夕晴夜月滿,涼風輕拂,吹動河道兩岸垂柳飄揚,在漫天星宿閃耀下,詩人於河橋上撫簫弄音,音韻飄入浮游,如詩如畫的“皇京城”更似虛幻般的仙境。
如彩虹跨水的大橋下,河中泛舟如游龍翩躚,星月層層生生倒映河中,毗連天際,猶如水上浮宮,笑莫問乘着輕舟隨水流而下,於舟上伴着莫問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笑容可掬的大胖子。
他叫馬小狗。
馬小狗:“自從小城主離開,名昌世接掌‘皇京城’後,城民一直擔心他會廢除城主所倡議的‘選票’制。”
莫問道:“因為城民對名昌世不信任吧。”
馬小狗道:“那當然,名昌世是‘武國’皇帝,向來承襲舊有帝制傳統,所有城主、朝廷命官皆是由皇帝欽點,小城主提倡的一人一票‘選舉’制度,把欽點方法改為由城民推舉,即是皇帝無法背後操控,直接對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造成威脅,他怎可能不廢除呢?”
莫問道:“對啊!明明對他十分不利的制度,為何仍要沿用呢?”
馬小狗道;“怎麼?連小城主也不明白嗎?”
莫問道:“嘻嘻。”
莫問雖含笑不答,但原因似乎已掌握一二。
莫問自幼在才華橫溢的小白護蔭中長大,以致一直未能發揮所長,還不到他一展光芒的時候,只好一直偷懶。
當名昌世成功攏絡莫問,把“皇京城”賜封后,莫問便將一套“霸權解放政改”制度在“皇京城”小試牛刀。
塗了推行教育、修改錢幣制、增訂度量制外,最大突破是確立“武國”為“皇國”三十城池的宗主國,負責兵防、出戰、施刑、檢察、監察等制度,城內的內部事務則由城民自行負責,一切以民為本。
有開拓新天新地革命理唸的莫問,難怪不會接受萬壽聖君好意,因為他的一套理念完全背道而馳。
要一鳴驚人,就必須要超越前人。
眼前這名大胖子馬小狗,正是當年曾參與“選舉”,競選為新任城主其中一人,如今已是“皇京城”城主,得知莫問遠渡重臨,立即動身趕來感謝莫問的提攜。
能夠由一個平凡的城民一躍而成身居要位的城主,假如沒有莫問倡議的“選舉”制度,根本是天方夜譚。
所謂成功有三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是自己定下的目標將之完成,是為第一種成功。
第二個層面,是自己完成目標後,旁人都對自己認同。
第三個層面,是能夠幫助別人達致成功,而這是最難辦得到的一件事。
莫問雖年紀輕輕,但野心大,志氣高,其遠見已隱約更勝其爹小白,要是有一天能獨當一面,必然是驚世駭俗的大人物。
馬小狗忽然臉露尷尬神色,低頭説道:“有一個疑問,我實在不知好不好説。”
莫問道:“不用説了,我這次回來只是探望舊朋友,對城主之位根本沒有興趣,你大可放心幹下去。”
原來馬小狗知道莫問是名昌世最欣賞的後輩,擔心莫問這趙回來是因為名昌世要將城主之位賜給莫問,自己便會打回原形,從其曖昧眼神中,莫問已猜知一二。
人愈坐高位愈眷戀風光,愈平凡的人愈有自私之心,馬小狗能成為一城之主,焉會不想繼續享受虛榮?莫問不禁看得出其倡議的“選舉”制度仍有漏弊。
依水流而行,輕舟把莫問載乘至河道盡頭,跟馬小狗別過,莫問抱着一大小丁方的瓦煲欺身上岸。
文人雅士吹奏的悦耳簫音仍迥繞不散,配合今夜皎好月色,星河璀璨,流水淙淙的勝景,誰説這裏不是人間樂土?
於悠揚音韻中莫問閉目細聽,一首動人歌謠輕輕柔柔傳入耳際。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莫問閉目細聽,隨着歌謠傳來的方向走去,只見前方有一百丈高天梯直上穹蒼,登天入雲,歌謠就像天籟的聲音自深藍天空傳來。
隨着天梯而上,只見四周飛雲燮幻,絢麗多姿,眺望林木蒼翠,虯幹龍鱗,遠山近山,婉蜓迥復,金碧鈎染,羣鶴翔翔,令人心曠神怡,醉人夢雲中。
快要登入天際,莫問徐徐閉起眼睛,一陣清幽體香隨風撲鼻,如蒼翠草原迷人百花香,清芬幽雅。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婉柔聲音又再飄來,莫問張目細看,只見“觀星台”上一婀娜娉婷,盈盈嬌態,如仙子般的豊姿映入眼簾。
仙子獨個兒抱滕端坐,揹着莫問舉目欣賞凝視耀眼星河,哼着隨心而發的幽幽歌謠,令莫問看得出神,也不禁和應而歌。
“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弟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莫問歌聲驚醒夢裏仙子,她徐徐地回眸細看,那靈動的雙目清透如白雲,晶瑩閃爍,長長的睫毛,揚揚的秀髮,優美的秀額,美得令人怦然心動,不克自恃。
三年不見,昔日的稚氣一去不返,今日的彤夢已是十五歲的迷人少女,全身散發嬌柔嫣然的少女媚態。
一別三年,彤夢瞧見莫問卻一反常態,沒有樂極忘形上前擁抱,兩腮乍起桃花般豔紅暈霞,厥一厥櫻桃小嘴兒,便別過頭去,連一聲關心問候也吝嗇起來。
莫問微感詫異,旋即提步而前,盤膝坐於彤夢跟前,先掌了自己一巴掌,啪地一聲響起,一個五指掌印便烙在莫問臉上。
彤夢還是沒有反應,呆呆的看着莫問。
莫問道:“一定是三年不見,人也長高了,害得小仙子把大花臉的醜貌也忘掉,可惜沒有彩盤畫筆給小仙子塗臉抹色,只好把自己的醜臉打成爛臉,讓小仙子回覆記憶。”
莫問啪的一聲又掌了自己一巴掌,以為彤夢會泛起笑容。
卻見彤夢柔弱的身子微微抖顫,眼眶中兩顆香淚滾動,不笑反哭。
彤夢頭聲道:“衰人!”
莫問無辜被罵,竟然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彤夢的淚兒更盛,説道:“衰人!衰人!衰人!衰人!”
莫問又打了自己四巴掌,累道:“小仙子要是再多罵一句,大花臉的臉真的會被打爛的啊。”
彤夢厥起嘴兒説道:“你啊!你沒有馬上來看我。”
莫問道:“哈哈,但還是來了。”
彤夢道:“我好生氣啊!我隨時都會死掉的,你怎麼不早些來看我?還要跟爹作對?”
莫間笑道:“從今以後,莫問跟彤夢一樣了。”
彤夢詫異道:“啊!你也……你也染上治不好的絕症嗎?”
莫問黯然道:“我只剩下爹一個親人。”
彤夢得知芳心遇害,自小便喪母的彤夢最能體會當中的悲涼感受,一時間更悲從中來,但又怕牽動莫問悽愴之情,強自裝出笑容來。
噗吱一聲,雖輕柔,卻如電閃,彤夢忽然出招。
這一擊比天下間任何一招更難抵擋,莫問已然中招。
如電的一吻烙印在莫問臉上,彤夢含羞一笑,莫問卻是渾身一震。
令人難忘的初吻。
彤夢説道:“你還有彤夢啊!”
相識的當初,莫問只被彤夢刁巧頑皮的性格吸引,加上還是孩童,只想跟彤夢交個朋友,卻沒發覺彤夢已芳心暗許。
如今這一吻已清楚地讓莫問知道,彤夢這個小丫頭,如今已是個懷春少女,對自己情根早種。
莫問還待著不知所措之際,彤夢又閃電出招,嬌柔的軀體撲入莫問懷中,一把抱住莫問。
身體直接感受那雪白粉嫩肌後,醉人髮香刺激感官,教莫問全身如遭電殛。
愛情總是剪不斷,理還亂。
思緒在千迥百轉間,彤夢在莫問懷中哭道:“可是……我也快要雕開你,我的‘心衰竭’愈來愈嚴重,三年了,你一定是知道我快要離去才回來看我的吧?”
莫問輕輕逗着彤夢嬌軀,欲把她抱着的雙手鬆脱,誰知彤夢卻大發嬌嗔,説道:“不,讓我抱着吧。”
莫問只感啼笑皆非,説道:“你不先鬆開我的話,我又怎樣把你的病治好呢?”
彤夢閃動着晶瑩雙目,呆呆的瞧着莫問:“你……你已找到治好我的方法?”
莫問從懷中掏出自“罪林”採來的“神參”及“冰天蠶”,然後將之放入攜來的瓦煲內。
彤夢盯着莫問一舉一動,眼眶晶瑩淚珠更是發燙,猜想莫問這幾年間為了治好自己不治之症,往找神藥的過程必定艱苦重重,一顆驛動的心已暗暗在説話,就算此藥未能把她的病治好,無論如何也會堅持下去,不容許自己就此離逝。
莫問在煲中加入苦來由所給予的藥引,摧動“穹蒼訣”,掌心立時通紅如火,一掌抵在瓦煲把“神參”及“冰天蠶”蒸沸,一陣甘和藥味撲鼻襲來,彤夢頓覺全身舒泰。
莫問挪起身子捱到莫間懷中,莫問一邊煮藥,一邊抬頭欣賞晴空月色,彤夢又輕輕地哼着歌謠。
“木葉落啊木葉落啊,風吹落木葉。哥啊哥啊來相會,我歌你唱和。木葉落啊木葉落,風吹飄木葉,哥啊哥啊來相會,我唱你歌和。”
娓娓歌聲飄入浮游,自“觀星台”始盪漾。
圍繞在河道旁邊的文人雅士,也提起竹簫吹奏音韻,更有琴音伴和,剎那間“皇京城”
內猶如百鳥爭鳴,齊為彤夢慶賀。
繞樑之音,三日不絕。
假如此刻倒死在莫問懷中,實在是人間哀歌。
彤夢醉人温柔意境中,徐徐合上眼感受浪漫,太温暖了,慢慢地沉沉睡去。
再次從夢中醒來時,“觀星台”上竟又只剩下彤夢一人,莫問竟放下已煎沸好的藥不辭而別。
亂透的心靈在“觀星台”上團團轉圈,還以為莫問頑皮地躲起來跟她玩耍,卻始終發現星月下自己形單影隻。
“死人啊!你在哪兒啊!”
一襲衣袂破空之聲傳來,高大神俊的名昌世如乘風而來,站在“觀星台”上。
縱是戰場上殺戮無數的梟雄,滿手血腥,但名昌世仍是愛女情深,當年莫問離開“皇京城”,只因為彤夢的要求,要把莫問一切建樹原封不動,更進一步改善制度。
為了女兒能在仙境中度日,忘卻煩憂,又命人修葺河橋,壯麗輝煌更勝從前。
彤夢説道:“爹啊!可再答應彤夢一件事嗎?”
名昌世道:“就算你不説出來,我也不會殺掉莫問,你放心吧。”
彤夢道:“就算莫問他日要奪你江山也一樣嗎?”
名昌世道:“恐怕他不能有這樣的一日。”
彤夢道:“為甚麼?”
名昌世道:“莫間返回‘天法國’後便有一場死戰,他還消耗內力把藥煎沸,是愚蠢的行為。”
彤夢兩行淚水又再滑下,端起已煎好的神藥,對莫問的情意又再增一分,為何要不辭而別?
為甚麼不讓她説聲多謝?
為甚麼不讓她伴在身旁?
彤夢端起瓦煲,兩行淚水滴入瓦煲內混和着藥一起喝下。
再次放下藥煲之時,卻發現莫問又再出現,他定睛看着自己,急忙伸手抹去淚水,不讓他看到自己的醜態。
莫問去而復返,手上卻多了一隻“飛雲翼風行”,笑道:“哈,我忘記了自己不能這樣離開的,你準備飛了沒有?”
彤夢破涕為笑,倒在莫問懷中,乘着“飛雲翼風行”雙雙翱翔於星月下。
在河橋上吹奏簫音的文人雅士中,一個與寧靜景緻格格不入的人負手而立。
他一雙深邃冷漠的豹目,透射出不寒而慄的殺氣,把在天空翱翔中的莫問驚醒過來。
他永遠也不明白莫問心中所思,竟然可忘卻喪母之痛,與小情人打情罵俏,實在荒誕。
為甚麼莫問永遠比夢兒受人愛戴?
為甚麼莫問永遠可以快樂地笑?
豈有此理!
莫問發現夢兒盯着自己,連忙向他做了一個鬼臉,更挑起夢兒的憤怒,一雙拳頭握得霹啪作響——
第 九 章 天法國救主
披星戴月,連日趕路,莫問與夢兒策馬奔馳回“天法國”,跟上次踏入“天都城”城門已相隔四次月圓。
為了得知“神參”與“冰天蠶”調和的神藥是否能治好彤夢,莫問逗留在“皇京城”陪伴在側,悉心照顧,期間還四出探訪“皇京城”內城民,聚舊寒暄。
一直在旁監視的夢兒,盡把莫問受人愛戴的情況瞧在眼裏,愈看愈是不忿,莫問就像是不去刻意追求,但一切讚美、歡呼都會將他包圍,相反夢兒不斷努力自強,依然未能獲得認同。
“天都城”城門在望,莫問這次回來是要揭破伍窮陰謀,包庇殺死芳心的兇手,愈接近城門,莫問體內愈被熱血燃燒。
夢兒能感受得出每當莫問不言笑兮兮,殺志滿溢時,其爆發的瘋狂絕對不下於自己,也只有這一點是夢兒最清楚瞭解莫問的地方。
夢兒忽策馬擋在莫問跟前,説道:“我要先跟你説一件事。”
莫問臉上又再次現出笑容;“哈哈,夢兒要跟我説的一定不是好事。”
夢兒道:“太子,要留結我來殺。”
莫問道:“嗯?連夢兒也吃過虧,這個太子看來真的不簡單。”
夢兒忽然握起拳頭迎上莫問:“錯,所有被天下人公認為強者的人,都必須由我夢兒來打敗。”
狂霸的夢兒,不但要勝利,還要如暴雨狂風般把所有強人摧毀,説他自大,他卻有實力,絕對不是囂張狂妄。
莫問稱讚道:“哈哈,好有大志的夢兒。”
再次重踏“天都城”內,雖然景況依舊,唯大街上穿梭往來的城民似乎跟上次有點不同。
人臉不變,景物依舊,但個個臉上都像是喜氣洋洋、生機蓬勃的樣子,雖只事隔兩月,但已經渾忘芳心皇后已死的憂傷吧?
莫問無暇找出原委,已直闖入“天都城”重地--皇宮。
“紫和殿”是伍窮用以休息的寢宮,每時每刻都有守衞戒備,不讓人隨便直闖,莫問與夢兒殺氣騰騰直闖而入,守衞非但沒加攔阻,還大開殿門禮請進內。
只見伍窮於殿堂內批閲奏章,莫問厲目凝視,長久沒有説話。
是眼前的這個人,背叛了自己最尊敬的爹小白。
是眼前的這個人,把自己剛出生的妹子笑夢白殺掉。
是眼前的這個人,包庇殺母仇人,還騙他冒險去宰掉名昌世。
新仇舊恨,都足以要莫問將伍窮撕開千百塊,一向恩怨分明,不會胡混處事的莫問會怎樣解決此事。
一旁的夢兒就像事不關己般將一切瞧在眼中,等待莫問下一步抉擇。
莫問走前一步,笑了。
他笑着對伍窮道:“我,被騙了。”
面對奸計被揭穿,伍窮如淵嶽般鎮定如恆,似乎早有準備。
伍窮答道:“連才智過人的莫問都能被騙,的確令人意外。”
莫問道:“是啊,連我也有點意外,可惜……”
伍窮道:“可惜?可惜甚麼?”
莫問道:“可惜騙我的人不是伍窮,不然我不但意外,還會喜出望外,大鑼大鼓向你説聲恭喜恭喜,因為騙我的人是伍窮的話,多年貧困的‘天法國’必定有救。”
伍窮道:“莫問只説對了一件事,‘天法國’的確多年陷於貧困死局中,但已經有救。”
莫問對伍窮的故弄玄虛已有點不耐煩,揚手説道:“夠了,夠了,假如你的命不是要留給爹來解決,還要擔心‘天法國’羣龍無首,莫問必定毫不猶豫割下你的頭祭我娘亡魂。”
伍窮道:“好啊!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莫問大有小白恩怨分明的性格,沒有令朕失望。”
莫問以堅定不移的語氣把伍窮的話打斷:“交出太子!否則我毀掉整個皇宮。”
莫問已到了不殺仇人誓不休的地步,透射的無懼氣魄,不禁教伍窮心中一凜。
伍窮説道:“好,我現在就帶你去。”
莫問道明來意要殺太子,伍窮也爽快答應,確是十分意外。
伍窮對莫問道:“昔日‘窮鄉乞巷’代表着‘天法國’窮困的現實寫照,數以萬計孤苦無依的大小乞丐,以爛布竹枝搭成簡陋的布帳便躲在其內生活,飽受狂風暴雨侵襲、病瘟傳染。”
莫問舉目望去,只見今日的“窮鄉乞巷”並不如伍窮所説的景況堪虞,反而見巷內正搭建着各有特式的建築物,沒有乞丐,只有勤奮的勞工井然有序的為建築物砌上磚塊。
每個人的臉上也不見苦臉愁眉,眼光中充滿希望的曙光。
伍窮看到莫問眼神中的疑問,説道:“以往這班乞丐聚居於此,每天等候善長人翁經過施捨,或是給鄰國富户人家買去做奴僕,但今日已懂得學習各種技能,女的學織繡,男的學搭建技術,人人有一技之長,有成績的便離開‘窮鄉乞巷’,願意以勞力換取微薄報酬,正因為他們要的報酬較低,已變成‘天法國’的改造所,人人想要來學習新技能與人競爭。”
當日伍窮便是在“窮鄉乞巷”遇上狂傲的太子,還被他臭罵一頓。
莫問道:“能夠在短短時日內改善惡劣環境,斷不會是因為奇蹟出現,能夠辦得到,必然是你一直包庇的。”
“--太子!”
莫問在巷中高叫一聲,所有在勞動中的城民都轉過頭來,當中長髮披肩,永遠揹着沉睡小孩的太子,已在人羣中步出。
殺芳心的幕後元兇就在眼前,莫問雙目赤紅,五指握緊。
狂傲的太子面對殺氣沖天的莫問仍一派大無所懼姿態,昴首闊步就站在人羣中央與莫問對峙。
太子冷冷的雙目向一旁的夢兒瞟去,四目交投,各自現出不屑的表情。
太子橫目凝視莫問,開口道:“你,就是笑莫問。”
莫問道:“取你命的人。”
太子愛理不理的模樣,説道:“你在‘皇京城’所倡議的改革制度不錯,應該是有點能耐的人,至少,比你身邊那個賤肉橫生的兄弟優勝。”
太子刻意將夢兒比下去,令冷傲沉默的夢兒也旋即暴射殺志。
莫問道:“自大的人通常死得較快,你最快。”
太子還是在自説自話:“不過你的改革制度走得太快,漠視城民根本未有足夠知識自行處理城中事務,最大的問題是你忽略了人心的劣根性,不從最基層開始灌輸‘選舉’的知識,最終會帶來更多貪官污吏,為了利益而壓榨城民。”
莫問也不客氣反駁道:“你走得太慢,到你死的一天沒有人繼承你的遺志,一切都會付諸流水,而你今天便要死,恭喜恭喜。”
太子道:“你知道要令一個窮人發奮向上,最需要讓他知道些甚麼嗎?是尊嚴!我教他們有一技之長,不再頹廢不振,活得有尊嚴,除了是能力的改造,也是思想的改造,在重新學習期間必須還要一個有能耆帶領,你一下子便讓甚麼也不懂的平民登上城主之位,由他來領導一班甚麼也不懂的官僚,註定一敗塗地。”
莫問在“皇京城”上遇上馬小狗,從他害怕失去城主位置的態度看來,其實已知道自己的改革還有漏弊。
繼後在“皇京城”內瀏覽,探訪城內住民,從中就是要觀察其開創的制度有何需要改善之處。
最大的發現,是城民開始埋怨馬小狗能力有所不逮,還徵收苛刻税項,用以將“皇京城”建構成美輪美奐的遊覽勝地。
沒有自己獨特的出產,空有奢華的外殼,一切也是徒然。
雖然如此,這次創新革命畢竟是個嘗試,只要多加些時日增修當中漏弊,一切便迎刃而解。
伍窮秘密立太子為“天法國”繼承人,趁着莫問往“皇京城”期間便在國內大肆推行其創見,針對國家貧困主因,先讓一班一直被視為廢物的乞丐勤奮起來,令人刮目相看,情況如同漣漪一般擴散開去,人人怕被淘汰,不敢怠懶。
有了牢固的自發性基礎,等這種意識深入民心,到時再由民眾開始推行其“連城訣”革命,自然事半功倍。
有這樣的改變,也有賴於在“連城”時,城民對自己不信任,寧願離城往外求生的啓發。
窮,原來也好有力量。
窮,原來可以好好利用。
一個人窮,其麼也沒有,只有性命一條時,就甚麼也不怕失去,反而豐衣足食,人就害怕轉變。
原來很危險。
昔日“天法國”未能針對這問題解決貧困問題,只是沒有像太子這樣一個既狂傲、又有大志的人全力改革。
莫問忽然轉過頭去對伍窮道:“你仍然是那樣蠢,甘心被人利用,像他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忠心在你之下,不過莫問今日便當做好心,先替你解除被反叛的危機。”
伍窮笑道:“在朕的眼中,莫問與太子同樣出色,只要誰能助朕解決問題,振興國勢,將來是否反叛,是朕自己的問題。”
莫問道:“哈哈,又是有容乃大。”
伍窮道:“對啊,是有容乃大。”
莫問道:“莫問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伍窮道:“又是照銅鏡?”
莫問道:“我可以殺了他吧?”
伍窮追:“可以,只要你殺得了的話。”
莫問道:“謝主隆恩。”
戰了,莫問舉步而前,縱使眼前人確對“天法國”國民有所貢獻。
但殺芳心之仇絕不能就此不報。
枉為人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天、地、日、月、星、山、水、花、草、樹、木,天地萬物之氣盡納於莫問體內。
萬壽聖君直接傳入莫問體內的“穹蒼訣”神功,是他經百多年鑽研的不世奇功,能隨年歲增長自然提升,最適合莫問這種懶惰性子修練。
每踏出一步,“穹蒼訣”的熱勁也在莫問體內運行,貫通全身筋骨百穴、五臟六腑,全身泛起精光火紅。
深不可測的太子,一直隱藏真正實力,與莫問相比,究竟誰高誰低?
太子退、退、退、退。
面對莫問光明磊落的殺戰,太子竟然不斷退後,退往巷的盡頭。
他竟然不敢接戰?
莫問仍然邁開闊步而前,忽然前面卻有一人擋住他的去路。
一人又一人,紛紛不怕死的擋住莫問去路,剎那間窄小的“窮鄉乞巷”堆滿了人,個個赤手空拳,阻止莫問殺太子。
剛才還在搭竹棚的壯丁、在學習編織繡花的婦女,還有以竹枝在地上學字的小女孩及小男孩,無一不放下手上的工作,盡集合於小巷裏,團結一致圍着太子。
“我啊!幹了整整三年乞丐,天天在此受陽光曝曬,風吹雨打,頑疾更令我滿身長滿瘩痂,沒有人可憐,是誰來贈我第一口新鮮雞肉,還日夜煎藥給予悉心醫治?”
“是太子!”
“我啊!從前是個下賤妓女,只能出賣肉體為生,到風燭殘年還要染上風流病,整條腿都潰爛掉,以為甚麼也幹不來,是誰教我還有一雙手可以幹粗活?”
“是太子!”
“我啊!一出生便殘缺不存,甚麼也幹不來,娘不要我,爹對我拳打腳踢,一生委曲求存,以為行乞便是唯一求生之途,是誰教我可以學字,可以做個文人?”
“是太子!”
“沒有太子,我們都只是廢人一個,太子是我們的大恩人,是‘天法國’的神明,誰要殺太子,我們便殺掉他!”
窄小的“窮鄉乞巷”裏傳來的呼聲響徹天際,數百個曾受太子恩惠的乞丐吶喊高叫,齊心擋住莫問。
只見太子在人羣之後冷冷地微笑、恥笑。
太子能在短短時日內攏絡“窮鄉乞巷”裏所有的人心,甘願獻出性命都要保護他,夢兒、莫問也不禁震驚。
遺傳了爺爺笑三少及爹小白的性子,莫問對人命十分執着,絕不隨便殺無辜平民,此刻見他們如此齊心阻住去路,要硬闖必有死傷,不闖又無法手刃太子,一時間也無計可施。
莫問説道:“你們知道我娘就是你們的皇后芳心嗎?”
“那又如何?”
莫問道:“太子就是殺我孃的人,你們還要維護他?”
“太子早就告訴我們!芳心皇后為保護‘天法國’的確有汗馬功勞,但太子也是‘天法國’的賢能,所以絕不能受傷害。”
“對啊!芳心皇后是順應天命而死,太子應運而生,皇后死了已成過去,我們要的是將來!”
一陣嗚咽的感覺悠自莫問心底升起。
芳心以前為“天法國”努力抗敵,今日人一死,所有功勳往績立時煙消雲散,誰也不再計較太子就是謀殺芳心的人。
窮,實在太可怕,為了不再窮,連良知也可出賣。
窮,實在太可惡,為了將來富貴,今日便可歪曲道理。
最可怕的還是太子,他竟然説道:“我不想有人白白為我犧牲,你們就讓莫問過來殺我吧。”
“不啊!我們一步不離,如果要殺,便先殺了我們!”
可怕的太子,明明是利用人心,卻還要演戲,為令城民對他更增好感,他説道:“莫問啊,你要殺便殺我好了,要是敢傷我的城民分毫,我一定會把你宰掉。”
伍窮見莫問無計可施,忽爾説道:“最厲害的武功,原來只是天下人都願意獻出生命,不容許他死。”
可笑啊,可笑啊,縱使莫問已是天下第一人又如何?不肆殺,面對太子只有徒嘆奈何。
“我早説過,太子要由我來殺。”
笑夢兒,太子忽略了的人——
第 十 章 羞恥的夢兒
在“五殺野”密林中,有一頭出沒神秘的兇獸,它全身是堅硬而黝黑的短毛,卻閃着難以言喻的光亮。
它四肢細長,背骨柔軟,腳掌寬厚、鈎爪硬而堅粗,獠牙鋒利森寒,齒冷。
它擅於奔剩、跳躍,於樹上穿梭往返。它每一個動作都迅疾如雷,它每一次出現都必定能捕食獵物。
它並不隨便捕殺,雖不是龐然大物,卻可獵殺此自己更強壯的獵物。
傳説中,它就是守護“五殺野”的“神”。
它冷靜、寂寞、孤獨、兇殘、嗜殺,經常發出淒厲的咆哮。
它是一頭黑色的豹。
在“五殺野”裏,只有一個人非但能遇上它而不被捕殺,更反被他七縱七擒,就像是他的寵物一樣。
他學習跟豹相處,習染它捕殺獵物前緊盯獵物的特性,先是細意觀察,一動即他與它一起享受孤獨。
他是笑夢兒。
太子能掌握莫問較善良的個性,利用“窮鄉乞巷”內的乞丐擋住莫問,這一後着其實早已在他計算之內。
當日原是想把薛無訣逼至無可選擇的情況下將芳心殺掉,然後將殺芳心的罪名嫁禍於名昌世,等莫問為報母仇而往“皇京城”時,便部署一切拉攏民心,在“天法國”中建立地位。
雖然芳心被自己一句“蠢才”招致殺身之禍,但往後的計劃仍然沒有任何影響。
太子殺人,沒需要的情況下根本不用由自己出手,只要運用才智,別人自會甘心賣命,替他效勞。
所有的部署都將是為莫問而設下,可是還有一個與莫問各走極端的夢兒,他嗜殺,為了殺敗所有天下強者,就算多殺幾個無辜的人,也只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夢兒已沉默得很久,一直在旁觀察太子所設計的一場鬧劇,不時發出冷笑的聲他只是在等待莫問無計可施的一刻時才出手殺太子,是要更顯他的才智不凡,更勝莫問。
夢兒道:“我要殺太子,誰擋我,誰先死。”
夢兒也不給一刻時間讓人反應,人已彈射而前。
咆哮聲震動天地,如風捲雲團,迅捷飛騰,夢兒猶似足不沾土,幻化光影,一形十影,追風逐電般直殺入人羣。
莫問還未來得及阻截,哀嚎聲與裂骨碎肉聲已交錯迥響,十幾人骨肉分離,如被兇獸鋒利齒噬。
斷腿、爆眼、裂心、碎肺、絞腸,為首擋在太子前的一個一個倒地,所有人震怖心驚。
無儔的拳勁暴發激射,流利的拳影把還未搭建完成的建築爆得磚飛樑塌,吼聲狼梟鳴,驚心動魄。
屠殺槮劇不斷延展,夢兒殺出一條血路,血路上佈滿人體五官五臟,四肢殘骸。
卜的一聲,一顆被震飛的眼珠被踏碎,夢兒終於止住身形。
一把劍挺在夢兒胸膛阻止他再繼續前進,繼續屠殺。
太子已借刀出招。
他這次不借劍,而是借刀。
借刀殺人。
他從來都較喜歡借刀殺人。
也許是夢兒的殘酷令太子也為之齒冷,他不得不穿過人羣阻止夢兒。
能簡單俐落的逼太子出招,夢兒第一個反應並不是面對太子,而是回頭冷冷的對莫問微笑。
夢兒道:“我的方法還是比較直接可行。”
莫問心下一凜,雖然早知道夢兒嗜殺,但實在也無法想像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殘酷。
太子亦少有的緊皺眉頭道:“你好瘋狂。”
夢兒覺得這是讚賞,一臉洋洋自得的表情:“又殘又廢,更全身是病的人,死是一種解脱。”
太子道:“這個提議不錯,我先把你斬成殘廢,然後由他人來代勞把你殺掉。”
夢兒道:“春秋大夢!”
太子道:“你連名字也有夢!”
刀光亮烈飛旋,縱橫綿密,如九霄龍吟,惡龍張牙舞爪,幻成七色彩霞,照耀光芒。
“聖上刀法”?
“一遇風雲轉化龍”擊出!殺!
太子所隱藏的武學修為確是驚世深不可測,他每一次動作都同樣要令人驚呼譁然,震驚顫慄。
只有真正皇族之後,體內流着皇族血的真龍天子才能修練的“聖上刀法”,如今竟由太子讓這皇道刀法重現江湖。
前次為勝名昌世所使的劍招,是曾名動江湖的葉孤城大俠絕學“天外飛仙”,今日卻是“聖上刀法”,究竟太子的身分是誰?
皇道殺招如真龍飛撲,夢兒赤手空拳,一如淵嶽屹立,等待殺招臨門。
他從不退避,遇強不屈,太子愈強,他愈強,愈興奮。
夢兒雙腿一震,一襲腥風血浪撲面而來,夢兒震起窄巷上殘缺不全的屍骸,和連着五臟及屍血迎擋殺力。
屍骸彈射躍飛,如化身厲鬼擋在夢兒身前。
還有後着。
夢兒不但以屍體迎擋“一遇風雲轉化龍”,更以活人直卷太子。
太子遽然收招。
並不是珍惜生命,只是辛苦建立得來的親民關係,絕不可因此而毀於一旦。
夢兒瞧出太子利用百姓的無知來保護自己,早盤算出這破招一着。
“吼!”
豹獵食,先是靜心觀察,等待最佳時機便飛撲咬噬,而且絕對窮追不放,被它所盯視的獵物,在那一刻已宣告死亡。
豹獵食,當擒住獵物之時,第一口便咬噬獵物致命地方。
上一次在“連城”跟太子對了一招,夢兒便在找尋太子致命之處。
他背上那個從不落地的小孩。
夢兒沖天而起,撲近太子時如游龍般滑向太子身後,一手擒住他背上的小孩,拳風猛然暴漲,割面生痛。
太子大駭,迥刀格擋,只見夢兒悽然冷笑,迅疾無倫的一拳穿過刀網,重轟在小孩身上。
小孩口中吐出一口濃稠鮮血,把太子重轟在地。
飛撲,再噬,未能像獵物咬噬至倒地不起是獵豹的特性。
“保護太子!保護太子啊!”
在“窮鄉乞巷”裏目睹同伴被殘殺的乞丐一直抖縮一旁,但見太子被重打倒地不起,又再激起無懼意志,一個一個壓在太子前面迎擋撲噬而來的夢兒。
“誰擋我,誰死!”夢兒口中雖提出儆示,但拳罡並沒停下,在儆示聲中直進不退。
一聲沉雷巨響,莫問橫架雙臂截擋下夢兒殺拳。
重招未能得手,夢兒如狂怒吼,要震飛莫問,莫問鎖起夢兒的拳,運起“穹蒼訣”拒擋。
狂霸拳功與驚世內勁互拒,空氣中連環爆出震響,但夢兒還是未能將莫問震飛。
夢兒怒罵嚎叫:“你阻止我?他是你殺母仇人,我替你報仇,你竟然阻止我?滾開!”
莫問道:“夢兒,你可以替我報仇,但絕不可以濫殺無辜。”
夢兒道:“婆媽的傢伙,你一日不狠下殺着,只會一世被他利用無知百姓來保護自己。”
莫問道:“錯了,夢兒,我一定會殺。”
夢兒道:“現在就殺。”
莫問道:“不,只要將來在戰場,他們披上戰甲為太子殺戮時,莫問會毫不猶豫將他們的頭斬下,但他們現在只是平民百姓,就絕不可殺!”
夢兒憤怒得五指張裂,雙目吐射血光,不死不休的殺志再度提升。
夢兒咬牙切齒地道:“你,有仇不報,真是混帳!”
莫問道:“是啊!好大好大的帳。停手吧,夢兒。”
夢兒道:“不!滾開!我今日不替你報仇,絕不罷休。”
澎湃拳勁急升逾倍,莫問雙臂再難鎖住夢兒,夢兒立即騰身挪移,滑身過莫問身後。
轟!轟!轟!轟!轟!轟!
莫問截擋夢兒不果反令夢兒殺志更揚,拳影暴雷般重轟而下,把層層疊疊的人堆轟飛。
刺骨破肉,鮮血迸濺。
手無寸鐵的百姓哪堪拳勁摧殘,又有五人頭爆而亡。
一場慘不忍睹大屠殺又再展開,面對瘋狂的夢兒,莫問心下百般絞痛,如萬箭穿心噬。
刀芒散射,穿破血浪拼殺“豹拳”,太子持刀飛出。
已殺紅了眼的夢兒已不管自己是血肉之軀,狂拳迎轟刀芒。
血飛浪半空,散成血霧,夢兒雙臂被刀鋒劃出清晰可見的血痕。
數十條刀痕愈來愈淺,只因刀鋒抵不過如鐵鑄的肌肉,分崩折離。
隨着裂痕加深,太子手上借來的刀碎裂寸斷,夢兒的臉上卻不見興奮表情。
太子比自己想像中膿包,實在太令夢兒失望。
夢兒失望,太子失敗。
失敗的人要死。
夢兒拳如雨下,千百個斗大拳頭全指向太子身後的小孩。
上次一戰已知悉太子對背上的小孩極度重視,假如小孩被殺害,太子定會激射最強殺力。
太子愈強,夢兒會勝得愈興奮。
太子手上沒有刀,只能閃身滑開,避過夢兒的拳龑,但夢兒卻如冤鬼纏身,任太子如何迥避,總有拳頭追來。
白光一閃,一件“明器”忽迎射向夢兒,他竟不及躲避,“明器”擊中他的這一件“明器”不但夢兒詫異,更足以令他停下來。
天下間最厲害的武功,是天下人都甘願為他獻出生命,前仆後繼為他拒擋敵人。
太子就擁有這股魔力般的武功。
而天下間最殺性強橫的絕招,不是刀招,不是劍招,也不是拳招。
叫“恥辱”。
恥辱發自人的內心,可以激發人發奮向上,也可叫人從此沉痾不起,沉淪頹夢兒感到十分恥辱。
“明器”發自太子背上的小孩,卻沒有殺力。
只是一口濃稠的唾液。
“卑鄙賤格下流的人,老是追着手無頑抗之力的人來打,算甚麼高手強者?你不是想殺我嗎了來呀!混蛋!”
説話的竟然是一直閉目沉睡、如同死了一樣的小孩。
太子背上的小陔竟然會説話,還厲聲指罵夢兒,一臉無懼無畏的樣子。
夢兒呆在當場,他絕對沒有想過小孩會有這樣厲害的“殺力”。
看見太子微微淺笑,夢兒更如墜入深淵。
除了唾液所帶來的恥辱外,夢兒剎那間更驚覺太子不是膿包,而是他面臨殺招依然在隱藏實力。
除了深不可測的智謀外,太子還有深不見底的武功,深謀遠慮的奸計。
連一個無頑抗力的小孩也凜然無畏的唾罵夢兒,一時間“窮鄉乞巷”內死剩的乞丐都揚聲和應,臭罵夢兒,但仍擋在太子身前。
“卑鄙無恥!殺手無寸鐵的人,我們活得有尊嚴,你令我們覺得羞恥!”
“殺吧!要殺要剮便來吧,讓天下都可以恥笑你!這一點犧牲絕對值得的啊!”
“算了吧,夢兒。”莫問再次懇求夢兒停止殺戮。
夢兒很想衝上前大屠殺,但下不了手,只因為要對太子重新估量。
瞧見夢兒與莫問轉身離去,太子臉上又再泛起得意的微笑——
第十一章 天算大統領
正所謂“生有所養,死有所葬”,芳心窮盡一生光陰,費盡心思,甚至不惜以肉體媚惑眾生,都只求能與“皇后”這兩字結緣。
能由一個平凡村落小女孩,一登龍門穿起錦繡凰袍,頂戴鳳冠,她付出了無盡血汗。縱使曾為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隨着一坯黃土撒下,一切也該煙消雲散。
皇陵設於“天各一方”,由“天法國”現任國師,昔日“五花八門”玄門師聖風不惑擇地而建,地勢山隴藏風,風吹水激,是為真穴。
穴內築有房舍百間,御橋、水關數十座,石雕有麒麟二對,蹲獅六對,文官四對,武將二對,太監二對,宮女二對,四面各闢神門,規模宏大,輝煌壯闊。
下葬之卜吉儀式,並由風不惑親自督師破土,打點一切儀仗及僧道鼓樂,直至芳心長埋黃土。
今日於天都城皇陵之前,出現千載難逢,難得一見的奇景。
除了小白、耶律夢香、莫問、夢兒、將軍、血霸王、朱不三、桃子、生力、郡主、傻七之外,還有伍窮、春冰薄、風不惑、李厲琤等悉數雲集,齊為芳心弔唁。
如此盛極一時的聚首,伍窮這方面獨缺了太子一人。
小白已從莫問口中得知殺芳心的罪魁禍首被伍窮所包庇,雖然芳心曾屢次將小白出賣,但始終是親兒的孃親,他會如何對付伍窮?
只見小白跪於芳心陵前,向天立誓:“皇天在上,神明在前,我笑蒼天謹向上天發誓,今日殺我女兒笑夢白、包庇殺芳心主謀的仇人伍窮,就在眼前,他日待笑蒼天將外侮驅逐,必定宰殺伍窮,如有違誓,願受千刀萬剮,萬劫不復。”
芳心的死,令小白與伍窮的血海深仇再度加深,唯大事當前,“天皇帝國”很快便要攻入中土,以現在小白的兵力絕對無法克敵。
中土勢力還是四分五裂,更加難以抵擋“天皇帝國”大軍,無奈之下只有暫與伍窮聯成一線,一切仇怨便需擱置下來。
小白走至伍窮面前道:“我跟你決戰之日,除了你之外,我還要你交出太子!”
今日的伍窮,已是與小白勢成水火,絕不能回頭,昔日情義化作前塵,小白既立定主意,伍窮也不客氣道:“一言為定。但這一次出兵攻打‘武國’,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統領。”
小白道:“你認為太子是最適合人選?”
伍窮道:“我現在只信任太子。”
太子既已投靠伍窮,他自然不甘再被小白指揮自己軍隊,要太子作統領,是覷準小白必須倚仗“天法國”兵力的弱點,他除了答允之外,應該別無選擇。
但這只是伍窮一廂情願的想法。
小白道:“除了你的‘天法國’,現今天下還有多少勢力?”
伍窮道:“名昌世的‘武國’、你的‘鐵甲兵’、‘神國’及小丙、小黑與笑天算一眾。”
小白道:“那我一定要倚仗你的‘天法國’嗎?”
伍窮道:“笑天算已明言拒絕跟你結盟。”
小白道:“如果由她來做大統領,你還以為她不會答應結盟?”
伍窮頓時一愕,原以為一切已在自己掌握中,但似乎又跌進小白所策劃的計謀伍窮狐疑之際,只見芳心的陵墓外又多了四個不速之客。
竟然是小黑、小丙,還有懷中抱着小血海的笑天算。
伍窮略感意外,笑天算已步至芳心陵墓前,默言不語,究竟笑天算是否已答應跟小白合作?
只見笑天算默默地道:“真可惜,我還以為天算有一日可與戰才芳心在智謀上分個高下。”
笑天算説罷,眼目已斜視着小白身邊的女人。
耶律夢香。
夢香公主似已猜透笑天算心中所思,説道:“夢香會期待這一日。”
笑天算道:“天算今日來除了拜祭芳心,應該還得到應得的答案。”
夢香公主道:“你的提議本來不錯,可是伍窮似乎並不贊同。”
笑天算道:“他來當大統領?”
夢香公主道:“太子。”
笑天算笑,冷笑。
也像恥笑。
良久沒發出聲音。
伍窮不屑地道:“你似乎高估了自己,‘天法國’以兵力以言,也必定勝過你們所有人,只要朕喜歡,根本可以不用跟你們任何一人結盟,甚至乎明天一道聖旨,就可以立即出兵要你們雞犬不寧,要結盟,必須由太子出任大統領。”
笑天算道:“我只是高估了你。名昌世已肯定在虎視眈眈你的‘天法國’,還按兵不動是因為我大哥小白,只要小白離開你,‘神武大軍’、刀鋒冷、餘律令、皇玉郎、藥口福立即長驅直進‘天法國’,你還可以來把我們弄得雞犬不寧嗎?”
笑天算當日答應與小白合謀,要伍窮明白跟小白合作的好處,也早算出日後的利弊。
只要伍窮與小白結盟,便成騎虎難下之局,再加上名昌世收復了皇玉郎、餘律令及刀鋒冷等人,勢力壯大,單靠伍窮一人更是難以匹敵。
她一直靜觀其變,等各人入局,形勢既定時才策動後着,向小白提出要結盟便要由她來當大統領,領導羣雄,無非也是為了自己的丈夫小丙。
天算當上大統領,小丙自然也是元帥之一,這樣的結盟才是她一直等待的局伍窮驚覺當日的迷局還未完結,心下驚詫笑天算的智謀,實在比芳心還要算計得長遠。
除了智慧外,她還能等,絕不急功近利,實在是個可怕的女人。
笑天算續道:“你想離局更是不可能,要太子來當大統領更是妄想,你能夠回答我們,太子今天為何不出現嗎?”
太子是殺芳心的主謀,明知今天眾人齊來拜祭芳心,那怎會在芳心的陵前出現?
伍窮當然不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天算道:“太子做大統領,小白與伍窮做元帥,夢兒、莫問、生力、朱不三、將軍、血霸王、春冰薄做領兵大將軍,你真的以為可行嗎?別忘記他殺了芳心,由小白當大統領你不服,由太子當大統領其他人不服,笑天算應該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笑天算陳明所有利害關係,一切也似乎如她所言,只有跟所有人無仇無怨的笑天算,是這次結盟大統領最適當之人。
伍窮不答應,難以對付名昌世,答應的話,肯定將來難以收拾殘局。
前思後想,似乎也只有解決當前急務是上策。
笑天算估計大統領一位是自己囊中物,臉上已泛起勝利的微笑。
可是似乎也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一向懶惰的莫問忽然笑道:“唉,這個想當大統領,那個又想當大統領,大統領的確也不好做,由姑姑笑天算來做當然是好,但如果由莫問來做的話不知又如何呢?”
笑莫問忽然調皮地提出這個建議,也教笑天算微微一愕。
笑天算道:“除了姑姑之外,大哥的兒子來當大統領的話,應該也沒有人會反對。”
笑莫問笑道:“姑姑這句説話説得好巧妙,有意思。”
笑天算道:“有何意思呢?”
笑莫問道:“最少有兩個意思。”
笑天算道:“哪兩個意思?”
笑莫問道:“姑姑説的話好像是贊成莫問當大統領,含意卻可圈可點。第一個意思是‘除了姑姑之外,莫問也是個大統領的人選’,但第二個意思卻是‘除了姑姑會反對莫問當大統領之外,應該也沒有人反對’。姑姑刻意在話中加上‘除了’兩個字,意思便容易令人誤會。”
笑天算心下始終認定自己是唯一大統領,就算莫問是她的親侄兒,當然也會反對,卻又不好意思跟個後輩爭鋒,便把話説得曖昧不清。
誰知機靈的莫問一下子將自己的意思道出來,令她十分尷尬。
調皮的莫問也不想令姑姑太尷尬,嘖聲的道:“呵呵,我不過是想知道莫問是否可當大統領罷了,但最適合的人選應該還是姑姑。”
笑天算正想以笑回應之際,莫問卻忽然像很好奇的問:“不過……”
笑天算道:“不過甚麼?”
莫問道:“姑姑別要怪莫問才敢説。”
笑天算道:“姑姑當然不怪我的好侄兒。”
莫問道:“以姑姑的才智,當然認為結盟便需要大統領來領導眾人,但為何不想想不可以有大統領呢?”
笑天算頓時被莫問的提問考倒,呆了一呆。
莫問續道:“第一個疑問:大家也不會降服於名昌世之下,對嗎?”
笑天算道:“當然。”
莫問道:“第二個疑問:不結盟的話,單靠姑姑的兵馬,有足夠勢力對付名昌世嗎?”
笑天算已明白莫問在説甚麼,只好微笑。
莫問笑道:“應該是不可能對付得了吧?既然如此,姑姑其實也必須藉助我們的實力啊!既然也是勢成騎虎,那無論是誰當大統領的話,你都不能反對吧?”
笑天算以天算智謀見稱,但在莫問的面前似乎一切陰謀、陽謀也無所遁形,只好讚道: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如姑姑就退出,由你來當我們的大統領吧?”
看到笑天算神情尷尬,莫問忽然又裝成無知稚童般説道:“哈哈,多謝姑姑讚賞,可是莫問比較懶,難委重任,我不過是想知道我們之間是否一定需要大統領啊!”
笑天算道:“羣龍無首,意見不一,沒人決策的話又如何領兵進攻?”
笑莫問道:“但目標一致!”
笑天算道:“一盤散沙,未攻敵,先敗陣。”
笑莫問道:“三人同心,兵分三路。”
笑天算道:“最後三分天下,鼎足而居?”
笑莫問道:“是四分五裂,天下大亂。”
笑天算道:“莫問認為我們一起也不能剿滅名昌世嗎?”
笑莫問含笑不語,那句“四分五裂,天下大亂”似乎是對將來天下形勢的一種告示,現在來解答是言之過早,也解決不了現在的問題。
笑莫問説道:“姑姑,現在的問題是解決應否有大統領啊!”
笑天算道:“對,那莫問該認為如何解決呢?”
笑莫問道:“啊!好倦,莫問説得太多了。”
笑天算道:“你在故弄玄虛,賣弄關子,作弄姑姑。”
笑莫問忽然伸手逗玩笑天算拖着的小血海,説道:“啊!這就是你的兒子嗎?真可愛啊!”
今日的小血海已能自己在地上走路,他好奇的盯着莫問一會兒,好像是很害怕的樣子,長久才露出燦爛的笑容。
芳心死了以後,莫問更關心自己的親人。
莫問嘻嘻地笑道:“不行了,莫問真的太倦,要好好睡一覺,姑姑的問題還是由爹來答吧。”
又是小白。
笑天算與伍窮都不約而同四目交投,大家心裏面都有同樣想法。
“剛才的一切,也是小白的安排。”
已沉默得好久的小白,手上拿着竹枝逕自在泥上打圈,劃出了幾個圖案。
眾人細心在察看,只見泥上分別有一個大圓和四個小圓,四個小圓又圍在大圓的旁邊。
小白向笑天算和伍窮道:“結盟的目的,也不過是集合小勢力對抗大勢力,大家的共同目標,就是對付名昌世,只要能達到目的,根本不用甚麼大統領,只需要各自出兵攻打名昌世。”
笑天算道:“這是愚蠢的方法。”
小白道:“這是你必須要接受的方法。”
笑天算突然道:“我還可以有另一個方法,協助伍窮,把大哥摒之門外。”
笑天算這句話一出,不但小黑、小丙皆震驚,連伍窮也感到愕然。
小白道:“你沒有這個選擇,因為我除了可以利用伍窮外,還有千軍萬馬隨時聽我指揮。”
小白以竹枝指着泥上的四個小圓,逐一説道:“伍窮、小白、笑天算,還有天恨。”
當今“神國”的皇帝,——天恨——
第十二章 再見皇上皇
在天下最強的男人背後,助他建立豐功偉績,立業建國,甚至統一天下,嬴得普天下人傳頌,一直是笑天算所要達到的目標。
自幼在“白雲村”中,在爹笑三少及娘初一護蔭下成長,受溺愛,受寵壞。
只因所有人都説兄長笑蒼天更出色。
小白離家闖江湖,“劍京城”後,其身伴還多了一個被天下人稱喻為最動人、最有智慧、最美豔不可方物的耶律夢香。
為了要將這一對比下去,要證明自己更天賦機智,更有眼光,先後輔助小白的死敵餘律令、小黑,甚至小丙。
不停的鬥智,小白與耶律夢香終於退守中土,躲在“洞天福地”裏不能再戰。
自己還有小丙,不但沒有敗,勢力更不斷壯大,已經證明勝過小白吧?
但小丙只是獨當一面,還未雄霸天下。
小白重返中土,提出與天算合作,終於機會來臨,只要能領導小白,領導耶律夢香、伍窮,再把名昌世攻下,天下人都知道笑天算和小丙才是最無懈可擊的一對。
“聯軍大統領”是難得一次的機會,也很可能是最後的機會,趁着小白已部署出兵時,便提出如要聯手協助,便必須由笑天算當大統領的要求。
今日來到芳心陵墓前,還以為可以得到滿意的答案,誰知反被小白設計,借莫問少年無知之口道出笑天算陷入的不利形勢。
笑天算其實是不能不聯盟。
為了勝過小白和耶律夢香,笑天算情願協助伍窮反過來對付小白,以為一定可以令小白首肯讓她出任“聯軍大統領”。
又再次棋差一着。
天恨自“天皇帝國”重返“神國”,把內亂平定,成為新一代的“神皇”,手上強兵數十萬。
小白從“天皇帝國”凱旋而歸後,便與天恨分道揚鑣,一直靜候天恨登基為“神皇”,伍窮、笑天算,誰也沒料到小白已經與神秘的“神國”聯成一線。
只見天恨攜着“皇者之劍”徐徐地步至芳心陵募前,他的出現,實實在在教伍窮與笑天算皆不知所措。
天恨一直保持着孤獨沉默,只伸出手來向小白道:“我已命人準備好兵馬,隨時等候你的指揮。”
小白也伸出手來握住天恨的手,説道:“小白早説過,你是個重視承諾的人。”
看見兩人攜手並肩,笑天算已知自己的一切計算已經失算,臉色陰沉得煞白。
笑天算就如同鬥敗公雞一般頹喪,話聲如柔絲,説道:“天算不明白,大哥既有足夠實力可與名昌世、伍窮三分天下,為何卻偏偏要和死敵伍窮結盟?”
笑天算的提問,小白只回報以微笑。
耶律夢香説道:“假如天下三分各自為敵,只會讓‘天皇帝國’大軍所乘,名昌世為雄霸天下,大有可能等待我們兩敗俱傷,然後來個漁人得利,唯今之計,應該先聯手抗敵,笑天算,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小白得到天恨之助,勢力頓時不可同日而語,就算要攻打“天法國”應該也有足夠兵力。
形勢在剎那間逆轉,伍窮肯定是不會犯險接受笑天算的投靠,而向小白宣戰,被孤立的原來是笑天算自己。
小白道:“我們這次聯軍,就算讓誰來做大統領也一定有人不滿,所以計劃是我們分別各自出兵,分以四路攻打‘武國’及‘皇國’。”
小白剛才在泥上所畫上的大圓和四個小圓,原來就代表着五個不同的勢力,四個小圓就是小白自己、伍窮、天恨、笑天算及名昌世。
採圍攻而不把兵力集中攻打,除了避免領導上的紛爭外,還可以刺激各人拼盡全力。
名昌世的勢力就如同一塊肥肉,分四道雄師,每師各自瓜分其領土,誰也不願比別人分得少,自然拼盡全力。
但還有一個小白沒有説出口的原因。
他太明白妹子笑天算的脾性,為了能證明勝過自己,絕不會讓小丙跟他聯手。
小白把聯軍實力四分,是為笑天算籌劃好她可以接受的合作方法。
笑天算會否接受?
她又在笑,近乎恥笑。
難得能證明自己勝過小白及耶律夢香的機會,她怎會放棄?
笑天算嘖道:“不結盟,不投靠伍窮,笑天算還有一個方法。”
耶律夢香道:“天算妹妹的方法,應該就是協助名昌世吧?”
笑天算道:“正是。”
小白向笑天算道:“天算一直不肯聯軍,無非也想證明自己勝過小白?”
笑天算道:“我一直也比大哥更優越。”
小白道:“但天算失去小白,將來便要獨自面對其他人的圍攻。”
笑天算道:“當然。”
小白道:“你必敗,你敗的話,便要死。”
笑天算道:“當然。”
小白道:“小白不能看着笑天算失敗,更不能看着她死。”
笑天算道:“我早説過,要聯軍的話就需要有人來做領導,否則只是一盤散沙,被名昌世逐個擊破。”
小白道:“你認為名昌世會浪費時間把我們逐個擊破?”
笑天算道:“他要是聰明的話,這是個最佳方法。”
小白道:“你認為他還會接受你的協助?”
笑天算道:“我清楚所有形勢,更瞭解小白。”
小白道:“如果笑天算真的要投靠名昌世,這是個最佳的時機,他已經來了。”
笑天算感到愕然之際,一個她不敢相信會出現的人已經昂然闊步,向芳心的陵墓走來。
他怎可能也在此出現?
連他也來到這裏,現今天下勢力最強的人便全都雲集在芳心陵墓。
今天實在太熱鬧。
他,能把刀鋒冷、藥口福、餘律令及皇玉郎也降服的人。
名昌世。
名昌世道:“小白你今天邀我來,希望不是隻為了拜祭芳心吧?”
是小白邀名昌世而來了他有何目的?
小白道:“我們正在商量要如何把你攻下,不知你認為哪一個計策較好。”
混帳的小白,要攻打名昌世,卻把他邀請而來告知,究竟在打甚麼主意?
名昌世微笑道:“真有意思。”
小白對笑天算説道:“名昌世現在就在眼前,伍窮、天恨與我已肯定聯成一線,假如天算能令名昌世接受你的攻敵計策,‘聯軍大統領’的位置就由天算來當,否則,天算便只能投靠名昌世。”
小白説罷好整以暇,明顯是讓笑天算表現她的機智,也給她一個能名正言順當上“聯軍大總領”的機會。
但在攻敵之前便先將全盤計劃告之對方,也實在太荒謬了吧?
況且,要如何説服名昌世接受自己的提議?
小白要笑天算屈服認輸的方法,也實在太混帳。
到這一刻都不過想要維護天算,不希望她投靠名昌世,也甘心接受自己所提出的聯軍方法。
天算不斷思考,要嬴得“聯軍大總領”的位置必須要有一個十全十美,令名昌世一定接受的攻敵計策。
不過也太奇怪,就算再完美也不過是要把名昌世殺敗,他怎會接受一個可把自己殺敗的完美方法?
將完美方法告知豈不是也白費心機?
就在思緒混亂之時,小白笑道:“天算既然未能想得出來,不如就讓小白先吧。”
小白逕自步往名昌世前,伸出了右手向名昌世道:“一個月後,我們便會聯手來攻打你!”
只見名昌世眼神堅定的答道:“好,我等你。”
就是這樣簡單的方法?
那根本是一場約戰,根本不是甚麼攻敵計策,但名昌世為何輕易便接受?
笑天算百思不得其解,卻見名昌世、小白、伍窮、天恨,甚至是小丙、小黑的眼中,都懷着熱熾期待的眼神。
她永遠也不會明白,一個擁有皇者霸氣的人,要證明自己是天下最強者,最直接簡單的方法就是將所有對手殺敗。
假如能將對方一網打盡,更能顯示自己才是真龍天子。
這是一場皇者的決戰,決殺,力量的比拼。
以智謀稱着的笑天算,當然不會想到如此愚蠢的方法。
小白為了解決笑天算不肯聯盟一事,費了一番心機來安排這場戲,只是想維護天算。
假如天算不肯聯手,除了四面圍攻名昌世的方法不能成功外,天算也會成為最弱的一股勢力。
能辦到的都已辦好了,既已向名昌世下了戰書,一切已定,要是笑天算仍要變卦也無可奈何。
今夜晴月當空,小白帶着夢兒與莫問走上山頭,俯瞰山下一遍萬里黃土,心底無限感觸。
小白説道:“莫問,夢兒,再過不久這一片上地便要烽煙四起,你們有何想法?”
莫問道:“爹不過想要我們説出你的想法吧?”
夢兒道:“爹沒信心取勝。”
小白抬頭遙看天際,只見星河上繁星點點,道:“大戰在即,這關鍵一戰許勝不許敗,但我卻從星象看出這次不會大勝而回。莫問道:“爹的星芒黯淡,但旁邊卻有另一顆強星。”
小白道:“我一直也擔心這顆星屬於名昌世所有。”
夢兒道:“這顆星在最近才大放光明。”
小白道:“因為他這幾天來才重出江湖。”
莫問道:“唉,那個討厭的人。”
他來了,已經很久不見。
他們兩人一起來。
皇上皇,還有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