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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驅狼喂虎

    這當兒,嶽文琴驚道:“哥,你三擋飛魔,九戰人妖的事,他倆如何知道?”

    龐澤點頭笑道:“據他兄弟兩人説,他倆根本就未離去,一直隱在暗處,為二位掠陣,同時並看出姑娘身法,乃出自聖尼門下,請問姑娘,可就是令天龍教人亡魂喪膽的無影童子麼?”

    嶽騰點點頭道:“不瞞龐兄,這是胞妹文琴,也就是盛傳的無影童子,不過,為了日前須要,還希龐兄勿將在下兄妹身份透露他人,以免招來無端困擾。”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龐澤哈哈笑道:“賢兄妹均是仙露明珠,人間龍鳳,不論胸懷、氣度、膽識,在在令兄心折。”

    嶽騰又復拱手笑道:“過獎,過獎,你我一見如故,何必這麼客氣。”

    略聲,又道:“倒是那兩位兄弟,既與龐兄交談過,龐兄可知他兩人的來歷麼?”

    東海一鈎龐澤微微一驚,反問道:“難道嶽兄從他們的武功路數中,沒有看出來麼?”

    嶽騰點點頭道:“那勁裝少年所施展的——大演神功、乾元指,以及八十一路春秋筆,據説都是二聖之一,簫聖東方老前輩的不傳之秘,而那位文生相公所使的是一條錦雲兜,乃是四奇之一,翠雲仙子的絕技,莫非他兄弟兩人真是出自雁蕩翠雲宮,那兩位神仙眷侶的傳人。”

    東海一鈎龐澤點頭笑道:“其實,不只是傳人,根本就是那對神仙俠侶,兩位老前輩的公子,據他倆自己介紹,年長的文生名叫,俊書生東方飛鳳,年幼的那位名叫,俏哪叱東方大鵬。”

    嶽騰點點頭道:“俊書生東方飛鳳,俏哪叱東方大鵬,真是人如其名,這名字倒是雅得很啊,既是兩位老前輩的愛子,那就難怪有那麼好的武功了。”

    嶽騰嘴裏一面這麼説着,而腦海裏卻一面幻起,那天晚上,那文生少年用綿雲兜裹着惡羅漢的巨鼎,拋向自己的那份輕挑,那份頑皮,以及那份瀟灑勁兒。

    這時,無影童子嶽文琴,也將俏哪叱東方大鵬,這名字默默的唸了幾遍,每念一遍,就像一柄精巧巧的利刀,將這名字深深刻在內心的深處。

    驀然——

    一聲脆笑,劃破了美好的寂靜。

    三人側頭望去,只見龐天鰲穿得整整齊齊,有點略帶羞怯的慢慢走來,笑着問道:“姑姑,大叔,鰲兒這樣,可好看嗎?”

    嶽文琴點頭笑道:“嗯,鰲兒這樣,很是漂亮,快到這邊來坐,吃糖。”

    嶽騰側頭一看,略有所感,隨又回頭望着龐澤説道:“令侄天生異稟,人間鮮有之材,如能善加培植,將來定可為武林中放一異彩。”

    龐澤雙目一亮,笑道:“兄弟這次進入中原,雖則是應千變拳王黃鳳起,與多臂神翁濮大海之約,但也是在尋找機緣,欲為小侄覓一良師,嶽兄如果尚覺此子可教,就請嶽兄收歸門下,那該是小侄天大的造化了,想來嶽兄不會推辭。”龐澤正欲喊鰲兒過來拜師,卻聽嶽騰説道:“龐兄請慢,兄弟剛出師下山,豈敢即為人師,如果龐兄執意所託,兄弟當可代為引薦。”

    龐澤微微皺眉道:“當今之世,除了嶽兄,還有何人……”

    嶽騰接口説道:“八荒神丐,或是在下師兄,都可能會為令侄之師。”

    龐澤問道:“今師兄何人?”

    嶽騰含笑答道:“在下師兄即是:東嶽狂生凌霄劍客。”

    “啊!”龐澤微吃一驚道:“原來震驚寰宇,名馳八表的四奇之首,竟是嶽兄師兄,那就更加令人敬佩了。”

    “不敢,不敢,”嶽騰拱拱手道:“龐兄太謙了。”

    龐澤仰首哈哈一笑道:“八荒神丐,凌霄劍客,兩位老前輩,只得一人為師,就足夠此子一生受益無窮了,不知嶽兄此話當真?”“當然是真的啦,”嶽騰頷首笑道:“也許他兩人皆可為令侄之師哩。”龐澤怔了一怔問道:“嶽兄此話怎講?”嶽騰點頭笑道:“因為在下師兄八荒神丐交稱莫逆,兩人早已約定,要共覓一徒,使其能兼得兩人之長,為武林中放一異彩。”龐澤道:“果真如此,那真是這小子的造化了。”

    旋即站起身來,對着嶽騰一揖到地,又道:“還希嶽兄多多玉成,龐某替小侄萬分感激。”

    嶽騰也站起來答禮道:“兄弟既然話已出口,自當全力以赴,所幸他二人對在下寵愛有加,想必不會使兄弟過份難堪,不過,此事也不可太急,反正令侄年紀尚幼,待這件奪寶之事一了,兄弟即為令侄進行就是。”

    自然,龐澤又再三致謝,及衷心感激之意。

    轉眼,天色已漸漸昏暗下來,尤其兩岸高峯插雲,因而天色黑得更早、更快,船家已將晚膳備妥,四人就在船頭露天之下,小酌淺飲起來,倒也則俱風味。

    飯罷,仍在船頭品茗乘涼談天,江風徐徐,流螢嫋嫋,滾滾濤聲,隱隱猿啼,時而也有夜鷹劃空飛過,構成一幅安詳美好的畫面。

    俄兒,月華如煉,瀉落江面,將那片片樹影,點點漁火,直向罩上一層輕紗,更增一份朦朧如夢之美。

    仰首望去,藍空如洗,滿天星斗,在一個不知名的遠方,盡情跳躍,恣意的歡笑,使文琴與鰲兒兩人,看得如痴如醉,多麼希望它們的歡笑、跳躍,一不小心,而掉一顆下來,該多好。

    嶽騰與龐澤兩人,愈談愈是投機,夜!也逐漸深了。翌日午後,船更駛入巫峽的湍流之中。

    這裏乃是長江流域,江面最為狹窄之處,由於這條大河,可以説是我國一大大動脈,縱然是最窄之處,但也有數十丈寬。

    江面一窄,自然,江水也就流得更急,而濤聲亦因而更大,滔滔滾滾,直以萬馬奔騰一般。

    在這種氣壯山河,宛若雷鳴的濤聲中,前途隱隱傳來數聲清嘯,又是若有若無,後來因距離漸漸接近,嘯聲也就聽得更為清楚。

    嶽騰一聽這嘯聲,就已判斷出兩種情形,一是嘯聲甚急,顯示戰況相當激烈;二是嘯聲清越、高亢、單純,顯示發嘯之人,不但功力高不可測,而且還是年輕之人。

    漸漸地,並有喝叱之聲,隱隱傳來。

    幾人注目向前望去,只見前途數十丈處,有許多人在進行毆鬥,有的在船上,有的在水中,喝吼連聲,水花四濺,但由於浪高水急,濤聲又大,既右不清是些什麼人物,也聽不清他們到底在吆些什麼。

    嶽騰等人所乘之船,雖是逆水行舟,進展甚緩,但畢竟還是在繼續向前推進,與前途打鬥之處,慢慢接近。

    驀然,嶽騰忽見前面那隻大船上,突然竄起一人,手握一隻大筆,玄光飛撒,連殺兩人,旋又被人羣包圍。

    接着,但見那隻大船漸漸下沉,許是被人已經鑿穿。

    由於嶽騰自己不會游泳,一見前面大船漸漸下沉,就不禁微微皺眉,暗暗想到:在這種水上作戰,的確是不方便,一旦沉船那可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陡地,忽聞一聲長嘯,起自那堆人羣之中。

    嘯聲起處,先前那人竄起很高,直向一隻小舟瀉落。

    這人甚是威猛,宛若天神一般,一踏上小舟,筆鋒斗轉,殺手頻施,眨眼之間,已經連殺數人。

    接着,又是一聲清嘯,從那大船上倏然又竄起一人。

    這人是一身文士打扮,一襲白衣,手握摺扇,當他一竄起身形,凌空斜縱,白衣飄飄,頭巾飛揚,甚是輕盈飄逸,瞬間也瀉落在那隻小舟之上。

    嶽騰等人側頭望去,只見那條大船業已沉入水中,只剩一節光禿禿桅杆,露出水面,卻仍在逐漸下沉。

    這時,約有二三十位赤膊大漢,手掌刀劍,又向那小舟蜂湧游去,而小舟上的戰況,亦其兇險激烈。

    先後兩人湧上小舟,不但嶽騰兄妹已經看清,就連鰲兒亦已認出是那兩位東方兄弟,故大聲説道。

    “啊!那是兩位大叔,我們快去幫助他們……”

    説話之間,就欲跳下水去,卻被龐澤一把拉住道:“這裏風浪正大,浪高水急,不能下去;再説,以他二人武功,對付這些小賊,還沒多大問題。不過,我們可以吩咐船家,漸漸向那邊靠近,以便接應他兩人過來。”

    無影童子嶽文琴,似是最為心急,立刻向船家吩咐。

    就在這説話當兒,那隻小舟又已傾斜,眼看要翻,但聞他兄弟兩人同時一聲清嘯,又跳落在另一隻小舟上。幸喜在那附近有七八隻小丹,其中有一兩隻,與嶽騰等人大船相距,僅只十丈左右,嶽騰見他兄弟二人,一面與對方廝殺,一面由這隻跳到那隻,每跳上一隻小舟,不久就即翻覆,顯然都是被對方於船底暗算,於是仰首一聲長肅,示意他倆利用這邊兩隻小舟,向此船逃來。

    嶽騰這聲長嘯,直同響雷劃空,高吭入雲,直可阻遏然前雲,顯示出深厚無比的內力,致把身旁的鰲兒和船家駭一大跳,就連東海一鈎龐澤,也為之突然動容。

    但見那位年幼的勁裝少年,一面廝殺,一而向這邊望了兩眼,意欲向這邊跳來,可是,卻被那年長的文生少年,伸手一拉,反向那邊一雙小舟上跳去。

    當兩人剛一踏上小舟,舟內早已埋伏着五個勁裝大漢,刀劍齊出,直遜兩人雙腿,這一下猝然發難,致將無影童子嶽文琴,驚出一聲冷汗。

    幸喜那文生少年相當機智而又機警,左手摺扇一展,向側虛空一扇,波的一聲,帶着乃弟腿不屈、肩不幌,業已橫飄七丈,向一隻小舟落上去。

    僅憑這一份輕功,就己令人看得歎為觀止,嶽騰、龐澤、嶽琴、龐天鰲,以及船家等人,都不禁高聲喝采,熱烈的鼓起掌來。

    遲時,那兄弟兩人,與對方已停止了廝殺,只是施展出絕世神功,在各小舟上縱跳如飛,引得那些赤膊帶刀大漢東追西逐,疲於奔命。

    約有盞茶工夫,那些赤膊大漢,似已累得精疲力盡,忽然有人大喝一聲,道:“兄弟們?把所有的小舟都弄翻,看這兩個龜兒子,再往那裏跑,今天非要活捉他們兩個王八蛋不可。”

    如果真把所有的小舟弄翻,那兄弟兩人的確是再難逃生,所以嶽騰與乃妹嶽文琴,都急得又響起兩聲長嘯。

    但見那年幼的勁裝少年,似是向這邊指了一指;而那較長的文生少年,卻彷彿是搖了搖頭,

    霎那間,各小舟都在作劇烈的搖盪,顯然不久都即將天翻地覆,如果一旦全部翻覆,兄弟兩人即無落腳之處,只有墜落水中,任其擒獲。

    就在各舟即將偏覆之際,只見他兄弟兩人,身形連閃,直向剪燕掠波般的,飄落在距北岸最近的一葉小舟上。再一跌足,已落在北岸一塊大石之上。

    接着,二三十個赤膊大漢,一陣吆喝,都從水中向岸上追游過去。

    嶽文琴看得一陣格格嬌笑,道:“這些人也真傻,在水上都把別人沒有辦法,這一到了岸上。卻是更加沒輒了,除了白白送死以外……”

    果然,話沒説完,就見那少年手中幻起了一片玄光,只聞哀嚎迭起,慘呼頻傳,一觸之下,就已連殺數人。

    那文生少年也是手中摺扇一展,暴起片片飛雲,接連兩扇,已將那些上岸之人,又復翻落水中。

    明知相距太遠,龐天鰲仍然熱烈鼓掌,大聲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兩位大叔加油!加油!……”

    他畢竟是孩子心性,稚氣未脱,雙掌鼓得奔奔,兩手紅紅的,簡直快要腫了,聲音也愈喊愈沙啞,但他興致仍未稍減,仍然是那麼熱情,那麼高興。

    轉眼間,那運筆少年已經殺了幾近十人,而那些赤膊大漢,畢竟有些害怕,較前大為氣餒,此時都已停下來,只是將那大石遠圍住,仔細監視。

    那兄弟二人也未向眾人突擊,似在略作調息,養精蓄鋭,但對眾人戒備之狀,仍未稍懈。

    雙方互相監視、戒備,卻又在各思對策。

    這時,忽聽東海一鈎龐澤嘆了一口氣,道:“唉!這樣相持下去,終非了局,如果時間一久,體力不繼,餓也要把他兩人餓死……”

    嶽文琴心頭一跳,接口説道:“那怎麼辦?只有我們快去接應他們兩人上來。”

    “別急!”嶽騰搖搖頭道:“你們看,那位文生少年不是在想辦法麼?”

    大家凝目望去,只見文生少年轉過身去,仰首向削壁望去,於是各人也向那崖壁望去,只見那壁,高聳入雲,不啻千尺百丈,尤其下面一段,削如刀切,寸草不生,只有二十餘丈高處,才有一株巨松,枝柯縱橫,松葉青翠,再上去則坡勢較緩,間有樹木石筍……

    只要攀上那株巨松,以後的行程,固然仍屬困難,但只要武功頗有根基,而又能節省體力,尚可勉強而上。

    可是,下面這一段二十餘丈的削壁,卻就再也無法攀越而上,除了神仙以外,任何人都是毫無辦法。

    東海一鈎龐澤,微微皺眉道:“難道他想攀上崖去,那可是一件相當難的事,可以説,根本無法辦到……”

    但聞嶽騰接口笑道:“那可不一定,你們等着瞧好了。”

    這當兒,驀聞兩聲清嘯,起自那塊石上。

    接着人隨聲起,只見他兄弟二人直同兩隻大鳥,突然沖霄而起,撥升幾近十丈,向那高崖掠去。

    眼見兩人躍升氣勢將竭,但各人又自展出絕招。

    那年幼的勁裝少年,手中鐵筆往岩石上一點,噹的一聲,又復竄升五丈,再次一點,復升三丈,距那株巨松,僅只兩丈有餘。

    驀見他左手一掌,倏然拍在石上,藉那一震的反彈之力,猝然凌空一個筋斗,雙臂一張,抓着一根松枝,凌空一蕩,業已翻上樹去。

    如此攀升,不僅需要有相當深厚的功力,而且更要有極大的膽識,真是驚險萬分,致使所有的人都看得驚心動魄,咋舌難收,直待他攀上那株巨松以後,無影童子嶽文琴,方透了口大氣,展顏一笑。

    這少年的威猛,神勇,膽識,豪氣,就已令人看得歎為觀止了。哪知更好看的還在後面哩。

    那文生少年,第一次拔升九丈有餘以後,眼見躍升氣勢將竭,忽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條丈餘長的雪白絲巾,臨風一展,在腳下一陣舞動,宛如片片飛雲,層層水波,就助那一點點風浪的鼓動之力,人卻已冉冉上升,緩緩飄落於巨松之上。

    他本就生得丰神如玉,飄逸若仙,而那份虛清之氣,此時更是展露無遺了,尤其那份鎮靜,那份從容,那份瀟灑,以及那份悠然的美姿,更是令人萬分崇敬。

    只可惜他是位男人,如果他是位女人,就的確可以——仙女散花,凌波仙子,這些語句來形容了。

    半晌,方聽東海一鈎龐澤,回過神來笑道:“兄弟今天又算是開了一次眼界了,居然有人能平地飛騰,躍上這種高崖,若非親眼所見,實難令人相信。”

    嶽騰頷首一笑道:“也真難為他二人了,在下也是……”

    但聞嶽文琴接口道:“哥,他手中拿的是什麼?是一條白色絲巾。”

    嶽騰點點頭道:“那是四奇之一——翠雲仙子的成名兵刃,名叫綿雲兜,也就是你所説的:一條丈餘長的雪白絲巾。”

    無影童子嶽文琴,嘴角撇了兩撇,有點不肖的道:“一個大男人家,以那種東西為兵器,哼!太不像話,風流成性,一定不是什麼好人。”

    東海一鈎龐澤笑道:“以姑娘這麼一提,龐某也覺得那俊書生東方飛鳳,的確是有點脂粉氣……”

    話未講完,忽聽一陣大聲吆喝,從右側遙遙傳來。

    幾人傾頭望去,原來是先前圍殺那對兄弟的一羣赤膊大漢,正在大吼叫,向這船上遙遙招手。

    東海一鈎龐澤道:“這些人最好不要招惹,吩咐船家,我們快走。”

    無影童子嶽文琴,道:“那他們怎麼辦?”

    東海一鈎龐澤道:“他們既會游泳,又有船,這種小事難不倒他們的。”

    嶽文琴又道:“難道他們不會追來麼?”

    龐澤搖頭笑道:“水勢這麼急,他們再會游泳也無法逆遊而上,如果將翻覆的船弄好以後再行追來,最少也要兩個時辰以後,再説,就算他們現在追來,若是講水裏工夫,有龐某和鰲兒在此,也不怕他們,不過,最好不要招惹,免得麻煩。”

    嶽騰點點頭道:“龐兄説的是。”隨即回頭向船家吩咐。

    自然,船家也不願意惹麻煩,旋即用力向前劃去。

    忽聞鰲兒驚呼一聲,道:“啊!你們看呀,那是些什麼?”

    三人側頭望去,只見鰲兒一以黑白分明的大眼,仍然在注視着那對兄弟飛昇而去的高崖之上。

    於是三人也向那崖上望去,這一看都不禁大吃一驚,嶽文琴更是觸目色變,驚道:“哎呀!我的天啦!那麼多的猴子怪怕人的。”

    原來那高崖上,忽然聚集着成千上成的山猴,將那對兄弟二人團團圍住,江濤雖然很大,但仍能隱隱聽到那些山猴的叫罵和嘻笑之聲。

    幾人正欲看清那對兄弟,如何來應付這些山猴,可是,所乘之船,這時已轉入另一座高崖下,再也看不到兄弟二人的影兒,因而各人只有全憑想像了。

    少頃,忽又聽鰲兒驚啊一聲道:“啊!你們看呀……”

    幾人再回頭望去,雖然看不清那兄弟的人影,卻見他兄弟先前立身之處,卻高高燃起兩隻火炬。

    這時,卻聽龐澤哈只笑道:“聰明的人,畢竟是聰明有辦法的人,到處都是辦法,這兩位兄弟,的確不愧是簫聖東方老前輩的公子。”嶽騰兄弟點頭一笑,似是也很贊成。

    ※※※

    不久,已是黃昏時分。

    這一帶仍是屬於巫峽水域,兩岸高峯插雲,僅只現出一線中天,半空中有幾雙不名的水鳥,往來穿梭,比翼翱翔,那分輕盈,那份憂閒,令人看得悠然神往。

    驀然——

    但聞一聲慘呼,從右側高崖上掉下一個人來,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再也浮不起來了,幾人看得暗暗稱奇,縱然是個不會游泳的人,總有幾番掙扎,才會死去,顯見這人在高崖之上,業已身負重傷,或是在未落水以前,就已經氣絕,否則,絕對不會如此輕易死去,落水就已不見。

    這當兒,又是兩聲怪嚎傳來,從那高崖上,又復迅速落下兩人,這兩人也是一樣,一掉入水中就已不見。

    所不同的,因為這次距離較近,嶽騰兄妹於半空就將兩人看得清楚,只見一個胸前有個大洞,另外那人只有半邊腦袋,而且兩人都渾身是血,鮮紅一片。

    就在大家微驚之際,突聞撲通兩聲,又有兩人落水,只是這兩人是落在船後,所以大家都沒有看清。

    不用猜疑,顯然,這高崖之上必有一場劇烈的拼鬥。

    嶽騰默運神功,向高崖上靜靜聽去……

    少頃嶽騰方道:“這道崖上有許多人在進行毆鬥,而且打得甚是兇險,激烈……”

    龐天鰲吃了一驚道:“莫非是那兩位大叔他們。”

    “不是!”嶽騰搖搖頭道:“剛才我靜聽之下,似乎雙方的人數,都是這不少,絕不是東方二人。”

    嶽文琴心中一動,道:“當真,那我們快點去看看……”

    東海一鈎龐澤道:“這麼高的崖,又這般陡絕壁,如何能上得去。”

    嶽騰皺眉問道:“請問龐兄,這上面是屬何地?由這崖上而去大巴山區,可有路徑麼?”

    龐澤看了看兩岸高峯道:“如今巫峽水域將過,前面不遠即是奉節縣,這上面應該是皇叔託孤的白帝城,若要大巴山區,照理説由白帝城而往,應是最近的距離,兄弟是按照地圖而言,至於是否有路,兄弟卻不得而知。”

    説到這裏,停了一停,又道:“不過,以兄弟想來,路必然是有的只是些羊腸小徑而已,並非是通都大道,可是,如此高崖,飛鳥難渡,賢兄弟又如何上得去哩。”

    嶽騰微微一笑道:“既然由這裏去大巴山區,是最近的距離,那麼在下兄妹二人,與貴叔侄就在此地分手,這裏船資兄弟已付到四萬縣,龐兄她正好在那裏與你相約之人會晤,至於令侄之事,兄弟自當謹記在心,好在於大巴山區,我們總會還有機會。”

    説話之間,與乃妹兩人業已站了起來。

    龐澤微微一驚,急着問道:“賢兄妹這就要走麼?”

    嶽騰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接着抬首一聲長嘯,左手拉乃妹,早已騰空而起,高度業已超過十丈,但見他於半空中,右掌向下空虛一按,逼得腳下空氣波的一聲,兩人身形又暴升數丈。

    這時,正巧有兩隻水鳥從兩人腳下劃空飛過,於是,嶽騰兄妹腳尖輕輕一點鳥背,一式天馬行空,斜縱而出,向半崖中一檔古松撲去,但見嶽騰於高空中,右手反臂一甩,擰腳踢腿,像游魚般地,帶着乃妹已落於那株古松之上。

    只見那株古松枝柯,微一下搖晃,又復平靜如故。

    而嶽騰兄妹秀立於枝柯之上,向下微一拱手,即轉身與乃妹二人如飛而去,直向兩隻大鳥一般。

    他兄妹二人這種平空撥升,較先前那對兄弟,更要高明許多,真是驚世駭俗,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方聽船家向龐澤問道:“請問這位相公,剛才那對兄妹,究竟是人?是仙?”

    東海一鈎龐澤搖搖頭一笑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再回頭望去,哪還有嶽騰兄妹的人影,只遺下徐徐晚風,一天星海。

    再還有,就是鰲兒仰首望着茫茫的夜空發楞。

    ※※※

    嶽騰與乃妹文琴,一上高崖以後,心急如焚,匆匆忙忙向行前墜人之處奔去,這段路雖然仍屬高崖的一部分,但有坡度,而且沿途均有樹木叢草,較先前削壁斷崖,自然容易多了。

    兩人一陣急奔,來到一個去處,二人遊目四顧,只見這是塊不大不小的草坪,左臨懸崖,崖下即是我國第一大河——長江的巫峽水區,右面則是一大片原始森林。

    這片草地,似是經過人們無情的摧殘,踐踏,弄得雜亂不堪,附近都遺留着打鬥的痕跡,

    俄兒,一輪明月,自東方遙遠的海上升起,滿天星辰。像是一羣趕集的姑娘,個個清爽明麗,一個比一個打扮得漂亮,徐徐晚風,也乘空溜了出來,四處遊蕩。

    嶽騰兄妹二人,映着月華星輝,在這片草地上四處察看,遊目四顧,約有數俱死屍,嶽騰將那些死屍一一踢翻過來,幸好卻無一人為自己所識。

    正在寬心之際,忽聽乃妹文琴驚道:“啊!哥,這不是一滌生那小老兒麼?怎麼死在這裏?”

    嶽騰心頭猛的一跳,連忙騰身過去觀看,只見一俱死屍臉面朝下,匍匐於地,無論身形,衣服,都與一滌生那小老兒一般無二,的確是像。

    嶽騰的,一顆心卜卜亂跳,終於腳尖輕輕一勾,將那俱屍體踢翻過來,再行仔細瞧去,只見那人臉面已被人打得稀爛,除了一片模糊的鮮肉漿以外,再也分不出眼耳口鼻,根本就無法認清。

    一霎之間,嶽騰腦海中已閃過無數個人影,包括一滌生、泄機禪師、黑煞手莫非,因為這兩人與一滌生的身形相同都是既矮又瘦,像個三寸釘兒。

    可是,泄機禪師是個光頭,而此人不是。

    黑煞手莫非,則練有獨門外功,雙手漆黑如墨,可是這人雙手兩臂,均被鮮血染遍,時間一久,鮮血卻已變成紫黑,尤其又是在這夜晚,實難分得出是黑?是紫?

    嶽騰忽然又想起一人,那就是武當派的十葉道長,因為十葉道長的身形與一滌生那老兒也很相似,但十葉道長是手執拂塵,身背松紋古劍,而這人身上以及附近,均無這兩樣東西,可見不是十葉道長。

    嶽騰突又心中一動,道:“妹妹,我們分頭在附近找找,看看是否有一滌生老前輩的酒葫蘆?”

    兩人四處尋找,均沒發現,這使嶽騰放心不少。

    可是,這隻能説是暫時放心,並非就是完全釋疑,因而嶽騰仍是愁眉深鎖,憂心忡忡,無法高興得起來。

    但聞嶽文琴道:“哥,你放心,我相信這俱死屍,絕對不是一滌生。”

    嶽騰睜着兩隻大眼,望着乃妹,怔怔問道:“你怎麼知道?”

    文琴微微一笑道:“這兒戰端剛剛結束,我們就已跑了上來,倘若真是一滌生那老兒,不要説純陽子前輩不會這麼快去,就是鄭氏兄弟,也絕不會舍老兒的屍體不顧呀。”

    嶽騰點點頭道:“嗯!你這話也有道理……”

    驀聞一聲大吼,一條龐大灰影,掠空飛撲而來,而且來勢威猛,勁疾,直同山風撼嶽,鋭不可當。

    匆急之間,嶽騰連忙側跨兩步,擋在乃妹身前,並於動念之際,就已將大般若禪功引滿,橫掌待發。

    但見來人倏然現身,隱惻惻的嘿嘿笑道:“想不到在這裏又遇上你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娃娃。”

    嶽騰兄妹凝目望去,原來此人竟是最愛生食人腦的,九指飛魔西門無忌。

    嶽騰一見此人,就不由心神一震,暗道一聲糟糕,自己兄妹兩人怎麼這麼倒楣,在這種節骨眼上,怎麼會遇上這個魔頭,尤其見對方説話時,伸舌舐嘴的那種貪婪饞像,更使自己提醒警覺。

    嶽騰心中暗暗忖道:“既然與這魔頭已經遇上,少不得只有全力一拼,看來今夜定然是凶多吉少……”

    思忖未定,突又聞一聲長嘯,劃空而來。

    九指飛魔西門無忌,似是聞聲一驚,惶然説到:“今夜老夫有大敵在後,就再饒你兩個娃兒一次。”

    此人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只聞一陣勁風颯然,就已去無蹤無影,輕功練到這種程度,實在是難能可貴。

    嶽騰方自鬆了口氣,卻聞夜空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師弟,你怎麼會在這裏?”

    嶽騰心頭一陣高興,笑道:“是大師兄麼!小弟在此恭迎俠駕是哩。”

    説話之間,來人已在面前現身,正是宇內四奇之首的東嶽狂生凌霄劍客,也正是嶽騰於中條古洞裏,所遇見的大師兄。

    嶽文琴抬頭一看,見這四奇之首,並非是一位糾紀武夫,而是一位身形修長,像貌清癯的老年文士,尤其是那種飄逸虛清之態,頗有出塵之資,芳心之中,油然興起一股虔誠敬意,隨即上前請安拜見。

    經過嶽騰一番簡短的介紹,凌宵劍客才知此女乃是師弟的胞妹,同時也是二聖手之一——無相神尼的得意高足。

    嶽文琴本就秉絕世姿容,再加上人小心純,天真幼稚,更加可人,何況又是嶽騰胞妹,所以,東嶽狂生凌霄劍客對她也就愈加寵愛。

    三人互相寒暄一番以後,嶽文琴四處望了一眼道:

    “哥,你陪大哥哥談,我要去找地方方便一下。”

    嶽騰點點頭道:“那你千萬不要跑得太遠,有什麼事就喊我們。”

    “我知道。”嶽文琴説了一聲,即向一個陰暗之處閃去。

    師兄弟二人,自中條古洞以後,距今已有半載,自是有許多話説,但一時之間,不知從何道起。

    少頃,方聽凌宵劍客笑道:“小師弟,恭喜你啦,想不到這麼快,你就攻通了任督二脈,較愚師兄當年快得多啦。”

    “哪時哪裏。”嶽騰郝然笑道:“這全是大師兄所賜,小弟還不知要如何才能感激你哩。”

    凌宵劍客撫須一笑道:“你我自己師兄弟,還這麼客氣幹嘛,倒是聽説你與烈火神君,義結金蘭,使愚師兄高興得很啦。”

    “當真!”嶽騰似是驀然想起道:“大師兄,我求你一件事,請看兄弟薄面,你與烈火神君的嫌怨,就從此化解了吧,以小弟看來,此人只是脾氣暴燥了一點……”

    凌宵劍客接口哈哈一笑道:“師弟,你這話説到哪裏去了,師兄與他哪有什麼嫌怨,雖然當上在黃河渡口曾經拼過一陣,但那隻能説是互相印證武功,並未因此結怨,再説,那老兒愚師兄早就知道,雖披魔名,卻無魔實,我也正想與此人交個朋友哩。”

    嶽騰甚是高興,笑道:“師兄這麼説,小弟卻就放心了。”

    隨即轉變話,問道:“師兄可是追趕那九指飛魔西門無忌,而來到這裏的。”

    東嶽狂生郝然一笑道:“説來真是慚愧得很,這老魔腳程的確是快,愚師兄從九嶺山境一直追到這裏,仍然沒有把他追上。”

    “九嶺山麓!”嶽騰微微一驚道:“那麼師兄可曾見洪叔叔?小弟兄妹二人,為星宿人妖夾谷妙所困,還幸得洪叔叔趕到,才解了危哩。”

    東嶽狂生點頭道:“愚師兄於兩月以前,拜別恩師,與老化子兩人聯袂下山,一則察看你的行蹤,二則看看那些妖魔是否又在蠢動,愚師兄與老化子二人,一到衡陽,我為一點俗事所擾,所以到九嶺山時,愚師兄晚到一步,你兄妹二人剛剛脱困而去,老化子卻正在與星宿人妖拼命,打得相當激烈。”

    嶽騰微微吃一驚道:“啊!那後來呢?是誰贏了?”

    東嶽狂生凌霄劍客嘆了嘆口氣,道:“三十年前,我們四奇,都只是與十魔相鬥,對於三妖之人,始終沒有機會遇上,哪知這一初次相逢,老化子與星宿人妖,就已惡鬥了一天一夜,過了一千餘招,老化子半點便宜都沒有佔到。”

    嶽騰又是一驚道:“啊!這麼説來,洪叔叔既沒佔到便宜,那就是敗了羅,嗨!星宿人妖夾谷妙,當真這麼厲害。”

    凌宵劍客搖搖頭道:“雖沒佔到便宜並非就是落敗,如果人妖真要降服他老化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總之,兩人可算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嶽騰劍眉微皺,問道:“那後來呢?難道他們雙方言和不成。”

    凌宵劍客挽撫須笑道:“他兩人一直打到你們走後的第二天晚上,驚動九指飛魔西門無忌,老魔太狡猾,於旁想撿便宜,居然出手夾攻老化子,愚師兄方站出來,與老魔一較長短。”

    嶽騰點頭一笑,卻聽師兄繼續説道:“九指飛魔西門無忌,一上手只接了愚師兄一十三掌,就已感到後力不繼,轉身而逃,愚師兄一面追趕,一面以千里傳音,告訴老化子,要他故意落敗,然後由湘南,黔康二省,而將人妖引回星宿海去,如今愚師兄既已到了這裏,想必那老化子這時也該到了貴州境內。”

    嶽騰卻又皺眉道:“洪叔叔能跑得過星宿人妖麼?”

    “這!你儘可放心。”東嶽狂生微微笑道:“老化子既然名叫八荒神丐,腳下功夫自必超人一等,當然沒有問題。”

    這當兒,忽然響起一縷簫音,宛如天音爆瀉,亦若這月華清輝,撒滿大地,響徹人間,而使青山,翠巒流水,飛鳥,以及那片片白雲,顆顆明星,都化為了嫋嫋音符,在向四處飄落。

    這簫音的確悦耳動聽,如飲甘泉,沁涼而温潤,若飲醇酒,清純而芳香,有若慈母的手臂,撫慰着懷內的嬰兒,亦是嚴冬裏的驕陽,曬得人暖乎乎的……

    更像老祖母的温惋愛的呼喚,熨貼着人們的心靈。

    大概是由於這簫音的美好,嶽騰無精打采眨了眨眼,接着又是一個哈欠,似欲大睡一場才好。

    嶽騰正在欲眠似醒之際,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掌,握着自己的手腕,一股熱流自掌心傳來,使他驀然一震,頭腦為之一清,伏首望去,原來是大師兄將自己緊緊握住,並在自己耳邊悄聲説道:“師弟,別要懈怠,這像是簫聖東方老兒的安魂曲,這附近一定發生了重大之事,我們且循着簫聲去看看。”

    於是,師兄弟二人手挽手,循聲走去。

    簫聲來自兩人身後,不遠的一處林邊,當兩人剛一到達,就聽到一個清脆的婦人聲音,微笑説道:“原來是東門兄,久違了,你這狂生一向可好。”

    嶽騰聞聲抬頭望去,只見蒼蒼林海之濱,有一塊屋大的巨石,石上端坐一人,正在指按簫孔就唇吹奏。

    這人是一身文士打扮,年約五十餘歲,像貌古樸,身形修長而典雅,一襲青袍,三綹長鬚,自有一種慈顏善目,使人一看就知是一位飽學儒士,而令人頻生敬仰之心。

    這人見了師兄,並未停止吹奏,只是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嶽騰心知此人必是宇內二聖之一的——簫聖東方啓明,否則,放眼天下,又有何人吹得這麼一口好簫。

    但在這人身後,卻站着一位中年美婦,這美婦年約四十出頭,生得面如臉滿月,膚白如玉,柳眉鳳目,雖是到了中年,但身材仍保養得很好,尤其那高華氣質,雍容風度,更是令人心折,使人一看就不自主的低下頭去。

    嶽騰心頭暗自奇怪,總覺得婦有些面善,可是,自己又從來沒有見過,後來猛然想起,原來此婦面貌,與那對東方兄弟就有點相同,於是暗道:這中年美婦,大概就是四奇之一的——翠雲仙子,那對少年兄弟,當真是他的孩子。

    這時忽見師兄向對方拱手道:“原來是賢伉儷,真是失敬,在下這廂有禮了。”

    但見翠雲仙子頷首笑道:“今夜,狂生何以變得這麼客氣倒真是怪事。”

    東嶽狂生哈只笑道:“東門傑再狂,也不敢在賢伉儷面前賣弄……”

    嶽騰側頭向師兄望了一眼,暗道:原來師兄的俗家姓名是東門傑,這倒是第一次聽到哩。

    由於他在自思自想,所以對師兄以後的話,就沒有再聽清楚,直待手腕一緊,方聽師兄仍在繼續説道:“這是在下的師弟,名叫嶽騰,今後還希望賢伉儷多多抬舉,提攜,和指教。”隨又回頭望着自己説:“師弟,這是簫聖東方老前輩,和四奇這一的翠雲仙子,快些參見兩位老前輩。”

    嶽騰肅容整衣,向着二老一揖到地,道:“晚輩嶽騰參見兩位老前輩,並叩向二老金安。”

    簫聖東方啓明,仍然一面吹奏,只一面點了點頭。

    翠雲仙子卻含笑説道:“少俠免禮,對於少俠的一些英勇之事,老身曾聽兩個孩子談起過,長江的後浪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叫老身好生歡喜。”

    “仙子謬讚了!”東嶽狂生東門傑笑道:“賢伉儷的雅興的確不淺,來此沉深山月夜,吹奏一首安魂曲,使青山入夢,萬象皆憩……”

    翠雲仙子格格一陣嬌笑道:“想不到你這狂生,今夜也會看走了眼。”

    東嶽狂生皺皺眉道:“請問仙子,此話怎講?”

    翠雲仙子正容説道:“你不想想,外子若非是正在與人過招鬥法,較量功力,見了你這狂生,怎麼不會直身相迎的哩。”

    “啊!”

    東嶽狂生東門傑微微一驚,循着蕭聖兩眼凝神之處望去,這一望不禁使他大吃一驚,嶽騰更是不自主的連退數步,嚇得臉色大變,驚惶不已。

    原來就在兩人左側數丈之處,盤膝坐着一人,這人渾身黝黑,高大無比,由於此人既黑又大,像在一座巨石,先前師兄弟兩人,都誤以為那是一座巨石,故未予注意,如今這一看清,方知這一巨石頗俱人形。

    在嶽騰的腦海裏,義兄烈火神君,算是體軀最大之人,其次九指飛魔西門無忌的個子,也算是很大,但以烈火神君、九指飛魔,若與此人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貓與老鼠之相較,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只見此人盤膝坐在地上,其高度已有一丈七八,倘若一旦站了起來,豈不有四丈出頭,何況這人不僅是高,而且體積也大,僅就那顆頭顱,就像一間房屋,嘴像大門,兩眼像窗户,一張鼻子足有一張桌子大。

    此人似是沒穿衣服,渾身長滿厚厚的金毛,如果説他是人,卻渾身是毛,倘若説他不是人,他卻又有眼耳口鼻,頗具人像,而且身子坐得筆直,毫無半點佝僂之狀。

    看他那樣兒,倒是有些像猿人或猩猩,可是,天下又那裏有這麼大的猿人,或猩猩呢?

    但見東嶽狂生抬頭問道:“請問仙子,這人是……”

    翠雲仙子接着説:“這不是人,而是宇內三妖之一的——雪嶺獸妖,又叫蠻荒野人,如今它將聖尼愛徒擒住,你們看,無影童子正在它臂彎中睡覺哩。”

    “啊!”

    嶽騰驚得渾身一震,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然後注目向它懷中望去,果然乃妹在它懷中睡得正憩。

    只是由於它的體軀實在太大,先前沒有看清,而且它的一隻左掌,已將乃妹的身子全部蓋沒,若非從它的小指縫中,露出嶽文琴的兩隻腳來,嶽騰仍然無法知道。

    嶽騰這一看清,心急之下,就欲奔上前示與它拼命,卻被東嶽狂生一把拉住道:“師弟,別急,更不可衝動,我們慢慢來想辦法。”

    忽聞翠雲仙子説道:“這雪嶺獸妖,是三妖之中最強的一個,不但兇猛殘忍,性燥力大,而且它一身筋骨,堅逾鋼鐵,再加上皮粗肉厚,不畏刀劍,的確難以制伏,幸喜我外子一首安魂曲才使它漸漸平靜下來。”

    東嶽狂生東門傑仍然皺眉説道:“如今聖尼愛徒,也就是在下這位師弟的胞妹,無影童子嶽文琴,在它手中,要如何才能夠救那孩子脱險呢?”

    翠雲仙子搖頭笑道:“不要緊,現在它神智,已經被外子的簫音控制,等這闋安魂曲吹守它自會將懷中的孩子放下,但是,這時千萬不要刺激於它,一旦將它兇性激發。那可是一件不堪收拾的事,任何人都難以再控制它了。”

    東嶽狂生又復問道:“既然它渾身都是銅筋鐵骨,刀劍不入,而又力大無窮,若不將它殺死,難道就任憑它在這世上為害麼?”

    翠雲仙子點點頭道:“東門兄説得雖是,可是,又怎麼能殺得死它呢?再則,它頭腦簡單,智慧低劣,善惡難分,好壞莫辨,既不知何為善,又不懂得何者為惡,行事無心,光憑一時喜怒,渾渾噩噩,倒也可憐復可愛。”

    凌宵劍客莞爾一笑,道:“若是隻為它着想,仙子真是菩薩心腸,但為世上着想,賢伉儷又有什麼良方呢?”

    翠雲仙子點點頭道:“待外子將這安魂曲吹奏完了以後,再吹奏一闋接引曲,將他慢慢引迴雪嶺,它既然來自蠻荒,就只得將它送回蠻荒,不能讓它在人間任意流浪,縱然它不害人,將來亦必為人所害,只有那種冰天雪地,人跡罕見的地方,才是它的天地,也才是它的大千世界。”

    凌宵劍客微微皺眉道:“此去雪嶺,關山遠阻,迢迢千里,賢伉儷能有如此的耐心麼?何況沿途還要不停的吹奏,乃能達成。”

    翠雲仙子苦笑道:“那也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這種雪山巨獸,如今已臨於絕種,這世上最多也只有兩三隻而已。上天既有好生之德,賜予它的生命,我們人類又為何要剝奪它生存的權利呢,至於是否能夠順利送達,我夫婦從未想過,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凌宵劍客聽後,肅然起敬道:“佛曰:普渡眾生,凡我一切生物,皆可以渡,俱可以成佛,賢伉儷這種心如菩提,胸懷日月,博愛萬物之心境,氣度,實令凌宵劍客好生敬佩,衷心感激。”

    説話之間,忽見那雪嶺獸妖駭然站了起來,將懷中無影童子,輕輕放在一塊柔軟的草地上,並用幾片很大樹葉,覆蓋在她身上,那種充滿無比的關懷和慈愛,像一位母親生怕愛兒受涼一般。

    這種關懷慈愛,乃是充沛於天地間,所有生物都能共同領會之至情,雖然人獸有別,但所有的心都是血淋淋的,熱騰騰,所以各人內心中都為它升起一分尊敬。

    這時,蕭聖東方老兒的額上,已經在冒熱氣,略現汗珠,似是到了緊要關頭,也凝神肅穆的緩緩站了起來,但唇間蕭音仍未稍歇。

    這當兒,驀聞兩聲清嘯,於前面不遠處劃空而來。

    一聽這嘯聲,翠雲仙子就不禁抬起頭來大吃一驚。

    就連蕭聖東方啓明,也似是壽眉微皺,略顯焦急憂鬱,不過,那隻玉蕭仍未離嘴,蕭音也未因而終止。

    接着,又是兩聲清嘯劃空而來,顯然,發嘯之人似是遇到相當緊急困難的事了,在以嘯聲求援。

    嶽騰似是對這兩聲清嘯有些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何況乃妹尚未脱險,也沒心情去顧及別人。

    嘯聲倏然又起,的確是相當急迫……

    陡聞翠雲仙子促聲急道:“愚夫婦兩個孩子,於前途遇險,斗膽請東門兄前去救援,這兒自有愚夫婦,請狂生快些前去……”

    話聲未完,又是兩聲清嘯貫耳傳來,這次,卻在兩聲清嘯之後,卻多了一聲大吼。

    但聞東嶽狂生道:“啊!是九指飛魔西門無忌,老魔,敢爾……”

    最後兩字出口,人已一晃而逝,嶽騰耳際間只響起師兄一股清亮的聲音道:“小師弟希帶着令妹繼續前進,勿驕勿餒……”

    下面的話杳不可聞,代之而起的卻是數聲暴喝虎吼。

    嶽騰正在思忖間,大概師兄與老魔打了起來,忽然右手已被一隻温婉的玉腕拉着,耳際間並有人説道:“孩子,快到那邊去,離它遠一點,比較安全。”

    嶽騰側頭一看,原來是翠雲仙子將自己輕輕拉了過去,這雖是個極細微的動作,卻使嶽騰大感温暖,慰藉。

    不久,東方老人簫音,似乎又換了一闋音調,初時,有若聖旨綸音,雍容莊嚴,不疾不徐,直同天籟。

    漸漸地,轉為輕快,宛如幽幽噴泉,晨露曉風,逐漸而為百花綻放,綵鳳翱翔,春汛急瀉,進而笙簧齊奏,音鼓急鳴……

    從簫聲中,彷彿有對對宮娥,姍姍仙女,提燈執拂,列於階右相迎。

    嶽騰暗暗想道:“這大概就是接引曲了,真還像那麼一回事,乾脆,我也跟去看看……”

    他正要隨音跨步而往,驀覺一股熱流自掌心傳入,使他頭腦一清,精神也為之一震,卻聞翠雲仙子悄聲道:“孩子,別墜魔相,快振作些,老身去將令妹抱來。”

    嶽騰大感慚愧,抬頭望去,只見東方老人一面吹奏,一面向密林緩緩走去,奇怪的,那雪嶺獸妖挺着高大無比的身子,毫無表情的,也跟在後面緩緩而行,他們之間,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在牽連着。

    而這根無形的繩索,就是東方老人吹奏出的一縷簫音,可是,兩者之間的形象,直同一個小孩,牽着一隻温馴的大象。

    嶽騰正自注視之際,翠雲仙子已將乃妹文琴抱了過來,並在她身上一陣推捏後,方輕輕放於石上道:“令妹只是受了驚嚇,並無什麼傷害,不久就會醒來,老身要去為孫子護法,不多陪你倆啦,希多珍重,後會有期。”

    嶽騰一揖到地,道:“多承老前輩相救,晚輩兄妹感激不盡。”

    再抬頭看時,那還有翠雲仙子的人影,惟有一縷簫音從蒼茫的林邊傳出,而且漸漸遠去。

    許久,仍有餘音,在空際迴盪,耳邊繚繞……

    俄兒,無影童子嶽文琴悠悠的醒了過來,並翻身坐起,嶽騰連忙蹲了下去,柔聲問道:“妹妹,你怎麼樣?身上有什麼不舒服嗎?”

    嶽文琴螓首微搖道:“哥,好怕人啊!真嚇死我啦。”

    説話間緩緩倚在乃兄懷中,嶽騰輕輕拍着她的肩道:“別怕!一切都過去了,有哥在此保護你。”

    嶽文琴抬頭四處看了看道:“哥,那怪人呢?是你把它趕跑了麼?”

    “不是!”嶽騰搖搖頭道:“為兄的那有這種能耐……”

    嶽文琴接口問道:“那怪人究竟是什麼嘛?”似是驀然想起,又道:“我知道啦,一定是東嶽狂生大哥哥,才把那怪人趕跑。”

    “也不是!”嶽騰見乃妹神智已完全清醒,甚為放心的笑道:“告訴你吧,那並非真的是人,而是宇內三妖之一的,雪嶺獸妖,也亦是蠻荒野人,是簫聖東方老前輩以一闋安魂曲,撫慰了它,並控制了它的神智,再以一闋接引曲,將它引進那片大森林去,然後翠雲仙子方救你脱險的。”

    嶽文琴回頭將那片森林望了一眼,道:“啊!為我還驚動了這麼多人,可惜我自己沒有看見,但我相信,那一定很好玩兒的。”

    嶽騰含笑説道:“誰叫你要怕啊,你如果不怕,就自然也看見啦。”

    嶽文琴一陣格格嬌笑道:“哥你真是睜起眼睛説瞎話,誰要怕呀,是我要怕的嗎?突然之間見到那麼一個又高又大的怪人,使人情不自禁的就嚇昏過去啦,哼!怕,也有人會要的哩。”

    嶽騰也自覺剛才話有語病,乃妹責備得甚是,也就不予計較,正想轉變話題,驀聞前面一聲長嘯,貫耳傳來,隨即藉機説道:“剛才那對東方兄弟,在前面為九指飛魔所困,用嘯聲求援,他倆的父母,又正在救你,無法分身,改由大師兄前往馳援,想必這時雙方還在惡鬥,我們快去看看。”

    無影童子嶽文琴一陣高興,笑道:“好啊!那我們快去。”

    邊説邊自站了起來,兩人剛剛展開身形,忽聞前途一聲大吼,接着又是一聲長嘯,但聽這兩聲吼嘯,較先前嘯聲相去甚遠。嶽騰邊跑邊道:“糟糕!九指飛魔西門無忌又打敗了,落荒而逃。”

    嶽文琴駐足回頭,又是一陣嬌笑道:“哥,你老是説些文不對題的話,既然九指飛魔敗了,那也是應該,又怎麼會糟糕呢?難道你還希望大哥哥戰敗不成呀。”

    嶽騰赧然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説,他們已經打完,而又跑了。”

    嶽文琴兩眼一亮道:“那我們還是要追去看看,也許能遇上那對兄弟。”

    説罷,轉身如飛而去。

    嶽騰一面在後緊緊跟上,一面暗自好笑,心説:只有你説的話都是對的,你這是別具用心,以為哥是傻瓜,不知你心中所想的是什麼哇。

    只因他太愛這位小妹,也是這世上他唯一的親人,為恐招惹乃妹生氣,所以他既不敢説出口來,也不敢笑出聲來。

    這樣也好,反而覺得心裏甜甜的。

    兩人奔行一陣,約有盞茶工夫,來到一個較為平坦之處,只見亂草萎萎,枝折樹倒,碎石四散,顯然是經過一番劇烈的拼戰,而遺下這些打鬥的痕跡。

    可是,儘管兩人四處搜望,只見夜空渺渺,繁星瑩瑩,涼風習習,何處有一個人影,嶽文琴不禁有些失望。

    但聞嶽騰説道:“妹妹,我們在附近仔細看看……”

    “幹嗎?”文琴接口問道:“如果真的有人,還能逃得出我們的眼去,想必他們早就已經走啦,還留在這裏幹嗎?”

    嶽騰搖頭道:“你誤會啦,我的意思是看看附近有沒有留下血跡,因為先前那對兄弟嘯聲甚急,與老魔鏖戰了不少時間,大師兄才受翠雲仙子所託趕去的哩。”

    嶽文琴的一顆心,直往下沉。一面四處仔細察看,一面暗暗想道:以他倆兄弟來説,那小子最是悍勇不過,如果有人受傷流血,那就八成是他……

    她察看得甚為仔細,簡直比乃兄嶽騰還要認真。

    幸喜,附近都已找遍,卻沒發現一點血跡,這使兩人都放心不少。

    既然已經放心,情緒也就好了許多,文琴含笑問道:

    “哥,我們怎麼辦?再往那裏去呢?”

    嶽騰仰首看看天上星斗,然後説道:“以天上星斗看來,大巴山區,似是在我們現在位置的西北角上,我們只有繼續前進,到前面去尋找路徑了。”

    於是,兄妹二人踏着月輝,耳聞左側崖下濤濤江水,迎着晨風,向前緩緩行去,漸去漸遠,終於不見。

    ※※※

    蜀道難,難如上青天……

    幸喜兄妹二人都有一身武功,尤其輕功見長,縱是峭巖絕壁,也能一躍而上,何況畢竟還有羊腸小徑可走。

    雖是重山峻嶺,而又是深山腹地,好在我國是以農立國,尤其川民,更是賴農地為生,只要有可種雜糧之地,賴必就農户;縱然沒有農耕之地而無農户,但也必有獵户暫居其間,所以兄妹二人,沿途並不慮其飲食居息。

    不過,話説回來,終日跋涉,當然是有些辛苦。

    兩人一路行來,既未再遇見師兄,和那對東方兄弟,也沒有碰到神州二老等人,似乎這世上所有的江湖人物,通通算上,就只有他兄妹兩人。

    當然不止,事實上這時從四面八方,向大巴山區前進的江湖人物,簡直多如過江之鯽不計其數;只是由於該山區幅員甚廣,而通往山區的路徑,又不只是一條,各人所走的方位不同,自然無法遇上。

    縱然是在一條路上,但由於盤山轉道,森林溪澗相隔,或前或後,也是難以碰到。

    不數日,兄妹二人已漸漸接近大巴山區。

    這已是七月下旬,中元剛過,距八月十五,尚有二十餘日,由於傳言中的太白精氣,須於中秋之夜的子時,方能破土外泄,所以在這段時日中,武林羣雄,江湖俊彥,以及黑道梟首,都紛紛向該山區趕去。

    一日黃昏時分,嶽騰兄妹二人,已來到一條峽谷之地,縱然只是黃昏,但由於是月底之際,根本毫無月光,縱然有星,但也是疏疏落落,而且光度不夠,顯得無精打彩,何況峽谷兩側都是高峯插雲,林海蒼茫。

    本就是有些昏黯,再加上黃昏過後,又落下扉扉細雨起來,連那些無精打彩的星子,也乾脆閉目養神,不忍視人間醜態與罪惡。

    四野黝黑一片,陣陣夜風,雖然沒有寒意,但使人覺得陰風慘慘,毛骨悚然之感,尤其嶽文琴,更感到害怕。

    嶽騰有點抱愧的説道:“唉!真是該死,既錯過宿處,又正巧碰上下雨,妹妹,你該不會害怕,也不會怨我這位作哥哥的吧。”

    嶽文琴低低説道:

    “哥!怕倒是有一點,我怨你幹什麼?”

    嶽騰嘆了口氣道:“唉,別人家的女孩,像你這大點年紀,真是奶媽、丫環、僕婢,一大羣的跟着,可是你跟着哥哥,只有飽受風霜跋涉之苦,這叫為兄的如何過意得去。”

    説着,説着,鼻尖兒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嶽文琴反而安慰乃兄道:“哥!你怎麼這樣説呢,你要知道我們是武林人物,是江湖兒女,又不是千金小姐,只要是江湖兒女,就註定要吃這些苦,受這些罪,這隻能怪妹妹命薄,如何能怪到你呢?何況這樣卻另有一番樂趣啊。”

    嶽騰點頭笑道:

    “妹妹,你能這樣想愚兄可就放心了,待將來把爸媽的血海深仇報了以後,我這作哥哥的再來向你補報,一定要你過最好的生活……”

    嶽文琴格格一笑道:“那除非你與那位冷姑娘結婚以後。我有了一位嫂子,你的生活才能安靜下來,否則,哼……”

    説到這裏,突然注嘴,嶽騰急着問道:“否則什麼?妹,你快説啊。”

    嶽文琴一陣嬌笑道:“否則呀!你仍然只是光桿一個,不但我沒福享,你自己仍然還在受罪,又如何能顧及到我。”

    嶽騰點點頭道:“你這話也不算錯,唉!人們一生的際遇,的確是很難預料,也許你將來出了嫁,我還在四處流浪哩。”

    嶽文琴心頭冬的一跳,問道:“我嫁給誰呀?簡直是胡説八道。”

    嶽騰笑道:“就是那位年幼的勁裝少年嘛,他名叫:東方大鵬,妹妹,説真的,不論家世、人品、武功,以愚兄看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能與你相配,你就……”

    嶽文琴既好氣,又好笑的接口喝道:“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哩,你盡在我耳邊聒噪些什麼,看你這樣子,好像急着要把我賣掉似的。”

    嶽騰繼續笑道:“妹妹,只要你喜歡,他是非依不可,你若不信,不論他會大演神功、乾元指,以及八十一路春秋筆,愚兄自信不上百招,定能把他擒獲,他若不肯,為兄的就先扭斷他一隻手臂,免得他害你這麼朝思暮想,日夜不寧。”

    嶽文琴聽得暗吃一驚,芳心中卜卜亂跳,這段時期與乃兄相處,深知乃兄個性,既説得出,就能作得到,尤其乃兄愛護自己甚深,倘若真的演變到那種局勢,自己又將何以自處?如果現在否認,又必為乃兄責為口是心非,同時在自己內心深處,也不忍否認,不願否認。

    所以她將乃兄怔怔的望了半響,方道:“哥,這些都還言之過早,待我們將爸媽的血海深仇報了以後再説,也許到了那時,情況又不一樣哩。”

    “也好!”嶽騰點點頭道:“那麼我們以後,都不準再提起這些事情,以免有擾心志,徒亂人意。”

    嶽文琴也點頭笑道:“好嘛,就依你的。”

    那知,於兄妹兩人談話之間,不知何時雨已停止,好在剛才雨勢不大,各人衣服亦未濕透,而且又是七月下旬天氣,縱然有些半濕微潤,反倒覺得涼爽一些。

    細雨雖止,但星月無光,四野仍是黝黑一片。

    驀然——

    在前面谷內,忽然亮起一片火光,接着人聲嘈雜,並有話聲傳來,但聽一人大聲説道:

    “媽的巴子,這是什麼天氣,剛才在山那邊還是大雨如注。

    到了這山丫地方,反倒沒有雨啦,真他媽的怪事。”

    但聞另一個較小的聲音道:“也好,大家就在這裏把衣服烤乾了以後再走。”

    先前那個聲聲較大的説道:“還走個什麼?依我説就在此休息一夜,明天再……”

    那個較小的聲音接口説道:“那怎麼成?明天一早,傅壇主、金壇主,就已聯袂趕到,如果發現我們還只在這裏,那還得了。”

    那個較大的聲音又道:“你怕!怕個錘子,難道還會殺頭呀,反正我們派去與黃谷主和濮堡主聯絡的人……”

    卻聽另外又有一人接口説道:“趙香主,小聲一點,注意隔林有耳,這種機密大事,一旦被人聽去,那可是件大傷腦筋的事。”

    嶽騰一聽這聲音,似覺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正猜想間,忽聽先前那個較大的聲音又道:“常香主,你也未免太小心了,這麼烏天黑地,有誰來偷聽我們説話,如果因此而發生任何事端,與你二位無關,自有我趙威一人承擔就是。”

    嶽騰微微一笑,心説:原來是震江湖常一鳴,和開山掌趙威兩人,那麼另外那人,就必是追魂判孫斌了。

    這當兒,驀見自己來路的身後山腰,一道花花沖霄而起,在天空中突又爆炸開來,撒出五顏六色的無數星火,使四野頓時明亮起來。

    但這種明亮,為時甚短,卻又一幌即滅。

    忽聽震江湖常一鳴驚道:“啊!那是兩位壇主他們,真是來得好快,我們快些準備迎接。”接着仰首發出一聲長嘯。

    但聞開山掌趙威道:“咦!不是事先約好,他們明日清晨才到達這裏的麼,怎麼現在就來啦?”

    這次他的話聲較先前低了許多,顯然是心存敬畏。

    卻聽震江湖常一鳴道:“誰不知道我們傅壇主一向行事莫測高深,在他老手下辦事,真是要加倍小心,一不注意,還不知自己腦袋,是如何搬家的哩。”

    隨又改口繼續説道:“他們已經來了,我們快些準備迎接,孫香主,請你將火再燃大點,也許他們衣服和我們一樣,通通都濕透了,也需要就火烤烤哩。”

    嶽騰回頭望去,只見從身後林中,轉出四五隻火炬,將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皓首蒼猿龐公毅,飛龍劍冉子清,以及關東四惡以外,另外尚有兩位氣勢不凡之人。

    一位是身穿黃色長褂,年約四十餘歲,身高體大,一眼望去甚為威猛,一張紫臉,大眼濃眉,獅鼻闊嘴,腮下生滿寸長短鬚,使人一看,就知此人心性直爽,不善心機,但卻是位武功極高,頗為剽悍之人。

    嶽騰心知此人大概就是——天龍教第二壇主,黃龍壇主混世孽龍金鼎全了。

    嶽騰一見此人,立即想起義兄烈火神君,以及烈火神君交待自己的話,並要自己轉告其徒——也就是這位金鼎全,勸他立刻返回祁連為師護法。

    另外一人,則是位白麪文士,也有四十出頭,一襲白色長衫,斯斯文文,一觸眼就知是一位軍師型的人物,有點像木偶戲裏的劉伯温。

    此人非別,正是天龍教第四壇——白龍壇主矯天玉龍傅銓,也就是這次天龍教人領軍的實權人物。

    嶽騰與乃妹兩人,隱在一座大石後面,正在向天龍教人仔細打量,忽聞矯天玉龍傅銓,鼻中一聲冷哼——

    猝然揚腕,向左側高樹枝葉密茂之處,撒出一大把細小的奪命神針,驀聞兩聲長嘯,起自那高樹之上。

    接着,從那樹上倏然飛起兩條人影。

    這兩人身形好快,踏枝蹬葉,倏起倏落,閃幌之間,已上了右側山腳,使天龍教人個個大吃一驚。

    但聞皓首蒼猿龐公毅道:

    “我們快追……”

    矯天玉龍傅銓喝道:“且慢!已經來不及了,咦!放眼當今,何人竟有這高輕功,本座今夜算是又開了一次眼界。”

    忽見混世孽龍金鼎全回頭説道:“看他兩人,好像還是兩個年輕孩子。”

    “是啊!”傅銓怔怔説道:“那會是誰呢?”

    突聽皓首蒼猿龐公毅驚道:“啊!莫非嶽騰那小子,和無影童子兩人。”

    此言一出,除了兩位壇主以外,其餘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愕然停步。

    但見混世孽龍金鼎全搖搖頭道:“不會吧!聽説岳騰小子,都是愛穿勁裝,而剛才後面那人,則是一襲白色長衫,而且手中還握了一柄摺扇,分明是一個俊俏書生。”

    當這兩人剛一現身,嶽騰兄妹就已看清,但一看清兩人身形,嶽文琴就幾乎驚叫失聲,幸得嶽騰手快,將她小嘴兒捫住,才未叫出聲來。

    原來這兩條人影,就是那對東方兄弟,

    嶽騰甚感慚槐,兄妹二人在此隱藏這久,均未發觀對方,顯然,剛才兄妹兩人的一番談話,全被對方聽去,這,這,這真是不好意思。

    那知,這矯天玉龍傅銓一來,就知那樹上隱的有人,並逼得對方現出身來,使其劃空飛去,由此可見,這位壇主,當真高明幹練得緊。

    嶽騰心知並非自己功力不及那位壇主,而是江湖經驗,的確還太嫩,與別人相較,實在差得太遠。

    抬頭望去,只見天龍教人,都圍着一堆大火,在烤着身上的衣服,當然,也有人在吸煙、喝酒。

    為了看得更清楚些,聽得更仔細點,嶽騰拉着乃妹,悄悄向前又逼近丈餘,兄妹二人都知那位傅壇主的確精得要命,所以二人都是摒息凝神,小心翼翼。

    如此又逼近三丈有餘,距對方只有五丈左右,方在一塊大石後面停住身形。

    但聞矯天玉龍傅銓問道:“常香主,你們三人,怎麼還只在這裏?”

    震江湖常一鳴躬身説道:“啓稟壇主,因先前雨勢甚大,將前頭之人所留記號,全都沖洗乾淨,再加上天色又黑,伸手難見五指,屬下等恐怕走錯路程,所以才在此恭候二位壇主,聽從指示以後,再行上路。”

    嶽騰映着火光,偷偷望去,只見傅銓點點頭道:“難為你跟隨本座多年,深知本座個性,凡事有不懂得的,或有不清楚的,只要多多請示,發問,就不為過,本座對屬下最忌的是獨斷專行,曲解本座命令。”

    震江湖常一鳴躬身應道:“是!屬下等人不敢!”

    這時,忽聞遙遠一聲長嘯,劃空傳來。

    嶽騰兄妹正暗吃一驚,卻聽矯天玉龍傅銓道:“這是傅香主的聲音,龐堂主,放起一道煙火,通知他,要他快來見我。”

    皓首蒼猿龐公毅,躬身應是以後,隨即轉身——

    忽然一道火煙沖霄而起,在半空中爆炸以後,又飛濺出五顏六色的火花,不久又即熄滅。

    約只盞熱茶工夫,突見兩條人影瘋奔疾馳而來。

    嶽騰兄妹因功力深厚,雖是映着微弱火光,但對這兩人,也是看得甚為清楚。

    但見前面那人,是一位身形高大的勁裝猛漢,年約三十五六,虎額豹眼,渾身肌肉結實,甚為英武。

    而後面那人,則是一襲青綢長衫,手握摺扇,長得甚是英俊,行走之間,步履從容,儒衫飄逸,頗為瀟灑。

    嶽騰觸日一見,幾乎驚叫失聲。

    原來,後面那人,竟是銀扇書生黃琦。

    嶽騰一見黃琦,先是一陣驚喜,接着又是一陣好奇,暗道:“他怎麼與天龍教人搭上關係的,莫非……”

    正猜想間,卻見他二人已來到天龍教人跟前,並見那位勁裝猛漢,對着兩位壇主躬身一揖道:“屬下幸不辱命,承黃谷主、濮堡主等人,顧念舊情,答應願與本教合作,並自願纏住嶺南一派,為了表示誠意,特遣黃少谷主前來回禮。”

    接着,便為雙方引薦一番。

    但見銀扇書生黃琦,對着兩位壇主拱拱手道:“在下黃琦,奉家父與濮伯父之命,特來向兩位壇主表示誠意,於這次奪寶期間,願與貴教衷誠合作,我方願以全力纏住嶺南派,將來貴我雙方,無論那方得寶,貴我雙方都得利益均分,不得食言背信。”

    矯天玉龍傅銓微微一笑道:

    “聽令尊與濮堡主兩人口氣,你我雙方合作的期限,只限於這次奪寶,此事完了以後,你我雙方就再不合作了麼?黃少谷主之言,可是這個意思?”

    黃琦點點頭道:“家父與濮伯父兩人,確有此意,但也不是絕對如此,那要看將來的情況而定,如果情況需要,彼此仍可合作,否則,就只有作罷了。”

    矯天玉龍傅銓,臉色略沉,微微有些不悦。

    突聞開山掌趙威喝道:“小子,見了咱們壇主,不作大禮參拜,已經是罪無可恕了,還敢這麼大模大樣,更是罪加一等。”

    此人聲音本來就大,如今想在壇主面前討好,表現一番,自然更加聲宏音大,有些氣勢凌人。

    那知黃琦毫不動容,冷笑一聲道:“趙香主,黃某現在與貴教的首腦人物論交,這裏那有你説話的份……”

    開山掌趙威,側頭看看兩位壇主,見並無阻止之意,於是越發仗勢膽大,接口喝道:“前次在回馬坡時,你小子以牛毛毒刺,也殺害了本教不少兄弟,趙某等人正要找你小子算帳哩。”

    黃琦手中招扇一展,朗朗笑道:“彼一時,此一時,情勢有別,敵友相易,豈可同日而語,趙香主此話,豈不説得太笨了些麼?”

    趙威側頭又將兩位壇主看了一眼,只見兩人端坐如故,臉上微帶笑意,因而為求表現,怒喝一聲道:“小子,找死?”

    話聲剛了,就呼的一掌,向黃琦迎面劈去。

    他既有開山掌之號,而又是天龍教下一席香主,尤其,想在兩位壇主面前討好,這一掌自然用上了全力,立刻狂飆急卷,力浪如潮,威勢端的驚人。

    嶽騰看得暗吃一驚,為黃琦甚是耽心。

    凝神望去,只見黃琦於朗笑聲中,身形微閃,一步“玄霧飛花”,早已閃讓於側,同時手中摺扇順勢輕輕一敲,正好壓在趙威手腕脈穴之上,並朗朗笑道:“目前你我雙方正在合作期間,黃某不想有傷閣下,趙香主,請你還是自重一些吧。何必這般兇狠哩。”

    他這閃身出扇,一氣呵成,而且輕描淡寫,顯得極是輕鬆瀟灑,致使天龍教人,個個看得大吃一驚,就連兩位壇主,也不禁有些微微動容。

    嶽鵬則在暗中看得點頭一笑,似有讚許之意。

    嶽文琴卻小嘴兒連撇,唇角微翹,意有不肖。

    想不到天龍教下,一位赫赫有名的香主,居然一招之間,就已落敗,受盡對方奚落,開山掌趙威,只有羞愧得低下頭去,再也抬不起來。

    其實,趙威無用如此氣餒,黃琦只不過學了嶽騰所教的三步身法,再加上暗中使了點巧勁,所以,看上去才顯得那麼輕鬆從容,如果認真拼鬥起來,黃琦那裏會是趙威的對手,只因這步“玄霧飛花”,太過神奇,天龍教人不察,而趙威又輕敵過甚,所以才被黃琦逞了能去。

    天龍教的兩位壇主,倒也寬宏大量,既沒有責備趙威,也未立刻喝止,只向屬下各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這微微一笑,甚為含蓄,皓首蒼猿龐公毅,震江湖常一鳴,以及關東四惡等人,個個都是久走江湖,而又是老成了精的人物,那有不知壇主這微笑的心意——分明是在暗示大家再試試看。

    主子既有如此心意,作屬下的只有拳拳服膺,所以天龍教人,個個都向黃琦圍去。

    嶽騰隱於暗中,看得劍眉微皺,心説:糟糕!黃琦今夜可能要吃大虧,我是否要出手救他呢?

    思忖之間,耳邊忽然響起乃妹文琴的聲音道:“哥,等一下黃琦遭人圍攻時,你可不能出去救他啊,倘若你要去救他,哼!那我就一輩子也不理你啦。”

    嶽騰顯然感到有些為難,但仍然點頭一笑。

    這當兒,忽聽有人説道:“老夫且先問你,嶽騰那小子現在何處?”

    嶽騰注目望去,原來這問話之人是皓首蒼猿龐公毅。

    但見銀扇書生黃琦,搖搖頭道:“在下不知道……”

    龐公毅接口喝道:“自山西太原起,你小子就與那小子在一塊兒,時常都是焦不離孟,到處與本教之人作對,如今你小子為何不知?你到底説是不説?”

    但聞黃琦朗朗一笑,道:“我那嶽兄弟乃是瑤池仙品,人中龍鳳,他既然是龍,就自然神龍見首不見尾啦;他既然是鳳,就自然翱翔天宇,充盈於天地之間,無處不有,無所不在,至於這一刻麼……哈哈……哈哈……”

    追魂判孫斌喝道:“説啊!你小子儘管笑些什麼?”

    黃琦笑聲突止,肅容説道:“你們要問我那嶽兄弟的行蹤麼,這時,也許他還在千里之外,但以在下想來,他很可能就在諸位附近。”

    真是語驚四座,此話一出,天龍教人個個驚得一跳,每人都是下意識的向四周仔細環視一眼。

    不但天龍教人一驚,就選隱於暗處的嶽騰兄妹,也是暗中一怔,以為自己兩人的身形已經被他發現。

    嶽騰對黃琦本就心生好感,印象甚佳,但自兩月前於客棧中,聽了泄機禪師一番分析,鄂東雙傑一番勸解,以及一滌生的一番微辭以後,才對黃琦的一番熱情與友愛,方逐漸淡了下來。

    剛才聽黃琦與自己背後,向人前誇耀,又不禁對黃琦大生好感,心説:倘若黃琦真是壞人,或是肖小之人,那他應該在背後罵我,或是説我壞話才對啊!怎麼還會如此誇讚於我,由此可見,此人倒的確是一位君子,他們都誤會他了。

    這樣一想,對黃琦又興起幾分繼續交往之心。

    可是,轉而一想,暗道:也許他的確是發現了我們兄妹,他才如此故意稱讚於我,以俾深得我心,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又的確是有心之人了。

    兩方面都有理由成立,嶽騰想去想來,卻想不出究竟是那方面較為正確。

    驀然——

    忽聽皓首蒼猿龐公毅冷笑一聲,道:“你小子這點鬼伎倆,也能在老夫面前賣弄……”

    黃琦含笑問道:“剛才在下賣弄了什麼哪?”

    龐公毅仍然冷笑道:“你小子故意説岳騰那小子就在這附近,這純屬子虛,其實,你小子的用意,一則是為你自己壯膽,二則是想以嶽騰那小子來恐嚇我們,好使我們對你小子不敢下手,你説!你小子是否是這個意思?”

    震江湖常一鳴道:“對!龐堂主,這小子就是你説的那種意思,別看這小子長得俊秀,一副斯文樣兒,其實呀!聽説這小子一向城府極深,時時刻刻都在與人大動心眼,表面説得好聽,真是口密腹劍,一肚子的壞主意……”

    嶽文琴聽到這裏,心中大為高興,不禁回過頭來,望着乃兄嶽騰點頭一笑,悄聲説道:“哥,我知道,你剛才差點又上他的當啦。”

    嶽騰不置可否的,只有淡淡一笑而罷。

    這時,忽聽黃琦高聲説道:“你們這麼想法,就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實,我黃某就未必怕了你們,還動那些心眼乾嗎。”

    驀聞皓首蒼猿一聲沉喝,道:

    “大膽!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賣狂……”

    呼的一掌,疾劈而出。

    皓首蒼猿龐公毅,原乃點蒼名宿,而又是天龍教下一位堂主身份,曾雄霸一方,獨擋一面,嶽騰大破太原分堂時,即與此人對過招,交過手,雖非自己敵手,但一般説來,在天龍教眾多堂主、香主之,間,也算是佼佼人物。

    尤其這一掌,乃是挾怒出手,自然更是威力無儔。

    嶽騰正在為黃琦耽心之際,忽見黃琦腳下一滑,一步“分光錯影”,業已閃了開去。

    龐公毅只覺兩眼一花,人影頓失,不禁為之一呆。

    黃琦雖是閃過一擊,但卻閃到了常一鳴的面前。

    但聞常一鳴怒吼一聲:“回去!”

    倏然一掌,信手揮出。

    別看他這一掌只是信手揮出,蓋因他既有震江湖之名,自必有些驚人絕藝,就連嶽騰對他也不曾低估——

    頓時狂飆急湧,既急且猛,簡直快若電擊。

    勿急之間,黃琦被迫無奈,只有翻腕硬接一掌。

    只聞啪的一聲巨響,黃琦被震得接連幾個踉蹌,胸腹之間,血翻氣湧,口內一甜,幾乎震岔了氣。

    最糟糕的,就是正在踉蹌不穩之際,關東四惡人人一聲大吼,個個閃身撲進,而且掌飛指點,全部出手搶攻。

    黃琦於間不容髮之中,趕緊一步“虛空設幻”,猝然閃出四惡戰圈,現身於三丈之外,致使關東四惡全都撲空。

    此人的確不愧是機智卓越之人,心機超人一等,當他一閃出四惡圍攻以後,強將嘴內一口鮮血,吞入肚內,接着摺扇一展,搖曳生風,神采飛揚的笑道:“想不到天龍教是如此待客之道,真是叫人頭失望得緊。”

    那樣兒既輕鬆,又瀟灑,言辭間又略帶幾分輕狂與刻薄,真令人羨慕得緊,而天龍教人除了兩位壇主以外,個個都是橫眉怒目的注視着地,恨不得將他一口生噬下去。

    略頃,關東四惡又復一步一步的向他慢慢走去。

    黃琦心知事態嚴重,恐怕難以善了,抬頭向對面山上望了一望,正欲長嘯求援,卻聽矯天玉龍傅銓喝道:“住手!”

    隨又站起身來望着黃琦哈哈笑道:“好豪氣!好膽識!好風采!本座今夜算是又開了一次眼界,見到了武林中一代新秀,久聞江湖傳言,黃少谷主的膽識、豪氣,兩皆超人一等,今夜一見,果然不差,來來來,請這邊來坐,勿以剛才相試為念,你我共商今後合作大計要緊。”

    黃琦拱手笑道:“好説,好説,原來壇主剛才對黃某隻是一番試探,我還以為貴教真的是如此待客哩,那倒是黃某誤會了。”

    邊説邊向傅銓身邊走去,那樣兒當真瀟灑得緊。

    傅銓拉他坐在身邊以後,笑道:“本座為剛才之事,深致歉意,請少谷主千萬勿再介意,尤不可影響你我間的合作大計才好。”

    “那倒不會。”黃琦笑道:“請傅壇主也別掛在心上。”

    接着雙方一陣寒喧,並互相稱讚起來。

    嶽騰兄妹隱於暗中,見黃琦應對之間,鎮靜、從容、瀟灑自若,而且總是不亢不卑,勿驕勿餒,不由暗暗稱讚,心説,此人的膽識、豪氣,的確可嘉,明知身陷重圍,落於險地,仍然有如此鎮靜,而又絕不屈全,實在難得。

    突聽傅銓問道:“剛才聽少谷主的口氣,説岳騰那小子就在這附近,可是真的麼?”

    黃琦微微一笑道:“那只是在下一種猜想,並無實據,自回馬坡與貴教一戰以後,在下因被家父所召,就與他分別,迄今已有三月,目前不知他究竟身在何處?大概與神州二個老鬼在一塊兒吧,壇主為何不派人前去打聽一番。”

    混世孽龍金鼎全問道:“黃少谷主又是根據什麼?猜想他小子會在附近呢?”

    黃琦抬頭笑道:“是根據一般人們的心理……”

    震江湖常一鳴問道:“什麼心理?請黃少谷主説明白些好嗎?”

    黃琦點點頭道:“恕在下直言,嶽騰之所以下山,是由於貴教這幾年來,將神州兩個老鬼逼得消聲隱跡,毫無立身之地,所以他和無影童子兩人下山的目的,就是要協助兩個老鬼,與貴教作對,因而他對貴教之人,都是恨之入骨。”

    説到這裏,略停又道:“他對貴數既然如此深惡痛恨,自必緊攝於貴教之後,以瞭解貴教行蹤,然後再籌思對策,如果我是嶽騰,或者換了別人是嶽騰,都會如此作的。”

    矯天玉龍傅銓道:“黃少谷主説的雖是很合情合理,但本座一路行來,而且眼線四布,均未發現那小子與無影童子兩人的行蹤,好像這兩人突然消逝,因風化了一般。”

    黃琦皺眉想了一想道:“那他很可能與神州兩個老鬼在一塊了。”

    “也沒有啊!”傅銓道:“為了應付遼東、嶺南,兩股強大的實力,本座也曾派人去與神州二老聯絡,並得二老首肯,願與本教合作,可是,據派去的人回來報告,並未見到嶽騰那小子,和無影童子兩人。”

    黃琦微微一驚,道:“啊!貴教與那兩個老鬼,也合作啦。”

    傅銓點頭一笑道:“如今神州二老,華山雙怪,鄂東兩霸、魯南三狼,以及少林寺的無憂大師,和武當山的十葉道長等人,共同組織一派,本座見這般實力也不算小,足資利用,所以,才派人前去聯絡,好在該派已表明態度,並非前往奪寶,只是去觀光一番而已。”

    略頓,又道:“承神州二老答應,雖非通力合作,但能盡力而為就是,最低限度,該派之人不會扯你我後腿。”

    黃琦搖搖頭道:“過去貴教將神州兩個老鬼,追得無處容身,他倆將貴教恨得入骨,如今縱然答應合作,恐怕也不會長久。”

    傅銓點頭一笑道:“這個,本座也知道,不過,也正如你剛才所説,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他們為了目前情況需要,也只有與本教合作一途,同時本教之與他等合作,不瞞黃少谷主,也只是暫時的安撫作用而已。”

    嶽騰聽得暗吃一驚,心説:這位傅壇主的確是雄才大略,頗具計謀,真如泄機禪師所料,如今還只剛到大巴山區的外沿地帶,就已完成了他的統戰計劃,較一般想像,更見高明,此人的確不可輕視。

    但聽黃琦對神州二老的稱呼,甚是不敬,又不禁有些暗暗生氣。

    忽聽黃琦朗朗笑道:“高明,高明,由這安撫二字,就不難窺其壇主心意,以及隱藏於後的霍霍磨刀之聲,實令在下佩服得緊。”

    傅銓微笑以後,隨又正容説道:“本教與神州二老合作,的確只是權宜之計,但與貴派合作,則是衷誠所需,請黃少谷主回去轉告令尊,本座竭誠願與西谷、北堡結盟,並願長期與共,還希少谷主與於令尊面前美言幾句。”黃琦點點頭道:“在下回去自當照實凜明家父,不過……”

    停了一停,又皺眉問道:“不過,倘若貴我雙方長期合作,又是如何一個合作法?請問壇主是否已有腹案?可否説來聽聽?”

    傅銓想了一想,道:“原本沒有,不過,今夜自見黃少谷主以後,觸動本座靈機,一切計劃,業已全部想妥,但不知少谷主是否有此興致?願否答應?”

    黃琦微微一驚道:“怎麼會與在下有關呢?請壇主不妨説説看。”

    傅銓撫須笑道:“本座以前只聽老弟之名,不曾親見其人,今夜一見,方知江湖傳言,子誠不虛,不但老弟的膽識、豪氣,令人佩服,尤其機智、才華,更是超人一等,如果傅某所料不錯,老弟將來終非池中之物,倘若老弟願與我等兄弟,共謀進退,自必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黃琦心頭微動,但表面仍然自謙道:“壇主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

    “真的啊!”傅銓接口説道,“本座實話實説,決無半點虛偽,老弟也勿用太過自謙,就憑今夜的表現,足可為證。”

    黃琦繼續試探問道:“那麼依壇主之意,準備如何合作呢?”

    傅銓考慮了一下道:“本教所屬分堂,遍佈全國各地,共計七十來處,都由總壇直接鎊督遵,實難做到,更無法顧到全局,所以本座常想於分堂與總壇之間,另設一機構,名為支堂,最好能設五所支堂,以其地域劃分,每一支堂之下,分別所轄十餘所分堂,如此組織,則就嚴密多了,也就容易管理啦。”

    黃琦點點頭道:“壇主這辦法是好,可是,這五所支堂卻不易找。”

    傅銓莞爾一笑,道:“這就要看你黃老弟的羅。”

    黃琦微吃一驚,茫然問道:“看我?怎麼是看在下呢?”

    傅銓微微一笑,道:“請恕本座直説了吧,以本座之意,是想以貴西谷,與北堡二處,最先成立支堂着手,然後再以武力降服南莊、東嶼,以及少林,迫其接受……”

    不待傅銓説完,黃琦已憤然站起,冷笑説道:“這簡直是在併吞我們嘛,那裏是在合作啦……”

    傅銓接口笑道:“黃少谷主請坐,待本座把話説完以後,如果你還認為不合情理時,你再生氣不遲,何必這麼衝動哩。”

    “好吧!”黃琦重又緩緩坐下道:“在下洗耳恭聽吧。”

    傅銓點了點頭,又道:“其實你們西谷還是西谷,晉北濮家堡還是濮家堡,只是以本教支堂名義,代為管轄和督導十多處分堂而已,對於貴谷與北堡,實際不但毫無半點損失,而且還平添了十多處分堂的實力,難道這不合算麼。”

    黃琦聽得有些動心,但心中卻道:“倘若在下西谷,一旦成了貴教支堂,那麼家父是否就是支堂主?或是貴教另派支堂主其人?”

    傅銓點頭説道:“支堂主一職,已然是令尊啦,老實説:縱然本教總壇另派人選,前去充任堂主,也勢必對貴谷之人無法統御。”

    “這就是羅。”黃琦又是冷笑一聲,道:“那樣一來,家父就要聽命於你們了,家父既然都要聽你們的,那麼又將在下置於何地?傅壇主聰明過人,才智超羣,可知道有一句:‘寧為雞首,勿為牛後’的古話麼?”

    傅銓忽然仰首哈哈一笑,道:“黃少谷主果有大將之才,鴻鵠之志,騾足千都,長空展翼,真令人萬分欽服。不錯,人生於世,形色不同,才智各異,的確是有雞首牛後之分,但既然能為雞首,則為何不更進一步,兢其為牛首牛耳耶。”

    黃琦聽他話中有話,心頭一動,問道:“恕在下愚昧,聽不懂壇主此話,是何意思?”

    但見傅銓面色一整,正容説道:“黃老弟若能勸動令尊,與晉北濮家堡兩處,能兼掌本教兩大支堂,那麼本教將聘老弟為本教總巡監之職,並以大總管虛缺以待,老弟意下如何?”

    黃琦容色大動,意猶有些不信,又問道:“總巡監究竟是何職?是則相當於香主、堂主?是否有其實權?還請壇主明示。”

    傅銓又打了個哈哈道:“哼!香主、堂主,黃老弟何以小視該職如斯,總巡監一職,相當於本教護法,如果兼主刑法,則就較護法還高,出巡之期,不論是本教香主、堂主、如遇有違規逾矩者,視其情節輕重,儘可先斬後奏,有操生殺之大權。”

    黃琦愈聽愈是驚奇,兩眼也逐漸增大,甚為嚮往。

    耳際間,卻聽傅栓仍在繼續説道:“黃老弟於總巡監任期只要半年,本教就已將南莊和少林屈服,又增兩處支堂,那時只要老弟沒有什麼大的差錯,本座負責晉升老弟為本教大總管之職,即可與本座兄弟五人平起平坐了。”

    黃琦聽得更是猛然一驚,心頭既想又疑,卜卜亂跳。

    但他畢竟是城府極深,而又素來冷靜之人,總覺得天下沒有這麼的事,因而抬頭問道:“僅只為了爭取西谷、北堡兩地,壇主難道不覺得於在下身上,投資得太大了麼?在下僅是一介庸俗之輩,何值貴教化這麼大的代價。”

    傅銓撫須笑道:“並非本座賣狂,你們西谷顯仗流雲天險,但仍未在本教中人眼中,若以武力硬取,本座自信七日可破,至於北堡那更不在話下。可是,本座一生愛才,今夜見你老弟不論膽識、機智、豪氣,俱皆超人,才以此與老弟相商。”

    略頓,又道:“説得更明顯一點,老弟於今才二十餘歲,還只塹露頭角,放眼天下,數年以後,真能與本教為敵者,可能只有你老弟了,與其那時你我水火相拼,何不現在就你我結為知已,共同創出一番事業哩。”

    此人的確是雄才大略,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話中之話,大有——與其將來讓你與我為敵,何不現在就把你幹掉,這句話,傅銓雖未明説,但話中含意,卻昭然若揭。

    黃琦本是絕頂聰明之人,而且心機深沉,狡若蛇蠍,那會聽不出對方話中之意,心知今夜一個應付不當,就可能立刻招來殺身之禍。

    老實説,他對天龍教下的大總管,或總巡監,這兩種職務,他都很嚮往,也很迫切需要,但不能立刻答應,因為,別一説就立刻應,一則未免使別人看輕了自己;再則,也怕入了對方圈套,萬一對方所言,而將來不予兑現,自己豈不是得不償失。

    倘若不答應呢?馬上就得喪命,想到這裏,不由暗自一震。

    耳際間,卻又想起傅銓的聲音説道:

    “黃老弟,少谷主,本座的確是出於一片愛才之心,也真誠願你合作,你想想,身膺本教總巡監,或大總管以後,是何等的榮耀,除了我等兄弟五人以外,你就是千萬人之上了,十年二十年後,天下武林,豈不唯你獨尊麼,這種千載一時之機,你可千萬不能錯過啊。”

    但見他停了一停,又道:

    “人生於世,莫不想出人頭地,甚而高高在上,如果你想以你們西谷為起點,要爬到統御天下武林,領袖羣倫,那該是一件何等艱難之事,反之,你若以本教為起點,則就容易多了,希望你能再三思之。”

    一直都未説話的黃龍壇壇主,混世孽龍金鼎全也道:

    “黃少谷主,觀長相,看氣度,你應該是一位很聰明的人嘛,我四弟這辦法當真不借,對你也只有好處,你為什麼總是猶豫不決啊?”

    黃琦忽然抬起頭來,俊目閃光,毅然説道:“好!咱們就這樣言定,既蒙兩位壇主厚愛,在下就勉力一試,如果力有不逮之處,還希二位壇主多多指點。”

    傅銓甚為高興,向身旁震江湖一指道,“這位常香主,是本壇主白龍壇下的首席香主,也是本座身邊的得力助手,今後我就派他專門與黃老弟聯絡。”

    黃琦與常一鳴兩人,都躬身應了聲:“是!”

    看黃琦那種恭謹肅容的樣子,彷彿已經默認是天龍教下的一員了。

    嶽騰於暗中看得大為失望,低低嘆了口氣。

    嶽文琴卻回過頭來調皮一笑,悄聲説到:“哥,那不就是你的好朋友,你口口聲聲的黃兄麼,看樣子,為了貪作天龍教下的什麼總巡監,將來連他親身的老子,也會被他出賣哩。”

    嶽騰暗中打定注意,準備將來再見黃琦時,一定要好好勸他一勸,以免他誤入歧途,而愈陷愈深。

    這時,忽聽黃琦笑道:“數月前,在下曾於豫鄂官道上,遇見令師——烈火神君老前輩,併為金壇主帶有口信:……”

    混世孽龍金鼎全一驚道:“啊!那家師怎麼説?他老人家還好吧。”

    “還好!”黃琦點了點頭,隨又望了傅銓及天龍教人一眼,方道:“令師口信,是屬於機密大事,金壇主,我們是否可以借一步説話?”

    金鼎全微笑點頭道:“好啊!”即轉身向一旁走去,黃琦亦隨後跟去。

    只見兩人於十餘丈遠處,停下身來,就在那裏相對而談,由於距離太遠,兩人説話聲音太低,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們談些什麼。

    不過,嶽騰心中卻早已有數,暗道:黃兄一定是勸金鼎全立刻返山,為他的師父護法。這樣也好,由黃琦勸他,比由自己勸他也許更為有效。由此看來,黃琦仍然良心未滅,也許他剛才答應傅銓的條件,可能是權宜之計,否則,像他那麼精明幹練的人,怎會如此糊塗。

    思忖之間,只見金鼎全與黃琦兩人,重又走了回來。

    但聞金鼎全邊走邊道:“謝謝黃老弟帶來家師口信,這件事,本座記下了就是,也自有本座前去辦理。”

    黃琦側頭笑道:“那就好……”

    由於兩人已來到天龍教人一塊,傅銓卻接口笑道:“現在時已不早,黃老弟如果再不回去,可能會使西傾五虎於前途等松心急,今後如有事故,就與常香主聯絡,再還有,一日發現嶽騰那小子,就立刻告之本座。”

    “是!”黃琦躬身應了一聲,隨又赧然笑道:“傅壇主不愧是高明人士,算知在下來時,屬下五虎定會跟蹤而來,僅憑這點,已令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傅銓微笑的揚了揚手,示意他快些離去。

    銀扇書生黃琦向眾人拱了拱手,轉身一躍而去。

    約僅走出二十餘丈,即仰首一聲長嘯,接着對面山腰也傳來數聲長嘯,顯然,那必是接應黃琦的五虎等人。

    嶽騰暗吃一驚,心説:這江湖中當真是爾虞我詐,波雲詭譎,各逞心機,的確是兇險得緊。

    這當兒,忽聽矯天玉龍傅銓道:“如今天色已經快亮,我們還是繼續上路吧。”

    接着一陣吆喝,天龍教人已走得一乾二淨,只遺下嶽騰兄妹,蹲在一座大石後面,靜待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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