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不疑果然在後面的屏風那裏閃出來了。
他一出現就直逼兩團人影撲擊過去。
卞不疑不開口,他只出手去抓。
尤三郎開口就是罵:“他孃的老屁,老子久候多時了,再出來。”
“啾啾……”
又是連聲鬼叫……
那面,卜夫的大砍刀平削如電,他怪聲叫罵:“老子剝了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皮。”
他的大砍刀是砍向那個矮黃短靠的人影,刀出的芒鋒發出冷冷的鋭嘯,便見那團黃影已把身子平飛在空中,那麼乖巧的躲過卜夫一刀劈。
稍高的一個身穿綵衣,他只閃過尤三郎的金劍便掠在卞不疑身前,隔着兩具棺材發出—聲“啾”。
不料身後面金光一閃,皇甫山的金手指出手了。
皇甫山沒有切那影子的喉,他去抓他的背,而且也抓到了——那影子猛吃一驚回過身,也只叫了一聲便投入皇甫山的懷中。
皇甫山抓到那團彩影,卻見彩影轉而投入懷抱中,他以為對方在施詐,右手金手指已快觸及對方咽喉。
皇甫山的“金指鎖喉”厲害無匹,不料對方已開口,道:“阿山哥!”
皇甫山立刻聽出來了,他也及時收住右手攻勢。
他驚訝的道:“小雀兒,怎麼會是你?”
不錯,來的正是小雀兒!
不但小雀兒來了,而且小雀兒也把皇甫山小兄弟“奇怪童子”也帶來了。
“奇怪童子”童三並不是皇甫山的親兄弟,但二人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親,上次皇甫山還問過小玉兒“奇怪童子”童三在百靈崗的情形。
卞不疑開口了。
他大聲的道:“別打了,都是自家人。”
小雀兒已對騰躍中的童三叫道:“奇怪童子,快過來,阿山哥在此。”
三個筋斗連一氣,童三好快的身法落在皇甫山面前,他回頭指着卜夫,道:“那個大個子是誰,他的刀好像比我還重幾斤。”
童三今年十二歲,乾瘦得就像皮包骨,可是一身輕功了不起,比個猴子還利落。
卞不疑與尤三郎卜夫都圍過來了。
卞不疑拍拍童三的頭,笑道:“兩年未見你這娃兒,怎的還是骨瘦如柴,也不長。”
童三笑笑,道:“我的功夫長進就行了。”
皇甫山道:“你想出來,一定在百靈崗上拼命練。”
小雀兒笑道:“大奶奶考他三級跳,跳完了方才答應叫他來找你們的。”
皇甫山高興的道:“童三,你通過了,恭喜!”
卜夫粗聲問:“什麼三級跳?”
卞不疑道:“百靈崗上的規矩,如想下山崗,最少也會保命,所以才有三級跳。”
他拍拍童三,又道:“能躲刀、躲鏢、躲追,這三躲就叫三級跳!”
卜夫道:“難怪剛才他從我的刀下溜掉,嘿……”
童三笑道:“你再十刀也砍不着,不過……你的刀很有力量。”
卜夫大笑起來……
皇甫山道:“小雀兒,你怎麼帶他到此地來?太危險了,而且我們正打算回百靈崗……”
至少卞不疑打算回去向大奶奶請教幾個問題,他準備把這裏發現的去請大奶奶決定。
卞不疑忽然對小雀兒道:“你來的正好,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小雀兒很高興卞不疑這句話,因為她一心想與皇甫山在一起,她在百靈崗把水仙石秀送到就想趕回來了,只不過有個童三纏着要出來。
小雀兒走向卞不疑,道:“卞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早該來了?我是早就要來了,因為我也想着阿山哥。”
當着這麼幾位,她的話説的很自然,讓人聽了並不覺着有什麼害臊的。
卞不疑道:“早來不見得好,此時來的巧。”
小雀兒道:“怎麼巧?”
卞不疑道:“有幾件事情得馬上請示大奶奶,你來了,就請你立刻趕回去。”
小雀兒聞言,跳着腳反抗,道:“我不去,我成了你們送信送人的公差了,我不幹。”
卞不疑伸手拉過小雀兒,他把小雀兒拉到暗處,嘰嘰喳喳的也不知對小雀兒説了些什麼話,最後他還指一指皇甫山。
小雀兒大聲高興的道:“卞大夫,你不會騙我吧?”
卞不疑道:“當然不會。”
他又自懷中取了個包裹,十分小心的交在小雀兒手中,又道:“拿回去請大奶奶看看,記住金劍龍角之事,我們在這裏再等幾天,也許還會碰上更有利的線索。”
小雀兒也覺事態嚴重,不再堅持了。
她走近皇甫山面前,道:“阿山哥,我被卞大夫説動了,我又得要趕回百靈崗了。”
皇甫山道:“聽卞不疑的話,他總是有道理。”
小雀兒拉拉皇甫山的手,道:“小玉兒還未找到?”
皇甫山道:“還有尤二姐與歐陽姑娘……”
他看看卞不疑,遂又笑道:“對了,倒忘了告訴你們,卞不疑有家室了,他娶了一位如花美嬌娃。”
小雀兒笑道:“真的?卞大嫂子人呢?”
皇甫山看看卞不疑,因為他不便説。
卞不疑苦哈哈的道:“與小玉兒一樣,夫妻只一夜她就不見了。”
“卞大嫂是哪一位?”小雀兒仍然高興,她拉拉卞不疑,又道:“我回去告訴大奶奶知道。”
卞不疑道:“你別對大奶奶提這事,等我找到了再一齊帶回去。”
小雀兒道:“卞大嫂叫什麼名字呀?”
卞不疑道:“歐陽玉環女兒,歐陽小倩。”
小雀兒騰身而去,她人在空中嗤嗤笑,道:“歐陽小倩,嘻嘻……”
現在,卞不疑這裏又多了個“奇怪童子”童三。
皇甫山問童三,道:“你怕鬼不怕?”
“奇怪童子”童三笑問:“什麼是鬼?”
皇甫山怔了一下。
尤三郎道:“你連鬼也不知道?”
童三笑笑,道:“我沒見過鬼,你見過?”
尤三郎猛一瞪眼,道:“人死了就變成鬼!”
他指着大廳中的棺材,又道:“這裏就有不少鬼,娃兒小心了!”
童三道:“阿山哥打得過鬼吧?”
尤三郎道:“鬼不打人,鬼會嚇死人!”
童三道:“人死骨一堆,才不會變成鬼,我不信。”
便在這時候,卞不疑突然一拍手,道:“各位,不就是快過新年了?我們何不趕去龍門堡,‘赤龍’陰長生與我也有一面之緣。”
尤三郎道:“你們去吧,我不打算去。”
他懷中有一把金劍,那是龍門堡鎮堡之物,如果由他帶進龍門堡,一定麻煩大了。
卜夫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卞不疑當然知道尤三郎的用意,便笑笑,道:“尤兄,你暫時把金劍交給我,等我們離開龍門堡,我立刻再將金劍還你,如何?”
皇甫山道:“我擔保!”
卞不疑道:“如今我們必須把力量集中,尤兄,令媛還未找到呀。”
卞不疑總是會搔癢搔在癢處,他提到尤二姐,便立刻見尤三郎取出金劍交在卞不疑手中,道:“看你的了,卞兄,我完全為了我那寶貝女兒。”
他也同意去龍門堡了。
卞不疑道:“既然發現柯方達未死,而這裏死的人又不是梅花山莊的人,這件秘密一旦傳揚江湖,必然轟動整個武林,從現在開始,我們更加倍小心,步步不能走錯,以我推測,兇手應該出現了!”
皇甫山道:“卞不疑,你要什麼時候去龍門堡?”
卞不疑道:“立刻走。”
童三立刻問皇甫山,道:“阿山哥,我去不去?你也去嗎?”
皇甫山道:“我們一齊去!”
卞不疑道:“不,童三不必去,他留下來!”
皇甫山道:“不可以,童三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他才十三歲不到。”
卞不疑道:“皇甫山,衝殺搏鬥你站前面,運籌帷幄你得聽我的。”
他對童三又道:“童三,你留下來,可是切記不要出頭,更不許同人打起來,發現什麼只須謹記,回來再告訴我們。”
童三道:“我就躲在這大宅子裏?”
尤三郎笑道:“你不怕鬼。”
童三道:“我怕人,因為大奶奶常説人比鬼有時候更可怕。”
尤三郎道:“你怕人了?”
童三道:“我也不怕人,人都不怕,鬼更不怕了。”
卞不疑笑笑,道:“童三,好好藏起來,以你的輕功,你不會有問題的。”
皇甫山道:“童三,自己多加小心,我不能留下來,就靠你自己了!”
童三笑道:“阿山哥,請放心,我自會琢磨!”
卞不疑又交待童三幾件事以後,趁着天色剛亮,卞不疑四個便匆匆的走了。
龍門堡就在龍門峽口不遠處,遠處一道大河,從龍門峽轉了個大彎,那道彎便叫龍門彎,這兒相距梅花山莊還不到七十里。自從梅花山莊出事以後,龍門堡變了,變得不與江湖上來往,更謝絕一切應酬,“赤龍”陰長生便宣佈龍門堡退出江湖。陰長生本人也不在江湖上走動了。
龍門堡對面的大河上本來是一條長木橋,卻因陰長生決心與江湖朋友斷絕往來而拆了大木橋,於是龍門堡對外交通便是那艘僅有的渡船。
現在,卞不疑四個人就站在河岸的大石頭上,那是一段小小石堤,只夠靠上渡船。
渡船正靠在石堤邊上,但渡船卻不往對岸撐,因為卞不疑拿不出龍門堡堡主陰長生的請柬,而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龍門堡不留客。
卞不疑覺着奇怪,梅花山莊大血案竟然把陰長生也嚇的足不涉江湖了。
陰長生本是好客之士,在卞不疑的印象中,好像陰長生十分豪情。
一個豪情之士怎會突然變得如此消極?
他抱拳對渡船上的兩個青袍大漢,道:“二位,請過河轉告一聲,就説金樹坡卞不疑順道前來拜訪。”
有個手持竹篙大漢沉聲,道:“走吧,朋友,堡主已三年不見江湖朋友,因為他老人家對江湖朋友失去信心了。”
另一個更乾脆的道:“直接了當的説吧,我們堡主已寒心了,什麼仁?什麼義?都是狗屁。”
卞不疑道:“二位如此對待貴堡主的朋友?”
持竹篙的冷冷道:“三年來我們就是這樣拒絕來人進堡去打擾我們堡主清靜。”
皇甫山遙望向河對岸的龍門堡,隱約可見堡中飛檐重角,亭台樓閣,此刻屋面與山坡均披着白雪,更顯得一片冷豔與蕭煞,不由問卞不疑,道:“我們有必要見陰長生嗎?”
卞不疑道:“我以為至少可以在陰堡主那裏得知些什麼,而且……”
他摸摸由尤三郎交過來的金劍,又道:“有兩件寶物是他的,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不要了。”
皇甫山道:“別人丟了東西不要,也並不是什麼大驚小怪之事。”
卜夫已粗聲道:“走吧,卞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自有去處,咱們非得去他的龍門堡不成?”
尤三郎道:“卞兄,如此看來,我們有再商榷的必要。”
卞不疑道:“明日就是年三十了,我們到哪兒過年?”
尤三郎道:“先離開此地再計較。”
卞不疑看看兩個青袍大漢模樣,那副冷傲樣子,真令人心中不舒服。
他本想見陰長生本人,他準備在陰長生身上發現些什麼,不料大木橋換成渡船,他們見不到陰長生。
卞不疑轉身走,他忽然回頭對船上兩個大漢,道:“煩轉告陰堡主,就説金樹坡的卞不疑拜訪不遇,我們走了,雖然他不見我們,不過貴堡以後有什麼疑難雜症,仍然歡迎他去金樹坡找我。”
有個大漢嘿嘿冷笑,道:“羅嗦!”
皇甫山想發作,卻被卞不疑拉着不放手。
四個人退出十幾裏外。
尤三郎道:“總會有辦法過河的,我們大家想……”
卞不疑道:“怎麼想?這條大河寬有五十丈外,如今又是冬天,有些地方還結了凍,若是下河游過去,只怕遊一半就凍成冰人了。”
皇甫山道:“我以為來硬的,我們搶船。”
卞不疑搖頭,道:“搶不得,我們還不能同陰長生翻臉,何況我們無端找上門。”
卜夫道:“咱們強過河,見了面再道歉。”
卞不疑想了一下,點點頭,道:“不失為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就這麼辦了。”
他轉而對皇甫山又道:“我們不傷人,你出手要有分寸。”
重重的點點頭,皇甫山道:“交給我了!”
四個人去而復返,而且走的十分疾,眨眼之間又到了短堤邊上。
卞不疑未上船,他笑笑。
兩個青袍大漢沉聲,道:“又來噦嗦!”
卞不疑道:“不是噦嗦,天都快黑了,我們過河在堡門下住一晚,明日早再走路,也就不用通知陰堡主了。”
持篙大漢只説兩個字:“不行!”
另一大漢説的更少,他只説一個字:“滾!”
皇甫山的動作就好像岸邊颳起的一一陣風,那人的“滾”字剛出口,他的金手指已點上那人的氣海,未等另一人持竹篙打上身,皇甫山只一個側旋,便將那人一掌擊昏。
他果然沒有要這兩個人的命。
卞不疑道:“皇甫山,你撐船!”
皇甫山道:“記得在百靈崗的時候你的撐船技術比我的高明!”
卞不疑道:“我要在河面上動腦筋,更何況是你把兩個撐船的打昏!”
皇甫山乾乾一笑,抬起竹篙便頂向河底,那船往對岸移動着,尤三郎道:“陰長生如果知道我們強行過河,且又打傷他的人,一定會下逐客令。”
卞不疑道:“我只擔心見不到陰長生本人。”
卜夫冷哼一聲,道:“他若不見,我們就往他住的地方闖去,看他見不見。”
卞不疑忙向卜夫與尤三郎解釋,道:“二位千萬要記住,我們不是來打架的。”
尤三郎道:“我們已經打昏他的人了。”
卞不疑道:“我們可以解釋,我們也道歉,因為我們只是來借住。”
渡船靠上岸邊了,奇怪的是岸上已站了三個人,有個中年壯漢已雙手抱拳,滿面堆笑的對渡船上的卞不疑四人相當有禮貌的道:“四位貴客,大冷的天趕來龍門堡一定有什麼要事吧?”
這人不提船上躺的兩個人,他甚至連看一眼也沒有,就好像渡船上根本沒有這兩個人的存在。卞不疑抱拳回敬,道:“在下金樹坡卞不疑,曾與貴堡主有過一面之緣,這是順道來向陰堡主拜個早年,別無他事。”
他看看船上躺的兩人,又笑笑,道:“這兩位兄弟十分盡職,我們只好不敬了。”
他向皇甫山施個眼色,皇甫山當然明白,立刻伸手將兩個青袍大漢拍醒。
又是那先前持竹篙的大漢吼起來。
他只吼了一半便看到岸上的壯漢,忙戟指卞不疑對那壯漢道:“他們可惡,霸王硬上弓打昏了我們。”
另一青袍大漢道:“貝總管,他們……”
原來那壯漢姓貝。
姓貝的已沉聲叱道:“多一半是你二人不會説話,得罪了人家。”
他又衝着卞不疑四人重重抱拳,道:“上門就是客,四位請隨在下來……”
卞不疑心中暗自高興,只要能進龍門堡,見了陰長生本人,什麼事情也好説了。
卞不疑當先下得渡船,他發覺姓貝的不簡單,只那雙眼神就透着神秘與精明。
他向姓貝的介紹皇甫山、尤三郎與卜夫三人,不料姓貝的只向這三人點點頭。
卜夫心中就不舒服,他面色便也變得不悦。
姓貝的把四人帶到龍門堡大門後面左側,那是一大間客房,裏面支着兩張大木牀,老棉被也有四五牀。
屋子裏還有一張大方桌,姓貝的已吩咐身後兩個人去取茶並升起一盆炭火。
姓貝的熱情招呼着卞不疑四個人。
卞不疑喝着熱茶誠懇的道:“貝總管,請帶我們去拜見陰堡主,登門拜望若是不見到主人,那就……”
一笑,貝總管道:“我不説四位當然不知道,我們堡主不但不見客,便堡裏的人也很少見,為了過這個年,我進去幾次也未見着。”
卞不疑心中不愉快,姓貝的是個老狐狸。
貝總管又吩咐備上一桌好酒菜,他欠欠身又道:“四位,我若帶四位進去,我這總管也完了。”
他環視皇甫山尤三郎與卜夫,笑笑,道:“各位只是順道拜訪,我會等到機會把各位前來的事向堡主回稟。”
卞不疑不開口,他在沉思着。
不旋踵間,三個壯漢送來酒菜,姓貝的坐在下首陪着卞不疑四人吃喝。
酒過三巡,姓貝的道:“我們喝酒,不提江湖事,龍門堡已斷絕與江湖往來快三年了。”
卞不疑道:“這又是為什麼?”
姓貝的沉聲道:“梅花山莊大血案,江湖上又有幾個拍胸脯出面的?仁義道德在江湖上已是一錢不值了。”
卞不疑道:“久聞梅花山莊與龍門堡不和,且曾動過干戈,而陰堡主卻為柯方達抱不平,難得。”
貝總管面無表情的道:“血腥屠殺,我們龍門堡就幹不出來,就算仇恨,也不能血洗全莊老小吧。”
卞不疑無從在姓貝的身上看出什麼。
皇甫山也覺貝總管的話有道理。
尤三郎一直不開口,他心中可在不高興,他的名聲與卜夫的威名——一個是馳名江湖的“病神偷”,而卜夫又是“西涼刀魂”,豈料姓貝的竟然不知二人為何方神聖。
卻又聞得貝總管道:“今夜四位暢飲盡興,在下盡力陪飲,明天就是年三十了。”
卞不疑道:“年三十大總管一定很忙,卻還要陪我們,真不好意思。”
貝總管笑笑,道:“明日一早我親送四位過河。”
卞不疑又不開口了。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他已無法可想,因為對方以禮相待,自己怎好翻臉?
皇甫山只要一見到卞不疑不開口,就知道他遇上困難,卞不疑需要多考慮。
客房中兩張大牀,卞不疑與皇甫山睡一張,另一張睡着卜夫與尤三郎。
三更天尤三郎暗中起來上茅房,不料他發覺有人送上個大木桶,拉屎拉尿就在木桶了。
尤三郎眼睛四下看,十幾個青袍大漢守在客房四周,沒有一個不在走動的。
這情況他立刻告訴卞不疑,不料卞不疑低聲道:“我早就發現了,我們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又對皇甫山道:“皇甫山,我們好像白跑一趟。”
皇甫山道:“其實我以為我們應該在梅花山莊附近尋找,來此地也不一一定會有什麼線索。”
卞不疑道:“我如果亮出金劍,不知陰長生會不會見我們。”
皇甫山道:“不可以,陰長生也許因為丟了兩件鎮堡寶物而決絕於江湖,你若亮出金劍,他以為是我們盜的,一定會打起來!”
卞不疑道:“這可以由尤三郎解釋。”
皇甫山笑笑,道:“誰會相信一個老偷兒的話?”
卞不疑不開口了。
於是,好長的冬夜過去了。
就在皇甫山走向房門口的時候,那門已被推開了,貝總管笑呵呵的走進來。
他只笑了一半,便不笑了,因為他見卞不疑躺在牀上打哆嗦。
卞不疑面色很難看,顯然他生病了。
卞不疑無力的對貝總管,道:“真對不起,在下受了風寒,怕是要連累貝總管了。”
貝總管皺皺眉,他並未説什麼,只叫兩個大漢快送上早飯。
卞不疑病了,皇甫山在牀邊急的吃不下飯——他不用多問,因為他知道這是卞不疑的拖延方法。
卜夫與尤三郎就以為卞不疑病的極重。
這一拖就拖到過午,貝總管帶着四個人進來了。
他對皇甫山道:“卞兄病得極重,馬上得送他去看大夫,軟轎已備,各位一齊走吧!”
不由分説,四個大漢齊動手,厚厚的毯子把卞不疑裹起來,抬着就往堡門外走去。
皇甫山不開口,卞不疑裝病不死不活,更是不能開口,尤三郎與卜夫只得跟着走出龍門堡。
這一行也上了渡船,這才發覺渡船上已放着一頂軟轎,貝總管吩咐四個抬轎的,一路多加小心。
於是渡船往對岸撐去,卞不疑一肚皮的無奈何。
軟轎抬着卞不疑,飛一般的往大道上走着,皇甫山看的吃一驚,這抬轎子的人走的可真夠快,像飛一般而使得皇甫山想起梅花山莊附近的大腳女人。
抬轎的一口氣抬了二十多里遠,卞不疑已在上面叫道:“這轎子晃的我頭暈腦脹,快放下我。”
抬轎的停下轎,卞不疑已站起身來,他對皇甫山道:“別叫抬轎的人抬了,讓他們回去過年吧。”
皇甫山取出一錠銀子塞在一個抬轎大漢手上,笑道:“過年了,總礙討個彩,各位同去喝酒吧。”
四個大漢一高興,抬着空轎就往回走。
皇甫山道:“卞不疑,你也沒轍了吧。”
卞不疑嘆口氣,道:“姓貝的太精明瞭!”
尤三郎道:“陰長生更精明!”
便在這時候,遠處兩團彩影如飛,帶起大道上的雪花紛紛,遠遠看去,就好像平地颳起兩股子龍捲風。
那是人,當然不是風,皇甫山已肅然的道:“是大奶奶,大奶奶親自來了。”
卞不疑彈身而起,與皇甫山雙雙立刻迎上去。
卜夫與尤三郎聞得江湖人難得一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婆”於大奶奶親自趕來,便知事態嚴重,便也跟在卞不疑皇甫山二人身後迎上去。
兩團彩影剎時間在四人面前停住,只見小雀兒跟着一位白髮紅顏神采飛揚的老太太,皇甫山與卞不疑已彎腰施禮不迭。
老太太並未拿着什麼枴杖——她兩手空空而來。
小雀兒身上揹着個小包包,卞不疑一看便知道是他交給小雀兒帶回百靈崗的“龍角”。
於大奶奶看看皇甫山身後的“病神偷”與卜夫二人,點點頭,微笑地道:“誰言江湖無仁義,你二位不也算得是仁義之士?破血案,也算為江湖做點事情,二位並不落我們之後。”
尤三郎當初只是要整梁心,他可沒打算為梅花山莊大血案而出力,他只是被捲進來了。
雖然如此,於大奶奶仍然一番稱讚,這種給予的精神支持,令卜夫與尤三郎十分感激。
卜夫道:“大奶奶,我們願為你的先鋒,聽你老人家的吩咐。”
笑笑,很慈祥的,於大奶奶道:“我們共同努力。”
她問卞不疑,道:“我連夜趕來,可有什麼消息?”
卞不疑十分小心的把一切經過説了一遍。
於大奶奶白髮微抖,道:“你們跟我走。”
小雀兒早就擠在皇甫山身邊,她只是微微笑。
抬轎的四個大漢還未到河岸邊,於大奶奶一行已經風捲殘雲般上了渡船。
撐船的人一瞪眼,叱道:“你們走了四個,回來六個,幹嘛呀,看龍門堡好欺侮?”
於大奶奶沉聲道:“撐船!”
兩個大漢聞言一哆嗦,好像中了魔,不由自主的拔篙撐船兩個人臉也嚇白了。
“龍吟打穴”,江湖上除了於大奶奶之外,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兩個船伕就是一個捱了一個“字”,才不敢再羅嗦。
兩個人就好像有人在他們胸口上各打了一拳。
渡船很快靠上岸,於大奶奶對小雀兒道:“賞他們一錠銀子。”
小雀兒立刻取出一錠銀子放在船艙頂,岸上已聞得貝總管聲音,道:“各位怎麼又來了?難道裝病?”
卞不疑不開口。
於大奶奶在,他不敢多言。
皇甫山也不開口,他們不是怕,而是尊敬大奶奶,養育之恩,他們把大奶奶當成他們心中之神。
於大奶奶躍上岸,道:“陰長生陰賢侄可在?帶老身進堡。”
貝總管一怔,道:“老太太,你是……”
幹大奶奶道:“他可以不見別人,老身他一定會見,你帶路!”
貝總管道:“老太太,貝某並不認識你,更未聞堡主提過有你這位長輩,你老……”
於大奶奶道:“帶路,老身一切為你擔待。”
貝總管麪皮一緊,道:“要見我們堡主,老太太,你得在貝某身上留些什麼。”
於大奶奶道:“愚蠢!”
貝總管道:“你包涵,貝某職責所在。”
於大奶奶看看皇甫山一眼,道:“兩年多未見你回家了,阿山,看你的了。”
皇甫山恭順的一禮,錯身已閃到貝總管面前。
好快,一對短刀並着送上來,貝總管還發出冷笑聲。
皇甫山也冷笑,金手指雙手疾舉,便也那麼準確的夾住對方一對短刀,“咔”!雖短刀的斷裂聲,皇甫山已掠回來。
貝總管怔住了。
他喃喃的道:“江湖中傳言的金手指——晤!可怕!”
於大奶奶點點頭,道:“很好,傷刀不傷人,我輩江湖人應具備厚道心腸。”
貝總管無奈,人家沒有傷到自己,這已證明對方相當寬厚,還有何話可説?
於大奶奶手一伸,對貝總管道:“帶路!”
拋掉手中短刀刃把,貝總管立刻往堡中大廳走去,誰也看不出他的面色在變。
他走在最前面,還未到大廳前面台階,大廳中忽然走出三個大漢,其中一個面色紅潤的長髯大漢沉下臉來怒視着貝總管叱道:“違抗我的話你知道下場如何?”
貝總管側身指向身後的人,於大奶奶已開口,道:“陰堡主,難道連老身也不見?”
台階上的紅面大漢愣然一瞪眼,道:“老太太,你是……”
於大奶奶笑笑,道:“忘了也就算了,陰堡主,有件東西你該知道吧?”
台階上,陰長生左右看看身邊二人,只見那二人也是緊緊的皺着眉頭,顯然二人也在思索着什麼。
於大奶奶伸手接過小雀兒送過來的包裹,她提在手上沒打開。
於大奶奶又對卞不疑道:“好像小雀兒説有一把金劍?也拿來吧!”
卞不疑不多言,馬上把金劍小心的交在於大奶奶手上,便又退後三大步。
金劍還用布包着,於大奶奶雙手各舉着這兩件寶物,十分莊嚴的對陰長生,道:“這兩件寶物你應該知道吧?”
陰長生堆下笑臉,道:“有話請大廳上細説,各位一齊請進。”
於大奶奶道:“不急,先認清這兩件寶物再進去不遲。”
陰長生面不動容的道:“請老太太打開來。”
於大奶奶道:“不疑、阿山,你們各打開一件給陰堡主仔細認一認。”
皇甫山取過“龍角”,匆匆的打開布巾,一片金芒閃耀中,令人目迷十色。
卞不疑已把金劍舉在手中,他還面色莊嚴的抖了一下。
陰長生已歡聲道:“龍角金劍,終於又回到龍門堡了,老太太,陰長生如何報答你老人家送寶大德?”
陰長生道:“東西是本堡之物,應不會錯吧?”
於大奶奶道:“所以老身親自送上門來了。”
陰長生道:“留下東西,老太太,你開個價吧!”
又是一笑,於大奶奶道:“我的價就是那兩句話,只要你説出來就行了。”
陰長生道:“你在懷疑我不是龍門堡主陰長生?”
於大奶奶道:“這話是你説的!”
陰長生看看遠處站的貝總管,冷厲的道:“狗東西,還站在那裏裝狗熊。”
貝總管回身就走,他走得十分神秘……
於大奶奶滿面笑容忽斂,她沉着聲音,道:“當年陰泰山説的兩句話,可要老身説出來?”
陰長生道:“你請提示!”
於大奶奶道:“金劍出鞘武林當知斷流,龍角出現江湖人人喪膽。”
陰長生哈哈笑,道:“原來是這兩句話,我父當年的豪語,我聽多了,原來老太太想知道這兩……”
他的話尚未完,面前人影撲面,就好像突然到上身的一陣風。
陰長生雙掌尚未抬起來,於大奶奶已回到原地,她沉聲,道:“是你,柯方達!”
卞不疑四人更是大吃一驚。
於大奶奶以“幻影電閃”身法,伸手撕裂“陰長生”的紅面,便立刻現出另一張面孔,果然是“千面太歲”柯方達本人。
太出人意料之外了,這不正是鵲窠鴆佔嗎?
於大奶奶並不感到過分驚訝,她淡淡的道:“梅花山莊莊主柯方達柯莊主,哼,你果然不是陰長生,當年陰泰山的兩個兒子,見了老身是何等的恭敬,而你……哼!”
於大奶奶並不立刻動手,她看看柯方達身邊二人,又冷然道:“你這裏沒有一個是龍門堡的人,柯方達,你是用什麼手段屠殺了龍門堡那麼多的人?”
驚魂甫定,“千面太歲”柯方達已恢復陰冷殘酷的表情,道:“老太太,你大概是傳言中的‘江湖神婆’於大奶奶吧?”
於大奶奶道:“你總算知道老身的身份了。”
柯方達道:“三十年未聞神婆俠蹤,想不到今日在此出現,太意外了!”
於大奶奶道:“也好叫你知道江湖正義仍在,梅花山莊大血案並未因時間已三年而為人淡忘。”
柯方達沉聲,道:“你就是得到這兩件寶物才發覺出龍門堡出了問題?”
於大奶奶道:“這不是一般寶物,這是兩件武林中人人覬覦的兵刃暗器,落在俠義人士之手,它便可以造福武林,落人奸邪之徒手中,江湖便血腥不斷了。”
柯方達發出冷笑之聲,道:“敢問神婆,這兩件東西得自何處?”
於大奶奶道:“這要問你自己了,你在三年前是如何與人聯手攻入龍門堡的?”
柯方達道:“神婆,我不會説出我的合夥人,你別費心思了。”
於大奶奶道:“那麼你也永遠別想知道這兩件兵器得自何人之手。”
柯方達忽然發出狂獅般的一聲大吼,那吼聲直衝雲霄,便立刻有一股濃煙隨風而來。
卞不疑已高聲道:“這是‘仙人迷路草’毒煙,大奶奶我們搶上風頭。”
真玄,於大奶奶冷沉的哼聲猶在,她的人早已不見,緊接着,一道花壇後面三團黑影被拋上天,頭下足上的又摔向台階前。
淒厲的叫聲中,只見三個人手中尚且握着銀棒,“仙人迷路草”毒煙就是由銀棒管中發出來的。
三人無法施展下落身法,早已頭破漿流的死了。
柯方達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於大奶奶仍然不出手,她淡淡的道:“柯方達,你在三年前就是用這種手段對付陰長生吧?”
柯方達似是豁上了,他的眼神中由驚而怒,粗聲的道:“老太婆,你猜對了,三年前我率領梅花山莊精英,與龍門堡決鬥於梅花山莊北面的五松坡前,姓陰的從不把柯某放在眼中,過去幾次決戰,雙方各憑本事,只有這最後一次,柯某用了點手段……嘿……”
於大奶奶道:“你用‘仙人迷路草’?”
柯方達道:“不錯。”
於大奶奶又道:“你把迷倒的人拖入梅花山莊?”
於大奶奶已忿怒了,她緊接着又道:“你在莊上屠殺了陰長生一批鬥士,而且也立刻把那些人加以易容,然後又回到龍門堡,雞犬不留的血洗龍門堡,你又把殺死的人運回梅花山莊,然後就一改而為龍門堡的人,而使得梅花山莊看起來是受害者,是嗎?”
柯方達嘿然一聲,道:“就好像你看到那一場我一生中最得意傑作似的,果然薑是老的辣!”
於大奶奶道:“江湖上你樹了不少敵人,這些敵人沒有一個不想取你性命的,你的傑作就是改弦易轍變成另外一個人,然後過着太平無憂的日子。”
柯方達連聲冷笑,道:“你又猜對了,我確有這個意思,而且也順利的得手了!”
於大奶奶道:“你也有失望,因為你沒有找到這兩件足以令你如虎添翼的寶物!”
柯方達不停的點着頭。
柯方達的表現,好像有恃無恐。
於大奶奶就看出柯方達異常的反應,不過,於大奶奶並不放在心上。
卞不疑開口了,他先向大奶奶示意,然後問柯方達,道:“快樂堡的戈長江一定與你沆瀣一氣,五松坡必定有他一份。”
柯方達怒道:“不知道。”
卞不疑笑笑,道:“你這句‘不知道’,無異是我説對了,憑你的力量,絕不會對龍門堡有多大的壓力。”
柯方達沉聲道:“那些人根本不用動刀。”
卞不疑道:“所以戈長江便又率領他的人馬退走了。”
柯方達一瞪眼,道:“你是誰?”
一笑,卞不疑道:“我是金樹坡開藥鋪的,柯莊主,你為當時的勝利而衝昏了頭!”
柯方達怒叱,道:“怎麼説?”
卞不疑道:“戈長江手下的角頭個個精明,其中有個開當鋪的‘生死當’梁心更是精明,他在戈長江率領他們走後,便一個人匆忙的潛入龍門堡,而且也順利的盜走這兩件寶物。柯莊主,你失算了!”
柯方達忿怒的道:“你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
卞不疑道:“推論加上贓物是在梁心藏金處找到,柯莊主,誰也會推想得到。”
此刻,站在柯方達右面的黑大漢冷冷對柯方達,道:“這裏就交給你了,我先走一步!”
這黑漢的身法真快,只閃身間,便消失在大廳中。
柯方達一聲暴吼,道:“殺!”
這殺聲甫起,便見姓貝的舉着一支雙股叉直衝而來,那角門暗處,兩邊廂房,轉眼之間便是四十多人圍殺上來,但見一個個失心瘋似的不要命。
於大奶奶已對皇甫山道:“逃走的黑漢交給你了。”
皇甫山精神一振,躬身一禮便躍上了房,果然,遠處一團影子已往河岸飛躍而去。
不料他仍然慢了一步,等他追到河岸邊,那黑漢已到了河中心。
皇甫山坐在河邊等候,忽然自對岸傳來兩聲尖嚎,只見那黑漢已往大道上奔去。
皇甫山遙見那渡船隨水往下流,不由忿怒的跺着腳,他知道黑漢已殺了兩個渡船的人了!
他眼巴巴的看着渡船往下游漂去,心中急的比熱鍋上螞蟻還焦躁,沒有渡船不能過河,大冷的天無法下水,皇甫山有些無奈了。
龍門堡內喊殺之聲震天價的響,於大奶奶已踩着十幾具屍體追趕柯方達。
那個易容成陰長久的漢子,早已同卞不疑殺在一起。
於大奶奶已痛恨這裏的每一個人,她在追趕柯方達的同時,已吩咐小雀兒、卞不疑,手下不留情。
二十多個青袍大漢圍着卜夫與尤三郎狂砍,卜夫的身上濺滿了血——當然都是青袍漢子們身上濺出來的。
尤三郎真會與卜夫配合。
尤三郎的鈎刀只一鎖住敵人的刀,卜夫的大砍刀便會及時的揮過來。
這是一場殊死戰,青袍大漢們好像沒有逃的人,一個個發了瘋似的狂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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