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山正要開口,突然足下踏空,那青衣漢子斜着身子去推皇甫山,卻被皇甫山藉下墜之勢奮力將青衣漢子反臂推過去,他反而借勢往上彈升。
於是,青衣漢子全身落在厚厚的枝葉上,便也發出嘩啦一聲響。
皇甫山扭腰挺胸剛站在半丈遠處,便看見地上枯葉發出“嗖嗖嗖嗖”連串勁射擊,那青衫漢子的淒厲慘叫,便隨着這一陣“嗖”聲傳遍白馬坡。
兩丈半方圓的陷阱露出來了。
那上層鋪設的枝葉因為青衣漢子的下墜而落下陷阱的時候,皇甫山已看見青衣漢子的身體歪躺在五支插地尖矛上面,陷阱中四下裏設置的弩箭,由於一條皮帶的被壓而射出一批箭雨。
鮮血正順着幾支尖矛杆往下流,皇甫山冷冷的露出個不屑的微笑,他看看附近,也看看山坡上。
山坡上正威猛的站着一個錦袍長髯怒漢。
皇甫山雙臂箕張,拔空而起,他不落山道而單足點在山石上,幾個起落便到了山坡上。
他也直挺挺的站在那錦袍大漢前面。
皇甫山頭不轉動,他只以眼的餘光便把白馬坡上看了個大概。
白馬坡上有個長滿草坪的場子,倒也是留馬的好地方!
左面一座草棚子,棚頂有個大洞,沿着坡頂四周有幾株大樹,皇甫山只看到這些就夠了。
此刻——
對面站着的錦袍大漢仍然在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瘦漢,他那如虎的雙目,發出冷厲不屑之色,麪皮的肌肉抽動不已,彷彿在為些什麼叫屈似的,口中發出哼聲。
皇甫山不開口,他仍然含着微笑,那麼平淡的等着對面雄岸的錦袍長髯大漢的開口。
他那一副潦倒的模樣,從他那兩隻半露不露的乾癟雙手就看得出來——那一隻只有在貧苦之人才有的兩手,看上去幾乎不見肉。
半長不短的稀疏草胡半掩着一張薄嘴巴,卻也叫人覺得皇甫山有着一種神秘。
終於,錦袍老者開口了,他的口氣就好像君臨天下似的威嚴:“叫什麼名字?”
皇甫山笑笑,道:“重要嗎?”
錦袍老者重重的道:“當然重要,老夫要知道你的身份,能一舉擊殺我兒的人一定不簡單,而你……”
他又上下看看皇甫山,道:“你這副潦倒樣子,不夠資格同我兒子過招,但你卻殺了我兒子。”
皇甫山抱拳,道:“這麼説來,你就是戈堡主了?”
他再一次抱拳又道:“替戈堡主製造痛苦,在下實感罪過。”
“快樂堡主”戈長江沉聲叱道:“你也替你自己製造了麻煩,當知殺人償命,何況你殺的又是我戈長江的獨子……”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帶着忿怒的顫抖。
皇甫山淡淡的道:“堡主,你的話在下十分同意,殺人償命,走到天涯也是定律,不過你我江湖行,當知比殺人更為我輩不恥的是什麼。”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僵硬的又道:“你的兒子陰謀殺人父子奪人老婆,更放火燒人房子,這又怎麼説?”
戈長江嘿嘿笑得如夜鳥般,道:“這件事不是你説的那麼單純,八年前老夫就已經知道有這回事;女方收了我兒子的聘禮,不到三天人跑了,最近我兒找到那女人,他只是教訓她一家人,他未殺人,而你……”
皇甫山道:“如果不是遇上我,石壯一家人全完了,包括一個七歲大娃兒在內……”戈長江怒叱道:“你是誰?”
皇甫山道:“在下皇甫山,石壯家的夥計!”
戈長江一瞪眼,道:“一個鄉下人的夥計?”
皇甫山道:“我吃石壯的飯。”
皇甫山還微微笑起來,彷彿他幹石壯的夥計是一件十分令他滿意事似的。
戈長江忿怒了。
他幾乎就忘了身份的怒罵,道:“孃的,我兒怎會死在一個默默無名的小人之手,真冤呀!”
皇甫山道:“你説的不錯,你兒子死的很冤枉,他本來前程似錦,未來的快樂堡主,領袖一方的霸主,只可惜他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諄諄的教導,反倒是蠻橫一方,為害鄉里,仗勢欺壓善良,做出人神共憤之事,他當然死的不值,也死的冤枉。”
戈長江大怒,吼聲如雷,道:“你小子囂張吧,你出言教訓起老夫來了,你不撒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你憑什麼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也太大膽了。”
皇甫山仍然在微笑,他一直保持這種微笑:道:“我敢來,是因為我以為大堡主是位明理的人,不過……”
戈長江怒道:“不過怎樣?”
皇甫山道:“我現在明白,便也有着失望,因為我發覺快樂堡主的快樂只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戈長江指着皇甫山吼道:“你太無禮了。”
皇甫山道:“不是我無禮,是你,大堡主,你才真正的無禮。”
戈長江吼道:“殺了老夫獨子,還説老夫無禮?”
皇甫山道:“是你派人約我來此吧?”
戈長江道:“不錯。”
他頓了一下,又道:“我不想在白馬鎮上殺人。”
皇甫山道:“你約我,卻又要我往陷阱中跳,大堡主,你這是什麼話?”
戈長江嘿嘿冷笑,道:“可惜未能要了你的命。”
淡淡一笑,皇甫山道:“我之所以未落入陷阱,是因為我還不打算死,大堡主,你應該明白一件事情。”
戈長江道:“老夫最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你小子今天死定了。”
皇甫山緩緩搖着頭,道:“我卻並不那麼想,大堡主,我在白馬鎮坐等兩天之久,為的就是一件事情。”
戈長江仰天哈哈笑,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皇甫山不微笑了,他變得一片冷漠,道:“大堡主,是你把石壯老婆兒子擄去了?”
戈長江道:“非如此便不足以把你小子引到此地來。”
皇甫山道:“我已經站在你面前了,戈大堡主。”
戈長江吼道:“老夫在想,我要如何分你的屍,點你的天燈。”
皇甫山道:“大堡主,我認為,憑你個人怕很難達成你這個心願。”
戈長江忿怒的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你能一舉在兩個地方搏殺他們那麼幾個高手,你一定憑藉着什麼,但是,你應該明白我有決心去完成它。”
低喟一聲,皇甫山把目光移向四處,四周的草叢中幢幢的人影,宛如幽靈鬼魅般,悄無聲息飄然出現。
皇甫山那慣有的微笑又出現了。
他面對着戈長江也是那麼微微笑,便在這時候,兩邊抄過來的人大約有六七人之多。
皇甫山看着這些人,嘆息的道:“戈大堡主,這些人不像是快樂堡的人吧?”
戈長江得意的道:“你錯了,他們都是本堡主各路角頭,嘿嘿嘿,可要老夫為你一一介紹嗎?”
皇甫山微微笑,道:“倒要認識一下。”
戈長江指着右手第一人。
那人身材高大,臉膛朱赤,手上提着一根三尺長粗皮鞭,就在這大漢身後,皇甫山發覺還有四個粗壯人物,他們手中也握着捲成圓圈的烏皮鞭,個個粗髯如戟,金剛怒目,直視着皇甫山。
戈長江已冷沉的道:“大西北有個飛沙鎮,鎮上‘西北騾馬棧房’的金掌櫃金不換就是他。”
皇甫山雙眉一揚,道:“‘飛蹄神鞭’金不換。”
大漢金不換粗聲抖着虯髯哈哈笑,道:“果然人的名兒樹的影,我不認識你小子,你倒知道老子的名兒,哈……”皇甫山又是那麼微微笑,那模樣就好像他也同意金不換的話似的。戈長江的左面,是個五旬左右的精瘦人物,面孔焦黃起皺,宛似風乾橘皮,兩撇鼠須勾起兩片薄唇,他那雙眼神卻也展示出世故的深沉與老練。
戈長江已冷沉的道:“這一位乃清風鎮‘和氣當鋪’朝奉梁心。”
皇甫山立刻上下看着梁心,道:“原來閣下就是‘生死當’梁心。”
皇甫山如此説,使戈長江也覺得意。
梁心更得意的笑道:“只要這人值銀子,老夫一樣收當,朋友,你可要把命送到我那‘和氣當鋪’來?”
皇甫山道:“這麼説來,封新年的閨女封小情已被你流當賣到青樓了?”
梁心仰天哈哈笑,道:“我賺的不多,一百幾十兩銀子而已。”
皇甫山又露出他那特有的微笑。
戈長江指着對面一人。
那是一位矮胖如缸的中年人,雙肩頂着一顆紅光滿面的禿頭,五官細小而又擠迫的生長在臉上,宛似被捏在一起似的,這人揹負着手,挺着肚皮站在那裏,看上去實在滑稽異樣。
戈長江已沉聲,道:“太祥府四通錢莊掌櫃張耀。”
皇甫山神色一變,道:“錢通神張耀。”
“錢通神”張耀聲音十分尖細的道:“小名小姓不值朋友一是。”
皇甫山道:“久聞閣下二十四支金錢鏢,例無虛發,多少道上人聞之喪膽。”
張耀淡淡的道:“我不能虛發,因為我的金錢鏢太貴重了,爾看。”
他忽然伸出左掌,左掌五指問挾着金光閃閃的四支金錢鏢,他得意的又道:“支支皆都是純金打造,朋友,每一支足重一兩,嘿……”
皇甫山道:“你連殺人武器上也表現出錢莊大老闆的派頭來了。”
戈長江指着三丈外的中等身材漢子,那人一身藍長衫,上身套着黑馬褂,雙袖翻卷,十分利落樣子。
皇甫山見這人稍順眼,他正上下打量此人,只見此人笑眯眯的摸着山羊鬍子。
戈長江道:“八道溝子滿升糧行大掌櫃田豐。”
皇甫山雙眉一皺,道:“閣下就是‘快活鬥’田豐?”
田豐嗤嗤笑道:“不錯。”
戈長江又對側面一人道:“這位是太祥府萬壽材棺材店老闆趙膽。”
皇甫山立刻面對姓趙的,道:“趙活埋就是你?”
趙膽聳肩嘿嘿笑,道:“朋友,你可露臉了,‘棲鳳山’方圓六百里內的幾位大豪,你一次全認識了。”
“飛蹄神鞭”金不換麪皮一緊,道:“也是你朋友最後一次見到。”皇甫山仍然那副笑意掛臉上。
他從一開始就那副笑,就算他皺眉的時候也是那副笑容,他好像再也不會把麪皮變個樣子。
戈長江突然厲聲,道:“由於你,小子,迫使老夫用飛鴿連夜把我的人召回來。”
皇甫山開口了。
他開口就是叱責戈長江,聲音卻並不高吭,因為他還是一副笑容。
帶着笑容叱責對方,又怎能聲色俱厲?
但他的左手卻又指着戈長江,道:“戈大堡主,你有這麼多稱霸一方的梟霸,又何必在山坡上設下陷阱?豈不有失身份,也多此一舉。”
戈長江叱道:“能不費力就除掉你這兇頑之徒,豈不更合老夫心意?”
皇甫山道:“這也難怪你能坐霸一方,縱子為惡,你手下收留着這麼多位一流黑道殺手。”
他環視四周,又道:“俱都是一方梟霸,卻忽然成了各地方掌櫃老闆,使在下不得不佩服戈大堡主的手段高招,快樂堡果然快樂!”
戈長江移出兩步,走到金不換身側,道:“金老弟,我以為先抽這小子一頓鞭子,然後我們剝他的皮。”
這等於是要金不換先出手。
“飛蹄神鞭”金不換抖着手中三尺黑鞭叭叭響,他還嘿嘿笑,道:“當家的,金不換不會令當家的失望。”
戈長江右手一扔,場中央便只剩下金不換與他帶來的四名大漢。
只見金不換雙肩稍橫,左手連揮,便見身後四名大漢已抖開手中長鞭,身影閃動中,已是四個方向把皇甫山圍在正中央。
這種架式十分明顯,四條粗長鞭就要往皇甫山身上招呼了。
皇甫山仍然那副微笑樣子,道:“江湖例律,本就是以牙還牙,如果以法理評論,便不會發生偏袒護短,仗勢欺壓善良了,看來,人心人性果是難以公正無私的……”
戈長江沉聲道:“小子,休忘了死在你手下的乃是我的獨子,他也是快樂堡未來的繼承者,更何況我也是人,有人的弱點,我自然無法忍受喪子之痛,道理是非,已不在我行動的思考之內了。”
皇甫山道:“我知道這是一場難以避免的流血豁命的事,因為我本就是來找那擄走石壯老婆兒子的人。”
他環視四周,又道:“雖然這是一場血腥搏殺,但我仍然向拋棄是非曲直中的大堡主要求一件事情。”
戈長江嘿嘿然,道:“你以為你還有機會要求什麼?”
皇甫山道:“天底下沒有人知道一定會賭贏的人,我也對我自己抱着不少信心,大堡主,就如同你現在抱定我必死的信心是一樣。”
金不換已沉吼,道:“你也太噦嗦了。”
皇甫山道:“雖然噦嗦,但對雙方都好。”
戈長江冷冷道:“除了把你的狗命留下,小子,你還有什麼要求?”
皇甫山微笑,道:“大堡主請劃定比鬥幾回合,甚至來個圍殺,如果本人幸贏一招半式,還請大堡主立刻放回石壯老婆兒子。”
戈長江仰天一聲梟笑,道:“不知死之將至,天真得令人發笑的東西。”
他用手一指金不換,道:“給我猛抽一頓,先叫這小子吃幾鞭。”
皇甫山也忿怒了。
他厲聲吼,道:“戈長江,何不乾脆一下,殺人或被殺,但求乾淨利落。”
看情形,皇甫山好像不願意挨皮鞭。
戈長江就以為皇甫山怕挨皮鞭抽打。
金不換卻語調不善的道:“朋友,對於你悟透生死的人,我有一種出自內心的敬意,這也表示你的意境業已昇華到無遠弗屈的出塵地步,這種人江湖上不多見,朋友,你是少有的。”
皇甫山道:“一定會叫各位看到。”
這句話原是他在必勝信念下的一句話,卻不料金不換聽過以後把意思想歪了。
雙方即將交手,而把敵人的話意想差,乃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金不換手託三尺皮鞭,道:“你這話有意思,朋友,你是説我們會以眾凌寡了?”
皇甫山坦然的道:“從各位現身的那一刻開始,我便不指望着各位會按江湖規矩來,更説得確切點,自從我前來赴會,便不指望着戈大堡主會對在於單打獨挑、決一死戰,如果這樣,戈大堡主自可以找上白馬鎮上,當着一鎮的人前面,風風光光的為兒子報仇了。”
這話既尖酸又挖苦,戈長江氣的臉泛白。
他怒聲叱道:“打!”
出手了。
只不過金不換未出手,他閃掠在三丈外。
他還伸出左手搔着滿面胡茬子。
出手的是四個揮長鞭怒漢。
他四人早就不耐煩了,只一出手,便見空中游龍也似的發出噼噼啪啪聲。
空中閃動如幻的四條鞭影並未立即往敵人身上送去,但四個大漢的腳步卻走的快,他們盤腿橫走如同出洞巨蟹,面上掛着冷酷的笑,那突擊就好像狐狸叫!
皇甫山也笑,只是他並未笑出聲。
他也不動,甚至身子也未轉動半步,但他的雙目卻在眼眶中不停的上下左右旋轉。
空氣中有窒息感,圍在四周的人也覺出那股子窒息帶着濃濃的血腥味。
於是——
空中的吼聲如雷——四個人齊聲大吼,便也抖落一片蛇影如電,那麼兇狠厲烈的卷向皇甫山。
“屏息如寂”一變而為“山搖地動”,皇甫山的身子幾乎看不出有什麼動作,他的左手已握住卷向脖子的皮鞭,手腕便旋抖如風,那麼巧妙的把抽打向頭頂的鞭梢斜纏住,便也隨之平飛三尺躲過下盤雙鞭纏腿之危。
他的身子,看上去就好像被兩條皮鞭帶起半空似的,但就在下面兩條皮鞭抽空剎那間,皇甫山發出清脆的叱聲,飛過兩個粗漢的中間。
於是,“啊”聲驟起,皇甫山的左右雙掌已往自己身上抹擦着鮮血。
鮮血當然是兩個粗漢的,因為兩個粗漢已旋動着無法自己的軀體往外撞去。
皇甫山並未多看一眼,他已飛向另外兩個粗漢。
他從兩條皮鞭中間飛過去,玩鞭的未圓手,但鞭梢卻快得出奇的回捲過來。
皇甫山聞風辨位,他的左掌已抓住那人的頭髮,回收,推進,“叭”的一聲響,鞭梢打在粗漢臉上,便也抽出一條血印來!
右手只在那人喉間一錯,皇甫山立刻把那人推向另一漢,但他的人卻閃在那被推粗漢前面,因為最後一條皮鞭正捲過來。
果然,最後一鞭打中第三人的背上,沒有回應,因為那人已經喉結碎了。
皇甫山未叫第四個人閃出三步,便暴伸右手掃過那人的脖子。
他的金手指這時候更見金黃燦爛,便在這金色閃耀中,一道鮮血自那人的脖子上噴出來。
他的金手指比刀還厲害。
皇甫山的身子尚未穩住,斜刺裏,“飛蹄神鞭”金不換已到了他身側三尺遠。
三尺黑鞭變成一條直線似的,鞭梢指向皇甫山眉心,金不換厲吼如虎,道:“死吧!”
皇甫山頭一偏,敵人的鞭梢差一寸未沾上臉——姓金的手法真快。
橫移的身子虛晃,皇甫山右手淬翻,他已抓到敵人的黑鞭,但卻也抓出一道冷芒飛濺。
金不換就是要皇甫山抓住他的鞭身,皇甫山也抓牢了敵人的鞭身,左手食、中二指已抬至胸前,眼看着就要掃過金不換的脖子,然而,極光卻在皇甫山的中盤流竄。
原來那是一把十分鋭利的尖刀,刀就藏在三尺黑鞭的把手內。
意念在心中出現,那只是電光火石一現。
生機也是電光一現,皇甫山反應之快,幾乎令人難以想象。
附近圍着的幾人都以為金不換這一招必然得手。
戈長江就冷冷在發笑。
皇甫山發出嘿然聲,掃向敵人脖子的雙指疾往下掃,上身後仰中,一連七個倒翻筋斗。
他帶着鮮血往後翻——這一次他帶的是自己左側大腿上流出來的血,半尺長的破褲管處,剎時間一片殷紅。
沙沙沙聲帶着嗖嗖嗖的狂飆聲,金不換的刀芒就在皇甫山的身後半尺遠爆發着,也那麼凌厲的噴灑着。
皇甫山就是閃躲敵人這路追殺才不停的暴翻身。
就在他第八個筋斗中,皇甫山的身子在空中打了個旋,看上去他好像藉着旋轉而稍作停滯,便也現出三個紅影,是虛是實,誰也沒看清,因為那時間太短暫,短促得幾乎只是眨眼之間。
“飛蹄神鞭”金不換三十二刀尚未完全灑出來,皇甫山已落在他的右後方,身法之妙,難以言喻。
高手對搏,論的就是制敵機先。
皇甫山一招失算,幾乎完蛋,他拼命的把劣勢又扭轉回來,便立刻冷靜地站在那裏。
他並不立刻發動,他也不去看大腿的刀傷,只微笑着看向震怒旋身的金不換。
金不換沉聲,道:“好滑頭,真狡詐!”
皇甫山道:“這話應該我説,姓金的,你把尖刀暗藏在鞭把內,能説不陰險狡詐?”
金不換重重的道:“只可惜沒有破開你的肚皮。”
皇甫山道:“你已經再也沒有機會了。”
金不換忽然嗤嗤笑道:“這話也應該由金大爺口中説出來。”
他真快,語音仍在,七十二刀連成七十二條縱橫交織的芒雨流電,狂卷急泄。
金光如日,便在皇甫山振臂貫力揮灑中悠而化作一條金色小蛇似的,奇快無比的反兜上去。
沒有聲音發出來,就在金光的遊動中,漫天的極光突然消失,那把握在金不換手中的短尖刀,卻死死地被皇甫山的兩根金光燦燦手指牢牢夾住。
這時候金不換方才驚叫,道:“金手指!”
他的話甫出口,皇甫山仍然微笑的抖然左手疾往金不換的脖子上掃去。
吼叫着,金不換拋刀撒手左手疾往上擋。
他的反應夠快——皇甫山就認為金不換的反應極佳。
左手食中二指未掃上敵人脖子,卻也在敵人臉上留下一條比刀割還深的血口子。
金不換的右邊麪皮幾乎被撕下一大塊,他的牙齒和着鮮血外溢着。
金手指也切過他暴抬的手臂,手臂上也出現一道三寸血口,金不換痛的身體狂旋,最後一跤跌在五丈外。
皇甫山未追殺,他看着金不換痛的直叫喊,卻也放棄追殺的機會。
皇甫山本來是不放過姓金的,然而當他發覺“生死當”梁心躍在他的面前時候,他微笑了。
他面對着這位清風鎮上“和氣當鋪”的朝奉,道:“梁老闆,你不會像那位姓金的一樣那麼經不起挨吧?”
呵呵笑着,“生死當”梁心右手一支鐵算盤抖得嘩嘩啦啦暴響,道:“好小子,原來‘金手指’竟然是你這麼個不起眼的窮酸,太令人出乎意外了。”
皇甫山道:“不必意外,當你躺下去的時候也不要意外,因為江湖上的意外事情太多了,太多的意外便也不算什麼意外了。”
嘿嘿一聲怪笑,瘦乾的面上一陣抽動,梁心道:“剛才聽你提及封新年的丫頭封小情,小子,姓封的是你什麼人?”
皇甫山道:“姓封的與我非親非故。”
梁心沉聲道:“既然你們非親非故,你小子提姓封的做什麼?”
皇甫山道:“梁老闆,你真想知道嗎?”
梁心搖晃着鐵算盤,道:“你長話短説。”
皇甫山道:“清風鎮東南方有個梅山吧。”
梁心道:“不錯,七十里外是有個地方叫梅山。”
皇甫山道:“不久以前封新年那老兒就吊死在梅山柳樹林。”
梁心道:“與老子何干?”
皇甫山道:“與你有關,姓梁的。”
梁心道:“怎麼説?”
皇甫山道:“封新年把女兒當在你那‘和氣當鋪’裏,他立刻回家賣房產,一個月期限他只超過一天半,你竟把他女兒封小情賣到妓女院,你……”
梁心淡淡的道:“我不能白養一個人,我按規矩幹。”
皇甫山道:“封新年得知女兒被你賣到妓女院,他氣的跑到柳樹林上吊,他老婆告訴我此事以後,便也一頭撞死在柳樹下。姓梁的,你又作何感想?”
梁心嗤嗤笑道:“要怪該怪封老頭,誰叫他喜歡去大家樂?他活該。”
皇甫山一怔,道:“什麼大家樂?”
梁心吃吃又笑,道:“東去三百五十里,有個倉州府,東街上開了一家大賭坊,賭坊的名字叫‘大家樂’,你小子孤陋寡聞,竟然不知道名震江湖的大家樂大賭坊。”
他頓了一下,又道:“封老頭趕着五大車的糧食去倉州,他還真賺了不少銀子,可是姓封的有個小毛病,他喜歡賭幾把,他去了‘大家樂賭坊’,嘿……他輸了個烏蛋精光,照説他可以罷手了,哈,他不認輸,他去幾家糧行借支不少銀子,一夜之間全輸光了。”
皇甫山道:“所以他把女兒當在你當鋪裏。”
梁心道:“只有我的當鋪才收當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皇甫山道:“看起來你像做好事,實際你做的缺德事,你害死一家三口人!”
粱心沉聲道:“小子,你是什麼東西,你死到臨頭還敢在此教訓人?”
皇甫山微微笑起來。
他又是笑得令人莫測高深。
梁心高舉在頭頂的鐵算盤,發出嘩嘩啦啦響,清脆的算盤子兒撞擊聲,聲聲配合着他那一步一坑的腳步,側着上身雙目如豹目似的旋繞着紋風不動的皇甫山。
他邊移動着,沉聲道:“小子,你千萬要小心,因為我出手十分快,快得你必然無從招架。”
皇甫山仍然微笑——他一直就是那個表情,久了,便也令人覺得他充滿了神秘。
這時候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他應該在四面楚歌中凝神肅靜,他卻露出微笑。
微笑是博得對方好感的表示,然而皇甫山此刻的微笑卻令他的敵人厭惡。
戈長江就咒罵着:“孃的,還笑得出來。”
梁心便在戈長江的咒罵聲中發動了。
果然快,快得就好像他根本未動一樣,但他的人已閃晃在敵人面前三尺遠。
鐵算盤出手就是十八砸,便在一輪巧打中,粱心的鐵算盤突然發出錚的一聲,算盤的邊架、彈張開來,立刻又是三十七次旋殺,那一截彈出的算盤邊架,就是一把怪異的尖刀。
皇甫山金指點撥,雙目卻盯在一盤算盤上。
果然,當梁心一陣攻殺無功之後,忽然一個暴旋身,便見漫天黑星子直往敵人周身罩去,一排排一顆顆的算盤子兒,就如同天空突然出現一羣蝗蟲似的發出咻咻鋭嘯。
皇甫山宛如空中游龍,婉轉騰飛於三大片黑星中間,雙掌快逾閃電似的拍擊着一撥撥襲到的算盤子兒。
就在他七個筋斗剛落地,便見梁心那支算盤骨架打橫疾掄。二十四支骨架上串聯珠子的盤骨,宛如神箭似的一支接一支的射向敵人。
皇甫山想不到敵人的算盤如此絕妙,他不能再空翻,他往後疾閃,也暴退不迭,雙手卻也不停的撥着。
他還得注意一邊幾個敵人——幾個正等着要他命的大敵,戈長江就站在他的右後方。
“噌!”
一支骨架斜穿進他的左小臂,所幸那是最後一支。
但梁心卻在此時猛抖着只有算盤架的粗幹,卻被他抖得宛如一把利刀——一把三尺長的利刀,猛往敵人胸口戳過去。
皇甫山忿怒了。
但他仍然未失去他那應有的微笑。
一支算盤子兒小支架,比強弩還猛烈的射向梁心——那正是皇甫山從小臂上找出來的。
同樣的一聲“噌”,小支架已穿進梁心的左目,幾乎穿有一寸深,直不楞的盯在他的乾瘦面孔上,鮮血立刻隨着他那一聲厲叫往外迸流。
那把由算盤變成的利刀,便也被皇甫山一掌拍落。
皇甫山也未再追殺梁心,他橫起左臂吸吮着流出來的鮮血,“噗”的一口吐在地上。
剎時間,“快活鬥”田豐與“錢通神”張耀二人撲過來,張耀的手掌上攤開着亮晶晶的純金飛鏢。
那正是名符其實的“金錢鏢”!
有人把黃金打造成殺人的飛鏢,這個人一定很有錢。
張耀就很有錢,“太祥府”四通錢莊的大掌櫃,當然有錢。
戈長江更有錢,因為這一切都屬於他的。
張耀未開口,但“快活鬥”田豐卻冷沉的道:“朋友,你使我們損失不貲,就為了你自以為行俠仗義,使我們不只在血和肉的形體上受到痛苦,更重要的是那些看不到卻又十分重要的聲譽與威望。”
他的話很實在,不錯,聲譽自尊所鑄造的唯我形象,那才是江湖人物所最重視不過的。
有許多人一生混跡江湖,拋頭顱灑熱血,所追求的並不絕對是金錢,他們追尋的是望重一方的聲譽。
皇甫山淡淡的道:“我很抱歉,也很難過,但主動的並不是我,如果戈大堡主釋放石壯老婆兒子,這種殺戮便可避免。”
嘿嘿冷笑着,張耀道:“你怎麼不説,你當初不插手,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皇甫山道:“世上有許多事情……張掌櫃,那都不是我們所樂意做的……可是我們卻又不能不做……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張耀道:“不錯,我們都明白,但收場卻不盡相同,朋友,你仍免不了血濺五步。”
那面,戈長江一把傷藥強按在梁心的左目上,他還忿怒的直視過來。
皇甫山淡然的道:“田掌櫃,當我插手這件事的時候,我便不去多想流血掉肉的事情,我從不為我所做的事感到後悔,我只想盡快的達到目的。”
便在這時候,“趙活埋”趙膽也走過來了。
這位太祥府萬壽材老店的大掌櫃,直不楞的僵硬着他那幾乎同死人差不多的幹黃瘦面,嘿嘿然,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出手利落,下手毒辣,比之老夫想象中的人物,你朋友可露臉多了。”
皇甫山道:“因為我與你們一樣,只有一條命。”
趙膽道:“是的,每個人都有一條命,如果每個人都像貓似的九條命,他孃的,我的萬壽材棺材店早關門大吉了,嘿……”
皇甫山道:“金樹坡也有一家萬壽材棺材店,如果我猜的不差,你們應是一家人吧?”
趙膽嗤嗤笑了。
皇甫山立刻回報以微笑。
趙膽見皇甫山微笑,便立刻收住笑,道:“棲鳳山方圓五六百地,萬壽材棺材店共有九家之多,朋友,棺材店的生意不用愁,天底下哪天都會死幾個人,就如同你朋友是一樣,能説不死嗎?”。
一邊,田豐沉聲道:“你小子只怕連個棺材也弄不到手,因為你即將被剁成肉醬了。”
皇甫山微笑,道:“我猜得到我的結局,各位,剛才你們不出手,是因為騾隊都有他們的殺法,別人插不上手,就好像那位開當鋪的梁朝奉一樣,他的算盤子兒也是漫天撒下,不容別人幫襯,而你們……”
半天只冷笑的“錢通神”張耀開口了。
他那矮胖的身子猛一抖,臉蛋笑得彌勒佛似的,道:“你很聰明,也很機靈,你果然猜對了,只可惜有點時不我與的晚了,你以為你還能逃過我三人合力圍殺?”
皇甫山微笑依舊,道:“我盡力而為,三位,我是個從不向命運低頭的人,當然,一個不向命運低頭的人,更不會向他的敵人低頭,三位,我在候教了。”
張耀的動作之快,就好像地面上突然彈起一隻皮球,他的身形只在原處一晃,影子成層似的已到了敵人左側,一隻金光閃閃的“金錢鏢”,比流星還要快十倍的打出手。
皇甫山的右側“趙活埋”趙膽手中握着一根二尺長大鑿子——那是製造棺材所必需的主要工具,也惡狠狠的對準敵人腰眼捅過去!
“快活鬥”田豐正面往上衝,出手便是十七刀怒劈。
皇甫山原本挺立若鼎,但就在三面敵人的兵又幾乎就要上身的剎那間,突然一聲厲吼,便在他的狂吼中,那雙半掩在雙袖下面的雙掌幾乎變成兩隻套着金色手套似的,淬翻如電,一片金光便以他的身體為中心,彷彿灑出一片金陽又爆炸成點點光芒流閃在周身上下,便也使得空氣在撕裂在尖嘯,忽然裏,近身的三條人影便也紛紛倒竄。
於是,四個人已形成原來對峙局面,對於剛才那快逾雷電的一擊,就好像根本未發生過似的。
沒有激動,更未見任何人出擊。
張耀的手中夾着兩枚金錢鏢高舉過頂,他那一隻如狼似虎的眼神,直不楞的盯着皇甫山的雙掌——那幾乎叫人難以相信的一對“金掌”。
此刻,三面敵人都在打量着皇甫山的一隻金掌,從手腕直到手指尖處,由淡而濃,越近手指,金光便越濃,而皇甫山卻面色盡白,白得就好像貼了一層白紙似的那麼僵冷與淡漠。
陳舊得泛白的青衫在微微飄揚,皇甫山的表情卻那麼一片木然,木然得有些怕人的樣子。
驀地,張耀一聲尖叱,身子拔空三丈高,只是他卻並未出手打出一對金錢鏢。
斜刺裏,田豐平飛而起,他雙手力握尖刀,猛往敵人肚皮捅上去。
同一時間,趙膽卻又落地而上,鋼鑿子便往敵人的雙足一陣敲擊。
其實這三人幾乎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在同一時間,分取敵人上中下三路,如果不是久經聯手,又如何能在不言不語中合作得如此巧妙?
皇甫山動了——
他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見他的腰身一俯,雙掌上下翻飛中,人已閃掠在張耀落身一側,便也躲過雙足被刺之危。
他的人只一落地,一對金掌立刻撒出兩束金芒——左掌在擊落頭上兩枚金錢鏢之後,右掌已切過張耀的右肩上,立刻一片碎衣碎肉,痛的張耀往側旋去。
皇甫山的右掌未停,餘力切過撲上來的趙膽,一大片頭皮連着頭巾與長髮夾着一片血雨紛紛四散飄落。
就在田豐攔腰一刀掃向皇甫山的右胯上同時,他的左手便也扣向敵人的脖子。
田豐反應十分快捷。
開糧行的人反應均屬一流的,田豐就十分狡猾——他見金光撲面,不再回刀殺,卻把頭一低,但他還是逃不過皇甫山那巧妙的一抓。
皇甫山的金指挾中田豐的鼻子,只那麼一撩之間,田豐頓覺麪皮一涼——當鮮血飛濺的同時,他回手摸上面皮,立刻大叫一聲:“我的鼻子!”
是的,他的鼻子沒有了,留下兩隻血洞,便也立刻痛的他大叫起來……
“噌噌!”
兩隻金錢鏢便在此時嵌上皇甫山那旋動的後背。
皇甫山不停止閃動的身子,他立刻一旋,便也躲過隨之而來的五枚金錢鏢。
張耀的右手無力動,但他卻以左手打出金錢鏢,他是瞄準了敵人背面打出的。
他果然打中皇甫山。
但皇甫山也知道張耀不只打出兩枚,如果張耀右手也能發鏢,皇甫山就慘了……
挾着一溜血雨,皇甫山七個筋斗怒翻,雙手金指指向斜身暴閃的“錢通神”張耀,他咬牙切齒,一心要捏碎姓張的喉結。
斜刺裏,一片冷焰如西天極光似的切閃過來。
那是一把劍,只有利劍才會發出那種嚇人的寒光。
皇甫山知道“泣血劍”戈長江出手了。
那不只是挾着雷霆萬鈞之勢,而且也帶着窒人的極光成為一道無堅不摧的光束直罩過來。
於是,皇甫山那撲擊的身形抖然斜掠,極光就在他的面前半尺處一閃而過。
不錯,戈長江出手了。
他抖動着一撮長髯,虎吼道:“畜牲,老夫把你估計錯了。”
皇甫山落地旋過身——他背上仍然嵌着兩支金錢鏢,但他仍然不為所動,就好像沒事人似的。
淡淡的,皇甫山依舊微微笑。
他身受幾處傷而仍然笑得出來,不得不令人驚訝他那忍耐功夫!
皇甫山的忍耐功夫就是一流的。
一個殺人的殺手,他必需練就會挨刀。
如果要殺人,自己便要學着被人殺,別以為還有人會學被人殺,這乃是一項武學高境界,就好像皇甫山不怕捱打似一樣,他早就練就一身銅筋鐵骨。
他雖然不怕打,但刀槍還是難以忍受,所以他又必需學着挨刀!
會挨刀的人,這個人就不會死得快。
皇甫山就會挨刀,如今只有背上的兩枚金錢鏢令他有點不自在。
皇甫山莊嚴而微笑的道:“把敵人估計錯誤,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
戈長江道:“雖然危險,但為時尚不太晚,小子,你仍然逃不出老夫的手掌。”
皇甫山道:“那要交手以後方才知道。”
戈長江道:“你馬上就會知道。”
皇甫山不開口了。
他把雙手垂下,便也更見雙手澄黃如金。
他也注視着敵人,他發覺戈長江雙手抱劍,寶相莊嚴,有着一副十分尊貴的模樣。
用劍者如達到至高境界,就是那種模樣。
戈長江的劍身未動,但他的雙肘平張,他已開始在原地旋轉。
那身法也奇怪,他旋轉着壯碩的身子便立刻有如龍捲風也似的幻化成一團激盪強猛的影像,挾帶着精芒進濺,冷焰閃掣,使四周的空氣也將與他的身形化為一體了。
於是,戈長江那幾乎消失的軀體移動了。
推動他移動的身子,猶似被強勁的旋身推動着似的,開始向敵人圍着團團轉。
皇甫山不為所動,雖然他明白,戈長江的這一手“泣血漩流”又比他的兒子戈玉河高出很多,但他業已有過一次經驗,所不同的是他如今身上幾處傷口在流血,而戈長江又比他兒子高明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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