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最西的飛雲堡,建在一個臨江的坡頂上,站在飛雲堡南望,十幾裏外的西鄉鎮,全看得一清二楚,雖然看起來飛雲堡所在並不算高,但在地勢上卻險峻異常。
附近三叉溪口,注人在漢江,隆隆的水聲,就好像來自足下面一般叫人神往。
一條可容馬車直上的山道,從三里外就開始蜿蜒延伸上坡頂,直到一段看上去只有五六丈寬的堡牆擋住。
那堡牆相當高,少説也有四丈多,全部黑磚砌成,而在兩端加蓋有邊樓,正中一個堡門,門樓上還有個住了十個堡丁的屋子。雄偉談不上,但卻非常實在,因為只要那扇巨大木門緊緊地合起來,實在不容易攻進去。
如今,飛雲堡只有堡主巴耀東一家,與一干手下人住在堡內。
最近才嫁了女兒巴金花,老堡主了卻一樁心事,如今正輕鬆地守在飛雲堡,只等兩個兒子娶了媳婦,安享餘年了。
這時,天上的光度在萎縮,在慢慢地由微弱而變得幽黯,連那鳥兒投林的聲音,聽起來也悽生生的而沒有晨時的叫聲令人歡愉。那浮的暮靄灰色,極快地籠罩了原野、樹林,最後連山脊也沒入在幽暗中,使人覺着有一股子説不出的落悽……
然而,騎在馬上的諸葛明與王來鳳二人,卻並不受這種夜黯的來臨而顯露出寂寞感,相反的,二人似乎已“心連心,話投機”,嘻嘻哈哈地説個沒完,就連雙馬已上了飛雲堡前面的那條扭曲彎而又彎的坡道,還在“嘰嘰喳喳”地説笑,直到快到堡門前,堡上的人舉燈問話,才發覺已到了飛雲堡。
王來鳳騎在馬上高聲道:
“我是石泉鎮大王莊大小姐,快開堡門!”
堡上的堡丁一聽來了大王莊的大小姐,豈敢怠慢,立刻就聽堡上的人應道:
“大小姐你稍等,小的這就為你開門了。”
就見那人提燈急急溜下堡牆。
在他後面,還跟了三個人,手裏提着鋼刀。
於是,那個只能過一輛馬車的堡門打開了。
諸葛明與王來鳳二人,一直被接入飛雲堡,諸葛明這才把個飛雲堡的正面,看了個大概。
天黑,遠處是看不清楚,但形勢上還是夠得上雄偉。
只見一座巨大的正廳,看上去像個大寺廟一般,側面對着堡門,這種建法,可能是因地而為。
巨大的一個樓房,緊緊地連着大廳,看去極像樓外樓。一個長方形的廣場,就在這大廳的前面,盡頭處種了一排排的巨樹。
一丈多高的堡牆雖沒有正面的堡牆高,但自那牆上下望,三條溪口衝向江水,翻滾着由下面經過。那種浪濤,什麼樣的船也休想停靠或駛過。
正對着大廳,是一排矮瓦房,有馬廄,也有下人們與堡丁們住的。飛雲堡的內眷,則住在緊靠正廳的那所高樓上。總管巴長春與四名武師,全住在正廳緊鄰的一座兩幢大瓦房中。
雖然女兒已經嫁出幾天了,但飛雲堡裏的喜氣,似乎還瀰漫在堡內每個角落裏。
正廳上的紅紗宮燈,連着串串的七彩珠穗子,與地上的紅毯,相互輝映,把正廳上坐的諸葛明與王來鳳二人,全都映得臉上泛紅。
老堡主對於親家翁的這位女兒到來,可真的喜出望外。而老堡主巴耀東的老伴,直拿眼睛盯着王來鳳,嘴巴都快笑僵了。
另一旁,巴耀東的兩個兒子,巴雄飛與巴振飛二人,卻成了王來鳳的保護人,二人分守在王來鳳的左右,幾乎已快貼在“玉羅剎”的身上,那樣子還真像峨嵋山上的羣猴攔路。
呵呵一陣笑,巴耀東問道:
“賢侄女這時候來飛雲堡,可有什麼要事?”
王來鳳一整臉色,緩緩地道:
“巴伯父可知最近江湖上出了個大刀寨?”
巴耀東搖搖頭,道:
“沒聽説過。”
王來鳳一咬牙,道:
“大刀寨人人剽悍,武功極高,約有近百人。只是他們窩在什麼地方,就不知道了。”
巴耀東一怔,道:
“眼下天下太平,怎麼還有強盜嘯聚山林?”
諸葛明一抱拳,道:
“老爺子,你不知道,這批人口口聲聲是為尋找他們的失寶,聽他們的口氣,好像那批寶物,價值連城。”
巴耀東雙眉一揚,道:
“這與我飛雲堡何干?我又沒動過他們的寶物?”
王來鳳接道:
“説的是不錯,大王莊也沒有動過他們的寶物。可是他們不信,領着一批殺胚,就在我嫂子回門的那天,攻進了大王莊!”
巴耀東一驚,急問道:
“攻進大王莊?那還了得,親家這回可慘了!”
王來鳳道:
“看樣子他們是在尋找失寶,臨走的時候,也只‘借’了大王莊五萬兩銀子,其餘的未動分毫。”
“有多少人死傷?”巴夫人問。
王來鳳道:
“他們沒有殺人,傷了十幾個。”
諸葛明立刻道:
“在下陪我們大小姐來,就是把這消息告訴堡主知道,因為大刀寨的人揚言,在寶物未能尋獲前,他絕不放過漢江沿岸的三堡一莊。”
巴耀東一聽,不由罵道:
“他孃的,叫他們來吧!飛雲堡豈能容這羣無賴撒野?”
一旁的總管巴長春道:
“堡主説的對,飛雲堡是什麼地方?他們不來便罷,如果敢來,準把他們趕進堡後面的江裏喂王八。”
諸葛明一笑,道:
“若有個防備,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在下同大小姐來的意思,也正是要貴堡有個準備。”
巴耀東這才哈哈一笑,道:
“賢侄女真是有心人,巴伯伯心裏很感激!”
巴耀東這麼一説,王來鳳心中真不是滋味,她有些後悔不該來。
不自覺地,王來鳳看了一眼巴雄飛,下垂的雙眼角上面,長了一對弔喪眉,那張大口中像在往外冒血。
再看看另一面的巴振飛,正好把他那耳根下面的幾粒葡萄肉瘤,映在眼裏。
王來鳳冷笑道:
“聽伯父這麼説,我們就放心了。”
諸葛明微微一笑,道:
“好像聽説大刀寨裏有個外號‘閻王刀聲’的人,這人十分了得,我們莊主也難以抵擋得了。”
巴耀東一聽,不由一驚,道:
“聽説魏忠賢專權時候,手下有個東廠指揮,外號‘閻王刀聲’,難道會是那人?”
諸葛明裝出苦澀的樣子,道:
“恐怕就是那個小子!”
巴耀東微搖着頭,道:
“以我看這不可能。這年頭冒名撞騙的人太多了,再説那‘閻王刀聲’,殺人如麻,他絕不可能攻破大王莊而不殺人的。”
總管巴長春一捋毛森森的鬍子,冷笑道:
“飛雲堡倒希望這批王八蛋龜孫子們上門,看我巴長春不殺他個片甲不留,才怪呢?”
諸葛明笑道:
“總管可有什麼妙招絕計?”
巴長春冷凜道:
“飛雲堡後面是三河交流地方,水勢湍急,岸邊巨巖峭壁,絕難靠船,當然,人也沒法游過來,東西兩面,依巖搭牆,就算輕如猴子,也難攀上。咱們只在正面設下強弩弓箭,等他們一衝來,先放倒他們一批,只等他們倒下個大半,飛雲堡的兄弟們一衝而出,保證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諸葛明一聽,直叫妙!
卻突聽巴雄飛道:
“王家大妹子難得到俺們飛雲堡來,這就在飛雲堡住下來,只等那批賊子一來,看我不殺他們個落花流水才怪!”
王來鳳搖頭,道:
“我還有緊要事辦,只怕要連夜折回大王莊去呢。”
她此言一出,巴氏兄弟幾乎要動手去拉。
巴雄飛急道:
“娘,可不能叫王家大妹子走啊!”
巴耀東心裏當然明白,只是對小輩不便開口。
巴老太當即道:
“來鳳,自從金花嫁到你們家以後,我老婆子連個説話的人全沒有,難得你來,你想我會放你走嗎?”
諸葛明道:
“巴夫人説的是,咱們何不在此歇息一夜,趕天一亮再走也不遲。”
“玉羅剎”王來鳳有着無奈的感覺,慢吞吞地道:
“好吧!住就住一晚。”
這一晚對“玉羅剎”王來鳳而言,實在彆扭透頂,因為前半夜巴老夫人盡在房裏問個沒完沒了,而後半夜,好象有人在她的窗前走來走去。
不止一次,她悄悄外望,不是巴雄飛就是巴振飛。他們就坐在樓後面的花牆邊,朝着樓上望。
諸葛明被安置在大廳與堡牆之間總管巴長春房裏,二人還真的談得十分投機。
當然,從巴總管的口裏,也知道飛雲堡有那麼四五十名堡丁,如果説守住飛雲堡的正面,那可是綽綽有餘。
就在堡後面嘩啦啦的水聲中,與林中飛鳥的和鳴下,王來鳳與諸葛明二人,吃過一餐極為豐盛的早飯。
巴夫人沒有留住“玉羅剎”王來鳳。巴耀東微搖着頭,他知道自己兩個兒子,大王莊的大小姐是看不上眼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巴耀東就是這種人。強求的結果,除了招來沒趣,還會惹上一肚子閒氣。
但他對於王來鳳前來送信,還真是十分感激。
巴耀東夫婦直送到堡門樓下。
“回去替我好生謝謝你爹。”
王來鳳已翻身上馬。
卻聽巴夫人道:
“對你娘説,過幾天我要親去大王莊看她。”
王來鳳應道:
“歡迎伯母到大王莊來。”
於是,諸葛明當先策馬馳去。
王來鳳也急趕而去。
在她的身後面,卻聽到有人在叫道:
“娘……”
那一準是巴雄飛的聲音,王來鳳是聽得出來的。
諸葛明與王來鳳二人,馬上疾駛一陣,看看已將飛雲堡拋在腦後,這才緩慢停下來。
諸葛明笑道:
“來鳳,巴家兩兄弟看得來對你愛慕有加呀。”
“他們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哈哈一笑,諸葛明道:
“如果巴夫人親往大王莊提親事,你不熱也得熱。”
王來鳳冷冷一笑,道:
“王來鳳並非閨中貓,任人撥弄。”
“你總不能違抗父母之命吧?”
“玉羅剎”王來鳳冷笑道:
“漢江之水,朝東流。王來鳳的決心,就如同這漢江之水,絕不回頭的。”
諸葛明一笑,道:
“大妹子,聽你這麼一説,諸葛明心裏還真高興,這輩子算是沒有白白在這人間走一遭。”
白了諸葛明一眼,王來鳳道:
“但求你能真心對我,就算我王來鳳沒有枉費痴情。”
於是,諸葛明就在馬上,伸手一拉王來鳳那潔白如玉的嫩手,温柔道:
“昨日我曾對你説,有兩個原因你必須立即回大王莊,你可記得?”
王來鳳點點頭,道:
“不錯,你是説過,我也還記得。”
呵呵一笑,諸葛明道:
“如今再加上一項更重要的原因,你非得早些轉回大王莊不可!”
王來鳳美目一睜,馬上扭頭,直逼諸葛明的那雙丹鳳眼,不解地問道:
“是什麼原因?”
諸葛明一笑,嘴角上撩,解釋道:
“來鳳,你該想得起咱們離開飛雲堡的時候,那巴夫人曾説的一句話吧?”
王來鳳不解地道:
“她説什麼來着?”
諸葛明鬆開王來鳳的手,一指王來鳳道:
“你這是當局者迷呀!”
“你快説嘛。”王來鳳有點急。
諸葛明緩緩,道:
“那巴夫人曾説,過幾天要親自去大王莊。你想,大熱的天她為什麼要上大王莊?”
“難道她是……”
“給她那寶貝兒子提親,巴家想來個親上加親,這可是門當户對的,你們大王莊有什麼理由反對?”
諸葛明一頓又道:
“所以我説你得儘快折回大王莊,早一點同你的父親商量對策,否則,只要莊主一口答應,再要説就遲了。”
“王羅剎”王來鳳一笑,道:
“同你在一起,真叫人舒坦。你那個大腦殼裏面,裝的鬼明堂還真不少,連我都沒有想到的事,你卻全都想得明明白白。”
諸葛明一笑,道:
“你不要忘了,我這可是有心人啊!”
嘻嘻一笑,王來鳳一拳打在諸葛明的肩頭,然後挾馬急馳而去。
那一拳打在諸葛明的肩頭,不痛!因為那是含着無限撒嬌的一拳,但也不輕,因為那是使諸葛明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一拳。
於是,兩匹精壯的淺紅色川馬,直起了比它們身子還要長的尾巴,一前一後地追逐下去!
於是,二人又馳到那個石泉邊的巨柿樹下面。
下了馬,大熱的天,馬兒也得啃幾口嫩草,飲幾口泉水才能再為二人服務。
取下吃的,諸葛明百般呵護,盡守着嬌態畢露、風情萬種的王來鳳,他甚至雙手捧着水壺為王來鳳把水送在她那薄厚適中而又微翹的嘴裏。
一塊塊撕下來的醬牛肉,塞到王來鳳的口中。
諸葛明不吃,但他卻看着王來鳳吃……
也算是一種亨受吧!
諸葛明的鳳眼迷迷地盯在王來鳳眼如秋水而又羞花閉月的臉上,一眨不眨的。
而王來鳳,則把一雙潮濕的雙眸,盡瞪着諸葛明那張超塵絕俗的臉。
心意與神會,盡在四眸中交流。脆聲清響的泉水,在為二人湊着仙樂,而使得漢江的水聲頓顯黯然隨波而去,更使得山林的風聲失去往時的威風。
輕輕的,柔柔的,諸葛明顫抖着伸出右手,撫摸着王來鳳那細膩的面頰。
王來鳳卻適時地微閉上雙眸,把一切思維全埋在內心裏,準備承受着春雨般的灌溉與滋潤。
於是,諸葛明的手一滑而落在王來鳳的脖子上。
那是一個“動作”的前奏。
不是嗎?
就在諸葛明的手才剛一落到王來鳳的脖子上,王來鳳便適時地一頭撞進諸葛明的懷裏。
也許那年頭不興嘴對嘴地吻,也或者是王來鳳比諸葛明矮的關係,因此,諸葛明那張輪廓分明的大嘴巴,盡在王來鳳的額上親,也有點像在磨蹭。
王來鳳沒有動,任身子在抖動,尤其她的心跳,使得諸葛明也覺得出來。
二人的熱情温存,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要不是來了一羣鹽販,哼咳着走過來,諸葛明還真想把王來鳳一直摟到天黑。
因為,天一黑,才更能叫二人盡興。
終於,諸葛明扶起軟叭叭的王來鳳上了馬背。
二人這才朝着石泉鎮的官道馳去。
愛情象發麪一般,在兩人之間隨着時間而膨脹。才不過夕陽將沉,彩霞滿天的時候,王來鳳已開始落淚了。
因為,石泉鎮到了,在這兒她就要與諸葛明分離了。
雖説只是短時間的分離!
而諸葛明也説過,三五天就會回大王莊相聚,但對王來鳳而言,時間已是夠長了。
諸葛明送走王來鳳,還真的費了不少唇舌。
遠遠地望着王來鳳消失在直往大王莊的那條活似一條蒼龍的山崗大道,諸葛明這才露齒哈哈一笑。
不過他也想到了,萬一有一天王來鳳知道她所愛的男人,是個殺人的山賊,不知她會不會一頭扎進漢江自殺。
當然,如果王大壽要品評一下自己的出身,大概只有門不當户不對這一説法了。難道為了“她”而説出自己的真正身份?
兜轉馬頭,諸葛明快馬疾馳,他可不是去安康白家堡,也不是遠至數百里外的通江堡,而是毫不遲疑地朝着景陽鎮趕去,快的話,一夜奔馳,應該可以趕到的。
三更天,月正明,諸葛明離開沿漢江的官道,而駛入岔道,那兒是朝着幾十裏外的山窩裏唯一可通往景陽鎮的路。
一開始,諸葛明把酒袋中的剩酒,全喝入肚中。夏日夜短,但騎在馬上趕路,另有一番情調。
於是,諸葛明想起“趙打雷”的陝西梆子。那天一早,戲台上跳“福”戲,那個戴面具穿紅袍的福神,手裏拿了一個布簾子,正面寫的是:
“向陽門第春常在!”
一轉身露出布簾的背面,寫的是:
“榮華富貴一齊來!”
然而,才不過一天,王大壽的五萬兩銀子,就被大刀寨的張博天來了個“霸王借債”。
一想起這碼子事,諸葛明不由得在馬上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這些點子,全都是出自他諸葛明的手筆呀!
任何人,凡遇到得意的事,不能過份得意,否則,難免就會樂極生悲。
雖説諸葛明是個心機靈活的智者,但也難免會得意而忘形。
也因此,幾乎把他剛點燃的生命之光,驟然間被無情地熄滅掉。
諸葛明繞着山道,哈哈笑着策馬疾馳。前面一個黑松林子,像地獄一般,烏澄澄的擺在了面前。
諸葛明一馬衝進這座老松林,才折了一個彎,突然間,他的那匹川馬,竟然來個馬失前蹄,就像個馬背上的西瓜一般,一下子被掀下馬來。
太快了,也太突然了,諸葛明竟一頭撞在石堆上,當即昏了過去。
他的那匹川馬無殃地一翻而起,也就在諸葛明才一落下馬,松林中立刻衝出二十多個持刀大漢,像一羣野狼一般,把諸葛明團團圍住。七八支鋼刀刀尖,抵在諸葛明的身上,看樣子只要任何一把刀往諸葛明身上一送,大王莊王來鳳的惡夢就成了真的了。
讓出一條道,只見一個三角頭鷹鈎鼻尖下巴的大漢,手裏也拎了一把大馬砍刀,敞着大步走過來。
他瞄了一眼臉上有血人已昏迷的諸葛明,打他那粗鼻孔裏哼了一聲,道:
“用絆馬索先把他捆起來!”
一面轉往林中走,一面又道:
“看他能不能榨出油水,如果沒有,再把他砍了丟到野林子裏去喂狼。”
諸葛明被這二十多個兇惡大漢,捆了個結實,連拖帶拉架進老松林子裏。
他的那匹小川馬,早已被牽進了林子裏,鞍袋中一陣掏摸,連着諸葛明身上帶的,湊合着也有五六十兩銀子。
嘿嘿一笑,只聽那個尖頭鷹鼻的大漢,罵道:
“能在身上帶這麼多銀子,這小子一定有來頭。”
一面高聲又道:
“孩子們!這可是財神上門,咱們得好生擠他點油水出來呀!”
就着火把,往諸葛明臉上一照,不由叫道:
“他奶奶的,一跤摔得可真不輕,不知他那腦袋殼摔破沒有?”
於是,就見有人提了一罐水,把諸葛明的臉上血跡擦去,濕着手直拍諸葛明的面頰。
於是,站在豐都城門下面等着應卯的諸葛明,又回過氣來了。
他先是“哎呀”一聲,伸手就去摸頭,但他沒有伸得出來。
因為,他已被捆得死死的,連動一下活動活動筋骨,也感到困難。
諸葛明似乎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眼前站了十幾個持刀的,使他忽然想起剛才的一幕,那是坐騎驟然翻倒時候的情景,肯定是中了絆馬索,如果是馬偶然失蹄,他應該有機會應變的,而且他也有能力應變。
於是,他想到了這幫王八蛋,一定是攔路打劫的。
翻着丹鳳眼,湊着月色,看了各人一眼,諸葛明道:
“你們這可是在攔路打劫呀。”
“叭”的一腳,狠狠地踢在諸葛明的胯骨上,只聽那尖頭鷹鼻大漢罵道:
“他孃的你説啥?”
喘着火氣,諸葛明強忍着痛,他不能再多説一句話了。他是個智者,一個智者,一旦處在逆境,最佳的應變,是要先認識環境,多言非但無益,反而招致殺身之禍。
於是,諸葛明緩緩地閉上雙目。
他要多加思索,思索着如何去應付眼前的情勢。
當然,他也想了很多。
他想到大刀寨正等他這個軍師,回去策劃下一個進攻飛雲堡行動的計謀。
他更想到大王莊上的王來鳳,二人之間撩人遐思的火苗才剛剛冒出來呢!
突然間,他的思維,被一聲大吼叫回現實。
尖頭鷹鼻大漢露出一臉的陰笑,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一般,桀桀地笑着,湊在諸葛明的眼前。他捋着腮下長髯,慢吞吞地説:
“家在哪兒住呀!”
諸葛明皺眉道:
“幹什麼?”
鷹鼻大漢冷然嘲笑,道:
“琢磨着好叫你家拿銀子來贖人呀!”
諸葛明一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幾乎眼淚都笑了出來,邊笑邊道:
“這真是天下奇聞中的奇聞,哈……”
“你笑什麼?”
“你見過強盜搶強盜的沒有?如果你沒有見過,眼下咱們這出戏就是強盜搶強盜。”
突然間,諸葛明眼前掌影打閃,“叭”的一聲脆響,他又捱了個大嘴巴。
只聽那個尖頭鷹鼻大漢罵道:
“龜兒子,竟敢同你家左爺打哈哈!”
就見他一長身站了起來,揮手道:
“把他吊起來!躺在地上太便宜他了。”
人多真是好辦事,雖説是黑漆漆的老松林,但諸葛明還是在轉眼工夫,被吊在樹下面,他的腳也離了地。
如果這麼樣吊到天亮,諸葛明準會被活活吊死。
象是在欣賞一個精巧的傑作,又象在審視一件寶物,尖頭鷹鼻的大漢,雙手互挽在兩肋下,問道:
“小子,這味道不太好受吧?”
諸葛明道:
“你這是在給我上顏色。説吧,你要多少才放人?”
嘿嘿一陣奸笑,姓左的道:
“你龜兒子總算上路了!”
一面揮手,把諸葛明的雙腳接地,一面問道:
“先説你是那個莊或什麼堡的?”
諸葛明道:
“我不屬什麼堡,也不是哪一莊,我是大刀寨的人。”
姓左的一愣,當即罵道:
“放你媽的屁!老子們打從山西過黃河,又越過老秦嶺,來到這漢江附近,一路上從未聽到什麼大刀寨,你這是在消遣你左大爺,也在拿你的這條命開玩笑。”
他忽然提高聲音,道:
“孩子們!給他來個天翻地!”
就見幾個大漢,順着吊在樹上的繩子,呈反向拉。
於是,諸葛明的雙腳在他一彎之下,吊上了半空,他的那件天藍長衫,把他的頭全矇住了。
只聽姓左的冷笑道:
“你小子只有一次回話的機會,如果左大爺聽不順眼,你的這顆爛腦袋,左爺可要當爛西瓜踢了。”
諸葛明心裏真的一驚,不由高聲道:
“有沒有大刀寨,只要一查便知。”
“打誰問?到哪兒查?”
諸葛明當即道:
“景陽鎮離此不遠,鎮上有個悦來客店,店裏的王掌櫃最清楚,不信去問他,就知道我説的是真是假了。”
“把他放下來!”
於是,諸葛明過了第二關。
嘿嘿笑着,姓左的湊近諸葛明面前,輕聲問道:
“大刀寨是幹啥買賣的?”
諸葛明苦笑道:
“説句實在話,比你們這種買賣要大得多。”
“有多大?”
“一次買賣總得弄個十萬八萬兩銀子吧。”
“我的媽呀!到哪兒能搶那麼多?”
諸葛明道:
“搶?大刀寨不搶只借。”
姓左的冷哼一聲,罵道:
“我看你真是一身賤骨頭,非吊起來你才説實話,天底下誰會那麼大方,把成萬的銀子借給強盜?你明明在尋你左爺的開心呀!”
一面吼道:
“孩子們!這回把他吊高一點!”
突然間,諸葛明大吼一聲,道:
“等等!”
姓左的還真一愣。
只聽諸葛明道:
“你們馬上派個人去景陽鎮,找王掌櫃問問,看我諸葛明是不是在説謊騙人!”
一邊走過個年紀大的,低聲道:
“左爺,景陽鎮離此不過三十多里,咱們就派人騎上這小子的馬,去問問那個王掌櫃,反正咱們把他捆在這兒,不怕他會飛上天去。如果真有個大刀寨,咱們再減價,如果這小子誑了咱們,那好辦,亂刀把他剁了,反正咱們已經弄了他六七十兩銀子了。”
搔着胡茬子,姓左的“哦哦”應着,一面點頭道:
“説的也有道理。這麼辦,如果問出有個大刀寨,咱們給他們開個大價碼,一萬兩怎麼樣?”
“左爺,就這麼辦,我這就趕着去問。”
於是,年長的騎上諸葛明的馬,疾向景陽鎮而去。
夏天的夜,才五更就天亮了。
景陽鎮的小市集上,還是一片冷清呢。
就見一匹川馬背上,馱着個身穿短靠黑衣老者,來到了悦來客店的門前。
緩緩地下了馬,正迎着悦來客店的小二,拿着一根掃把走出門來。
“咦!”小二一驚。
老者哈哈一笑,一面把馬栓在橫槓上,問道:
“王掌櫃在嗎?”
“你認識我們掌櫃?”
搖搖頭,老者笑道:
“我有事找他。”
小二敞開門,道:
“快請屋裏坐。”
於是,王掌櫃惺鬆着睡眼,來到店門前的堂上。
“客官,你找我?”
老者一抱拳,極有禮貌地問道:
“向你打聽個地方。”
王掌櫃道:
“不客氣,你儘管問。”
“大刀寨在什麼地方?”
王掌櫃一聽,如同一盆水澆在頭上,那麼一點睡意,也全被激到天外。只見他瞪大眼睛,吃吃地道:
“客官,你……你問大刀寨?”
“不錯。”
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王掌櫃道:
“正好,大刀寨有人在後屋住。你等等,我去叫他前來,你們也好當面談。”
老者一皺眉,但旋踵間,他笑了。
因為只要他們手中有大刀寨的人,他就不怕大刀寨的人對他怎麼樣。
喝着熱茶,老者面露微笑地望着店堂四周。
於是,一門響處,高磊披着單衣,走了進來。
一看是個老者,看樣子人已五十開外,卻有着一付大骨架子,正撫着花白鬍子喝茶呢。
“是閣下在找大刀寨?”
“不錯。”老者站了起來。
“有什麼事?”
呵呵一笑,道:
“我是送信的。”
“送什麼信?”,高磊不由一驚。
“三十里外有個黑松林,弟兄們手上正捏着你們大刀寨的人,如果還想他活着回大刀寨,馬上送上萬兩銀子去贖,晚了恐怕就喂野狼了。”
高磊冷然一笑,道:
“才一萬兩銀子,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
老者一愣,高磊卻又道:
“你們怎麼會知道他是大刀寨的人?”
“他自稱是大刀寨的人嘛。”
“姓什麼?”
“好像叫諸葛明吧。”
高磊幾乎由椅子上跳起來,但他當即按住心頭火,一咬牙,道:
“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栓在黑松林裏,只要一萬兩銀子送到,俺們就立刻放人。”
“好!”
緩緩地站起身來,高磊笑道:
“諸葛明既然落在你們手上,大刀寨一定會送上銀子贖人,再説你們能捉住大刀寨的人,真還叫我高某佩服。”
一面招呼王掌櫃道:
“弄些吃的讓來人帶回去,不能餓着人家,我這就得趕着回山寨取銀子。”
王掌櫃立刻笑道:
“客官,你們多少人要吃的,我好去拿。”
老者一笑,道:
“你準備個三十份吧。”
於是,高磊打心眼裏笑了。
因為,他只隨便一説,就知道對方不過三十來人。
哈哈一笑,高磊道:
“大刀寨離此五六十里,山路難行,來回也得需個一天多。
這麼辦,今晚三更天,一萬兩銀子一準送到。”
老者哈哈一笑,道:
“我們今晚三更見面,希望不要玩陰險,否則那個姓諸葛明的,第一個遭殃。”
“錯不了!你上路吧。”
老者又騎着馬走了,馬背上還馱着許多吃的。
而高磊急忙把店中的另一嘍兵叫起來。
他們本來是在此等諸葛明的,卻不料諸葛軍師在半道上出了岔子。
急急趕回朝陽峯後山大刀寨的時候,太陽正直直地照向大地。
高磊與那個嘍兵,全都是汗流浹背而熱氣上冒。
二人先就着那條半尺寬的細長山泉,猛飲十多口,這才挺着一肚子涼水,走進大茅屋的議事廳上。
“你們怎麼回來了?”
張博天光着上半身,一面揮着扇子,問。
高磊緩着氣,道:
“寨主,大事有些不妙啦!”
“怎麼回事?”
高磊猛力指着遠方,道:
“操他祖奶奶的,不知從哪兒冒出二三十個窮措大,竟然攔路打劫,把軍師爺給逮住了。”
張博天與一旁的包文通,四大武士,全都哇哇大叫。
一把抓住高磊的濕衣,張博天追問道:
“軍師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被殺,但他們卻開價一萬兩銀子,我答應今晚三更送去。”
張博天大叫道:
“好哇!龜兒子們竟然勒索到我這強盜祖宗的頭上來了,看我張博天不活剝他們的皮才怪呢!”
包文通罵道:
“他孃的才三十來個,還不夠包二爺一路劈的。”
一面對張博天道:
“寨主,你別把這回事放在心上,還有正事等着你去辦呢!這回事交給我吧。”
張博天伸手一攔,道:
“別忙,這事有得商量。”
一面沉思,一面道:
“咱們這麼硬殺過去,固然可以一舉把這二三十個不長眼睛的殺光,但軍師也必然活不成。”
包文通道:
“這麼説來,難道真的送給他們一萬兩銀子不成?”
冷冷一笑,張博天道:
“咱們的銀子燙手,沒人敢伸手來拿,但為了軍師安全,一萬兩銀子還是要送去的。”
於是,張博天立刻調動人馬。
大刀寨的人立刻出動了一半。
另外,高磊、包文通二人也出動了。
當然,他們也帶了一萬兩銀子,那是諸葛明的贖錢,不能不帶上。
於是,張博天高坐大刀寨,就等捷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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