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無不譁然,鳳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只有紀空手卻淡淡地笑了,因為他已知誰才是韓信,也知道了韓信此刻正在議事廳中。
這聽上去似乎有些玄乎,其實不然。紀空手早在踏入議事廳的那一刻起,就隱約地感受到有一股淡若無形的氣機似曾相識,起初他並未過多地留意,認為在滿朝文武中不乏擁有這種氣機之人,但鳳陽的話一出口,紀空手卻驚奇地發現這股氣機明顯地震動了一下,等到他去搜尋這股氣機的來源時,這股氣機竟然平空消失,無跡可尋。
能將氣機內斂到如此境界之人,其內力之精深已臻武道至極的境界,環視議事中所有的人,只有紀空手、龍賡方可達到這種境地,但紀空手可以肯定這股氣機既不是自己散發出的,也並非屬於龍賡,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這股氣機的擁有者非韓信莫屬!
在驪山北峯之上,紀空手領略過韓信那一劍的霸烈,對其渾厚的氣機自然不會陌生。他曾經在心裏無數次地問着自己:假如自己真的在與韓信一對一的較量之中,韓信再次使出那一劍,自己能接下嗎?
他不知道,真的心裏沒底,因為他十分清楚,高手決戰,決定勝負的因素很多,既要講究天時、地利,又要講究當時的精神心情,只要有一點疏忽,就有可能導致功虧一簣。
當他確定韓信的人就在議事廳時,懸着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如果韓信以紅顏、虞姬和紀無施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向他提出要挾,紀空手真的不知自己將怎麼辦,因為包括呂雉在內,她們都是他今生最愛的人,他已將她們視作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
紀空手輕輕地舒緩了一口氣,立刻就想到了一個可以捕捉到韓信氣機的辦法。當他説出“淮陰侯韓信”這幾個字的時候,氣機擴張,果然感覺到那股似曾相識的氣機重新出現,而且發出了一絲振顫性的波動。這一次,他當然不會再讓它平空消失。
氣機的來源竟然就在自己身後,而紀空手的身後,正是那幾位埋伏於香鼎機關之下的己方高手。韓信竟然在短時間內易容,並且成功地混入對方高手之中,難怪紀空手與鳳陽都無法確定他的方位。
紀空手並沒有向韓信望上一眼,他不想打草驚蛇。對紀空手來説,今日行動的目標是鳳陽,而非韓信,他沒有理由去驚動一個不是自己目標的人。
“其實,本王既不是神仙,也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本王之所以敢如此確定,是因為你原本就想栽贓嫁禍。眼見作亂不成,便企圖挑撥本王與淮陰侯之間的關係!”紀空手眼睛緊緊地盯着鳳陽,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心裏十分清楚,淮陰侯挾數十萬江淮軍坐鎮江淮數郡,與我大漢軍一東一西遙相呼應,一旦結成同盟,必將對項羽的西楚軍構成最大的威脅。所以,你們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會假冒淮陰侯的信使,前來參加晉見儀式。如此一來,即使作亂不成,你們也可嫁禍淮陰侯,不愧是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計。可惜呀可惜,你們卻不知道,淮陰侯能有今日,既有當日本王的舉薦之功,又有本王數年來的扶植之力,他又怎會背信棄義,背叛本王呢?”
紀空手的這一番話,不僅先將韓信排除在外,反而直指鳳陽等人是受項羽指使才到咸陽的。他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現在還沒有到與韓信翻臉的時候:楚漢爭霸,他必須仰仗韓信手中的那數十萬江淮軍。
張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顯然明白了紀空手的良苦用心。
鳳陽的臉色卻一連數變,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韓信何以要臨時改變主意的用意。
“難道老夫竟然被一個後輩小子所利用了?”鳳陽在心中問着自己,心裏頓時透亮起來:韓信之所以要臨時改變主意,其實就是為了置身事外,一旦事情敗露,為自己留一條後路。這樣一來,就算失手,他還可以説是韓立為人所乘,以至於讓人冒名頂替,行作亂之實,説不定此時韓立正在那暢水園的驛館中上演一出“苦肉計”呢。
鳳陽想明白了這一點,心中頓有一股無名火起,想到自己聰明一世,老時卻遭人算計,不由惱羞成怒。不過,他畢竟是老江湖了,更懂得臨陣對敵切忌浮躁的道理,當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既然這麼説,那麼老夫也就無話可言了。不過,老夫很想問一句,你真的以為韓信是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嗎?”
紀空手笑了,笑得有些曖昧:“你以為呢?”
鳳陽沒有説話,只是將手中的長劍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弧,緩緩地遙指向紀空手的眉心,然後一臉肅然道:“來吧!”
這句話出口,他整個人的精神頓時一變,猶如一座傲立於天地之間的山嶽,橫亙於紀空手的面前,那份鎮定不驚的從容,顯現出他身為一代宗師獨有的風範。
在這個江湖之上,名人不少,但凡名人,就絕不是庸碌之輩。不過,江湖名人大致分為兩種,一種人是因為他身居於名門名派之中,因門派之名而出名;另一種人是因為他本就是絕世奇才,經過多年打拼,門派因他而出名——鳳陽無疑是屬於後者。
早在鳳陽之前,鳳家作為問天樓四大家族之一,一直鮮為江湖人知曉,其創立的冥雪宗一派,更是默默無名。到了鳳陽這一代,他以自己罕有的武學天賦,對冥雪宗武學加以創新改進,並培養出大批精英高手,這才使冥雪宗之名得以躋身江湖各派之中。是以,對於每一個武者來説,遇上鳳陽這等強悍高手,絕對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就連紀空手也不例外。
紀空手頓時感到了一股壓力推移過來,他不得不承認,鳳陽的功力之深,並不在衞三公子、趙高等人之下,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有一定的勝算。
“大師就是大師,劍未出手,劍氣已至,怪不得你敢置我漢王府中的數百高手如無物,公然向本王挑戰。”紀空手由衷地佩服鳳陽的膽識,更為他臨危不亂的氣度而折服。
“你若不敢與老夫一戰,儘管可以讓人上前,就算以一敵十,以一擋百,老夫也絕不皺眉!”鳳陽傲然道,説到最後一句話,已有一絲淒涼。
他明白,面對這成百上千的高手,無論自己如何拼盡全力,最終都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他並非怕死之人,但是一想到未遂的霸業,不免有些遺憾。
他原以為,以自己和鳳棲山的實力,再加上身藏暗處的韓信,只要把握時機,未必就是必死的結局。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知道,韓信絕對不會出手,單憑自己與鳳棲山兩人之力,要想突出這眾手高手佈下的重圍,最多隻是一個妄想。
“你也太小瞧本王了,就衝着你這句話,本王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不知為什麼,紀空手突然改變了主意,因為他突然發現活着的鳳陽遠比死了的鳳陽對自己更有利。至少,鳳陽可以替自己制約韓信——沒有人可以忍受別人出賣自己,鳳陽當然也不例外。
“你太自信了!”鳳陽冷然道:“你一定會為這句話而後悔!”
“本王做事,從不後悔。”紀空手淡淡道:“我們以百招為限,如果在百招之內本王不能勝你,這議事廳可任由你來去。”
所有人都為之一怔,包括張良、陳平以及龍賡,雖然他們看出紀空手此次現身,無論是精神氣機,還是武學修為,都有了今非昔比的精進,但要想在百招之內擊敗鳳陽這一等一的高手,還是顯得過於狂妄了些。
龍賡無疑是當世罕有的用劍高手,正因為他用劍,所以才真正瞭解鳳陽的可怕。雖然紀空手甫一出場,就從鳳陽的手中奪回了蔡胡,但是以當時的情形,一是龍賡先聲奪人的那一劍吸引了鳳陽的注意力,二是紀空手的出手過於隱蔽,完全是出其不意,才使鳳陽吃了一個啞巴虧。所以,龍賡認為,紀空手不是高估了自己,就是低估了對手。
龍賡這是第一次看到鳳陽出手,無論確定其劍術與內力達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境界,但是單憑鳳陽那股靜默若山的氣勢,就顯得他與其他一般的高手大有不同,如果不是一個可怕至極的絕頂高手,面對如斯眾多的強敵,別説一戰,單是這份陣仗也足以讓其膽怯三分。因此,紀空手這百招之約,讓龍賡感到意外。
鳳陽的臉上乍驚又喜,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他涉足江湖數十載,對江湖人物可謂瞭若指掌,從來沒有想到有人這般狂妄地誇下海口,竟要在百招之內與自己一決勝負。他平生自負,但還沒有自負到“老子天下第一”的地步,相信當世之中還有人可以勝過自己,但饒是如此,就算是五音先生、衞三公子重生,他們也絕對不可能在百招之內勝過自己。
這一線生機來得如此意外,反倒讓鳳陽心中生疑,情不自禁地問了句:“此話當真?”
“君無戲言!”紀空手回答得非常乾脆。
鳳陽不由“嘿嘿”一笑,狠聲道:“你的確非常自負,甚至自負到了狂妄無知的地步。你可知道,在冥雪宗的劍法之中,一共有多少招式?”
“冥雪宗劍法,知者甚少,但本王卻知道它有一百三十七式。”紀空手緩緩而道。
“不錯!”鳳陽冷然一笑道:“老夫自劍術有成以來,這數十年間,一共只敗於兩人,這兩人一個是知音亭閥主五音先生,還有一個正是問天樓閥主衞三公子。他們都是頂尖絕世的武學宗師,不僅功力非凡,而且目力過人,但都是在老夫使到第一百三十一式‘暗香徐來’時才破了老夫的劍法!”
“那又怎樣?”紀空手傲然道。
“老夫説這些話的目的,是想告訴你,連五音先生、衞三公子這等豪閥尚且不能在百招之內勝我,更何況你?而且,他們既然在同一式上破了老夫的劍招,那就説明這‘暗香徐來’確有破綻。老夫歷時十載,已經彌補了這劍式中的不足,此時就算他們親至,若要言勝,恐怕也是殊無把握了。”鳳陽一字一句地道,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在誇大事實。
“‘長江後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本王相信你一定聽説過這句話,本王只想告訴你,五音先生、衞三公子不能做到的事情,本王就未必不能做到!”紀空手斷然道,整個人顯得無比自信,但滿場的人都認為紀空手有些自信過頭了,想想五音先生,想想衞三公子,這些幾乎都是已被神話了的人物,他們的聲名如日中天,行走江湖的每一戰都是經典,要想趕上他們殊為不易,更別説超越他們了。而紀空手竟將自己凌駕於他們之上,若這不是狂妄,那就是瘋了!
但紀空手絕不狂妄,也沒有瘋,他只感到自己體內的補天石異力正在瘋長,在蠢蠢欲動中醖釀着無限殺意。他本無殺人之心,可是當他面對鳳陽那雄渾而霸烈的氣機時,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失去了對異力的駕馭,異力彷彿沾了魔性一般,幾欲衝出體外,竟似要與鳳陽的氣機一較高低。
他只有暗暗叫苦,心中驚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走火入魔?”
這不是走火入魔,紀空手之所以會在心裏這麼問着自己,是因為他的崛起本就是江湖上的一個奇蹟,自一個流浪市井的小混混一躍成為江湖上風頭最勁的人物,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補天石異力,而補天石異力完全不同於江湖中人修練而成的內家真氣,它來自於天地,是以稟承了天地之靈性,具有它自己的思想與個性。
這看上去似乎像是神話故事,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一個事實。自補天石異力進入紀空手的體內之後,由於受心脈之傷的禁錮,它一直沒有空間發揮自己的能量,久而久之,自然就產生出一種壓抑的情緒。而一旦蜕變之後,它突然發現自己不再受任何東西所禁錮時,必然會將那種壓抑的情緒爆發出來。
這是遲早的問題,只是誰也不知道它會在這個緊要關頭爆發,當它一接觸到鳳陽那戰意極強的氣機時,便再也無法內斂,不受任何思想的駕馭,完全由着自己的個性開始行事了。
對紀空手來説,這無疑是致命的,尤其面對鳳陽這樣的強手。
他的臉部肌肉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地開始抽搐起來,變得有幾分猙獰,所有的人幾乎在同一時間都大吃一驚,察覺到了紀空手的異樣。
龍賡距離紀空手只有一丈,是以是最先發現紀空手異樣的人。他雖然不能確定在這一剎那間紀空手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卻可以肯定此時的紀空手遇上了不小的麻煩。
“公子,發生了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龍賡關切地以束氣傳音之術問道。
“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紀空手以同樣的方式焦灼地道,他感到異力在自己經脈中的竄行速度愈來愈烈,血管幾有擠爆之虞。
“是走火入魔嗎?”龍賡緊盯着紀空手的表情,突然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在這種時候走火入魔,不啻於自殺!
“我不知道。”紀空手苦笑道,他從來沒有修練過內家真氣,根本不懂得走火入魔會有怎樣的症狀。
龍賡當即將走火入魔的症狀一五一十地告訴給紀空手。
紀空手搖了搖頭,握劍的手抖動了一下。
鳳陽的眼神中閃現出一絲詫異,當他的劍在空中劃出半弧之後,紀空手的一舉一動便在他的目光把握之中,任何異動都難逃他目力的捕捉!他目睹着這些微的變化,不明白紀空手到底在弄什麼玄虛,然而當紀空手的大手抖動的跡象出現在他的眼中時,他已明白,機會來了!
對鳳陽來説,這的確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制服眼前這個漢王,冥雪宗揚名天下的時間也就不遠了。
“年輕人,你竟然如此自信,那就動手吧!老夫會讓你知道,姜為什麼是老的辣!”鳳陽嘿嘿一笑,雖然他覺得此時動手,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是他一慣信奉的至理名言。
紀空手的頭上滲出絲絲冷汗,顯然是在強行壓制異力的爆發。強撐一口氣後,正欲開口説話,龍賡卻搶上一步,淡淡而道:“殺雞焉用牛刀?既然你的興致如此之高,就讓龍某陪你玩上百招吧!”
“你算什麼東西?敢與我家宗主對陣!來來來,你若不怕死,先和鳳某比劃比劃!”鳳棲山久經陣仗,自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兒,上前一步道。
“我不算什麼東西。”龍賡冷冷地指着鳳不敗的屍身道:“如果你想和他一樣的下場,儘管可以拔劍!”
他的話十分平和,但鳳棲山感覺到非常沉重,因為龍賡是在用事實説話:他甫一出場,就能一劍擊殺鳳不敗,雖然這有一定的偶然因素,卻證明了龍賡的劍術的確達到了通神的地步。以自己的功力和劍法,未必就是他的對手。
“老夫相信你的劍術非常高明。”鳳陽沉聲道:“但是這百招之約,既是漢王與老夫之間的約定,所謂‘君無戲言’,是以還請閣下退下,待老夫領教漢王的百招之後,再與閣下一戰不遲。”
龍賡冷然道:“如果我不退呢?”
“老夫此時只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就是各位一哄而上,羣起攻之,老夫也只有認命。”鳳陽淡淡一笑道:“死人當然不會説話,但是,漢王既然失信於我,只怕從此就會失信於天下!”
他説得很輕很慢,卻自有一股力量讓人無法辯駁。議事廳內外數百高手都覺得此事異常棘手,無不將目光投射在龍賡的身上,惟他馬首是瞻。
龍賡陷入進退兩難之境,不由暗暗叫苦,目光望向張良,但張良在一時之間也難尋解決之道,整個大廳頓時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