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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盜折

    説罷將腳放了下來,又道:“你着我打聽的事,不辦到行嗎?如今我全打聽得來咧。那無極教供的是無極老母,渾沌初分,沒有天地先有她,所以叫無極教,教主姓馬。”

    韋文偉忙道:“對了,他是叫馬鎮山嗎?”

    花二孃又媚笑着,微嗔道:“你既知道,還教我打聽什麼,這不開玩笑嗎?”

    韋文偉忙道:“不開玩笑,我沒告訴你,我是知而未詳,你且再説下去。”

    花二孃又道:“這位教主確實姓馬,法號鎮山,是打箭爐人,原本托塔天王下凡,善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生得身高二丈,頭如笆斗,眼似銅鈴,單隻一把長鬍子就有一丈二尺長。”

    韋文偉笑道:“你別信口開河,天底下哪有這大的人,這長的鬍子,這不胡説嗎?”

    花二孃又道:“我一點也不胡説,這是那老佛婆告訴我的,這位教主,手下有二十八宿神將,三千天兵,只誰忤逆不孝,瞞心昧己,便差天兵神將,用雷劈他,不然也非報應不可。”

    韋文偉連忙搖頭道:“你先別説這個,這位教主到底在不在這裏?”

    花二孃吃吃連笑道:“據那老佛婆説,這位教主雲來霧去,雖不一定在這裏,卻能化身千萬,十洲三界他全能到,所以説他在這裏可以,説他不在這裏也可以。”

    韋文偉大笑道:“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我着你打聽的卻不是這個咧。”

    花二孃又瞪了他一眼道:“怎麼無乩之壇,人家這些話正是乩壇上判了下來的,那降壇的神仙便是馬教主咧。”

    韋文偉又搖頭道:“這又荒唐極了,那馬鎮山明明是一個人怎麼能降壇扶起乩來?”

    花二孃又道:“那教主可不是一個人,人家是托塔天王降凡,如今又早歸位去咧,怎麼不能降壇?據他老人家説,我們這川裏本該有一場浩劫,只因大清皇上洪福齊天,玉皇大帝派了一位文曲星,一位武曲星下凡,這才免了,那文曲星便是撫台大人,那武曲星卻沒説是誰,要依我説,也許便是你咧。”

    韋文偉大笑道:“這簡直更是胡説,怎麼扯到撫台大人身上去?我們不必再説了。我實在冷得慌,你預備的酒咧?”

    花二孃又吃吃連笑道:“你想吃酒,那現成,可別罵人。”

    説着又笑道:“我今天恰好有一位親戚從貴州來,人家帶了兩瓶上好茅台酒,據説這是那裏的特產,色香味全好,且待我取來便了。”

    説着,便嫋嫋婷婷的走下了樓,不一會便提了一錫壺酒和兩付杯箸上來,韋文偉接過壺來略微一嗅,便道:“這酒果然有力,我少吃一些便了,你也陪上兩杯如何?”

    花二孃忙又笑道:“我自然非吃不可,不過外面風大,你還須多吃兩杯才好擋寒,據我那親戚説,這酒甘醇異常,便醉了也不過睡上一覺便行,卻不會傷人咧。”

    説着,先斟了一杯奉過,自己也斟了一杯,放在唇上抿了一下笑道:“這酒太辣,我沒法吃咧。”

    韋文偉忙將文稿筆硯收過一邊,一嘗那酒,笑道:“那不行,你也非陪我吃上三杯不可。”

    説着,那方媽已經送上菜來,韋文偉也不用人勸,一下便倒了下去兩三杯,花二孃又灌了他兩杯,忽然覺得頭一暈,便伏在桌上睡着了,花二孃叫了兩聲不見答應,正待扶他上牀,再去招呼王小巧,倏聽那樓窗外面悄聲道:“你且別動他,快開窗子,容我進來。”

    花二孃不由吃一大驚,忙道:“你……你是誰?”

    那聲音竟有點發抖,倏又聽窗外那人笑道:“我們不是約好的嗎?你怎麼又忘了?”

    這才恍然大悟,王小巧不待招呼,人已來了,連忙低聲罵道:“死鬼,你為什麼嚇了我一大跳。”

    説着,又一看韋文偉,將窗門開了,再看王小巧,卻倒掛在檐下,不由又吃了一驚道:

    “你當心,不要跌下去,那可不是玩的。”

    王小巧微笑着,故意把腳一鬆,竟從檐樓上掉了下來,花二孃大叫一聲啊哎,王小巧一手攀着窗口,人已翻了進來,且不説話,先搶過那稿紙一看,忙吐舌道:“原來這廝果然是一隻鷹犬,這倒好辦咧。”

    花二孃忙道:“你怎麼專會嚇唬人,方才那一下,我的一顆心,已經跳到腔子外面來咧,這老傢伙真的是打算拿你嗎?”

    王小巧只把頭一點,便向花二孃索了一張紙,取過筆,振筆疾書,將那一篇信稿,全抄了下來,向懷中一揣道:“此事你千萬不可聲張,這可性命交關的。”

    説着,又在韋文偉身上一搜,忽然在褲帶上發現一顆白玉小圖章,篆書陽文鐫着:“臣心如水”四個字,忙又向花二孃道:“你這裏有印色嗎?快取來我用。”

    花二孃搖頭道:“你要這個做什麼?我這裏哪來的這個。”

    王小巧忙用口在那印上哈了一下氣,試在紙角一蓋,竟然蓋下了一個,一併收了起來,然後笑道:“這老傢伙不但要拿我,而且打算把我那神壇也封了,你以後還須留意才好。”

    花二孃笑道:“你哪裏來的這身好功夫,竟從房上下來,卻能作賊咧。”

    王小巧笑道:“我這賊別樣不偷,專偷女人,你可當心點,別讓我偷了。”

    花二孃啐了一口道:“誰跟你胡説來,如今還該幫我把他弄上牀去才好,伏在這桌上卻不是辦法咧。”

    王小巧又一抹鼻頭笑道:“你別生氣,我不偷你,讓你來偷我如何?”

    説着又道:“我要把他弄上牀,並不太難,只一舉手便行了,不過你還該讓那方媽來才對。”

    説罷,又附耳數語,仍舊穿窗而出,這裏花二孃連忙喚來方媽,將韋文偉撮弄上牀去,又停了一會,方用冷水灌了下去,那韋文偉半晌方才醒來,猛一睜眼道:“外面什麼時候了?

    我怎麼好像睡了一大覺也似的。”

    花二孃不由媚笑道:“早咧,外面才只三更打過,你今天不用再回去了。”

    韋文偉不由跺了一腳道:“這一來誤事咧,我有一封信,本來打算在這裏寫好,只等回去便交驛遞寄出去,這一耽誤,卻來不及咧。”

    花二孃又笑道:“來不及也不要緊,你明天寄不也一樣嗎?怎爭個一天半夜咧?”

    韋文偉急道:“你知道什麼?那信是要由六百里加緊奏摺附出的,一時哪裏找這快的摺子去?”

    説罷連忙整好衣服,揣起那張稿紙匆匆下樓走了出去,徑向撫台衙門後門進去,回到自己的房間,挑燈趕緊將那信繕好,等到天明,方才繕好,幸喜那奏摺也才拜罷,尚未上路,連忙交付齎本官,一同發出,方才上牀睡覺,那位齎本官,原是撫台小長隨出身,背上黃布口袋之後,趕忙上路,昔年這等緊急公文,每站全有預備好了快馬,上足水料在等候,連人的乾糧袋水壺俱全,一到立刻換馬前行,有的連人全有接替,所以一日之間,能趕個八百里,那齎本官,姓江名忠,原是一個結實小夥子,又精於騎術,才一出城,一個趟子下去便是四十里上下,那一人一馬便如電掣星馳一般,因為人是差官打撈,背上又有黃布包袱,插着羽毛,一望而知是緊急公文,行人無不避道,等趕到新都打尖換馬,才只辰牌,那驛站值日號頭,早將馬匹備好,一口袋乾糧牛脯雞蛋,一壺水,也是照例端整好的,江忠人才一到,驛卒略看公文,道聲辛苦,便將馬牽過,遞上乾糧袋水壺,將帶來的一份換下,江忠接過,打馬便走,這一耽擱,不過半盞茶光景,才一出城,倏聽後面一陣鸞鈴聲響,只見一匹黑馬,疾馳而來,那馬渾身毛片便似烏雲一般黑而發亮,只四蹄雪白,驀然間,揚鬣一聲長嘶,便下去老遠,端的神駿已極,再加上金勒雕鞍,大紅猩猩氈障泥,一身什件無一不是雪亮,更加顯得富麗,那馬上端坐着一個白皙少年,雖然一身皂衣,看去也像個差官,卻非常英挺,那一瞥之間,江忠不由脱口讚了一聲好,忙也策馬趕了上去,誰知他坐下那匹馬卻不爭氣,不住加鞭,再也趕不上,一晃便只見一點黑影,在那朔風之中消失,心中又不由暗説,這位驛官真混帳,這等六百里加緊的文書,怎麼拿這等下湯鍋的牲口來,但又不敢回頭再換,只索性向前攢趕着,才到午牌,看看已過金堂縣境,一算路程竟也下來一二百里,才知道自己的馬也不算慢,只人家那匹牲口太快了,所以無法趕上,這一路山路崎嶇委實不好走,冬日又復苦短,等趕到綿陽,已是天黑,人也精疲力竭,那驛站原供食宿,但江忠雖然出身長隨,卻錦衣玉食慣了,只將馬匹換好,便徑投北街一家客店而來,那店名振遠,在當地原是第一家大客棧,正房一順五進,還有三四處跨院,江忠進店之後,便在第二進討了一個單房住下,正要了兩樣菜喝着酒,倏見窗外人影一閃,一個孩子的口音笑道:“龍哥,你瞧,這一位是不是跟王老伯的高升?我們快問問他去,王老伯來了沒有?”

    接着又聽一個孩子道:“你看錯了,高升是一個歪脖子,人家這位可好好的,我們還是到櫃上問問去。”

    説着,便見那窗外有兩個孩子正就窗下向內看着,燈下看去,只見兩個孩子全只十三四歲,一個生就一張小黑臉,濃眉大眼,扁鼻闊口,非常醜怪,另一個卻生得粉妝玉琢,便和玉娃娃一樣,心疑同住一店客人子弟,也未在意。

    匆匆吃罷,推上窗子,加了屈戍,便自關上房門就寢,隨身各物,因為四鼓便須起來趕路.全在炕前一張小几上放下,只將長衣一脱,便自睡倒,那口折匣卻拿來放在枕底在項下枕着,半晌之後,便自睡熟,鼾聲大起,不一會,店中人也全入睡,這時候,那窗外卻又來了一個小黑人,渾身上下除兩隻眼睛閃閃生光而外,均一黑如墨,輕輕一伸小手,向口中略蘸唾沫在那紙窗上一點,便是一個小窟窿,接着取出一個曲折鐵鈎,探進窟窿,向那屈戊一撥,雙手提着窗子向內微推,那兩扇窗子便毫無聲息的開了,那小黑人身子一側,穿窗而入,就着外面月色一望,見那黃布包袱,被江忠枕在項下,不由微怔一下,咧嘴一笑,閃身炕側,又一伸小手,在江忠項下輕輕一搔,江忠朦朧中,向炕裏面一轉側,便又睡熟,那小黑人連忙取過小几上乾糧袋,乘他頭已側向枕下,將折匣換下,一面掉頭看着江忠動靜,一面躡着腳步,走向窗下,將那折匣,連黃布包袱向外一遞,另一個孩子伸手便接了過去,一躍上房,便似一頭輕燕,一連穿過兩進房子,向第四進東邊跨院而來,那跨院內面,只一個小四合院子,南邊三間倒軒,北邊三間上房,東邊兩間廂房,西邊是一片短牆,牆上角門已經關上,那孩子捧着折匣,從南屋上一躍而下,便向上房而來,那上房內燈光未滅,明間裏面門也開着,只下着一重門簾,那孩子一手挾着包袱,一手掀簾而入笑嘻嘻的道:“周叔父,我和龍兒是幸不辱命,已將這東西取來,既要送還給他,你且先看上一看。”

    這時室內人影憧憧正擠滿了一屋子,上首椅子上坐着丁太沖、沙元亮,盧十九娘,下首椅子上坐的是梁剛、何湘雲、單辰、方兆雄。周再興卻站在門側似有所待,一見那孩子挾着黃布包袱進來,忙道:“你們這三個孩子,如何得手這快,曾將那廝驚覺嗎?”

    那孩子笑道:“我們三人是各司其事,哥哥在房上巡風,小龍兒進去動手,我在窗下接東西,那小龍兒委實詭極了,人家這東西是枕在項下的,他竟給摸了出來,一點也沒有把人驚醒,不過既要送還那就得快,他還在人家房裏沒有出來咧。”

    周再興連忙接過,打開包袱一看,內面是一個紅木折匣,不但鎖着,還有印封,忙取上好燒酒,將印封揭起,又取多寶匙將鎖開了,打開一看,內面卻是一封奏摺,內容是奏明番民有蠢動跡象,請加防範,便放在一邊,再看那匣底又有一封私信竟長達千餘字,不但將羅馬方三人佈置説了個大概,並且詞連羹堯,字裏行間,顯有直指勾結前明遺孽圖謀不軌之意,不由把頭連搖道:“這韃虜果然鷹犬遍佈天下,令人防不勝防,如今幸喜馬老前輩得信在前,方老前輩又準備下一封假信,命我趕來設法掉換,否則此信一到韃酋面前,不但川中諸前輩必罹奇禍,便年師兄也必有不測,我們這一場心血更白費了。”

    説着,連忙將那信遞向丁真人,一面取出一封事前做好的假信,替他換了進去,仍照原樣封鎖好了,用黃布包好,遞還那孩子手上笑道:“旺兒,你快拿去,着龍兒還他,可千萬驚動不得。”

    丁旺接過,轉身便走,仍從房上過去,到了第二進窗下,那樑龍兒已在窗內等着,一伸手接了過去,恰好那江忠仍舊歪在炕裏面,並未醒來,故毫不費力便將那包袱仍舊放好,取回乾糧袋,仍放几上,輕輕退了出來,將窗户帶好,那江忠方交三鼓,便已醒來,略進飲食,即使結束上路,卻做夢也沒想到,所齎密函已被人做了手腳。

    原來那王小巧,自將韋文偉那密函抄好之後,人雖離開花二孃妝閣,卻並未遠去,仍在房上看着動靜,等到韋文偉回去,又從房上跟到撫院,見他漏夜趕繕那信,方才出署,趕向學政衙門來見馬鎮山,為時雖已深夜,但因羹堯早經吩咐門上,凡有外客求見本署各人,不論來人是何身份均須立即通報,所以並無耽擱,隨時相見,那王小巧匆匆一説經過,並將抄得信稿呈上,馬鎮山一看不由大驚,除獎勉之外,並告以已代介羹堯,補入血滴子,充任隊長,王小巧自是感激,並求見羹堯,當面叩謝,羹堯聞訊隨時傳見,又慰勉有加,並且賞了一百兩銀子,命人告以隊員應守一切規律,以後專對韋文偉動靜,隨時查報。

    等到王小巧去後,又命人將靜一道人乘夜邀來,一同商榷,依了馬鎮山之意,原擬乘夜前往撫院,便將韋文偉刺殺,截下那封密信,以絕後患,靜一道人卻笑道:“這廝自留他不得,但如於此時將他宰了,撫院出此大案,決非澈查嚴究不可,我們雖不怕那公門中人物,但投鼠忌器,卻使不得。”

    馬鎮山忙又道:“他這封密函,明日便隨加緊奏摺發出,一到老韃酋面前,豈不也是大亂子,權衡利害,卻不得不走這一着咧。”

    靜一道人又笑道:“你且稍安母躁,此事我已想好一法,敢保無事,那韃酋不但不會查究,也許改用懷柔之法來對我們,到時,只須年老弟稍微着力,便可苟安一時,從容佈置咧。”

    羅天生不由詫異道:“那韃酋既已派有專人在此,對付我們,韋文偉又甘作鷹犬,已將我們三人的事詳細報出去,這事連年賢侄也牽涉在內,他不吃詿誤官司便已是萬幸,焉有再能為我輩着力之理,便他那妹夫可以進言,也遠水不救近火,何況他如知道我們一切是為了反清復明,那便更糟咧,此事還須當機立斷才是。”

    馬鎮山也道:“此事目前已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卻千萬猶豫不得,還是照我的話,此刻便派出人去,將那廝宰了再説,縱有後患也顧不得了,這卻遲不得咧。”

    羹堯看了靜一道人一眼,忙道:“方老前輩既有善策,何妨先説出來,讓大家聽聽不好嗎?如須弟子為力,我也萬死不辭。”

    靜一道人笑道:“此事我已籌之甚熟,如今只有兩項尚未妥當,否則我便敢保那韃酋必落我計算之中。”

    羹堯忙道:“老前輩還有哪兩項未妥,弟子能為力嗎?”

    靜一道人道:“第一項是那韋文偉的筆跡,必須立刻取來,只要有這東西,這事便算功成一半了。”

    鄒魯在旁忙道:“恩師如須此物,弟子倒有現成,立刻可以取來。”

    羹堯笑道:“你怎麼會有他的筆跡?難道早知方老前輩須用,已經備下嗎?”

    鄒魯笑道:“這也是適逢其會,偶然碰上而已。”

    説着立即到前面取了一個斗方來,上面寫的是兩首楷書七律詩,題目是重遊浣華草堂,下面還題着韋元文偉未是草,押着一方圖章。

    靜一道人接過一看,點頭道:“你這東西是哪裏來的?有這個便行了。”

    鄒魯笑道:“此公專一喜歡附庸風雅,又會做兩句歪詩,幾有新作必定寫上多份,到處找人和韻,我這一張是前天一個朋友拿來,不過確實可保是他的親筆無疑。”

    靜一道人又道:“這倒省事不少,還有一項,便是要一匹能夠日行千里的好馬,和一位手腳利落,口才來得的自己人。”

    羹堯忙道:“這更是現成,我便有一匹好馬,如論手腳口才周再興師弟他全來得,如有差遣,着他騎我那馬去上一趟便行咧。”

    靜一道人方又在點頭,馬鎮山忙道:“你要的東西全有了,那條善策也該説出來才是。”

    靜一道人笑道:“我這一條計是容他將密函奏摺發出,我們卻仿他筆跡,做上一封假信,差人追上去設法替他換下來,那韃酋既派這廝出來,定必親信無疑,對他的密函信決無不信之理,只要有上兩三次,便不愁他不墮入彀中了。”

    羅天生不由搖頭説道:“你這個辦法雖好,但我們只能換得他這一封信,卻不能阻他不再有信去,韃酋也必有回信來,只他雙方有一封真信收到,豈不前功盡棄,這一場心血仍舊白費。”

    靜一道人又笑道:“這卻無妨,此間到京,要等那韃酋回信,至少也須一兩個月,我們只消全力注意,再在撫院門稿聽差方面多安下人去,沒有個不知道的,只一知道,仍舊截來,再為斟酌,那便不愁敗露,至於他有信出去,那更容易,仍照這一次辦理便行咧。”

    説着,便派出人去,在驛站和撫院兩地打聽,一面袖着那個斗方徑就一間秘室,仿着筆跡語氣做了一封假信,大意是説川中以遺老頑民自居的,大抵純盜虛聲,並無大志,稍假利祿即可誘致,決不足為患,字裏行間,弦外餘音更將各人才智,抬得極高,寫好之後,又仿若那臣心如水的圖章鐫好印上,等到天明,一切已妥,那兩處的人消息也到,將齎本官姓名年貌服色,拜折遞出時間全行報來,這才喚過周再興囑咐了一番話,命他務必趕過頭去,在住宿的地方下手,不可稍露馬腳,周再興欣然領命,騎了那匹寶馬,一路趕了下去,才到新都便被趕上,如依那匹踢雪烏騅,當天趕到劍閣也非難事,卻不料才到綿陽便遇上費虎,一問情形才知沙丁兩老和梁剛夫婦單辰方兆雄全來了,自忖那江忠便再快也得黃昏才能趕到,外面方才晌午,儘可一見各人,那沙元亮丁太沖一行,原意本在綿陽打尖,仍須趕路,等周再興見面一説情形,便決定住上半天,相助辦妥此事,周再興自是喜不自勝,便在那振遠客棧一同住下,一面派出人去打聽江忠行蹤,果然江忠天黑方到,竟不住驛站,轉也投宿到振遠客棧,這一來更加順利,那樑龍兒本黑道能手,更極好事,竟又討差討令和丁興丁旺弟兄三個孩子合力,人不知鬼不覺,便將那封密函換了出來,得手之後,第二天一行十餘人,便仍向成都而來。這一路之上,秦隴諸人問知川中情形,不由全喜溢眉宇,沙老回回聞得籌建太陽庵下院,將請肯堂先生和獨臂大師主持開光大典,樂得掀着虯髯大笑不已道:“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裏能和這兩位見面,果真如此,那也算是前生緣法。”

    接着又道:“我聽費虎這孩子説,你已定下了親事,那贊天王夫婦均我老友,這真難得咧。你這杯喜酒,正該早些請我們先吃才是。”

    周再興忙又將劉老者夫婦已經回灌縣去,打算送親完姻的話説了,沙老回回越發高興,這一路之上,只因人多又貪説話,加之冬天日短,趕到金堂縣境便全黑下來,依着丁太沖夫婦本打算住下來,老回回卻興致勃然道:“我們有這多人,還怕夜行不成,這裏離開縣城還有老遠,附近全是小地方,與其繞了過去,不如索性趕到新都再住宿,明天下午也許便到成都咧,要不然便又要多走上-天,卻不合算咧。”

    眾人拗不過他,只有又向前面趕去,卻不料趕到新都已是二鼓,城門早閉,只有在城外落店,偏因當日北上客多,近城各店全已住滿,好不容易尋到市梢,才在大道口上尋着一家,那店規模倒不差,是個三進兩廂形式,東邊還有一個跨院,安放牲口馱子,西邊也有一個極大院落,但不知如何生意卻十分寥落,這十幾個人投宿進去恰好將第二三兩進連廂房全住上了,丁老夫婦住了上房東間,梁剛夫婦住了西間,沙元亮攜了費虎周再興住第二進東間,單方二人便在西間住下,丁興丁旺和樑龍兒三人便在東廂房裏住了,沙老回回人最好酒,住定一問那店,主人也屬清真教徒,忙命先將酒餚送上,那小二卻笑道:“小店因為近日買賣不好,酒菜不敢多備,今天各位老客又到得遲一些,如今只剩下一些牛羊肉和酒菜,其餘卻找不出東西來,十來個人的飲食怕不容易對付,便出去拆兑也來不及,你老人家還得多原諒。”

    沙老回回忙道:“菜便不多,酒飯總該有的,你且去取來便了。”

    那夥計又笑道:“酒也不多,飯倒是有的,只是非現煮不可,你老人家還得等上一會才行。”

    老回回不由焦躁道:“這樣沒有,那樣沒有,你們還開什麼店,伺候什麼客,那就無怪買賣不行咧。”

    那夥計又賠着笑臉道:“你老人家別生氣,我們這裏,目前本來就是一個窮對付,下趟再來,小人加倍款待便了。”

    梁剛連忙笑道:“既然實在沒有那也説不上怪你,你只挑有的送來便了。”

    那夥計方待出去,丁真人又笑道:“你們這兒牌面也還過得去,又在市口上,雖然不在城內,買賣也該不錯,為什麼卻一個客人也沒有,這是什麼緣故?”

    那夥計忙道:“老道爺,你老人家不知道,我們東家新近遭了事咧……”

    説到這裏,猛又改口道:“這座店全由我們幾位同夥對付,本錢一缺,所以買賣也不行咧。”

    這老少男女十餘位,個個全是老江湖,一看神色便知其中定有蹊蹺,也不再問,少時酒飯上來,果然只有一大砂鍋羊肉燒白菜,其餘便是酒菜,牛肉、牛肝、雞蛋全有,勉強湊了一大盤,又用雞蛋粉條子白菜,湊合了一大碗湯,此外便沒有了,那酒也只大半錫壺,還不到一個,老回回一嘗竟滿不是酒味,簡直和水一樣,一賭氣,索性推過一邊,只匆匆用了兩碗飯,各人也只略微充飢而已,吃罷便各自就睡,那樑龍兒和丁興寸丁旺三個孩子原極淘氣,等大家燈火全熄之後,龍兒首先笑道:“這店家委實有點窮得奇怪,我們不要睡,且出去看看有沒新鮮的事。”興旺二小也極好事,聞言,各人攜了兵刃竟悄悄的閃出了房,一同竄上房去,四面一看,只見那東跨院裏,燈光兀自亮着,那角門雖然在第一進院落之中,房子卻只隔着一重牆,龍兒連忙一打手式,命二人巡風,自己卻像活猴一樣竄了過去,就檐際向下一看,那跨院裏也只三間正屋,東邊兩間廂房,那燈光便從正屋東間射出,龍兒身子一長,又輕輕竄了過去,伏向東廂房上,向那東間一看,只見那房中生着一大盆火,中間桌上,熱騰騰放着一席酒菜,坐着三個人,中間一人,生得紫黑臉膛,年約五十有餘六十不到尚未留須,左額角上一個大瘤,上首的人年紀在四十上下,生得黑滲滲一副臉膛,卻更精悍些,下首一個約在三十來歲,生得焦黃臉暴眼睛,高顴骨,勾鼻子,更尖嘴削腮,這三人全用大碗在喝着酒,方才所見夥計也在旁邊伺候,一面不住價斟酒,一面笑道:“三位寨主不妨慢慢用,那隻黃燜雞火候還未到,涮羊肉也還沒切好咧。”

    龍兒不由暗説:“你這小子騙得我們好苦,這三個王八蛋難道是你親爹,便這等伺侯,少時小爺爺要不給你一點苦吃,也不算是樑龍兒。”再看時,那中間坐着的黑漢笑道:“那外面來的是哪一路客人,有點油水嗎?”那夥計忙道:“來人甘陝口音全有,倒全像是老江湖,還有一位老道、一位老太太,一位堂客、三個孩子,據他們説是朝山進香還願去,並不像有多大油水,再説我們這裏自從掌櫃的折在雅安,無非大家一個窮對付,便有好買賣也不敢拿,所以只好湊合,明天把他們打發走了,落幾個現成店飯錢,讓大家嚼吃幾天便算了,不過,這裏面有一匹馬,那簡直是一匹千里龍駒,卻真不算錯,可惜我們掌櫃的折了,要不然只憑這匹馬也非拾下來不可。”

    那下首瘦骨臉的漢子忙道:“你相準是一匹龍駒嗎?真要值得,我們倒不妨給拾下來,等這裏事完,帶回去送王爺也是一份重禮。”

    上首一人搖頭道:“黃賢弟,你且慢着,一則我們有事在身,不便露面多惹麻煩,二則這一幫人,既然是江湖朋友,我們也犯不着為了一匹馬得罪人。”

    那下首的漢子聞言,一手叉腰,一手擎杯道:“梁五哥現在怎麼這等怕事,須知八王爺差我們到成都去幹那活兒,那年小子手下,盡有能人,如果這等畏首畏尾卻不便去咧。”

    那姓梁的漢子,忙一瞪眼道:“兄弟,我説的可是好話,聽不聽在你,可別損人,我分水神吼梁五生平還沒怕過誰,不過凡事膽欲大而心欲細,我們奉了王爺之命,去宰那年小子,那是奉上差遣,情非得已,不怕折在成都學台衙門,那隻怨自己學藝不精,這在半路上無事生非,為了一匹馬招災惹事值得嗎?”

    那中間一個額角生瘤的人忙笑道:“二位賢弟不必爭論,這事好辦得很,我們先去看看那牲口如何,如果值得,不妨給他帶走,不過卻不必露面,如果不值得,我們便睡大覺,天明再上路,這有什麼大不了也值得爭論嗎?”

    那坐在下面的姓黃的忙笑道:“任寨主到底是我老大哥,這兩句話小弟佩服之至,不過樑五哥,你也別生氣,小弟一切多蒙二位攜帶,在微山湖那一次,連命全算是五哥救的,要不然,那場官司可夠我打的,你便教訓幾句,小弟還敢放肆嗎?”

    樑龍兒在房上聽得分明,這才知道,這三人竟是蘭州城外的著名水寇獨角蛟任大鵬,分水神吼梁五,黃河鯉黃坤,此行乃系奉了八王爺之命去刺羹堯,不由暗笑:“憑你們這三塊料,要在水面上還有一手,打算到成都去行刺,那便一個也別想活着回去咧。”正想着,那黃坤已經站了起來又道:“天已不早咧,任大哥既有心去看那馬,何不就此便去。”

    那店夥慌忙道:“黃寨主,你還是依梁寨主的話才好,小人可不是怕事,這一幫人,有好幾位全帶着傢伙,萬一動上手,小人這個詿誤可吃不起,你還得成全小人才是。”

    黃坤忙道:“這不用你管,你寨主爺,還不一定便下手咧。”

    那梁五始終不發一言,只不住價冷笑,任大鵬卻向店夥笑道:“你放心,我獨角蛟做事向不含糊,果真看上那匹馬,對那幫人決有交代,卻不會累及你這店中咧。”

    説着又向梁五道:“賢弟別生氣,也跟我看看去,那馬果真是線上朋友的,我卻不會便因此得罪咧。”

    説着,一抬腿,站了起來,便向室外走來,樑龍兒一見,不等他出來,便竄過房去,悄聲和丁興丁旺道:“走,我們看把戲去。”

    丁興忙道:“這時候有什麼把戲好看,你又打算搞什麼鬼?如果出點亂子,爺爺卻不會答應咧。”

    樑龍兒卻低聲笑道:“有三個不開眼的賊人打算盜年叔叔那匹龍駒咧,便我們捉弄他一下,我包你那爺爺決不會見怪,快走罷。”

    二小這才明白,忙從房上一同竄了過去,恰好那馬廄和上房只隔得一道牆,三人過去一看,那匹踢雪烏騅立槽上,連動全不動,那馬槽便在廄內最外面,人在院落裏簡直伸手可得,那廄外靠着上房又有一株大黃桷樹,此刻樹葉,經霜全紅,雖然略凋仍可藏身,丁旺首先竄了上去,在枝葉密處藏好,丁興卻藏在房脊後面,背亮之處,再看那樑龍兒時,卻一下竄落直奔馬廄而去,才一進去,身子一晃便自不見,也不知他藏在什麼地方,一會兒,果見那店夥引着三人悄然從院落外面,直奔馬廄而來,任大鵬一見那馬便喝彩道:“果然是一匹龍駒寶馬,但不知它的性子如何?”

    黃坤連忙走上前去笑道:“待我來看看,卻不要只是外面好看咧。”

    説着走近馬前,一伸手便待按向馬背,卻沒料那馬忽然一聲長嘶,猛一抬腿,那後蹄正踢在他膝蓋上,立即大叫一聲挫了下去,任大鵬忙道:“黃賢弟你怎麼着咧?”

    那黃坤直挫在地下苦着臉道:“這馬太厲害,小弟這條腿也許斷咧。”

    任大鵬不由大怒忙道:“梁賢弟且將他扶開,待我再來試試。”

    那梁五聞言,忙和店夥,一個人架着黃坤一條胳膊扶了起來,他那條右腿卻已站不得,只痛得額上汗如雨下,那任大鵬雖然已有防備,但一近馬前,只聽那馬咴的一聲,竟人立起來不容近身,任大鵬仗着自己騎術不錯,手底下又練過砂掌,一伸手方待向柱上解那繮繩,那馬倏又長嘶一聲,猛一掉頭,竟將槽旁拴馬木柱掙倒,譁哪哪一響,柱上磚瓦塌了一地,那馬竟帶木柱竄了出來,那任大鵬左額角上本來是一個瘤,一下竟被一塊磚頭打個正着,只痛得他哇呀呀大叫起來,就在這時候猛聽樑龍在廄中發話道:“你們這兩個水賊,要打算幹本行,在水面上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也許還可以矇事,怎麼改行幹起這個來?人家這匹寶馬,也是你們這兩個不開眼的猴兒崽子可以動手的嗎?”

    那任大鵬人方忍痛竄出廄外,一聽那話雖老練異常,卻仍帶童音,連忙大喝道:“你這小賊是什麼東西變的,還不與我滾了出來。”

    説猶未完,便見廄中黑影一閃,飛縱出來一個小黑人來大喝道:“你小爺爺正正當當,怎麼是東西變的?你這老王八本來是水裏耍瓜錘,替龍王爺看大門的傢伙,怎麼變到岸上來,打算盜馬,你曾打聽明白,這匹寶馬的來頭嗎?”

    説着,氣呼呼的,左手叉腰向院落當中一站,那右手卻指着他冷笑道:“虧你這老王八還打算到成都去行刺,人沒碰上,人家只這一匹馬,也夠你三個受的咧。”

    任大鵬聞言既驚且怒,抬手便是一掌劈去,樑龍兒一笑縱開又喝道:“你們這三個臭水賊,連一匹馬也奈何不得,還打算和你小爺爺動手嗎?那你簡直是活得不耐煩咧。”

    任大鵬一聽,那出來的一個孩子不但深知自己來歷,便此行用意,也全明白,不由又大吃一驚道:“你這孩子姓什麼叫什麼,為什麼深更半夜到這裏來?”

    樑龍兒大笑道:“你問這個嗎?小爺爺姓梁,雙名小龍,我這龍王爺專管水裏的王八癩頭龜,今夜到這裏來,那是為了要看三個盜馬的笨賊。”

    那任大鵬不由越發惱羞成怒,雙掌一分,便又趕上來,一面大喝道:“大膽小賊,焉敢在你任寨主面前放肆。”

    那雙掌雖然出手帶風,卻無如樑龍兒並不還手,也不近身,一縱便是老遠,任大鵬一連幾次全沒打中,倏聽那上房牆上有人大喝道:“任寨主,以你威名怎也跟一個孩子一般見識起來?”

    説着便見一條黑影竄落,任大鵬抬頭一看,那來的卻是川陝一帶馳名已久的大俠梁剛,忙道:“在下也路過此地,只因聞得有一匹好馬,出色非常,因此和兩個拜弟前來看上一看,到底是一匹什麼異種龍駒,卻沒想到這馬劣性異常,一抬腿便將我這盟弟黃坤踢傷,那馬也掙斷了木樁出去,因此才打算代為制服,仍舊拴上以免闖禍,卻又沒想到這位小兄弟,忽然從廄中發話,竟疑在下有盜馬之意,所以才稍微辯説上兩句,卻沒想到梁爺也在此間。”

    梁剛大笑道:“原來如此,那彼此全算是誤會了。”

    接着笑道:“不但我因有事要到成都去,便北天山丁真人也在此間,寨主何妨過去一談,至於這孩子卻是小弟義子,如有開罪之處還望不必計較。”

    任大鵬聞言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忙道:“在下因有急事,少時便須動身,加之賢弟受傷也須醫治,既然彼此把話説開,恕我告辭了,便丁真人處,也來不及當面請安咧。”

    説着命梁五和店夥扶了黃坤出了院落,徑回東跨院去,龍兒忙道:“這三個臭賊要去行刺年叔咧,你老人家為什麼倒做這過場放他走了?”

    破站趕來向大人投書,本來早該趕到,只因入川之後,便患瘧疾,以致中途耽擱多日才到成都,一問大人已經臨按各府州縣,這才一路趕來,還請恕罪。”

    説着便待拜下去,羹堯慌忙攔着笑道:“兄台既奉王爺鈞命而來,不必行禮,且請內面落座,容再道勞。”

    説着,迎了進去,在西花廳坐下,何松林覷得廳外無人只周再興在旁伺候,忙將官帽一掀大笑道:“這當小官兒還真不如趕腳痛快,別的不説,只這一身衣服和禮節,便真彆扭。”

    羹堯連忙跪了下去叩頭道:“小弟給大師兄叩頭,在京各位尊長安好嗎?”

    何松林連忙扶着,一面還禮一面笑道:“夠了夠了,愚兄方也不過問你請了一個安,如今算是夠本咧。”

    説着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長全好,你好,我那弟婦也好,各位全好。”

    羹堯不由大笑,接着周再興也向大師兄請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別叩頭,且在那外面看着些,我有要緊的話要和年師弟説,可別讓人進來。”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來過嗎?周師叔連得江南各人來信,打算將這人也收過來,作為對付韃王允題的一個內應,不過這人狂得太厲害,也嫌熱中過甚,本打算用胡震來慢慢考查他,誰知他竟隨那允題潛行到這川邊來,所以又加上了你,你看這人如何?”

    羹堯連忙笑道:“你跑上這一趟,便專為了這個嗎?果真如此,卻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着一説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為他一人,哪值得跑上這麼一趟遠路?此番我之所以趕來,是因為魚老將軍在鎮江鬧了一手,我們在江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斂跡,以免那韃酋多所誅求,打算借你替令親佈置血滴子之便,先在這陝川一帶稍樹根基,所以才命我趕來,着你到川中向三友聯絡,卻沒想到才到漢中便生了一場瘧疾,三日兩頭見,我這胖子本來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裏,幸而遇上振遠鏢局的單辰單老弟走鏢也到了那裏,替我醫好,又在那分局裏住了一陣,才能趕來,如今你來了這些時,羅老前輩既有羅翼、羅軫弟兄,想已見過,那方、馬二位老人家遇上沒有?”

    羹堯忙將經過詳細一説,何松林點頭笑道:“如此説來,事情倒好辦,我那恩師和周師叔,本來就有着你與羅方馬三位妥籌在這川中設立太陽庵下院之意,既然三位已經見過兩位,目前又有這樣一件大事,正好藉此將三家合成一處,這天府之國,所有耆宿俊彥便盡在羅致之中咧。”

    接着又道:“如果事有可為,這下院開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許全來主持亦未可知,賢弟能從速與諸前輩籌商給我一個確信嗎?”

    羹堯聞言不禁一臉驚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先期派人陳明各位尊長,不過方羅馬三位雖然各立門户,卻無殊一家,此次對付那劉長林便是如此,此事無須商量,只向方羅二位一説,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那位馬老前輩雖然未來,但從方羅二位口中得悉,也決無異議,大師兄在此間等上數日,便不難覆命。”

    接着又道:“各位尊長還有什麼訓示嗎?”

    何松林笑道:“其餘並未言及,只愚兄卻有一事須問,雲妹目前有喜訊嗎?”

    羹堯笑道:“大師兄正經事説得好好的,怎麼開起玩笑來?”

    何松林又一抹鼻頭道:“這正是正經大事,愚兄卻非玩笑,京中弟婦已有喜咧。”

    羹堯忙又道:“那羅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間,大師兄願意先見上一見嗎?”

    何松林把頭一點道:“你這公館説話方便嗎?否則改天另外覓地相見也是一樣。”

    羹堯笑道:“無妨,我那內花廳,照例外人是不許進去的,除灑掃之外,全由周師弟偏勞,卻不會泄偏出去咧。”

    説着恰好周再興已從角門之外進來道:“那馬鎮山馬老前輩已到,方羅二位命我請年師兄就去,大師兄且請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輩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該去拜見才是。”

    接着一看周再興又笑道:“你這趟奴才沒白當,卻弄一個好老婆,我該先向你道賀才是。”

    周再興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説,快去吧,別再胡扯咧。”

    説着三人一同向內花廳而來,才到院落之中,便聽一個洪鐘也似的聲音大笑道:“我沒想到因為劉長林這小子轉讓我們快聚一堂,又竟遇上兩位心儀已久的好朋友,照理我應該先謝謝這小子才對。”

    接着又聽靜一道人道:“你先別太高興了,人家這次約的人可不少,漢番全有之外,而且還有好幾位知名人物,我們卻未必便能操必勝咧。”

    羹堯再看時,只見一位高大偉岸深目隆準的老者正捋着頷下一部花白虯髯又大笑道:

    “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餘孽,和從吳三桂手底下爬出來的幾塊料,有諸位一出場還怕他們嗎?”

    説着又道:“我本聞訊即行趕來,只因我那手創的無極教,有一場法會,不得不等會罷才來,所以稍遲時日,還望二位勿罪。”

    説罷,又抬頭向院落裏一看道:“那來的是年老弟嗎?怎的在從人之外,又帶了一個小武官來?”

    羹堯連忙趕上一步,趨向階前道:“弟子年羹堯,適因周路兩位師叔派了大師兄何松林前來有所訓示以致來遲,還望馬老前輩恕罪。”

    説罷,便叩頭下去,接着何松林、周再興也各自分別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林、周再興叩見馬老前輩。”

    那老者正是馬鎮山,見狀連忙趕上前來,將羹堯扶着,一面笑道:“我只道老弟不免染有官場習氣,僕從之外,還帶着戈什哈等人,原來卻是自己師兄弟,這就難怪了。”

    接着又道:“你們大家且全起來,那周路二公既從北京打發人來,一定事關重大。難道此間情形北京已經知道嗎?”

    羹堯拜罷,連忙躬身道:“此間情形,二位師叔雖然尚未知道,但卻另有訓示。”説着,便將何松林來意匆匆一説,馬鎮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這無極教只能騙得些愚夫愚婦,有識之士便難入彀,果真太陽教要到此地來設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張,但方羅二位意下如何咧?”

    靜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設下院,必須親往江南向老師父請準,來往又必在數月以上,卻分身不得,這才遲遲未果,卻想不到,周路兩位和庵中各長老也計及向川中開展,這叫作天從人願,正可省卻我一趟跋涉,也許是烈皇帝在天之靈,於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羅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軫兩個孩子,拜在雲龍三現周老二門下,便也為了便於聯絡,不想他為了年賢侄入川又將這兩個孩子派了回來,我也正打算這劉長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謁老師父請訓以定行止,並與復明堂諸舊友話舊,卻沒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議,連老師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來此主持開光大典,這真是一件快事。”

    這裏正在笑語歡騰之際,忽聽劉老者驀然跳了起來,大笑道:“你們全説沒有想到,我才真的沒有想到這一輩子能看見大明烈皇帝的長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老友顧肯堂見上一面,果真這兩位能來上一趟,我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讓我少活幾年也值得。”説着又忽然淚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瘋了嗎?怎麼又笑又哭起來,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劉老者又一抹淚眼道:“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只覺得又是喜歡又是難受,忍不住便連笑帶哭起來。”

    那簡峻卻默然不語,半晌方才長嘆一聲,愀然道:“這下院是正該設立的,如今大家全到了暮年,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長,哪裏還知道亡國慘痛?要得人心不死,真還須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羅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擔糞終其身,和牧豎村農爭一日之短長計屎橛之多寡了,須知我輩奔走江湖,卻一日未敢稍懈咧。”

    簡峻不禁面上有點訕訕的。劉老者忙道:“羅兄不必取笑,如今我們大計既決,還須着這位何老弟回去覆命,準備迎接老師父法駕才是。”

    靜一道人笑道:“你忙什麼?沒聽説老師父和肯堂先生是來主持下院開光大典嗎?如今還沒有覓定地方,便將這二位請來,不嫌荒唐嗎?要依我説,我們不妨留這位何老弟在此間稍住些時,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將下院地址覓定,然後再一齊具名,推上一位,隨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師父法駕,等兩位接到,這裏下院也落成了,就便開光上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聞言,把臉一抬道:“這建下院的地方,你們不用去找得,我們住的擷翠山莊,便可以捐了出來,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奧秘,外人絕不易到,只須將那廳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聖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嗎?”

    靜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窩子捐了出來,你老夫婦還有兩位千金卻又住到哪裏去?

    我們這位劉老兄能答應嗎?”

    劉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個老絕户,只有兩個女兒,已經一個有了女婿,那一個,也萬無不嫁之理,那片莊院本也用不着,將來下院建成自必須人奉侍香火,我便做名夥工道人,我這老伴便做一名老佛婆,仍舊住在那裏,不也就行了,你替我擔心什麼?”

    羅天生一想,那地方果然奧秘異常,便也點頭道:“若能如此,那便事半功倍,我們不妨再做商量,但也須在蟠蛇砦約會之後,大家才勻得出手來,這時卻無暇及此咧。”

    接着又道:“那劉長林既然約人,為何目前反無動靜,這卻太奇咧。”

    羹堯忙將桂香所開那張名單取出來,眾人正在圍看,忽聽周再興匆匆走進道:“前面門上來報,現有本地紳縉劉長林來拜,大人見不見他?”

    羹堯不由笑道:“那廝已經來了,各位尊長且看如何應付?”

    羅天生笑道:“這廝倒也真的膽大,竟敢出面來拜,難道他真打算當面叫陣不成?”

    靜一道人搖頭道:“他既敢來,少不得有一番説詞,且看如何再説。”

    金花娘不由怒道:“你先別出去,且待我去問問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不對便將他留了下來,仍舊宰了他去喂狼。”

    羹堯連忙搖頭道:“伯母不可如此,容我出去見機而作便了。”

    鄒魯也笑道:“大人既要見他,待我隨周賢弟出去,如有消息,再傳遞進來,請各位尊長決定。”

    羹堯把頭一點道:“你可傳知門上,着他先在前廳稍待,我就出來。”

    説着,換上一身公服,攜了鄒魯徑向前廳而來。才到廳上便見那劉長林,居然穿了一身五品武官服色,腦袋後面還拖着一條藍翎子,賓主見禮之下,羹堯首先笑道:“久聞劉兄乃系這一帶人望,番漢兩面均極重視,但不知現在何處供職?”

    劉長林將羹堯一看,只見他雖然是一位白面書生,卻眼藴奇光,不怒而威,忙又打一恭道:“治生前因舉辦團練剿匪有功,曾蒙按院保舉五品軍功,並賞給頂翎,其實並無實缺。”

    羹堯不由笑道:“原來如此,我倒失敬了,劉兄既是本地紳縉,此番枉駕,自必有所見教,還望明言才好。”劉長林忙道:“説也慚愧,治生此來實在不免唐突,但聞得大人在京之日,便以任俠好客聲震九城,這話確實嗎?”

    羹堯又笑道:“年某不肖,事誠有之,但不知劉兄何以竟提及此事?”

    説着那顏色之間,便漸漸沉了下來,劉長林又道:“大人不必見罪,治生之所以冒瀆求見便也為了此事,實在令人不解,卻不想果然如此,那就難怪了。”

    説罷,轉看着羹堯哈哈一笑,羹堯忙又寒着臉道:“兄弟雖然好客,不免為世俗所譏,但還不至狎比匪類,難道此番臨按此間,竟有什麼事落在劉兄眼中嗎?果真如此何妨明示呢?”

    劉長林又打恭道:“任俠好客,古賢公子不免,治生怎敢以狎比匪類相加,何況,治生本也江湖出身,又焉敢如此放肆,不過目前治生有一件難事,稟明則不免見怪,如果不直陳其事,則將來又不免令治生獲罪,大人能容一罄苦衷嗎?”

    羹堯按下一團怒意,轉又大笑道:“既如此説,但請明言無妨。”

    劉長林忙又道:“如此恕治生放肆了。”

    接着又道:“治生便也因出身江湖,曾以醫道教世,又深喜技擊,以致時有江湖朋友往還,卻不意此中竟有意圖不利於大人的能手,竟假治生之名,在城外我那蟠蛇砦別墅後,私設擂台,欲邀大人前往角技,並且辭連尊寵雲夫人,治生雖經一再阻止,但力有未逮,又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所以特來呈明,如依治生鄙意,大人乃系欽點本省學政,卻萬不可自失身份,不過此中均系川陝一帶江湖知名人物,治生實在無法開罪,還望明察。”

    羹堯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聲震屋瓦道:“原來如此,那倒不怪劉兄了,不過年某此番出京,雖奉聖命衡文,卻例兼右都御史銜,對奸宄莠民也在所必除,果真此輩來邀,倒深願一見,看看是些什麼匪類,只劉兄乃系此地紳縉,既有身家在此,自問能擔這干係嗎?”

    劉長林不禁被威光所懾,打了一個寒噤道:“治生原因進退維谷,既恐大人見罪,又無法禁得那些江湖能手不犯,才來請示,還請……”

    鄒魯在旁,不待説完便道:“劉兄既系本地紳縉,又以辦團練保舉軍功,怎連這等人也制止不住!這卻無怪大人動怒咧。”

    劉長林又打了一恭道:“老夫子有所不知,此間番漢雜處,本同化外,當地雖有駐軍也奈何不得,何況我那團練也因澄平日久,名存實亡,怎能與這些江湖能手相較咧?”

    羹堯又冷笑一聲道:“鄒老夫子不必多言,既然這位劉兄如此説法,年某生平決不畏豪強,也不避權勢,只要他能擔這干係,此約我在所必赴。”

    説着又向劉長林道:“劉兄既系江湖出身,此地又系化外,還有什麼避忌的?此約定在何時,不妨明説,年某遵命赴約便了。”

    劉長林不由一臉尷尬之色道:“此輩約定便在明日午刻。

    不過……”

    羹堯忙將茶碗一端站了起來,周再興在旁便高唱了一聲送客,更不容他再説下去,劉長林只有起身告辭,等他走後,羹堯不由又大笑道:“這廝如此不堪,竟也敢於約人比拼豈不可笑。”

    鄒魯忙道:“大人不可大意,聞得此人素以陰鷙得名,他這一手,也許故意示弱亦未可知。”

    羹堯搖頭道:“這不分明是畏首畏尾,預留退步以圖脱卸,焉有這等示弱之理。”

    説着羅天生已從屏後轉出笑道:“此人方才所言我已全部聽得清楚,果然其中有詐,賢侄還須鄭重才好,卻非真的畏首畏尾,全為了脱卸咧。”

    羹堯又笑道:“老伯怎見得咧?如依小侄之見,他也許是因為十四王爺不肯下力撐腰,所以泄氣亦未可知。”

    羅天生又搖頭道:“此間不便多説,我們且仍到那內花廳去,再為詳言如何?”

    羹堯連忙答應,一同向內花廳而來,等到廳上,眾人一問情形,劉老者也笑道:“這廝委實機智異常,而且做事向有擔當,即使那允題不肯力為撐腰,既然出場,決不會如此示弱,此中定有原因。”

    羅天生也笑道:“我的揣測便也如此,他果真怕事,又何必親自前來,而且出言並不太軟,你不聽他口口聲聲,暗中點明老賢侄也是一個江湖人物嗎?如依我料,只這一點,這其中便大有文章。”

    羹堯想起北京城外白雲觀後,松棚之約和秦嶺一場惡鬥,忙也點頭不迭,靜一道人笑道:

    “此事無須多方揣測,我們既有兩條絕好內間,只再着人去問上一問,不就明白了嗎?他即使有什麼文章,決無對允題也瞞着之理。”

    羹堯又一點頭道:“方才鄒兄已經露面,再到他那後山卻非所宜,誰能去上一趟咧?”

    鄒魯連忙笑道:“如從間道繞了過去,便我去也無妨,再行換人,對那劉進喜夫婦也無法見面,還以我去為是。”

    説着便告辭而去,羹堯又命人置酒為馬鎮山、何松林洗塵,席尚未終,便見鄒魯匆匆趕回笑道:“那程子云倒真的膽大,我方去命劉進喜去探聽消息,他竟親自出來,趕向山後相見,將內情機密全泄了出來,原來那劉長林此舉,是示弱脱卸兼而有之,他們那擂台,本設在蟠蛇砦內,一切都預備好了,但因那侯威和林瓊仙二人全曾吃過大虧,知道厲害,更料定我們能手一定不會少,萬雲龍已經吃虧,如果只仗真功夫,仍未必便能取勝,又恐年兄是個現任學政,一旦出事非受累不可,所以把地方改在砦後,蟠蛇谷深處,那地方曲折盤旋,外人決不能輕易進去,離開蟠蛇砦,雖然只隔一座小山,但進出路程,竟在三四十里,一則可以放膽行事,二則出事,他也可以推得乾淨,他那一條毒計,是仍襲黃草坡故智,一上來仍憑兵刃拳腳取勝,如果自覺不行,那地方原是四面環山的一條窮谷,進出只有一條路,又必須盤旋出來,便將退路先行堵塞,在四面山上伏下弓弩手和灰瓶、石子、滾木等項埋伏,將去的人一個不留,全行殺死,託言秦嶺餘賊所為。”

    金花娘不等説完,便大叫道:“這賊好狠的狼心狗肺,竟設下這等毒計,我要遇上,不活斃了他,也枉自為人。”

    羹堯忙又笑道:“這不但與黃草坡那一場如出一轍,便北京松棚也是一樣,可是手段雖毒辣,他打算將我們全留在裏面,只讓他們的人出來,也非易事,難道我們全聽他擺佈不成?

    這又枉用心機咧。”

    鄒魯又道:“據那程子云説,他自己的人退路並不在谷口,那谷里邊一座小峯之下崖壁上面,便有一條地道,直通到蟠蛇砦,相距不過裏許,那弓弩手一經發作,便全從地道退出,那地道入口,鑄有一扇鐵門,只一關上,便有千軍萬馬也不易攻開,所以他們一經退出,那谷內便成了一條絕路,因此那位程子云非常着急,便是不去,他也必拼得機密全露,趕進城送信。”

    接着,又從身邊掏出一個生蕃薯來,遞在羹堯手中笑道:“這是那韃王的寵姬九尾仙狐張桂香,着那姬氏送來的,她為了這個,特地給了那姬氏一大錠銀子,説明東西必須在今天送到,交你親收。”

    眾人忙道:“這位姨太太也奇怪得很,怎麼眼巴巴的花了大塊銀子送一個生蕃薯來。”

    羹堯一看那蕃薯泥污狼藉,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來,正待取刀剖開,卻被中鳳索去,仔細看了一會,只見那蕃薯長長的,外皮完好,並無剖切痕跡,只中間有一條天生裂縫,長約二寸,但已被泥土填平,忙用指甲略一剔撥,便現出一條長而細的東西,乍看彷彿蕃薯上根鬚一般,中鳳不由一笑又用指甲輕輕撥了下來,先將外面泥土剔去,然後用纖指一捻,便應手而開,卻是一張極薄桃花箋紙搓成極細的紙捻,再將紙捻慢慢鬆開,竟是一張用蠅頭小楷繕就的密函,所述大抵和程子云對鄒魯説的相同,只在信尾上附筆:地道入口在石壁老松之下,啓閉之機,全在洞內,如有能手,先伏松上枝葉茂處,一待鐵門啓放,下手將門守住,便可反客為主,再得三五人將谷口奪過,羣賊更無所逃,是否可行,尚懇裁決等語,卻為程子云言所未及,不由又一吐舌笑道:“這劉長林之計已稱毒辣,卻不想這婦人更比他厲害,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説着,將信仍還羹堯,羹堯看罷,也不由笑道:“這女人固然心細如髮,你也真聰明絕頂,算是棋逢敵手,要不然我還真看不出這是一封信,便將這蕃薯剖開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你嫌她這個反客為主之計歹毒,如依我見,卻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不算太過。”

    説罷,便將那信遞向靜一道人,以次傳觀,中鳳不禁紅着臉,白了他一眼,靜一道人也點頭道:“她這一條計倒事屬可行,只那奪門的人,必須功夫極高,又必須對這一帶地形極熟才行,這卻請誰去咧?”

    鄒魯忙道:“如論此間地形熟悉,無過盛師兄父子便功夫也足制一、二悍賊,這事便請盛老伯商量一下行嗎?”

    靜一道人正在沉吟,金花娘已經大叫道:“你們要宰那賊為何不與我商量,倒要去找外人?他那窩子我夫婦便閉着眼睛,也不難闖進,這也值得為難嗎?”

    劉老者忙將壽眉微聳道:“你忙什麼?人家説的是那蟠蛇谷中的地道,你雖去過,知道在什麼地方嗎?”

    金花娘方才為之默默不嚷,靜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夫婦和我到時全非出場不可,這事怎能去得,方才我已熟思過了,此次如能盡殲羣醜,不替盛家父子,留下後患,自以他父子前往為宜,但如逃去一、二首惡便非所宜,少時還須從長計議才是。”

    馬鎮山大笑道:“你怕替你那高足父子留下後患嗎?只要他父子願去,我自有法子不讓他被人看出誰是誰來。”

    説着,探囊取出一包東西來,遞向靜一道人道:“你只將我這東西給他,如不當場失風擒去,便決無後患。”

    説罷,又附耳數語,靜一道人忙也笑道:“果能如此,那我便斷無顧慮了。”

    接着又道:“你這東西多不多?能再有一、二十具,那事情便更好辦了。”

    馬鎮山把頭一搖遭:“你這人怎這等貪得無厭?這東西一具尚不易得,我已給你三具,一時哪來的這許多?大家既然全預備出場,又要這東西做什麼?”

    靜一道人又附耳説了幾句,馬鎮山笑道:“如果為了這個,那倒無須這東西,我另外有一個法子傳你,便有上千人也可用得。”

    説着又掏出一個紙包遞了過去,悄悄的説了用法,二老這一交談,羅天生和劉老者,不由全詫異道:“你兩個又在弄什麼玄虛?有話説出來,大家聽聽不好嗎?”

    馬鎮山笑道:“我這一套是法不傳六耳,此刻一經説穿便沒有意思,到時候,你們自然知道。”

    説着,忽見周再興又從外面匆匆來報道:“外面有一位姓盛的要見方老前輩。”

    靜一道人忙道:“他這一趟倒來得極好,不然又非耽誤一會不可,可速着他來見我。”

    周再興便命出去之後,不一會便領了老少四個進來。靜一道人忙從席上站了起來道:

    “我只道晟兒一人來此找我,卻沒想到老大哥也來了,還請恕我狂悖未曾出迎。”

    眾人再看時,那來的四人,當頭是一位布衣老者,看去也在七十以上,但精神卻非常健旺,瘦長臉,口唇上略有兩撇八字短髭鬚,第二位年紀約在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一身獵户打扮,後面卻跟着一個健壯少年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全是鄉下打扮,那老者首先笑道:

    “全是自己人,你何須如此説法?”

    接着又一睜老眼,目光向眾人一掃笑道:“老漢本來不敢擅闖年大人行轅,只因昨夜回去,聽我那老伴兒和孫女兒説,年大人昨夜已經向我那住的地方去過,所以特地領了兩個兒子,一個孫兒前來求見,老大哥還須為我引見才好。”

    靜一道人忙也笑道:“你便不來,我也打算尋你去。既然來了,這裏老少兩輩,全是知名之士,自當一一引見,我這年賢侄,雖然現任本省學政,但也是自己人,你卻無須如此怯官咧。”

    説着,一指那老者笑道:“這位是我的老友盛老獵户,他原名盛昌明,二十年前,也是一位名震一時的角色,如今卻又回了本行,你打算吃點時新野味不妨找他。”

    接着又一指那獵户打扮的中年人道:“這是我的大徒弟盛晟,那後面跟着的,是他兄弟盛昱,和兒子盛小七,他這一家,全是把式窩,自上至下,沒有一個沒有一身功夫,更精於火槍,便七八歲的孩子也能點火繩、打鳥兒,而且父慈子孝孫賢,忠義之氣粹於一門。”

    那盛昌明不等説完,便攔着道:“你真不怕別人笑話麼,怎的忽然這樣替我臉上貼金起來,再説下去,那我便受不了咧。”

    靜一道人不由大笑,又替眾人一一引見,各自拜見,寒喧之下,靜一道人便將方才所計説了,盛晟忙道:“難怪今天有好多匠人向後山蟠蛇谷去,原來他卻把比拼的場子設在那裏面,又定下這等毒惡奸謀,幸而事前得訊,否則,雖不至便全遭毒手,也難免傷殘,既如此説,弟子願去奪那鐵門,便舍了這條性命,也決不容他得手。”

    靜一道人搖頭道:“那奪門的事,最好由令尊前往,你只搶過山口,替他封鎖起來便行了,他既仗那弓弩手傷人,我們便不妨也用火槍,那東西你那裏能勻出幾桿來嗎?”

    盛晟未及答言,盛昌明大笑道:“你放心,那奪門和強佔山口的事,算全交給我了,火槍那更現成,你們能將幾個頭兒腦兒鎮住,我敢保一個也不容他跑掉,至於我們如何佈置,那你不用管咧。”

    接着又道:“今天我一回去,便着人送上一二百根白鳥羽來,你們每人分上一根,給去的人全帶在身邊,只動上手,便着各人插在耳朵上,可別忘了,我們只見沒有鳥毛的,便用鳥槍毒弩轟射,不怕他人再多,再厲害,我們且試上一試你便明白了,事完以後,那谷後便有一座無底深壑,屍首全給拋了下去,這也是我的事,更包你半點痕跡也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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