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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玉佩

    説着,乘萬雲龍一劍砍來,搶前半步,右掌向上一抬切向手腕,萬雲龍一見簡峻欺進,慌忙一撤劍,左手一掌當胸推出,簡峻身子一側,容他那一掌推空,右掌一沉,一個白鶴亮翅,正切在他左大胯上,一面大喝道:“我已手下留情,你自己還不明白,只這一掌多用三成勁,便將你留下咧。”

    萬雲龍忙跳出圈子,一收長劍拱手道:“萬某明白,你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容日再當相見。”

    説罷,只見黑影一閃,便如一縷輕煙縱向陰暗之處而沒。

    靜一道人忙道:“簡兄這路劈空掌法,真正已經登峯造極,此人受傷雖不重,定也稍知厲害咧。”

    接着羅天生也笑道:“你對這廝如此了結最妙,否則殺之固然可惜,就這樣白白讓他走了,也令劉老大哥心有不甘。”

    正説着,金花娘和商不棄全已趕到,金花娘首先大叫道:“那老賊道已經走了嗎?放着你們這許多人,為什麼不將他宰了?”

    原來劉老者受傷之後,便由人扶了下去,幸喜那萬雲龍手下也有分寸,傷勢不重,由金花娘扶向榻上睡好之後,便匆匆趕了上來,商不棄因恐有失,也跟了上來,靜一道人因為簡峻初交,金花娘出語嗔怪,唯恐不快,忙道:“那賊道雖然走了,也吃這位簡兄照樣打了一掌,並未佔着便宜,這廝委實厲害,今夜如非簡兄在場,不但劉老大哥一掌之仇難報,便我和這位羅老哥也非其敵,事情便難説咧。”

    不想金花娘雖未再説什麼,商不棄卻向簡峻道:“你又弄什麼玄虛,既然能贏那賊道一掌,為何不將人留下轉放他走了?你那脾氣我知道,説什麼就是不肯傷人,須知他已傷了妹夫一掌,你這老姐姐卻不會答應你咧。”

    這兩人説話,不謀而合,竟似一吹一唱,金花娘不由臉上有點訕訕的,忙道:“你別這麼説,我這人雖然不知好歹,卻不至便怪姐夫咧,如今那賊道既也捱了一掌,還有什麼説的?”

    接着又向靜一道人道:“你好哇,我方才已經全聽見咧,如非這位簡爺還夠朋友,依你那意思早和那賊道和了,連這一掌也撈不回來,別人一個不怪,我怪的便是你,難道你這位老道人穿青衣護黑袍,竟因為那老雜毛也穿着道裝,便連我們也賣了?”

    靜一道人正説:“大嫂,你誤會咧,我豈有因為他也是一個道門中人便將劉老大哥賣了之理,不信你只問他們兩位,如非這位簡兄來的快,我早和那姓萬的也拼上咧。”

    忽聽那上房院落之中又是一陣喧嚷,大家顧不得再説什麼,連忙趕去一看,只見小香謝五娘全已上了房,羅軫卻倒在地下,中鳳仗劍站在一旁,一問情形,才知道羅軫因為另外還有一道黑影,心知敵人決不止一人,卻不料萬雲龍和劉老者一較量上之後,那道黑影反不見了,心下更加狐疑,但因為諸老全在前面,心恐賊人去擾上房,便徑向後面而來,殊不知那來的另一賊人,卻是川西的一名猾賊,姓雷外號流星趕月雷振遠,素以十三枚金錢鏢得名,尤其是十三枚金錢鏢可以聯珠打出,更能使後發的鏢先到,先發的鏢落在後面,鏢上雖不喂毒,但如打中要穴,也自難當,為人更極狡詐,此番由蟠蛇砦來探,原本只有桂香和萬雲龍二人,只因他是劉長林心腹,看準有萬雲龍同行,決無吃虧之理,更因素聞張桂香有玉面仙狐之稱,竟欲藉此親近,心想只要能將桂香弄上手,固然是平生豔遇,如能再在她身上得邀十四王爺之寵,也許就會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所以才討差而來,那劉長林也因他為人機警,城中途徑又極熟,才命同來,卻不想那張桂香更比他狡黠,平日雖極冶蕩,此番出京,卻以王妃自命,當着人竟言笑不苟,冷若冰霜,一出砦門只和萬雲龍略一招呼,對他卻不甚理會,近城之後,更搶在前面,又和萬雲龍説了一聲:“萬爺請恕我先行一步,少時在入山道口再會。”便自一路飛縱而去,這一來只恨得他牙癢,但因桂香確和允題同起同宿,是個寵姬模樣,又不敢阻攔,那萬雲龍更自視極高,並沒有把此事放在眼中,所以桂香得以先到,和羹堯出去從容相淡,二人並不知道反落在後面,等到公館附近,又被萬雲龍搶在前面,他一賭氣,索性站得遠遠的藏好身形,心想你兩個如果成功,我也有份,倘若敵人厲害,我便抽身也快些,卻沒想到趕到之後,萬雲龍已經動上手,卻不見桂香露面,心正奇怪,再一看那公館前面房上,已經縱上好多人,萬雲龍雖和一人鬥得正酣,那其餘的人並不動手,不由心中一動,暗想,那浪女人好大架子,既然來了,為何還不露面,不要藉此出來尋野食吃,我只要能看清她並未到這年學政公館來,回去路上便有話説,又貪功心切,以為萬雲龍極少敵手,只要他能將對方几個能手絆住,便不難乘此建功,竟遠遠的繞向上房而來,偏那上房各人,因為劉老者受傷,雪月二女,關心父親安危,固然得訊即使趕去,中鳳、小香、謝五娘也不得不去看望,便在前面住的鄒魯和周再興也全到了內花廳,上房轉成了空的,雷振遠繞了過去,並未被人發覺,正站在房上張望,恰好羅軫也從前面趕到,一見房上又來了賊人,抖手便是一鏢打去,大喝道:“大膽賊人,竟敢來此窺探,還不與我滾了下來。”

    卻不想這一鏢竟幾乎招出殺身之禍來,那雷振遠,方在向下張望,一見那鏢打到,只將身一閃,便自避過,再一看,那下面發鏢的卻是一個白衣少年,忙一抖手,便是一枚金錢鏢打到。

    羅軫手起一刀,便將鏢打落,一面又喝道:“你這毛賊是從哪裏來的,還不下來受死。”

    説着,正待縱起,卻不想雷振遠哈哈一笑又一抖手,便見十餘枚金錢鏢,真如流星趕月一般直奔門面而來,看去便如一串金星一個接一個貫珠而下,但出手之後,忽然那最後一枚,反疾如閃電,趕向餘鏢之前打到,羅軫慌忙用刀一格,那第一枚又到,接二連三簡直耀人眼目,不由説聲不好,忙向側面一閃,上身雖被閃過,那腿股之間卻捱了一鏢,叫聲啊呀直挫了下去,賊人一見,一挺手中單刀,便從房上縱落,正待動手,掄刀砍下,猛聽一聲嬌叱,忽從角門外面,縱進一個絕俊少婦,猛然把手一揚,便見一蓬針雨,當頭罩下,雷振遠猝不及防,那頭臉手臂,一下便打中十餘針,慌得他一聲厲叫,立刻又竄身上屋逃去。原來那少婦正是中鳳,方在隔院內花廳,看問劉老者傷勢,倏聽上房羅軫一聲呼斥,連忙趕來,恰好她因為月娥所獲林瓊仙飛針噴筒,非常玲瓏可愛,便也命巧匠做了一隻,帶在身邊,一見羅軫受傷,賊人已從房上掄刀縱下,救人心切不管好歹,便一扳那彈簧打出一筒飛針來,那針長才三分,細如牛毛,一出手便是四十九根,如果喂上毒藥,照樣見血封喉,但中鳳原意不欲仗此傷人,所以並未喂毒,那針雖小,發出力量卻不小,只一打中肉厚處,立刻沒入,痛楚也頗難當,那雷振遠原早聽説過,秦嶺女賊多半擅此暗器,便江湖朋友,也不乏人用,深知厲害,捱了一下雖未將二目打瞎,但恐有毒,必至喪命,所以逃避不迭,中鳳也因羅軫受傷未知輕重,先須看視,並未追趕,恰好內花廳眾人也到,同聲吆喝之下,等追上房去,賊人已經不知去向,再一看羅軫只大腿上捱了一下,雖然那鏢深陷入肉,傷勢卻不太重,羅天生和靜一道人問明之後,連忙命人抬向前進榻上,起鏢上藥包紮,中鳳小香因羹堯出去半晌未歸,心下正在憂疑,方又上屋張望,恰好羹堯也從聖廟回來,聞得劉老者和羅軫負傷,連忙下了房,前去分別看望慰問,羅天生一見,忙道:“小兒只受微傷,幸喜鏢上無毒,只稍過幾天便好,便劉老哥也無大礙,但賢侄卻到哪裏去來,是後面也有賊人來擾嗎?”

    羹堯一看左右微笑道:“適才那是因為血滴子有人來報,恰好遇上賊人侵擾,不便説話,所以才出去擇地暗問,且容明日再為稟報如何?”

    羅天生也不再問,仍舊命人輪流防守,各自入睡不提,羹堯回到上房之後,外面已是雞聲連唱,中鳳迎着悄聲道:“你到底哪裏去來,那來的又是誰?怎麼竟是血滴子暗號?”

    羹堯笑道:“你問這個嗎?人家還託我向你請安咧。”

    中鳳忙道:“這一定是京中舊人了,到底是誰咧?”

    羹堯忙將張桂香的話一説,中鳳點頭道:“既如此説,那以後的消息倒靈通了,但這允題也就大膽得很,竟敢到這邊陲之地來,這其中定有所圖無疑,此事還須好生應付才對,尤其這張桂香,更須好好寵絡,這不特對允題,便對你那令親也有絕大關係,須知用間之道不一,卻一步也不可大意咧。”

    羹堯聞言不禁嗤的一笑,中鳳詫異道:“你笑什麼?我是説的老實話,你那令親在她身上已經用了不少心機咧,這賤婦人雖不堪,才卻可取,我們的大計在她眼中固然不可稍露行跡,這等人還須結之以恩才對。”

    羹堯忙又將張桂香方才情形又詳細説了,中鳳聽罷低啐了一口紅着臉道:“我早就知道此婦賊心不死,不過她能如此倒也是一件好事,你只不授人以柄,稍假顏色倒也無妨,只要以莊重出之便了。”

    羹堯忙又一笑,低聲道:“只要師妹能對我放心,自當遵命。”

    中鳳不由低聲嗔道:“我説的是正經話,你怎麼説到這個上去,我是這等人嗎?須知此婦以一女盜出身,而能周旋於兩位韃王之間,應付裕如,便決非尋常,這等人物如善用之,自可收效無形,一經得罪,卻便難説,前此在邢台道上,我卻不知她竟有這等厲害,否則便決不容她到令親門下,如今木已成舟,她雖對你我心存敬畏,前恨未嘗不在心中,我之所以把那粒秘製靈藥給她,便也是為了恩威並濟咧。”

    羹堯忙又深深一揖笑道:“師妹別生氣,我是敬謹受教,一切如命便了。”

    中鳳不由也嫣然一笑悄聲道:“虧你還是一位學政大人,怎做出這個樣兒來。”

    接着一看窗外天色忙道:“天都快亮了,你也該睡上一覺才是。”

    羹堯一面解衣就寢,一面又將魚翠娘父女行刺未成的事説了。

    中鳳失驚道:“怎麼這等大事,我們竟不知道,為何令親和京中諸長老全未見信,倒是由她口中先得消息,這真奇怪咧。”

    羹堯略一沉吟忙道:“驛遞系按站而來,又須先到成都,再行轉送,雍王之信自不免較遲,至於各位尊長,如與我們有關,勢必專人前來,那便更遲了,如果韃酋並未追究,或雖追究而與我們無重大關礙,那便更一時未必有信了。”

    中鳳點了一點頭,便一同入睡。第二天羹堯一起來,便先向內花廳,去看劉老者傷勢,才一進角門便聽劉老者大聲道:“簡兄,你實有一手,人言這劈空掌只一打中,雖不至喪命也非重傷不可,我自忖至少也得躺上幾天,誰知經你這麼一來,除略有痠痛而外,竟自行動如常咧。”

    接着又聽簡峻笑道:“這卻不是小弟之能,一則是那姓萬的手下留情,一則你自己這內家功夫也到了火候,所以我這推血過宮,行氣散瘀之法,才有這等效力,如果姓萬的多用幾成陰勁,你又是一個半吊子,那這傷雖不至送命,這條尊腿也算完咧。”

    羹堯聽着,再走進那內花廳一看,只見二老正在對坐品茗,劉老者那神態之間,竟和平常一樣,毫無痛楚之狀,忙道:“劉老前輩傷勢如何,不覺怎樣嗎?”

    劉老者猛一起身,一振雙臂,曲踴再三大笑道:“全好了,如今飯也吃得,路也走得,稍坐一會,我便打算出去溜達溜達咧。”

    接着又笑道:“我這一次全虧了這位簡老大哥,他那推拿之法,固然神妙,手掌着處,只覺得一陣奇暖,那傷處大痛了一下,又覺得一陣説不出的受用,便好了,他要是一位傷科大夫,那我還真非替他上匾掛紅不可。”

    簡峻忙也笑道:“方才我已説過,這並不全是我的功夫,你怎麼又這等説法?當着這位年老弟,你真要謝我,那也容易,只等此間事了,我便到你那擷翠山莊去住上幾天,有什麼好的吃喝多拿點出來,不就行了?”

    劉老者未及開言,金花娘已從房中走出笑道:“好,好,我們是一言為定,只你肯去,我們決是竭誠款待,你便住上一年半截,我也不會怠慢,怎説幾天?”

    接着商不棄也走了出來笑道:“你真是越老嘴越饞咧,幸而我們是老姐妹們,不然不是笑話嗎?”

    羹堯見大家一片歡笑之聲,知已無礙,又向前廳來看羅軫,人也掙扎着坐了起來,正和周再興説笑,但卻不見了羅天生和靜一道人師徒,忙道:“羅賢弟傷勢如何?老伯大人和方老前輩卻又到哪裏去了?”

    羅軫笑道:“小弟之傷原無大礙,大人不必掛念,方老前輩幾乎一夜未睡,一清早便出去,家嚴卻因家兄有事趕來,方才一同出去,也許少時便回。”

    羹堯一看周再興笑道:“你那傷口如何?卻也大意不得咧。”

    周再興忙也笑道:“我是早好了,只因各位老前輩説是用力不得,才偷上幾天懶,其實卻早已無妨咧。”

    羅軫卻看着他笑道:“各位老前輩固然有令,只怕還有一位更不讓你多勞咧。你那一下捱得真不冤。”

    周再興不由臉上一紅,接着笑道:“你看得眼紅嗎?聞得那簡老前輩之女,現在尚待字閨中,待我求大人作伐如何?”

    羹堯猛憶那醜兒形狀,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羅軫雖然知道父親有這位老友,卻沒有見過這位世妹,更不知醜得那樣出奇,但見羹堯失聲笑了出來,不由一怔,卻不想簡峻正來尋羅天生説話,聞言忙道:“老夫只此一個弱息,正恐為累,只羅世兄不嫌這丫頭醜陋,我倒真有此意,年老弟這個媒人又做定咧。”

    羹堯不好再笑得,只有看了周再興一眼轉身道:“老前輩有令,我自當效勞,只等羅老伯一回來我便進言,但請放心便了。”

    羅軫一見簡峻忽來,竟然弄假成真,説出這話來,也只有支吾道:“老伯美意,小侄只怕高攀不上,容待陳明家父,再託大人求親便了。”

    簡峻哈哈大笑道:“我與令尊乃系忘形之交,果然結成這門親事,那便更成一家,這倒是想不到的一件快事。”

    説着又向羹堯一拱手道:“老弟,我是一切奉託了。”

    羹堯慌忙答禮,一面道:“小侄遵命,定擾這一杯喜酒。”

    簡峻越發高興,又略問羅軫傷勢,和羅天生什麼時候出去,什麼時候回來,方才回來到內花廳去,周再興雖也未曾見過醜兒,但商不棄對金花娘卻無話不談,連深以女兒貌醜難嫁的話全説過,雪娥又揹着人對他説以為談助,見狀不由暗中笑得肚子痛,只當面恰不好説,羹堯也只有暗中為難,簡峻一走便不再提此事,正待回上房去,忽見靜一道人匆匆走回,一見面便邀向內花廳去,羹堯一見他行色匆匆,心知必有急事,連忙跟了進去,並仍舊着周再興在角門上站着,不令外人進去,才一落座,靜一道人便道:“如今事情我已打聽清楚,從北京來的真是一位王爺,那小韃酋倒並無十分為敵之意,但劉長林那廝卻力加蠱惑,竟聲言我乃前明遺孽,在本省暗中結黨授徒,圖謀不軌,非除去不可,並請那小韃酋,命川撫拿辦,將這謀叛之事着落在老弟身上,以便一舉數得,那小韃酋雖尚舉棋不定,不過果真如此,我原是一個黑人,決不怕他捉拿,只是卻未免累及老弟,便這今後佈置也不免棘手了。”

    劉老者不由怒道:“這廝竟敢如此,倒是想不到的,這一來我真深悔昔年救他一命了。”

    金花娘倏然又從房中跳了出來道:“他真敢這樣嗎?那我們便索性豎起義旗反他娘,先將這廝捉來祭旗,殺向北京城去,管他什麼小韃酋老韃酋,一齊殺光算完。”

    劉老者、靜一道人齊攔着道:“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這等大嚷出來?這卻使不得咧。”

    金花娘忙又怒道:“既幹就別怕,要怕就別幹,這廝既已着那小韃酋要拿我們,還有什麼説的?難道等他來動手不成。”

    商不棄忙也道:“姐姐,這裏萬嚷不得,這位靜一道長,也只説這是那劉長林的意思,那位小韃酋尚在舉棋不定,你這一嚷,萬一傳出去,我們不要緊,不害了人家這位年大人嗎?”

    這才將金花娘攔住.羹堯連忙笑道:“諸位尊長放心,我決不怕受累,不過這些話傳了出去卻非所宜。”

    説着又向靜一道人道:“老前輩放心,我已知道那來的是誰,這川中江湖力量如何,我不敢説,他打算借官府權勢,那還怕不了他,倒是老前輩這消息從何而來,能靠得住嗎?”

    靜一道人忙道:“這個消息是千真萬確,老實説這雅安是我故鄉,門生弟子固多,便有關戚友也盡有斬首瀝血,肝膽相照的朋友,任他防範再嚴,我全不難輾轉探出,方才這話,便是從我一個弟子口中得來,這人也姓劉,名喚進喜,説起來,他還是那劉長林的遠房侄兒,又是長工,平日極得那劉長林寵信,如今便派在那蟠蛇砦別墅,打掃花園,老婆姬氏,又伺候那小韃酋的寵姬,你想這還能假麼?”

    羹堯忙又道:“老前輩這位弟子為人如何,靠得住嗎?”

    靜一道人道:“如論這劉進喜倒是一個直爽漢子,也深明大義,決不至靠不住,他那老婆更是一個極其能幹精明的女人,只是貪圖小利卻不能免,但他夫婦對我卻説一不二,這是可以信得過的。”

    金花娘又嚷道:“女人一貪圖小利,那便壞咧,那劉長林如果知道她丈夫是你的徒弟,許上一個願,或者給上幾個錢,也許便將你賣了咧!”

    羹堯又笑道:“這卻無妨,只要方老前輩信得過這人,那便行了,老前輩如能將這婦人調出來,我便敢保那劉長林一舉一動,決逃不出我們耳目,那個小韃酋更決不敢露面去和川中大吏往還。”

    靜一道人不由一怔道:“這婦人出來並不太難,但她雖伶俐,卻是一個村婦,除竊聽一兩句話,卻不會便能向那小韃酋進言咧。”

    羹堯又笑道:“無妨,我要着她做的,不過託她向一個人説上一兩句話,至多帶上一封信,卻無須她向韃王進言,只要能不把話泄出去就行咧。”

    靜一道人道:“這倒行,我敢保他夫婦決不會漏出去,只是你打算傳話給誰咧?”

    羹堯搖頭道:“老前輩恕放肆,如論此間各位,自無隱諱可言,但事關機密,否則隔牆有耳,卻難免不漏出去,那不但於事無功,只一着之差也許就滿盤俱輸,所以事前只好瞞着咧。”

    靜一道人點頭道:“既如此説,那蟠蛇砦此刻外人萬難出入,但那劉進喜夫婦,因為是他族侄,所居又在砦外不遠,家中現有兩個孩子,所以每天均可回去一兩趟,如趁她出來之前在她家中等待便可見着,要着她進城卻難做到,老賢侄能微服一行嗎?”

    羹堯略一沉吟又道:“那婦人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咧?”

    靜一道人道:“那卻説不定,不過小徒鄒魯此刻尚在她家中候信,老賢侄如果有話要吩咐她,只須着小徒約定便行。”

    羹堯點頭又道:“那廝昨夜遣來各人回去有什麼消息嗎?”

    靜一道人笑道:“這個我也問過,那昨夜來的,一共三個人,除所見二賊而外,還有一個女的,便是小韃酋的寵姬,據説也是一身的功夫,又長得很俊,卻也捱了一袖箭回去,那小韃酋非常憐惜,雖因萬雲龍聲望極高,未加責難,還有同來一賊小流星雷振遠,卻大受訓斥,因此那萬雲龍頗形不快,如非劉長林曾在這雅安城外替他醫好一場大病,又留住家中將養多日,幾乎絕裾便去咧。”

    羹堯又笑道:“我去一趟無妨,不過什麼時候去比較合適咧?”

    靜一道人忙道:“只要你肯微服去上一趟,不妨就此前往。”

    羹堯道:“既如此説,我們不妨就此前往,老前輩且請稍待,等我更衣同行便了。”

    説着,便回到上房,取過一套布衣換上,連帽子鞋襪全換好了,又在臉上薄薄塗上一層無名黑,染成焦黃顏色,將兵刃暗器帶好,連馬全不備,便和靜一道人一同出了公館,出城方僱牲口,向蟠蛇砦而來,靜一道人因避人耳目,又故意循山道而行,一直繞到那蟠蛇砦山後谷口,方才把牲口打發回去,一同進谷,只見二面奇峯迭起,中間一條羊腸小道,走了半晌,方見山勢略開,左側山坡有一大片梯田,靜一道人用手一指那梯田上面一條小路道:

    “從這條路轉過去,便是蟠蛇砦,如從前山大道入山,再轉過來不過半里多路便到,如今卻須走上這半會咧。”

    説着又指着那梯田旁邊幾間小屋道:“那便是我徒弟所居,但不知他是否在家,那便難説了。”

    正説着,忽見那小屋之中,走出來一個總角丫頭,一路蹦跳下來,迎着悄聲道:“老道爺,我媽方回來,正等着你老人家,那位叔叔怕出來不便,所以着我來看看,你老人家快去吧,她不能久等咧。”

    羹堯一看那女孩子,年紀不過十四、五歲,一身花布衣服,頭上梳着兩個抓角兒,小小一個圓臉,雖然和靜一道人説着話,卻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一臉機伶之色,忙從懷中取出二兩一個小銀子遞了過去笑道:“你叫什麼名字,這個給你買果子吃。”

    那女孩子卻遲疑不敢接,靜一道人忙道:“這也是你一位叔叔,他既給你,你不妨收下來,少時再告訴你母親便了。”

    那女孩子聞言,方才收了下來,又看看羹堯説聲謝謝,一面又跳着蹦着,向那小屋走去,不一會便到門前,再看時,卻是一座黃土為牆的竹屋,外面也是一圍黃土短牆,兩扇白板門虛掩着,那小女孩才到門前,便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探頭出來張望,女孩子忙道:“那位老道爺已經來了,還有一位叔叔,一見面便給了我一錠白花花的銀子。”

    説着一揚小手,託着那錠銀子,遞了過去,那婦人一伸手便奪了過去,一面喝道:“你嚷什麼?我不早對你説過,無論是誰來全不許説嗎?為什麼在門外就這樣大驚小怪起來?”

    那女孩子被喝不敢再做聲,慌忙從那婦人肘下鑽進門去,那婦人揣好銀子,又連忙迎了出來道:“你老人家為什麼才來,我已等了半會咧,如再不來,我便非走不可了,京裏下來的那位奶奶,人雖極好,又肯賞錢,但她受傷回來之後,便躺着,卻一刻也離不得人,方才是我一再求她,才容我回來一趟,卻不能多耽擱,否則便她不説話,長林公公也決不肯答應咧。”

    説着,容得二人進門,便把門關上,又看着羹堯道:“這位是誰,説話便當嗎?”

    靜一道人笑道:“他既能隨我來,焉有不便説話之理,你有什麼話不妨説,卻無顧忌。”

    接着又道:“進喜回來沒有?還有我帶來的那徒弟咧?”

    那婦人忙道:“既是自己人且請內面坐,那位鄒爺因為久等你老人家不來已趕回去了,你徒弟因為那砦上事忙,未能出來,如果他回來,也許我便不能回來咧。”

    説着,便向屋內走去,羹堯一看那屋子是兩暗一明,才走進明間,便見方才那孩子又牽着一個三、四歲的男孩子從東間走了出來,忙笑道:“大嫂有這兩個孩子,還能去伺候人嗎?”

    那婦人笑道:“這也教沒法,一則長林公公是我們的長輩,不能違拗,二則這一片山田是他的,既然種他的田,有事也非幫忙不可,所以孩子只好放在家中,所好巧姑這丫頭還能照管她弟弟,這裏離開砦上又不遠,要不然,還真不放心咧。”

    羹堯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錁子,塞向那男孩手中笑道:“既然給了你姐姐,不便不給你,這也拿去。”

    那婦人忙道:“這如何使得?巧兒已經給過,虎兒如何能又教叔叔再給。”

    靜一道人忙道:“無妨,你且替孩子收下,可別讓他扔了。”

    那婦人方才笑着接下,又謝了,一面道:“你老人家不是在打聽那邊的事嗎?如今那從北京下來的主兒,已經決定不和那年學台作對咧,只是秦嶺來的人和那姓曾的、姓苗的卻不肯罷手,長林公公正在為難咧。”

    羹堯連忙笑道:“他不是火雜雜邀人動手嗎?為什麼又變計咧?”

    那婦人道:“這是因為那北京下來的一位爺爺和那奶奶全不以為然,所以那個主兒才着長林公公不許動手,至於為什麼,那我卻不知道。”

    羹堯又笑道:“我打算託大嫂一件事使得嗎?”

    那婦人微怔道:“叔叔打算託我什麼事咧?只要能辦到,我決去辦,假如是沒法辦到的事,你可別惱。”

    羹堯看了靜一道人一眼,忙道:“此事大嫂決可辦到,不過,你可推辭不得。”

    説着,又取出五兩一錠銀子來笑道:“這些銀子大嫂權且收下,如果事成,我還有十兩送你買件衣服。”

    那婦人也看看靜一道人道:“師父,這銀子能收嗎?既是自己人便有什麼事,卻無須這個咧。”

    靜一道人又笑道:“他既有事託你,不妨收下,你只要能替他將事辦妥便行了。”

    那婦人平日僻處山野,原輕易難見大塊銀子,起初見羹堯每一個孩子給上一個小銀子,已是喜不自勝,一見又給這大一錠銀子更加高興,忙又謝了,一面笑道:“叔叔有什麼事,只管説,既然我們師父説着我替你去辦,我必盡力。”

    羹堯笑道:“如論此事,那是輕而易舉,在你並不太費事,只要能替我將事辦妥,還當重謝。”

    接着又道:“你不是在伺候從京裏下來的那位奶奶嗎?我有件東西,着你帶給她,另外傳上兩句話便行咧。”

    那婦人聞言不由一怔,接着又笑道:“叔叔是和那位奶奶認識嗎?要不然,我卻不敢做咧。”

    羹堯又笑道:“自然是認識的,不過此事須瞞着那宅內各人,不可讓別人知道。”

    説着便取出一個玉佩來,遞在那婦人手上道:“你拿我這個玉佩,先揹人給她一看,問她這東西值多少錢,她一定問你這玉佩是哪裏來的,你不妨告訴她這玉佩是北京城裏下來的一位爺們託賣的,她如問你,這人在什麼地方,你不妨告訴她,人在你這裏,至遲明天便須回城,她聽了之後,一定有話交代你,你只將她説的話再回來告訴我,事情便算完了,我另外有十兩銀子送你。”

    那婦人聽罷,又看着靜一道人臉色,靜一道人忙向羹堯道:“這女人是那小韃王的寵姬,又來行過刺,賢侄這等做法使得嗎?”

    羹堯連忙附耳數語,靜一道人大笑道:“既如此説那便無妨,否則我這徒弟媳婦,還當你另有別情,她便不好去得了。”

    説罷,捋須一笑又向那婦人道:“你依着這位叔叔的話,但去無妨,只多加小心,不必讓別人知道便行了。”

    那婦人收起玉佩,一看天色,忙又向廚下匆匆取出一大方煮熟臘肉,切成一盤,又取出一大壺酒放在外面桌上笑道:“我這就去咧,師父請陪這位叔叔用酒,你徒弟不在,恕我無法相陪了。”

    説着,又向那女孩子道:“我飯已做好在鍋裏,少停你再取來請老師父和這位叔叔用。”

    説罷徑去,靜一道人忙命那女孩將門關上,一面笑道:“原來這女人就是賢侄部下的血滴子,那就難怪你在公館説那些話了,既如此説,這事倒好辦,對劉長林那廝的動靜也可以放心了。”

    羹堯忙又道:“這卻不然,這人雖然是由弟子派了過去,也是血滴子提調,但因她是一個冶蕩不堪的女賊,丈夫更是一個江湖敗類,那位雍王又極寵她,還不知安着什麼心,所以並不能算是自己人,不但我們的大計不可讓她知道,便老前輩也不必在她面前露面。”

    説着又將桂香出身來歷一説,靜一道人點頭笑道:“這女人也就厲害得很,如非品行不端,倒也真是一個可用之才。不過允題也就糊塗得可笑,身邊放着這樣一個奸細,還能成得什麼大事?”

    羹堯笑道:“你老人家別説他糊塗,他和那雍王在諸小韃酋之中,還算得是兩位精明強幹的,其餘便更不足論了。”

    接着又道:“如論那張桂香,也只這等用法方見其才,她的短處,也是她的長處,這等事,換上一個正經女人固然做不來,也決不肯做,我真想不到,那允題竟將她帶來,也許這真是天假其便亦未可知。”

    靜一道人一面點頭,一面相與對飲,又談些川中佈置,直到黃昏時分,那婦人方又回來,一見面便笑道:“這位叔叔着我做的事,我已做了,那位奶奶一直躺在牀上並未起來,我好不容易才抽空將玉佩照這位叔叔的話,給她看了,她説這東西她要買,着我不必告訴人,又賞我一錠銀子,着我對這位叔叔説,今夜準來説價,時候可不能定。”

    説着又將那玉佩呈上,一面又看着羹堯笑道:“不過那位奶奶説她出來,必須瞞人,着我夫婦不必回來,最好連孩子也先寄向親戚家裏,只在這門內點上一盞燈便行了。”

    羹堯心知那婦人心有誤會,不由臉上有點熱熱的,忙道:“大嫂不必誤會,此事你們師父盡知隱衷,決非男女私情,過一天你也許會知道的,我這人卻不會便有苟且之事,你放心便了。”

    説着又取出十兩一錠銀子笑道:“我已説過,事成必當酬謝,這錠銀子權送大嫂。”

    靜一道人見狀忙也一捋長鬚笑道:“你這位叔叔不但是位正人君子,而且也大有來歷,決無苟且之事,你放心便了,那奶奶既要機密,你夫婦自不必回來,孩子卻不必寄出去,只着他姐弟好好睡覺,便行了。”

    那婦人一聽,不由臉上也是一紅道:“既有老師之命,我焉敢那麼想,至於孩子放在家裏沒人照料也不好,他姥姥離此不遠,待我送去便了,只是我一走,這裏卻無人伺候咧。”

    靜一道人又笑道:“你但去無妨,我們已經吃過酒飯,少時你只要預備一壺茶便行了。”

    羹堯卻道:“那位奶奶此外沒有話嗎?宅中有無消息咧?”

    那婦人忙道:“那位奶奶此外並沒有説什麼,只着我對叔叔説,務必等她一晚再走,至於宅中消息,那前廳我是不能去,所聽到的,也不過是那位從京中來的主兒對那位奶奶説的,你等她來一問不更清楚嗎?”

    説着端整好了一壺茶,將杯盤等物收拾下去,點上燈,便攜了兩個孩子出門而去。

    靜一道人只陪羹堯吃了兩杯茶,便也告辭先回公館,這三間小屋之中,只剩羹堯一人挑燈獨坐,約莫初更時分,忽聽那外面院落之中一聲胡哨,正是血滴子暗號,忙向外面一望,一面道:“此間無人,你且進來。”

    話才説完,只見桂香翩然走了進來,首先叩拜在地道:“賤妾張桂香,特來叩見總領隊。”

    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龍和丁旺忙也跟了出來,遠遠綴着,不一會便見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會兒又提了兩隻轎箱,同向雙盛棧而來,梁小龍忙向丁旺道:“那位謝老前輩和你馬姑姑,此刻必在客棧房上,你先去送個信,他們既然還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來,便這兩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個什麼鳥協台,我也決想法弄出來,你送信之後,可在那雙盛棧對面房上等我,索性連你哥哥一齊約去,要不然那兩個箱子太沉,我一個人也許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後,便向丁興一打手式,乘着五娘小香注視下面,一齊悄悄從廂房翻了下來,繞向街南房上伏好,這裏梁小龍卻先趕向店中,從西房內間通後門小門進去,在牀下藏好,一等眾人出了西間,他便從牀下出來,將兩個妓女點了暈穴放在牀上,偷進西房,將兩箱金子提了出來,仍從內間小門出去,將那金子分兩次交給丁氏弟兄,又在西邊房上布了一個疑陣,自己仍又回到裏間,先將燈火吹滅再走進西間,故意略現身形,便藏向一張桌子下面,等羣賊出去,內間只剩下毓協台一人,又下手將信盜去,乘上房無人,轉穿明間從後門出去,繞向街南房上,三人將兩箱金子替換提着,送到崖下,只留丁興等着五娘小香,這一段經過説罷,五娘不由笑道:“今晚不僅羣賊跌翻在你們三個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們面前丟了一個大人,不過這卻決不可為訓,須知那侯威老賊出手極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子卻非你們這些嫩骨頭能受的,以後還須小心才好。”

    梁小龍一抹鼻頭笑道:“我本來也不敢和那老賊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場,那便又當別論,所以我們的膽子也就大了,當真你老人家還能眼看着人家把我們三個宰了嗎?”

    五娘笑罵道:“小猴兒,原來你是打着這個主意,不過我也有個措手不及的時候,你們就準有這把握嗎?”

    接着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們也該回那松棚去咧,從這裏能去嗎?”

    梁小龍忙道:“那很容易,只從這條小道,繞過一條崗子,再翻上去便見松棚,如今白天那場火,引起野燒,還沒有熄,你老人家只看着火光上面走便不會錯咧。”

    説罷,掏出那兩封信來,交在五娘手中道:“這便是從那錢知縣毓協台身上取來的,你老人家帶回去吧,不過兩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時間一長,可壓手得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這位馬姑姑提着,旺兒興兒他哥兒兩個可不成咧。”

    説罷,便似活猴一樣,又竄上山坡去。這裏五娘和小香,每人提着一隻轎箱,攜了二小,依言從那條山徑一直繞了過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極遠,要辨方向並不太難,走了一會,漸聽晨雞動野,舉頭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棚已是在望,隔着松棚還有裏許,便有振遠鏢行趟子手,騎着馬在瞭望着,再走一段路,便見天雄一身勁裝,佩刀而立,一見四人忙道:“謝老前輩回來了,那崖上情形如何?那毓協台派了一位都司、兩位千總帶人在坡上各處全看過了,那位梁兄已將鏢局各位所擒的幾十個重傷匪人,全交給了他們,但來的兩隊人,並沒撤回去,仍在附近駐紮,我們雖怕不了他,但他們既然打着官軍旗號,這事便不好辦,你老人家得着什麼消息沒有?”

    五娘忙將經過略説,一同走向松棚,只見二羅周再興全提着兵刃和四五個鏢行夥計在門外分兩邊站着,戒備真的森嚴已極,一見五娘,也圍着問長問短,再看那松棚之中,燈燭輝煌,人影憧憧,簡直一個也沒有睡,連幾位帶傷的也全在內,等五娘四人一走進去,便全站了起來,迎向院落之中,道勞之下,丁真人一見五娘和小香各提着一口箱子,不由笑道:

    “你們去探聽消息,怎麼連人家東西全帶回來,這裏面裝的是什麼?”

    五娘一面將轎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問這個嗎?這兩隻箱子裏面是三千兩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驚道:“這許多金子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裏有功夫,這全是這三個孩子搞的,不但拿來兩箱金子,這裏還有兩樣東西,比三千金子還值錢咧。”

    説着掏出那兩封信來,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給錢知縣的,一封是八王允鋨給毓協台的,雖然沒有説明着兩人幫着秦嶺羣賊截殺羹堯,但全稱秦嶺賊人為秦隴義士,並如有所求,務須盡力相助等語;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賽珠、侯威名姓,且有去惡務盡,將來必有升賞措詞,下面各鈐私章,不由大笑道:“這兩封信果然萬金難買,這一來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們到底怎樣弄來,一文一武兩個官兒對我們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將經過詳細一説,羹堯忙道:“丁老前輩和路師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這兩人已經不敢再生枝節了,能有這兩封信,那明天的話,便更好説,但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處置,如果真當贓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輩息事寧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卻大笑道:“你們不是公推我來到這太白山中,佈置陝甘方面的事嗎?要沒錢怎麼行,便將來要把我在青海一帶的舊人找來,也非錢不可,這三千兩金子雖然數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陣嗎?”

    丁真人和路民瞻卻一齊笑道:“論理這三千兩金子,便移做太陽庵福田之用也未嘗不可,不過我們既要這姓毓的幫忙説話,還宜還他為是。”

    五娘不由詫異道:“這等儻來之物,不取也罷,只是據我方才所見,那毓協台已經自保不暇,何況在他轄境之內,出了這樣大的事,即使我們為息事寧人,不必向深處追,以免涉及兩個韃王,但他縱匪攔劫過境大員,我們不找他説話已經夠了,還要他替我們説什麼話。”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為什麼來上這一趟嗎,這其中還有極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聲道:“難道這廝和那江南的曹織造一樣,竟也是韃酋所派耳目嗎?”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黃旗人嗎?”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為什麼會知道咧?”

    路民瞻道:“這個你別問我,只問一問年賢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堯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側,忙將事情一説,原來那松棚雖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卻因人多,預料又必須住上一宿兩宿,所以搭得極廣,差不多除馬廄廚房而外約有一二十間,丁真人因為便於説話,便特為將那地方分為前後兩部,前部專供羹堯中鳳和隨行太陽庵門下弟子,以及此次參與其事的各方朋友歇宿,後部只供隨行幕友家丁以及伕役之用,在各人趕赴黃草坡之前,便是如此佈置,並命羹堯託言前有股匪攔路,不令出來,那前面除單辰留下養傷,酌留鏢行夥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為一路途遭兇險,大都遵令住下,誰也不敢向前面來,等到黃草坡火着,吶喊之聲一起,更不敢出來,直到羹堯回來方才放心趕來問候。

    那膽小的一聽出了這一場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過晚飯之後,羹堯因恐各俠有所商討,自己有些事也必須問明,早命回到後面仍將從人幕客隔開,眾人自從謝五娘和四小行後,因為連日疲勞,除輪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堯、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彷彿客廳的一大間坐着,羹堯又問起連日佈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論這一次你能履險如夷,還應歸功於你單辰方兆雄兩位師兄才對,自從你動身之後,我和你周師叔便全料到秦嶺羣賊,決不會與你干休,尤其是這地方是他們的老巢,更無善行放過之理,加之那聞天聲是丁老道的愛徒,也必須在事前把話説到,便命他兩人破站趕回,務必在你到之前嚴密佈置,為了這個,他兩人不分晝夜趕了回來,單辰到了天水連家也沒回,便奔北天山,先將聞天聲的事對丁真人陳明,並告以你求周師叔代為醫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輩中人,又與老師父見過多次,便對庵中長老也有往來,聞言不特沒有見怪,反而深表謝意,並問及你的為人,單辰因他也以遺民遁跡方外,義不帝清,竟將實情吐露,他更加高興,立刻也將他在天山自樹反清復明規模和聯絡秦隴豪士的話也説了,並命單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師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見,你單師兄回到天水,方師兄已得官盜勾結之事,又本人動身騎着快馬一步不停,趕到北京向我們説明,並邀西行。誰知就在這時候,連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兩韃王竟和秦嶺羣賊勾結在一起,非在中途將你置之死地不可,這一來不但我們着急,連你那令親也急了,不斷邀你大師伯和周師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並且非將秦嶺羣賊剷除不可,意在言外,打算請他兩個來一趟,偏你周師叔因為另有一件要緊事離不開,你大師伯更有不能離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將老回回捧出了場,命他前來相機相助,又打發胡震趕到西安去向總督衙門弄了一封嚴飭毓協台搜剿、限期肅清的文書,本命胡震親遞,但因我也隨老回回而來,所以由我帶來,着他先行回去,卻想不到因為你在中途耽擱過久,我們未到,那孟三婆婆已經有了佈置,並且利用聞道玄是聞天聲胞叔,由他去鼓動丁真人出來和你作對,因丁真人有單辰預為説明不但不為所動,反而攜了兒孫來到天水和你單師兄商量應付之策,那無恥賊道一計不成,又去激動丁真人的夫人盧十九娘,他老夫妻本來失和多年,你那盧老前輩更是一個善善惡惡、易於激動的人,竟為説動,這一來更不容丁真人不管,他本機智絕倫,又和梁剛夫婦淵源甚深,並沾戚誼,梁氏夫婦又是我們這一帶的得力弟子,振遠鏢局實際的主持人,在探明賊人竟欲傾巢一拼之後,老道士便邀了自己的門下弟子和振遠鏢局打成一片,索性連兩位哥老會的老大哥劉氏弟兄也邀了出來,一看人數已是足夠對付,但秦嶺羣賊卻有官兵相助,這個老道士卻無法可想,正在着急,只有把人暗中調到寶雞,靜候你到再説,正好我和老回回方兆雄也趕到,大家一商量,這才定下一切佈置,你便也來了,本想先和你説明,但恐一經露面消息外泄反生枝節,所以索性瞞着,除謝五娘曾和大家見過一面而外,直等到了這裏才全敞了開來。”

    説罷之後,羹堯忙向方兆雄先作了一揖道:“小弟無知還睡在鼓裏,原來二位師兄,為了小弟已經如此不辭勞瘁。”

    接着又向路民瞻和沙元亮拜謝,老回回連忙扶着大笑道:“你又糊塗咧,大家所以如此是為了你嗎?”

    接着又道:“難得的倒是那丁老道夫婦,一個是用上了全力,一個竟然能明辨是非,如今他夫妻反目多年,竟也因此和了好咧,你不看,事情才一了,老兩口便急急到房裏去了嗎?”

    方兆雄正在向羹堯還禮,説:“既在這一帶遇上事,於公於私,愚兄決無坐視之理,賢弟何出此言?”

    一聽老回回説得筒直不像話,不由笑道:“你老人家這話是怎麼説的,要教盧老前輩聽見,不要挨嘴巴嗎?”

    老回回方一瞪眼一想自己説的話,也失聲大笑道:“你這小子是怎麼想的,憑那老道和老婆子,合起來,差不多兩百歲咧,難道還能和少年一樣嗎。”

    這一説連路民瞻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正説着,忽見天雄匆匆走了進來道:“外面有前此派在八王府的血滴子邢孝求見,年兄讓他進來嗎?”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求見?”

    天雄忙道:“年兄忘了嗎?他本來在八王府護院,後來不説弄到了一個京外差事,到陝西來嗎,依血滴子規矩是隻準隨差調遷,不準離差,他雖到了這裏,還算我們的人,聽説總領隊來了,怎敢不見咧,再説他那份月錢,京裏不是還按月寄送嗎?”

    羹堯把頭一點道:“這人本來是一個混混出身,人卻頗知孝義,你這一提,我全記得了,他臨走還去辭過行咧,既如此説,可着他進來。”

    天雄答應出去不多會,便引了一頭戴硨磲頂子,身穿箭衣的漢子來。一見羹堯便跪了下來道:“小人蒙總領隊恩遇,現有機密大事呈明,還望總領隊暫避賓客,容我細稟才好。”

    天雄聞言,連忙退出,路民瞻、沙老回回也迴避入房,邢孝觀得無人連忙拜伏在地道:

    “小人自離八王府,便來這裏隨毓大人當差,因為小人昔年在八王府與他曾略盡微勞,所以他對小人非常親信,如今已替小人弄了一個千總前程,小人因為既在血滴子,總領隊又親臨此地,一來請安報到,二來還有好幾件事當面呈明。”

    羹堯一面扶着,一面笑道:“你且起來,有什麼事但説無妨,如果確屬機要,我自仍照向例重重有賞。”

    邢孝又叩了一個頭起來請安道:“總領隊知道這一次秦嶺羣賊攔路行刺是出於八王爺和六王爺之命嗎?”

    羹堯笑道:“這個我早知道,你們毓大人和那錢知縣不就奉了兩位王爺之命,要將我和隨行各人全留在這嶺上嗎?”

    邢孝忙又躬身道:“此事既然總領隊已經知道,小人也無容細説,不過這中間還有一重機密,總領隊也知道嗎?”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什麼機密,我也許不知道,你何妨再詳細説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低聲道:“總領隊知道這丁太沖和劉讓劉謙老弟兄全心存叛逆,皇上已有密旨教甘陝兩省各衙門暗中嚴加防範嗎?便我們大人也奉有密旨,查辦此事咧,您對這幹人還須小心才好。”

    羹堯不由暗吃一驚,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笑道:“川陝疆吏也許會奉有密旨,你們那毓大人他不過一個副將前程,焉有皇上能下密旨之理。”

    邢孝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決不敢胡説,總領隊也許不知道,毓大人雖然只不過一個副將,不過他卻是黃帶子宗室,早年又在宗人府前當差,所以皇上着他到這裏來,便是為了此事,目前他用密函奏事,就是督撫也未必便知道咧。”

    接着又道:“這事對總領隊本無關聯,卻不知道誰竟出了個壞主意,定下了一個移禍江東的絕户計,打算讓那秦嶺來的人,把總領隊和從人全坑在這嶺上,再向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身上一推,用前明遺孽攔路截殺大員、圖謀不軌的字樣向上一報,便可派兵搜剿,卻想不到那丁太沖和兩個姓劉的,倒幫着總領隊,將這些王八羔子宰了,如今我們大人已經不敢再用原計,只好倒過來,又拿秦嶺諸人擋了災,據實分別奏報,不過聞得孟三婆婆因那坡下另有秘徑,並未燒死,她為了要救那被擒頭目,已經翻上摘星崖去,此事還恐有變,所以特為乘夜前來稟明,還望總領隊作速準備。”

    羹堯點頭笑道:“此事我已盡知,不過你能盡職,也算奇功一件,可速再探明那孟三婆婆上崖以後消息,一齊領賞。”

    邢孝忙又請安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自當遵命再探,決不敢領賞,只求總領隊將來在雍王爺面前提上一句,説小人尚能盡力便感激不盡了。”

    説着又叩頭辭出,羹堯等他走後,忙將各人請出一説,路民瞻忙道:“此事我還尚未有暇對你細説,只因在江南那曹寅老兒鬧了鬼,所以我和你周師叔便早留上了神,如今只知那老韃酋各省幾乎全派有親信駐查密報,只職位高下不等而已,有的竟以鉅商流寓、地方紳縉,甚至叢林方文代充鷹犬,那表面簡直一點也看不出來,這卻着實可慮咧。”

    丁真人笑道:“凡事只怕不知道,便無法可想,現在既已知道,便不難應付,目前此事,他除能將我們一網打盡一個不留而外,便決無法想,至多隻有防他乘着夜深用綠營官兵冒充盜賊來攻,但以我料,那毓昆卻決無此膽量,秦嶺羣賊雖然能手漏網甚多,那廖樹聲巴大魁一死,無戒又被我削去一耳,也決不敢來,只等謝五娘一回來,也許實情便更明白,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戒備卻不可不嚴。”説着,便命各人加意防守,並且派出卡子,分向各要隘,哨探出去數里,以防不測,以致弄得又如臨大敵。五娘聽罷,不由笑道:“原來尚有這麼一層文章在內,不過這三千兩金子卻如何還他咧?”

    丁真人又看着羹堯大笑道:“這個我已想下一條因勢利導之計,明日年賢侄少不得要和那毓協台見面,你話不妨向重處説,只能逼得他下台不得,到時我自有法使他就範便了。”

    眾人忙問計將安出,丁真人笑道:“這條計我不已經説明,擺在這裏嗎?老實説,年賢侄是用不着怕這些人的,我的意思,是索性讓他把壞人做到底,然後再由我和梁剛出面來打圓場做好人,讓他知道感激畏懼,然後再把金子和那兩封信還他,把這一場事揭過去,便算完咧。”

    老回回聞言連睜大了眼睛道:“金子還他還有一説,那兩封信是老大把柄,你真要給他,那不弄鳥嗎?”

    路民瞻笑道:“這兩封信看來雖然極其重要,如果由年賢侄專人送給那允禎去,倒不愁六八兩個韃王不受那玄燁老韃酋處分,不過我們是要他兄弟鬩牆,卻不是真要幫着誰來奪這皇位,讓他們互相傾軋則可,在這個時候,要讓誰把誰攀倒了,可不是意思,這個好人為什麼不做咧。”

    老回回又道:“這些人物有什麼信義可言,你就不怕他把信拿回去,再動你們的手嗎?”

    丁真人大笑道:“這個我自有道理,讓他不會翻出手心去,你放心,他要的是我和那兩位劉老哥的腦袋,卻與別人無關咧。”

    五娘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説,那我但憑各位主張便了。”

    老回回卻把手一張道:“又是自有道理,我被你這牛鼻子簡直越鬧越糊塗咧,反正既沒有我的事,我也樂得不問咧。”

    丁真人不由一笑,又向羹堯附耳數語,便將兩封信和三千兩金子一齊收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羹堯便命周再興攜了名帖,徑向崖上雙盛棧。請毓協台和錢知縣到松棚來,周再興領命之後,丁路二人又囑咐了一番話,這才上馬,趕向崖上,投帖之後,那毓協台,原本徹夜未睡,但卻想不出一個妥善之策來,錢知縣卻因毓協台也着人手,將書信失去,自己那注黃金又尚未過手,轉覺暗暗高興,至於北京下來的人和孟三婆婆侯威等,卻各懷鬼胎,忽聽羹堯差人來請,不由全都一震。鬱天祥略一沉吟忙道:“如果那兩信已落姓年的手,這事便不好辦,毓大人和錢老爺此去,還須有個腹案才好,能將就,還是將就一下,要不然,萬一他將這兩信向雍王爺那裏一送,真的鬧到皇上面前去,這事結局便難説了。”

    毓協台和錢知縣不由更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榮禧也道:“這事兩位最好還是委曲求全,別讓他把事弄大才好。”

    毓協台無奈,只有點頭,但那心下終是忐忑,忽然想到,他既派人來請,來人也許可以知道,何不先傳來問上一問,想罷連忙命人,將周再興傳至上房,那周再興原是一個極其機智的人,一看等了好久,才有人來傳,心知毓協台一定想探自己口氣,一到上房便先請了一個安道:“小人周再興奉了敝上四川學政年大人之命,來請毓大人和錢老爺到公館一敍,還望毓大人和錢老爺賞臉。”

    此刻上房各人全已退向房中,只毓協台和錢知縣坐着,毓協台首先笑道:“貴上既然來邀,我少時必去,只是在我和錢老爺境內竟出上這件逆事,卻教我居心難安,貴上對此曾有責難嗎?”

    周再興又請了一個安道:“這個小人卻不敢説,還請大人原宥。”

    毓協台忙道:“我與貴上原屬通家至好,便老大人也曾見過,所以問你這話,實因彼此不外,你但説無妨,便他有什麼話,難道我還怪他不成,只不過這官場之中全在彼此照應,我也犯不着無故得罪人,你能告訴我一點,不也可免去誤會嗎?”

    錢知縣也摸着鼠須微笑道:“週二爺但説無妨,此事毓大人與我委實全有失察之處,卻難怨貴上動氣咧。”

    周再興忙也躬身道:“既毓大人和錢老爺全這樣説,那小人不妨直言告稟一二,二位卻不可動怒咧。”

    接着又看了毓協台一眼道:“此事敝上現在倒沒有全怪大人和錢老爺,他已對幾位師爺説過,您兩位全是奉了兩位王爺之命,各為其主,並不足深責,倒是六八兩位王爺,居然指令巨寇,沿途攔劫欽派大員,這心中簡直沒有國法和皇上,卻決不可忍,目前他已決定,拼得這學政不幹,非專摺奏聞不可,聞得折稿已經繕就,還有兩位王爺的親筆信也打算附呈上去,現在請毓大人和錢老爺過去,也便為了彼此公誼私交全有個不錯,這事已經敞了開來,也無容諱言,打算先向兩位呈明一下,即便拜折專人遞出咧。”

    毓協台不由嚇得幾乎從椅子上挫了下去,忙道:“貴……

    貴上這卻孟浪不得咧,果……果真把這事,專摺奏聞,萬一聖怒不測,那便無法挽回了。”

    接着,略一定神又道:“你這話當真嗎,他那兩封親筆信又是從哪裏來的?這卻含糊不得咧。”

    周再興忙又請安道:“在大人面前,小人怎麼敢説謊,委實敝上和各位師爺全忙了一個通夜,直到現在方才忙好,卻一點不假咧,至於那兩信,小人卻不知道是從哪來的,不過敝上從出京以來,各方的佈置和消息卻沒一件他不知道,便秦嶺羣賊的一切奸謀,他也早知道,大人請想,要不然,昨天那個大驚險場面,他能應付裕如,毫無傷損嗎?”

    説罷又道:“既承大人賞臉,小人不敢多留,便也回去覆命咧。”

    便自告退出去,毓協台已驚得呆了,半晌方道:“我真想不到這年學台,一個新進書生,又是一個公子哥兒出身竟如此厲害,如今這事卻如何是好咧。”

    錢知縣更是呆在那裏和一尊石像一樣,鬱天祥等人在房中也聽得分明,等周再興一走,全跑了出來,鬱天祥第一個道:“方才那年小子派來的手下聽差已經説得很明白,這兩封信確實已經落在他手上了,而且他已決定專摺奏聞,這卻是不了之局咧。”

    孟三婆婆忙也道:“不僅那兩封信和兩箱金子一定全到了姓年的手裏,便方才來的這人,也是武當門下能手,我們那賴人龍賴賢弟,便死在他手中,餘媚殊那丫頭也曾吃他大虧,據卞太婆説,連她那千斤拐,全能接個一兩下,這種人豈是當長隨的,要依我説昨夜來做手腳的,也許便有他在內亦未可知。”

    接着其他各人,也七言八語,認定信和金子已被羹堯差人盜去,卻想不出個善處之策來,末了還是榮禧説:“他如果真的打算專摺奏聞,只管把摺子拜發出去便完了,又何必再請大人和錢老爺去,既然着人來請,也許就有挽回餘地亦未可知,大人和錢老爺還宜趕快去上一趟才是。”

    這一下卻將個錢知縣提醒,低頭不語半晌道:“榮總管的話確實有理,這小子雖然和雍親王至親至戚,有人還説他們暗地裏是把兄弟,但這是關係着兩位王爺的事,誰也料不定結果,我們雖然怕他據實奏聞,他也未必便真有這膽子,鬧到皇上面前去,稍有虛誣,他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再説便雍親王也擔當不了一個兄弟互相傾軋的聲名,要依卑職之見,他也許捏着這兩件把柄,打算對大人和卑職有挾而求倒在意中,果真如此,那我們只有委曲求全先答應下來,將來再呈明兩位王爺慢慢收拾這小子,卻千萬不能把事情弄僵咧。”

    毓協台不由長嘆一聲道:“誰教我們遇上這逆事咧,如今説不得只有先將就這小子了,但願他適如榮總管所料才好,要不然那便更無法善後了。”

    説着便命備馬,和錢知縣各帶從人直向崖下松棚而來。

    才到棚前,便見數十名鄉勇,一式白布纏頭,青布褂褲,各抱兵刃,雁翅也似的排出老遠,羹堯卻一身官服迎了出來道:“論理兄弟本該直趨轅門拜謁才是,卻無如此中略有機密,不便讓大人麾下官兵知道,所以才命人請由大人枉駕,毓大人,您能不見怪嗎?”

    毓協台本就作賊心虛,再一看羹堯一臉怒色,那張俊臉,便如着了一層寒霜一般,兩隻眼睛也威光畢露,直掃了過來,不由打了一個寒噤道:“年大人路過敝境,竟迭出逆事,全是兄弟平日疏於防範,致令匪徒猖獗,累您受驚,兄弟當得過來請罪。”

    羹堯卻冷笑一聲道:“大人原本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過幸而兄弟事前事後均略有佈置,得免於難,要不然,便死在這黃草坡上,也不免是個糊塗鬼咧。”

    説着,仍舊沉着臉,肅客入棚坐下,經循例獻茶之後,又看着兩人道:“今日之事,彼此均無庸諱言,毓大人和錢老兄更不必推託隱瞞,老實説,兩位王爺的信件,和秦嶺羣賊昨夜打算向二位買命的三千兩黃金,全系由我命人取來,如今專折已經繕就,少時便當拜發,本無對二位説明之必要,不過,兄弟做事向極慎重,所以才請兩位前來當面奉告,只二位能説那兩信並非二位王爺親筆,那三千兩黃金也非秦嶺羣賊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無怨,二位還請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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