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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黃 草 坡

    巴大魁聞言,又一瞪兇眼,乘着蒙面人掄劍來砍之勢,冷不防,倏然從地下一躍而起,劈面一掌打去,那蒙面人猝不及防,本非被打中不可,這時,那騾上的何湘雲,恰好也已縱落,正在一旁,一見情形不對,便先喝道:“老賊情急拼命,還須留意。”

    一面卻掏了一支子母金梭在手,巴大魁才一縱起,便被打中咽喉,又倒了下去,那蒙面人怒極,手起一劍,將人頭取下挽在手中,怒道:“這老賊端的歹毒已極,臨死還要傷人,如非大嫂看出,小弟便非又遭毒手不可咧。”

    何湘雲笑道:“這全是你梁師兄不好,他早將這老賊宰了不就好了嗎?”

    這時梁剛已將那受傷蒙面人瘀血放完,取出秘製傷藥上好,又撕了一幅衣服包紮好了,那受傷的蒙面人不由長噓了一口氣,道聲:“好厲害!”勉強撐了起來,天雄一聽那口音,分明是單辰無疑,一面扶着,一面低聲道:“單兄真是一位熱腸奇士,前日小弟倒不免失言了。”

    單辰忙道:“小弟謀事無狀,致累年老弟和馬兄這次受驚,實深慚愧,但所以如此做法,實有不得已苦衷,容待事完,當再奉告,此時賊黨遍地,實屬防不勝防,還望不必張揚。”

    説着,梁剛已將小刀傷藥收好,一面向何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麼?我所以留這老賊活口,便是因為他這雙鬼手在鐵砂掌之外,自成一家,下手更極有分寸,適才那一掌,雖然打在大腿肉厚之處,不是要穴也未傷及內臟,但如陰勁入骨,也極討厭,打算連激帶將,逼出他一句話來才好放心,否則方才手下略重,還能容他活到現在嗎?”何湘雲忙又笑道:“你休得説嘴,我們的差事是接應他兩位開路,直到黃草坡為止,如今兩位已經傷了一位,並且那個三眼天王廖樹聲和一個女賊藏在路上,我們竟未看見,也算丟人到家了,前面還有一段路呢!難道就停在這裏,等人家年老弟來,再仗膽子結伴同行嗎?”

    梁剛笑道:“你休激我,人雖丟了,這開路之責,焉有中途放下之理,他兩位雖然傷了一位,我們便只好前隊做後隊咧。”

    那穿紫花標褂褲的蒙面人,正是方兆雄,忙道:“單賢弟雖然受傷,小弟自信還可獨負開路之責,如今還由小弟先行,二位接應便了,至於單賢弟,只好托馬兄照料了。”

    説着向天雄略一拱手,一手提了巴大魁人頭,一手仗劍,徑向石樑上大踏步而去,梁剛忙也上了白騾,向天雄和單辰説聲行再相見,便也跟着衝過石樑,那何湘雲也上了黑騾,一面道:“單叔叔保重,少時再見。”又向天雄福了一福,便也趕過石樑,穿過一叢樹林一閃而沒,這裏天雄扶了單辰道:“單兄不妨稍為在崖上小坐,只車仗一來,便可在車中歇息咧。”

    説着又問費虎羹堯遇刺經過,費虎忙將詳情説了。原來羹堯自出村口,便迭據周再興和費虎不斷回報,雖未料定方單二人代為開路,卻已知道自己這一面已經有人代為佈置,心下更覺安然,一路前進,等到了那埋伏弩箭火彈的崖上,一見那燒痕血跡,和一地兵刃弩匣,正想着,如非有人事前代為開路也許就非傷人不可,忽見那峭壁頂上有人厲聲喝道:“武當門下小輩休走,這裏便是爾等絕命之地了。”

    説着,只見一個長大黑影,竟從那五七丈高的峭壁上面直撲下來,便似一隻大鳥凌空向羹堯頭上罩下,接着又見那峭壁上老松叢中,白影一閃,一點寒星也向中鳳咽喉打到,兩人雖然猝不及防,那兩匹龍馬卻靈異非常,竟雙雙霍的一聲縱出老遠,那片長大黑影倏就空中一翻,又大喝道:“姓年的小子待向哪裏走,我三眼天王今天要不在這裏將你活斃了,也枉自出來這一趟。”

    説着人已落地,卻是一個禿頂無須,一身黃麻衣衫的赤紅臉老者,那白影也從松樹背後一個石洞之中一縱而下,掄刀在手大喝道:“雲中鳳賤婦,今天你須還我丈夫命來。”

    眾人一看,卻是那李元豹之妻林瓊仙,中鳳正在準備答話,那老者,猛分雙掌,又待向羹堯撲到,這時謝五娘在馬上連忙一聲清叱道:“你這老鬼兩次幸逃不死,竟敢又來找死,待我謝五娘來成全你便了。”

    説着,就馬背上一提真氣,斜掠了過去,兩下還相隔二丈來遠,便似閃電也似的聲隨人至,落在羹堯馬前,右手一起一個丹鳳朝陽架式,迎着那老者撲來之勢,當頭劈下,雙方全來得極快,而且掌出各帶勁風,那老者也是一個猝不及防,又全神都貫注在羹堯一人身上,用足潛力,貫在兩掌上面,原打算將羹堯立斃掌下,卻不料謝五娘自斜掠過來,只因輕敵過甚,又想一下成功,把招用老,在空中急切間,竟鬧了不容轉身收招,雖然使了一個神龍掉尾,勉強避過頭顱,那一掌卻好掃中左肩,他雖功力精純,那一掌又被卸去七成力量,但五娘那掌也是用足全力,不由叫聲啊呀,二次又落在地上,偏那馬小香因為心繫羹堯安危,竟將生平練而未用的五毒梅花針,取了五根也同時打出,那針細如牛毛,不用針筒機簧,全憑內功真力打出,七步以內,人畜遇上決難閃避,老者人方站定,這五針全打在左邊肩臂之上,這一來,便鐵石人也受不得,立刻厲吼一聲,向林瓊仙大喝一聲走,竟單伸右臂一把挾了,從那崖上向山下小徑,縱了下去,眾人一見他身帶兩次重傷,竟能挾了一個人,從那高懸崖上竄了下去,也不禁為之駭然,再向崖下一看,那老頭已經落在小徑之上,只回頭向崖上獰笑一聲,便攜了林瓊仙徑去,這雖是一剎那間的事,羹堯卻不禁搖首咋舌道:“江湖之上真是藝無止境,這老賊較之那侯威卞太婆等人功夫又高多了,今天如非謝老前輩隨行,我輩卻真無人能敵咧。”

    五娘也搖頭道:“方才我也僥倖出其不意,才勉強打了他一掌,如非小香打他一把五毒梅花針,卻也未必便能制他,看來此人不除,卻恐從此更多事了。”

    馬小香忙道:“我那梅花針也全曾喂毒,對人雖然未曾用過,但是飛鳥野獸只打中一根,從無一活,難道這老賊是銅筋鐵骨嗎?”

    五娘又搖頭道:“這老賊昔年便是專用毒藥暗器的著名淫賊,又有一身橫練功夫,雖然曾經一位老前輩放血破去,但這數十年來他未必無法再練,也未必便無解毒之法,你不見他負傷之後,仍能挾人飛遁嗎?”

    説着,不由壽眉微聳,似有隱憂,羹堯忙命周再興將那崖上又仔細查看了一會,又命費虎前行,以防前面出事,天雄也遇不測,又恐後面車仗遭人截擊,便索性稍停等二羅來到再走,費虎説罷,天雄忙命回報,不一會羹堯也飛馬趕到,一見單辰受傷,連忙翻身下馬,拜伏在地道:“為了小弟一人致勞二位師兄如此出力,已是不當,更使單師兄受此重傷,卻教小弟如何心安。”

    説着又詳問傷勢,單辰含笑撐持答禮,一面道:“此乃恩師和諸長老所命,並非只為老弟一人,愚兄稍盡綿薄,亦系應盡之責,何必掛齒,只我學藝不精,又百密一疏,致令賢弟受驚,自己也被那老賊打了一掌,卻未免丟人咧。”

    説罷又笑道:“我這傷勢雖也險惡,但那梁兄頗為內行,醫治又快,如今也已無妨,只是此番出力,卻非只我和方師兄,還有幾位老前輩數千裏奔馳而來,無非為了未來大計,賢弟日後行事還須善體此意才好。”

    羹堯忙也慨然道:“師兄放心,小弟自蒙恩師訓誨,即誓以身許國,今後更當仍本夙志做去,決不會便因富貴而改行。”

    接着又問來者是哪幾位師伯叔?單辰一看四面叢林密着,又道:“賊人狡詐異常,這一條路上幾乎遍地全有暗樁埋伏,賢弟説話千萬留意,那幾位老前輩便在前面,少時定必現身相見,此時卻無庸問得。”

    説着中鳳小香謝五娘也到,一問情形之下,五娘略看傷處便笑道:“這老賊雖然手黑,但所練卻和那侯威不同,這一掌又是斜劈而下,陰勁卸卻不少,既未傷骨,瘀血一去,便與尋常傷勢無異,卻無須過慮咧。”

    羹堯忙又問道:“單兄此傷,老前輩那歸元散能用嗎?”

    五娘笑道:“我那歸元散專治臟腑氣血受傷虧損,他還用不着,只將休息幾天便可無慮了。”

    羹堯聞言,連忙命人勻出一輛車來,收拾好了,親自扶着單辰上車,這才又前進,仍由天雄先行,周再興費虎來往策應報訊,但除中鳳和羹堯所乘二馬而外,牲口均須蒙上雙目,才能牽過去,那車輛更非抬過石樑不可,因此費了不少時間,天雄先過石樑一連走過去三五里,雖然小徑極為崎嶇,也未見廝殺痕跡,又下去七八里,日色已經傍午,那山勢漸開又轉平衍,走了一程,忽見道旁一處新搭松棚,上面用紅紙大書着,欽點四川大主考年行館,棚外雁翅也似的,站着十二名身穿青布大衫的壯漢,一見天雄馬到,一齊躬身道:“小人等現奉雍王爺之命,在此伺候年大人打尖,還請馬老爺轉請大人就此歇馬,稍用酒飯再為上路。”

    天雄不由十分詫異,再一細看,卻又一個也不認得,連忙控馬問道:“諸位既奉王爺所差,在此迎接,是哪位差官在此,有王爺書信諭帖嗎?”那站得最近的一人笑道:“馬爺放心,小人等決無説謊欺瞞之理,且請松棚落座,少時,自然有人陳明一切。”

    天雄聞言愈加狐疑,再下馬向棚內一看,雖然倉猝搭成,極其簡樸,卻居然用蓆棚子隔有房間,几案坐具無一不備,兩邊小廚灶馬圈也分得井然,正在遲疑,忽見梁剛緩步而出笑道:“馬兄怎麼忽又猶豫起來,前面只不過三里便是黃草坡,賊人不特頗有能者,而且兼藏毒計,如不設法聚殲,決難通行,在勝負未決之前,這車仗從人,更不可隨行,前面雖然尚有一二小市集,但均為匪類盤踞,所以幾位前輩再三籌劃才在此間開一暫時駐足之所,還請不必遲疑,火速通知年老弟,來此略進飲食後再定破賊之計才好。”

    天雄笑道:“小弟因為棚外各人均非素識,卻言雍王所命,誠恐匪徒有意設阱,這才不免猶豫,既然梁爺在此,又出諸位老前輩籌劃那便萬無一失了,但不知何以又偽託雍王之命,難道也有用意嗎?”

    梁剛連忙笑道:“此次用人極多,大抵均系方兄鏢局夥友,和秦隴一帶義民,還有一小部乃系天山丁真人子弟,如果不假官方之名,人數一多,究竟不妥,而且秦嶺羣賊已經公然打着六八兩王旗號,這些當官強盜,又與附近各衙門捕役,駐防營混,均已打成一片,我們如不也將王府旗號打了出來,一個過路學政,哪裏鎮懾得住,那便事前事後均難料理,所以才實逼處置,這卻不是存心狐假虎威冒充字號矇事咧。”

    接着又笑道:“其實就説是那韃王所差也差不離好多,少時等年老弟一來,你就明白了。”

    説罷,左右已經獻上茶來,天雄忙道:“既然如此,小弟恕不多延,這便須去告訴年雙峯,也好讓他放心咧。”

    説着正待起身,周再興已經趕到,一問所以忙道:“馬爺不必再回去,待我稟明二爺便了。”説着匆匆回報,羹堯聞言,忙命二羅押解車輛,自己攜了周再興疾馳而來,等到松棚,便聽那棚裏有人哈哈大笑聲如洪鐘道:“年老弟,你這一趟卻把我害苦咧,別項不説,這大太陽底下,趕路卻真不易,沒有什麼説的,只等事完之後,我們還須好好喝上一場才對。”

    羹堯一看,只見個禿頂葛服老人,一手捋着頷下一部銀色虯髯,一手把一頂大馬連坡草帽,當扇子搖着,迎了出來,再細看時,卻是那禿頂神鷹,老回回沙元亮,雖然一臉風塵之色,卻精神奕奕,笑容滿面,連忙拜伏在地道:“你老人家,怎麼是這等稱呼,小侄卻決不敢當咧。”老回回又扶着大笑道:“我們訂交之初,便是這等説法,至於你娶我內侄女兒,那又是一回事,等你們入川以後,正了名份再改口也還不遲,不過我終以為與其認那繞了彎子的親戚,轉不如叫你一聲老弟來得痛快。”

    接着又道:“我們且不談那些沒要緊的事,實不相欺,我和你路叔早來咧,本來一來到寶雞,便想去尋你,偏那丁老道和路老頭兒,卻説礙得那個,又礙着這個,一定不肯答應,所以我只有憋着悶着,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方才説是可以露面,我便再也耐不得他們那套如此如此,所以你一來,便立刻趕出來咧。”

    説罷又大笑道:“那侯威是老夫前世的冤家對頭,他那一雙鬼手,便是我再遇上也不易制,想不到老弟你雖然捱了他一下,竟將那鬼爪子踢斷一隻,這也教我痛快一下,更不枉我交下你這樣一個忘年之友。”

    正説着,忽聽路民瞻笑道:“你這老回回怎樣老是這個火爆脾氣,竟趕在門外敍闊起來,這裏還有好多人他全沒見過,等他進來,先讓他見見,再為細説不好嗎?”

    接着天雄也趕了出來道:“現在除路沙兩位老前輩早由京城趕到而外,還有天山丁真人祖孫三輩,和梁家夫婦雙俠,以及振遠鏢局幾位知名鏢頭,全在裏面,最可敬的是哥老會首劉謙,劉讓老哥兒兩個,竟不避與秦嶺羣賊結下生死冤家,點了七百多弟兄,前來聽候調遣,這一路之上伺候的,差不多全是這些義民,您還不趕快進去拜見謝謝這些老前輩嗎?”

    羹堯聞言,連忙趕進松棚一看,只見上首椅子上,端坐着一位清癯老道,頭戴犀角道冠,身披雲白鶴氅,左手執着一柄鐵如意,右手輕揮塵尾,看去真有神仙之概人,下面空着一座,便是兩位鐵面銀髯老者,一式青布大衫,白布緊腰,各持着一根純鋼打就短煙袋,在吸着旱煙,再下面便是路民瞻,那下首一排椅子上,第一位是一個白衣中年書生,第二位是一個三十有餘四十不足的黑衣婦人,第三卻是一個一身道服的中年人,再以下便是一位彪形大漢,和方兆雄,此外高高矮矮,還站着十來位,心料那道裝老者必是丁真人,正待下拜,路民瞻已經站了起來,笑道:“此番雖是為了匡復大計,不得不乘此先將秦嶺羣賊除去,但實際乃是由你一人而起,以致勞動各位前輩,和秦隴一帶義民,還不趕快一一拜見嗎?”

    説着指着那道裝老者道:“這位乃是秦隴羣俠之首,天山派掌門人丁大沖丁真人,此次策劃一切和前後調動佈置,均由丁真人主持其事,你還不趕快拜謝。”

    羹堯連忙拜了下去,丁真人一面扶着還了半禮,一面將羹堯上下一看大笑道:“年賢侄,你別聽他的,我那小徒無知,一切諸承照拂,論理我已應先向你道謝才是,何況一到這裏,我便算是地主,我既養癰遺患,令秦嶺羣賊坐大作惡於前,又不能制止芟除於後,致令賢侄中途幾遭不測,此舉不過補過而已,你再謝我不令我更增慚愧嗎?”

    接着又指着那兩位鐵面銀髯的老者道:“這兩位老前輩,一名劉謙,一名劉讓,昔年全是拒流寇,抗清兵的宿將,此次為你竟然裹糧攜械,將自己的子弟兵調了出來幫這大忙,你卻真非謝謝人家不可咧。”

    羹堯忙又拜了下去,二劉忙也一邊一個扶着大笑道:“老道長,你又錯咧,我們老哥兒兩個,此次所以把這些孩子帶出來,一則是為了秦嶺這些猴兒崽子,實在是把這一帶老百姓給害苦了,不容再坐視下去,二則也是為了這位年老弟是太陽庵公主派出來,為了恢復大明天下的,才不得不來這一趟,卻不是誰幫誰的忙咧。”

    接着又道:“我們全住在這附近,原算不得什麼,人家沙老英雄和路大俠大遠道從北京趕來,不也就為了這事嗎?要謝還須着這位年老弟先謝謝他們兩個才是。”

    正説着,沙老回回不等羹堯見禮便攔着道:“路老頭兒是你師叔,原該磕上兩個頭才是,這可沒有我的事。”

    羹堯卻仍舊叩拜下去,這才又向路民瞻施禮,接着,路民瞻又指着那白衣中年書生和黑衣婦人道:“這兩位算是你同門師兄師姐,一名梁剛,一名湘雲,他兩個雖然是南邊人,卻早在這一帶落户開有買賣,又是振遠鏢局的實際主人,你以師兄之禮相見便了。”等相互施禮之後,又指着那穿道服中年人道:“這是丁真人長公子丁光華,你也不妨以平輩之禮相見,他還有幾個兄弟子侄全差在外面,那隻好等事完再見面了。”

    丁光華連忙先把手一拱道:“小兒無知日昨多多冒犯,還望恕罪。”

    羹堯才知道他乃是昨日所見那孩子的父親,忙也作了一揖笑道:“令郎端的身手敏捷已極,既承報信於前,這一路又多蒙他指點得以趨避,雖出真人所命,但那身手之不凡,小弟實深欽佩,丁兄怎反如此説法。”

    説着那彪形壯漢更不待別人引見,先站了起來大笑道:“終日傳説年二公子,為人和功夫全是頂兒尖兒,今日一見,果然不錯,我是一個老粗,可不知道説什麼才好,只好自己報上一個名便算咧。”

    説着竟先施禮,一面道:“我姓鄭,叫鄭英,外號人稱鐵椎鄭英,現在振遠鏢局算是專走西川鏢的鏢頭,言語不到,你多擔待罷。”

    羹堯知他為人一定渾愣,忙也答禮,這才又向方兆雄施禮致謝,等寒喧既畢,謝五娘和後面各人也到,各自相互見禮寒喧之下,五娘首先向丁真人笑道:“此次你雖仗義相助,除那秦嶺羣賊,但聞得盧姐執拗猶昔,卻恐難免大費手腳才可如願咧。”

    丁真人忙也笑道:“這卻無妨,我對山荊已經早有安排,只她理屈詞窮之後,也許惱羞成怒,又別生枝節,這轉圜相勸之責,卻在你了。”

    五娘點頭笑道:“只你能使她真的理屈詞窮,她如再使小性,那我還和昔年江南一樣,決計使她就範,只不過她對你那高足護犢過甚,又受秦嶺諸人蠱惑於前,先入為主,這卻不易駁倒咧。”

    丁真人卻只笑而不言,一面命人備酒伺候,不多時,便將酒筵送上,各人用罷,商量之下,決將車仗從人和幾位老夫子暫留松棚之中,單辰也在棚中將息,其餘老少男女各人,均依江湖規矩赴會,表面仍作為由羹堯率領,實際則暗中由丁真人主持,在動身之前,丁真人先喚過自己兒子丁光華附耳數語吩咐去訖,又請來劉謙劉讓二人也照樣説了幾句請二人先行,笑着又向方兆雄笑道:“這裏地勢你最熟悉,這全局勝負,最後那一着,算交給你咧。”

    方兆雄忙道:“老前輩,你放心,任他再詭,那地方有一條秘徑,他們決不知道,我只和這位鄭大哥去,包管一個不會留下,也不會讓他一個逃走,更不用説讓他奸謀得逞了。”

    説罷也攜了鄭英而去,這裏只剩下丁真人、沙元亮、路民瞻、謝五娘、馬天雄、周再興、費虎,和中鳳、小香、羹堯、羅翼、羅軫,一共十二人,丁真人略一思索又向羹堯笑道:

    “現在還有一件事,必須你帶來的人去辦,而且非口頭刻薄善能激怒羣賊的角色不可,你這樣人才有嗎?”

    羹堯看了周再興一眼道:“如論這樣的人,我這周師弟,還可算得一個,老前輩打算如何差遣咧?”

    路民瞻不由也笑道:“如論淘氣嘔人這孩子也還去得。”

    丁真人也向周再興看了一眼忙道:“既如此説,你可先從這松棚出去,尋着我那孫兒丁旺,教他把那兩大車東西交給你,他少不得會告訴你一個辦法,不過此舉雖在激怒賊人卻須防他用暗器傷你,非極小心不可,務須仔細才好。”

    周再興欣然領命而去,老回回忙又一翻怪眼道:“你這老道士,有話不會明説嗎?此地既無外人,何必又這等鬼鬼祟祟的,我實在耐不得咧。”

    丁真人大笑道:“這裏雖然全是自己人,可是人多口雜,如果明説,難保不泄漏出去,事未成而機先露固然不好,而且我們做事,還有一大顧忌,不得不爾,只等事完,我一説,你也許就明白咧。”

    説罷,又向天雄耳邊數語,便出了松棚各自上馬前行,不到二三里,忽又見小徑反又趨高陡狹窄,二面雖然間有村落也愈形荒僻,等翻了上去再一看,卻又是一個陡坡蜿蜒而下,一邊是峭壁參天,一邊是懸崖千丈,端的又是奇險去處,再從坡上下去不到半里,只見前面一處沙坪,滿生着荊棘油松,和半人深的荒草,中間卻用人工開出來方圓七八丈一塊空地,搭着兩座綵棚。倏見一個渾身短衣束扎的精悍壯漢,疾趨而前道:“哪位是北京下來的年大人,前面便是黃草坡了,我們總當家的孟三婆婆和太白山盧十九娘老前輩,還有天水三眼天王廖樹聲廖老前輩,已替大人設下行轅,現在前面恭候大駕,還請歇馬一敍。”

    羹堯方欲答言,天雄已先喝道:“大人早已有令,此番相見仍依江湖規矩,以免爾等不服,既然那孟三婆婆着你來迎,可説大人就到,着她小心便了。”

    那人猛翻兇睛,向眾人一看,冷笑一聲道:“你休得發橫,我是奉命而來,反正今天一會誰都有份,你也跑不了。”

    説罷,悻悻而去,羹堯心知天雄所言必出丁真人之命,也不問什麼,仍舊前行,忽見周再興和兩個壯漢,趕了兩輛大車前來,那車上滿堆着麻袋,丁光華和丁興丁旺兩個孩子也押着一輛下着車帷的騾車走來,不由詫異,正待要問,但見各位老前輩全不開口,可丁真人更是含笑點頭,便也不再問,那三輛車跟在眾人後面,不多時,便循着陡坡而下,才到那沙坪上,便見孟三婆婆、聞道玄、三眼天王廖樹聲,一齊迎了上來,首先由孟三婆婆把手一拱發話道:“年大人,我等雖系山野草民,但今日之事,既按江湖規矩相見,便恕不見禮了,那邊綵棚專為大人和隨行高親貴友而設,大人遠道而來,且請入座,容稍奉三杯水酒,再為請教如何?”

    説罷,把手一擺,便肅客前進,羹堯再將那沙坪仔細一看,只見那山徑陡坡,從東面沿着峭壁一路迤邐而來,到得沙坪,便折而南下,北邊一帶是三五丈高的石壁,東邊便是那條山徑,徑外全是嵯峨怪石,荒草叢生,遠看下去一片焦黃,端的險峻異常,除那條山徑而外,不但簡直無路可尋,而且那些怪石一直連向南邊,起伏不一,內陷外突,往往相距數丈,便連着腳也難,因此除了那條山徑東北南三面全是死路,只西邊灌木叢生,無法看清,但在坡上遠看,也彷彿是個懸崖,更下臨無地,算來只有那條小徑可容上下,心已料定,單就地形而言,其中已屬必有奸謀,再看那沙坪中間,兩座綵棚,一處偏東,卻好扼定那條山徑,西邊一座卻在從莽之中,秦嶺羣賊已將東棚佔好,看去內面至少也有百餘人,卻留西棚以待自己,那棚全用五色油布紮成,裏面又用油布隔出五間,成了三明兩暗的款式,外面又用油布松木紮成欄杆,地下也用黃沙鋪得極平,居然几案坐具應有盡有,那三間明間當中,已擺着一桌酒席,一路進棚之後,孟三婆婆又冷笑一聲道:“今日我這老婆子是主人,本當相陪大人和諸位高親貴友才是道理,無如我們這些山野之人,卻不諳官場儀注,萬一失禮,反而不好,大人且先請用酒,我和幾位老前輩只好在那邊棚裏遙陪了。”

    説罷,便攜諸人徑上東棚,這裏孟三婆婆等三人一走,那東棚之中,便湧出來兩隊精壯漢子,各執兵刃將那條山徑上下路口,守了個風雨不透,羹堯見狀忙向丁真人笑道:“看這樣子,人家也許便想將我們全留在這裏咧。”

    丁真人也笑道:“豈但打算將我們留下而已,還有極熱鬧的場面咧,可惜我那山荊,竟不知道他們連我這老道士全家也想一網打盡,還只在為我那孽徒復仇着想,連我也不理,豈不可笑。”

    路民瞻大笑道:“古人曾有同舟敵國之説,賢梁孟卻更有進焉,連同牀老伴也視如仇敵,豈不難堪。”

    謝五娘在旁忙道:“無妨,這事少時便有變化,只盧姐一明白過來,單憑她一人便夠羣賊消受咧。”

    正説着丁真人壽眉微聳,先喚來周再興道:“這第一齣開鑼戲是你唱,卻須弄好他,千萬不可誤事。”

    周再興躬身笑道:“您請但放寬心,我這就去了。”

    説着,竄身棚外,那兩輛大車原停棚外,兩個趕車的人也在車旁,他這一出去,首先向二人一努嘴,各人提了一隻麻袋,解開繩結直趨沙坪中間大叫道:“秦嶺孟寨主聽着,敝上一路遠來,諸承貴寨派人相迎,實深感謝,現在謹先奉上一點薄禮,一共人頭六十三顆,還望點收。”

    説着,一抖口袋,倒了一地人頭,便似西瓜一般,全滾在那黃沙上面,孟三婆婆等三人因為故作鎮靜,正在緩步從容向東棚走着,聞言掉頭一看,首先入眼的,便是巴大魁那顆腦袋,其餘也全是派在沿途截殺的手下得力頭目,再一暗想所派人數,除廖樹聲林瓊仙事後趕去不在原定之內,確符其數,竟一個也沒逃出對方掌握,不由大怒,轉頭陰惻惻一笑道:

    “貴上倒記得好數目,我這老婆子且全收下,不過今天是有帳全要明算,請向貴上説明就是咧。”

    那廖樹聲卻沉不住氣,猛一轉身大喝道:“無知小子,焉敢如此欺人,還不與我躺下。”

    説着,右手一抬,便是一掌推了過來,周再興一面説着話,一面留着神,一見廖樹聲出手,連忙縱過一邊大喝道:“你這大年紀真不要臉嗎?既然擺出這種場面來,為何不等正經主兒把話交代明白便自動手,你到底見過世面沒有?”

    廖樹聲原意先將周再與立斃掌下,略振聲威,一面泄憤,不料他那劈空掌向來雖然又黑又準,此刻卻因為事前曾被謝五娘掌風掃中,又被馬小香打了五根梅花針,雖然那一掌未能打實,所中梅花針也經取出,上了拔毒靈藥,究竟功力較之平時打了一個大大的折扣,所以竟被周再興輕易避過,心中不由怒極,又聽周再興接着笑道:“真要説比上個三招兩式,不會把膽子放大了叫陣嗎?這樣毛手毛腳的算得什麼人物。”

    這一來不由將廖樹聲激得三尸暴跳七孔生煙,立刻卓立當場大喝道:“好小子欺我太甚,既如此説,你還不趕快過來受死,我要讓你在三招以後再躺下,也不算是三眼天王廖樹聲。”

    説着舉掌便又待動手,周再興正待答話,忽見眼前人影一閃,丁旺已經從車上跳落當場笑道:“周叔叔,你還不快到棚裏去,憑這老傢伙也配和你動手嗎?何況你手傷未好,也犯不着讓這老東西先佔便宜,你讓我先叫他翻上幾個筋斗不好嗎?”

    説罷,繃緊了小臉,雙手叉腰,看着廖樹聲喝道:“我爺爺因為你一再尋仇吃虧回來,近來還知安份,所以才容你在那王八窩子裏忍着,誰知這次又出來叫字號,渾充好漢,別看我年紀小,照樣會和龍象孤峯兩位老前輩一樣,再教訓你一頓,不過小爺手下卻沒有那兩位老前輩有分寸,卻須説明在前咧。”

    廖樹聲不知丁旺那一番話是有人教了出來的,其間另有作用,一見一個孩子竟這樣瞧他不起,愈加激怒,兩眼一瞪,大喝道:“哪裏來的小蛋蛋子,竟敢這等放肆,待我先來管教你便了。”

    説罷,身子一挫,便待一掌打去,驀見盧十九娘大喝道:“你且慢動手,我有話説。”

    接着,人便從東棚竄了出來,卻好落在廖樹聲和丁旺中間,先看着廖樹聲冷笑一聲道:

    “你也這大把年紀咧,難道竟和這一點點孩子較量嗎?”

    接着又向丁旺喝道:“你這孩子是誰教你出來的,憑你這點點嫩骨頭,也能湊這熱鬧嗎?

    你爺爺既然已經來了,還不快些着他出來,我有話要問他咧。”

    丁旺笑嘻嘻的道:“奶奶,你為什麼不讓我揍這老王八咧,你看他多麼狂,眼睛裏不但沒有爺爺,便對你老人家連招呼全沒打一個,便開口罵人,這能容得嗎?我成了小蛋蛋子,你老人家又算什麼咧?”接着又向廖樹聲一扮鬼臉道:“我奶奶不許揍你,那隻好先便宜你這老王八咧。”

    廖樹聲雖知來的孩子是盧十九孃的孫兒,但滿腔怒火再也按撩不住,不由厲聲道:“盧十九娘,你當真就容這孩子放肆,以小犯上嗎,對不住,你如再沒有一個交代,那我這老朽,便要替你管教咧!”

    盧十九娘正在向丁旺喝止,倏聞此言,面色驟變,把頭一抬也厲聲道:“你對這孩子,打算要我如何交代咧,方才我已着他去喚祖父出來,便也為了此事,你待怎樣?”

    孟三婆婆見狀忙道:“二位老前輩休為這點小事有傷和氣,如今我這老婆子已與武當門派勢不兩立,一切還請看在我這老婆子份上,這孩子既是盧老前輩孫兒,不妨先令回去,等盧老前輩和丁真人把話説明再説不好嗎?”

    接着又扯着廖樹聲笑道:“好在盧老前輩向來説話算數,一言既出決無更改,那聞賢侄雖然是我們這位聞二哥的侄兒,卻是她一手教養出來的愛徒,還能容姓年的白白把他宰了不成。”

    廖樹聲聞言哈哈一笑道:“孟賽珠,你可別糊塗,我雖是衝着你才出來,但也和武當一派有不可解之仇,才不惜拼上這條老命,人家犯得着嗎,再説,人家夫妻到底是夫妻,男的既然幫着姓年的,女的能幫你嗎?”

    孟三婆婆方在阻止,盧十九娘已經白髮戟張,眼露精光也哈哈大笑道:“姓廖的,你別這麼説,我盧十九娘固然向來説話算數,更從不論親疏遠近,只聞天聲那孩子確實死在姓年的小子手中,任憑他是誰來助拳,我也決不會放過,別看那老道士是我的丈夫,説翻了只他不識相,一樣動手,可是誰打算矇事造謠,借我這老婆子來替他找場,那便算他瞎了眼,快到了姥姥家咧。”

    説罷,又向孟三婆婆喝道:“我不管你們武當秦嶺的恩怨,更不知道什麼王爺侯爺,你且與我將那聞道玄喚了出來,如今真是真,假是假,卻含糊不得咧。”

    就在這時候,西棚丁真人和老回回沙元亮也向羹堯笑道:“人家今天一切是以你為主,你也該出去咧,須知道這一席酒不過擺個樣兒,卻不真是給誰吃的,如果再等人家發話,那就又要多上若干廢話咧。”

    那老回回又向羹堯耳畔數語,接着道:“你只管實話實説,決無妨礙,只對盧老前輩一經把話説清楚,我們其餘就全無顧忌,可以放手做事了。”

    羹堯點首,三人一同緩步走出西棚,到了當場,羹堯首先打了一躬,含笑道:“盧老前輩,請恕弟子年羹堯在此不便拜見,如有垂詢之處,還望明言,容我聲辯一二。”

    盧十九娘驀然顏色一沉道:“原來你便是那姓年的小子,別看這糊塗老道和沙老回回向着你,須知我方才已經説過,是則是,非則非,我卻沒有什麼情面可看咧。”

    羹堯從容笑道:“弟子素仰老前輩正直無私,此番所以敢來相見,也便是為了表明這場是非,至於丁沙兩位老前輩,雖承拔刀相助,卻非為了對付老前輩,果真弟子有不是之處,他們兩位老人家也決不會對老前輩以舊情相縛,但請放心。”

    盧十九娘冷笑一聲,且不向沙丁二人招呼,只看着羹堯道:“但能如此,你也不枉是那顧肯堂先生弟子,既如此説,我先着那聞道玄,和你對質便了。”

    説罷,猛一掉頭,卻仍不見聞道玄出來,不由含怒道:“姓聞的,如今人家姓年的已經出來,那聞天聲到底死在誰手,還不快些出來當面説明嗎?”

    聞道玄聞言,忙也走出東棚道:“我那侄兒死在這年小子所率血滴子之手,我不早已説過嗎,這還有什麼説明的?不過這小子向來下手毒辣,人被非刑拷死以後,便毀屍滅跡,你如着我找出人證物證,我卻無法咧。”

    羹堯卻冷笑道:“什麼叫血滴子,你就知道是由我統率,那聞天聲死在他們手上嗎?我年某雖然不是江湖人物,但也略知義氣所在,我與你素無往來,也説不上有什麼恩怨,但那聞天聲雖是你的侄兒,卻是盧老前輩和丁真人門徒,即使他到北京去,有什麼事要找我,也必須看在兩位份上加以説明,好生款待,焉有無故加害之理,一個大活人生死存亡卻決無法掩飾,你雖打算激怒盧老前輩與我為仇,説話還須仔細才好。”

    聞道玄未及開言,孟三婆婆也冷笑一聲厲聲道:“姓年的小子,你還記得西直門外松棚一會嗎?須知我秦嶺一派,老少三輩,死傷在你和那雲中鳳魚翠娘兩個賤丫頭手下已非一二人,這筆血債非在今天算清不可咧,這怎麼説得上素無恩怨,至於説到那血滴子,如今已經由北京城裏滿直隸山西一帶,誰不知道全是你的爪牙,當着盧老前輩你還強辯什麼,大丈夫敢作敢當才是人物,你既敢把那聞天聲活活拷打而死,難道就不敢承當嗎?”

    羹堯看了丁沙兩人一眼,又微笑從容道:“年某做事倒向來敢作敢當,尤其是對你們這些江湖下三濫的淫賊賤婦,決無姑息之理,不過那聞天聲委實未死,你卻教我在盧老前輩面前如何承當法咧。”

    盧十九娘向二面一着,不由也哈哈一笑道:“我早説過,你兩家是非恩怨,我是一概不管,只為聞天聲的生死而來,如今只有聞天聲這孩子人在,我是萬事皆休,否則便是舌吐蓮花也是枉然。”

    接着又向丁真人道:“這次你又出來蹬上這趟渾水做什麼,難道自己孩子教人家宰了不夠,還要打算嘔死我嗎?我知你與沙老回回交情不錯,是不是你兩個向着姓年的小子,也打算嘔我一下,告訴你們別做夢!今天除非天聲那孩子出來對我説上一聲,他的生死與姓年的小子無關,我自沒有話説,否則不管是誰出面,我全非先宰了這年小子不可。”

    丁真人不由也怒道:“你怎麼就這等剛愎自用,竟説出這話來,你就知道那小子一定已經被人家宰了嗎?”

    沙老回回也大笑道:“大嫂,你就這等任性,準知道我這老回回是為我們這位年老弟向你懇請而來嗎?須知目睹猶恐未必,耳聞豈得盡真,你如藉此打算替秦嶺諸人找場,我老回回自無話説,假如為了聞天聲那小雜毛,還須聽我一言才是。”

    盧十九娘仍舊怒容滿面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説便了,便打算仗着那手掌法,替姓年的硬做調人我也現成。”

    沙老回回哈哈大笑道:“大嫂,你別自己以為功力高人一等,便舉世無敵,那是大家看在丁兄份上才讓你一步,好言相勸,否則卻不是這等相待咧?”

    説着,便將聞天聲受了聞道玄欺瞞,前往十四王府尋仇被擒由自己救出,羹堯和翠娘力請周潯醫傷救治的話全説了。

    盧十九娘冷笑道:“依你這一説,你和那姓年的小子倒是天聲那孩子的救命恩人了,只是如今他這傷也該好了,人在何處咧?”

    老回回又大笑道:“你真要見他那也不難,只能依我三事,我少不得還你一個新鮮活跳的小雜毛,如假包換,你能依得嗎?”

    盧十九娘忙又厲聲道:“你只能將天聲那孩子引來一見,慢説三件,便三十件我也依得,果真那孩子已死,你這老回回又待如何咧?”

    老回回一捋項下銀色虯髯大笑道:“我如沒有一個活的聞天聲交給你,這顆腦袋便是你的,連取全不用取,我自己會割下來當面奉上,這三件事,你真能依得嗎,卻不許反悔咧?”

    盧十九娘忙道:“你只管説,我全依你便了。”

    老回回又大笑道:“你問這個嗎,這第一件是你和我們這位丁兄立刻言歸於好,仍舊回到北天山去,那太白山的山莊權且送我老回回,算是替你徒弟謝我。”

    盧十九娘道:“你要我那地方那是現成,還有咧?”

    老回回又道:“那第二件是這些秦嶺的下三濫毛賊你別管,由我們全宰了為民除害。”

    盧十九娘道:“果然如你所説,天聲那孩子未死,我這老婆子對此事自然也有一個是非明白還你,還有那第三件咧?”

    老回回卻一摸禿頂半晌説不出來,只捋着虯髯一翻碧眼向丁真人大笑道:“那第三件我委實又忘記了咧,還是你自己來説罷。”

    盧十九娘方在一怔,猛聽那峭壁上面一聲炮響,接着坡上坡下火旗信號四起,孟三婆婆忽然陰惻惻一笑道:“姓盧的,你別聽這老回回的話,打算吃裏扒外,老實告訴你,不管聞天聲那小子的死活,今天是跟姓年的來的,可一個也別打算走,你可自己估量着。”

    説着嗆啷一聲已將雁翎刀掣出,擎在手中,那聞道玄也將緬刀掣在手中,哈哈大笑道:

    “丁太沖老賊道請聽,我秦嶺一派和你天山姓丁的本無過節,今天卻是你自己送上門來,那便不能怪我們將你夫妻父子和武當派一鍋兒燴咧。”

    接着雙眉一豎又大喝道:“如今是明人不做暗事,老實告訴你們,這峭壁上面和山徑上下全有連弩和五毒烈火彈守着,你們便插翅也難飛走咧。”

    説罷,一陣大亂,喊殺之聲四起,秦嶺羣賊全將傢伙亮出,丁真人轉哈哈一笑,向盧十九娘道:“你這可明白了,你看值得嗎?”

    盧十九娘聞言不由急怒攻心,猛一轉身,看着聞道玄大喝道:“無恥賊道竟敢賺我,還不與我過來受死。”

    説着,右掌一起,一個單掌開碑便迎頭劈下,那聞道玄雖然只剩下一隻右臂,仗着緬刀削鐵如泥,抖手一刀,撥雲見日,便向她那條伸出的手臂迎了上來,盧十九娘一見那口刀形式光華有異,忙將右掌撤回,左掌一伸,一個推山式,直向胸前按到,聞道玄一刀迎空,一見盧十九娘左掌又到,一時收刀不及,又苦於只剩一條右臂,無法招架,忙將身子一側,飛起左腳便向盧十九娘腕上踢去,接着右手一翻,刀也當頭劈下,這雙招並用,端的疾如閃電,滿以為對方決難招架,卻不料盧十九娘怒極一笑,左手一沉,揸開鐵掌,竟將他那一隻左足躁骨抓牢,右手一抬又將他那條右臂連腕帶手接住,那孟三婆婆一見不好,慌忙大喝一聲,一刀向她肩背之間砍下,盧十九娘哈哈一笑,兩手一緊,猛一轉身,竟將聞道玄舉了起來向上一迎,孟三婆婆做夢也想不到她竟用一個大活人,當了兵刃,收刀不及,一下正砍在聞道玄背上,那聞道玄自被抓牢,手腕足踝便似加了兩道鐵箍,本已受不住,方叫得一聲哎呀,背上又着了孟三婆婆一刀,刀鋒深陷入骨,大叫一聲登時昏死過去,那東棚之內羣賊,一見孟三婆婆已經翻臉,也紛紛擎着兵刃圍了上來,盧十九娘見狀越發大怒,眼露神光,白髮根根直豎,一下將聞道玄,掄了起來,橫掃過去,羣賊不由大駭,紛紛後退,猛聽三眼天王廖樹聲大喝道:“爾等閃開,待我來拿她。”

    説着,大吼一聲,竟赤手空拳,竄了出來,一分雙掌又喝道:“盧十九娘,你這反覆無常的老賊婆,是好的,先將人放下,你我走上個三招兩式,須知旁人怕你,我姓廖的還沒有把你夫婦放在眼中,你便內應外合,夫婦同上,我也不懼。”

    盧十九娘不由哈哈一笑,猛撒手,將那聞道玄扔向東棚,也大喝道:“你這老賊是龍象孤峯兩位大師手下漏網遊魂,公然也敢向我叫陣,既如此説,還不前來受死。”

    説罷也一分雙掌,迎了上去,這兩人一動上手,只聽掌聲呼呼風響,將在場各人逼出方丈以外,孟三婆婆連忙退向東棚一面大喝道:“廖老前輩不必與這出爾反爾的老賊婆力敵,你只和無戒老師父守住上下坡路口,便不怕他們飛上天去咧。”

    説着,抽出紅旗一招,羣賊又是一聲吶喊,連弩齊發,直向西棚眾人射去,猛見丁光華和丁旺丁興兩個孩子,打開騾車,取出五六杆鎦金鳥槍,分給二羅周再興一人一杆,又匆匆取出火繩亮好大叫道:“萬惡淫賊,全仗火彈暗器取勝,如今那峭壁上面的伏賊已經全給宰了,坡上坡下賊人也各自有人接着,只剩下這裏的男女賊頭,他既不仗功夫取勝,我們快拿這個轟他。”

    説着,火槍齊發,一片硝煙鐵砂子直向東棚羣賊打去,這一下,只打得羣賊倒下了一片,連弩頓停,那盧十九娘和三眼天王廖樹聲仍在一死相拼,只因雙方功夫深湛,招數神速,兩面全看不出身形來,只見兩個人影,在閃爍不定,丁光華方説得一聲:“聞師兄人已在坡下,媽何必和這老賊苦鬥。”

    那東棚羣賊,忽又退出棚後,全到了山徑上面,接着改用彈弓打出一片五毒烈火彈。

    那彈一落地,毒煙烈火四起,尤其是那兩座綵棚,全用油布搭成,外面除中間一塊空地而外,全是油松荒草叢莽,一經着火立刻火雜雜燒了起來,丁真人和沙老回回,忙命眾人將車馬,全趕向沙坪空地當中,一面仍用火槍轟了過去,誰知羣賊吃了一次虧卻長了見識,全向山徑東邊怪石之中伏定,那火槍卻無法打着,只一衝過去,賊人利用地形掩護,轉用連弩射過來,時間稍長連那東棚也全燒着,只見漫山遍谷,全是一片赤焰,只中空一塊沙坪,火勢雖未侵入,也燻灼得極其難受,幸而,平靜無風,北邊又有一塊石壁擋着,尚有一面可以稍避,大家全被逼向壁下,那盧十九娘和三眼天王廖樹聲在那火圈之中,仍各一死相拼,誰也不肯住手,看看鬥到五六十回合,只因雙方各有顧忌,又全知二人脾氣古怪,決不容旁人説話,秦嶺賊人更有讓二人同歸於盡之意,只不過怕一個打不着,激怒反攻,所以誰也不敢相助,就在這個時候,猛聽兩人同時大喝一聲:“着!”那三眼天王廖樹聲已着了盧十九娘一腿,打入西棚火窟之中,盧十九娘也大叫一聲,倒向沙坪之上,這一來羣俠不由大駭,丁家祖孫三代四人首先搶了出去,將人挾向石壁下一看,只見左肩胛骨下釘着一宗暗器,看去不大,只有些許露出,但衣衫已經滲出血來,盧十九娘卻苦着臉,緊閉二目,一言不發,丁旺一見祖母受傷,不由既驚且怒,一伸小手,便待去拔那暗器,丁真人連忙喝道:“這是那老賊獨門暗器,束手棗核釘,另有起法,只一拔,你奶奶便送命咧,你不看她強運真氣,連嘴全不開嗎?”

    就這搶人説話一剎那之間,只聽羣賊又是一聲吶喊,弩箭夾着五毒烈火彈,又向這邊打來,眾人不由大怒,各用兵刃劈空掌格出火圈之外,人雖無恙,但好幾匹馬已受傷,接着,忽聽那峭壁之上,一片吆喝叱吒之聲,老回回沙元亮,不由説聲不好,忙就平地竄起丈餘,雙手一撲石壁,又上去數尺,接着在石隙一株小樹上踏了一腳,又上去丈餘,只見那峭壁上面只是方圓不到五丈的一座小峯,除亂石縱橫而外,只有幾株矮松,卻躺了一地死屍,那鄭英也倒在一塊大石後面,似已受了重傷,方兆雄正提着一口長劍,守着從峯後上來的一個陡坡,和一羣賊人在廝拼着,那為首一人,竹笠芒鞋,一身道服,右手空着,左手提着一支青銅判官筆,饒得方兆雄曾得了因大師真傳,那口劍上下飛翻,便似游龍天矯一般,也看看不支,被逼得步步後退,後面賊人已經攻上石坡一齊高聲喝道:“好個姓方的,平日我們向來河水不犯井水,劃出道來,讓你在這秦嶺上下吃碗太平飯,今天竟也敢吃裏扒外,將我秦嶺老少三輩,全給賣了,你是活得不耐煩咧。”

    方兆雄雖然渾身來汗,手底下越發不支,卻全無懼色,轉也大喝道:“你方大太爺,只因顧念江湖義氣,容爾等活到現在,對這一方老百姓已是內愧,今日才算是為民除害,不怕把這條命賠上,也算值得咧。”

    那道人聞言冷笑一聲,猛抬右手向劍上一架,正架在虎口上,只聽得錚的一聲,火星直冒,接着大喝一聲:“撒手。”向後一奪,方兆雄不由半臂全麻,虎口震裂,那口劍便脱手飛去,那道人左手判官筆一起,便又向他印堂點到,方兆雄身子一挫,方才避過那一筆,道人右掌一起又當頭劈下,這一招已是萬難閃避,卻好老回回人也趕到身後,慌忙一伸右手,向那道人腕下一託。

    方兆雄才得命竄了出去,那道人出其不意,手腕略觸掌風,便覺潛力有異,險些幾被刁住,忙將右手一收,再一細看,不由倒退了半步,一掀鼠須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沙老土司,也趕來湊上這場熱鬧,我們還須好好周旋一場,莫負此會才好。”

    沙老回回也仔細一看,那來的卻是魔爪天王硃砂手侯威,不由也哈哈大笑道:“我也真想不到,這一場竟有你在內,那我這老回回這一趟倒真算沒有白來,你我這筆舊帳,也許就在今天,可以做一了斷,只是聞得你這一隻右手已被我那年老弟踢斷,如若動手,你不嫌冤屈嗎,果真自覺不行,只當場説明,我老回回也決無勉強之理,你只管就此回去便了。”

    侯威聞言把右手一揚冷笑一聲道:“這個你但放寬心,我這右手雖斷,已用精鋼補好,自問不減當年,只你不説我仗着這隻鐵掌贏你便行咧。”

    沙老回回一看,果然他那右手上已經套上了一個掌形鋼套,那鋼套上及肘際,腕掌之間,似尚可以活動,不由大笑道:“只你不嫌死得太冤,那我老回回便要領教咧。”

    這二人正在各將一腔怒火強行按撩交代着,那下面羣賊已經衝了上來,兩人打算繞過老回回,撲奔峯上,方兆雄忙來阻擋,卻無如劍已脱手飛向坡下,虎口又裂,正在着急,猛聽身後一聲嬌叱,劍光閃處,便似一道白虹飛瀉而下,正落在方兆雄前面,那二賊一個方從老回回左側繞出,一見來的竟是一個勁裝少女,方在一怔,那少女更疾如閃電,人才落地,便是一個玉女穿梭分心刺到,那賊未及接招便被刺了一個透明窟窿向坡下倒去,另一從老回回右邊繞出的賊人也被老回回大喝一聲,飛起一腿,踢起丈餘,倒栽了下去,那侯威見來的是馬小香,不由把牙一咬,圓瞪着一隻小胡椒眼冷笑道:“原來你這丫頭也來了,你既有這本領,替那年小子將傷醫好,少時再試試便了。”

    老回回把右掌一起怒道:“你這老賊既然打算受死,哪來的許多廢話。”

    説罷,便是一掌當頭劈下,侯威身子一側,猛伸右掌,竟來硬接,老回回冷笑一聲,掌勢微側斜劈而下直向他肘際橫切過去,侯威就勢一個撥雲見日,仍來硬接他右掌,老回回右手一沉,左掌又當胸推出,侯威身子一側,避開正面,左手的判官筆,直向他脅下點到,老回回右掌一起便來託他左肘,侯威身子一轉,右手一撤,倏然大喝一聲:“着!”左手鋼套一屈,便向他禿頂築下,老回回疾忙將頭一側,右手向上一伸,便來刁他那隻右肘,侯威一擊不中,左手撤回,右手的判官筆又當胸點到,這二人全是見招拆招,各自不離寸步,那坡下羣賊,又從兩側,奪路上來三四個,方兆雄連忙大叫道:“姑娘快擋着,別讓他們上來,如今下面火勢正盛,如果再讓他們在峭壁上面用火彈攻下去,那便不得了咧。”

    説着,竟不顧虎口負傷,赤手空拳又趕了上來,小香一見忙道:“方爺休慌,待我來把他們全打發下去。”

    説着把手一揚,那西邊上來的二賊,當頭一個,先被梅花針打中雙目,只痛得倒在地上直滾,那後面一個方怔得一怔,也被打中要穴倒了下去。

    那從東邊上來的一個,情知不妙,忙向侯威身後一縮,卻為老回回掌風所中也倒下坡去,小香一聲嬌叱,索性竄向一塊大石上面,從沙侯二人側面向那坡下一看,竟還有十餘悍賊,打算上來,兩下相隔不過丈餘,忙又取了一撮梅花針,用了一個毒龍戲水手法,便似一蓬針瀑飛灑而下,那石坡原甚陡滑,又寸草不生,毫無掩遮,那翻得最上的七八個一聲驚呼便全滾了下去,後面的有的也被撞得立腳不住,跟着一路滾了下去,還剩下兩三個離得較遠,未曾波及,哪還再敢上來,不迭的也轉身逃了下去,小香看得清楚,一見賊人便和肉球一般,互撞連滾而下,正在嬌笑不已,猛聽天崩地塌也似的一聲大震,那峭壁下面,忽然飛起一片濃煙烈火,挾着無數飛沙碎石,便似疾雷之後一陣冰雹,落了一地,這一下不由驚得花容失色,再縱向峭壁上面向下一看,只見一片煙霧迷茫,那塊沙坪西半邊,已經全崩塌下去,正不知下面諸人生死如何,猛又聽那侯威哈哈大笑道:“沙老回回,你聽見嗎,只這一聲,那年小子和丁老雜毛等人便全成齏粉,向枉死城報到去咧,你還不趕快納命嗎?”

    老回回聞言不由既駭且怒,頷下虯髯根根直豎,便似一個銀色刺蝟,兩隻碧眼立呈異常光華,猛推雙掌,那股潛力竟絕非方才可比,侯威猝不及防,一下便被掌風排出丈餘,好像斷線風箏一樣,倒栽下石坡去,一連幾個筋斗不見形影,老回回更不暇再看他生死,立刻也竄到峭壁上面一看,那股濃煙烈焰已經全沉了下去,下面火勢仍熾,但已向陡坡之下和山徑東側延燒過去,那沙坪齊着西邊綵棚全塌了下去,已成一個十餘丈高下的斷崖,那峭壁下面,馬匹車輛仍在,也未見燒燬,只人卻一個也不見了。

    這一來,只急得他禿頂放光,一雙碧眼瞪得銅鈴也似的,大叫道:“小香,你看見他們沒有,到底到哪裏去了?”

    接着又一跺腳道:“這全怪那丁老雜毛不好,既要顧這,又要顧那,無端要用什麼計,打算把人家一網打盡,如今自己先全完咧。”

    話猶未完,猛見小香忽然把手向那山徑上面隘口一指道:“姑父,您先彆着急,那裏不是年二爺和中鳳姐姐嗎?”

    接着又道:“您瞧我師父和路大俠等人不也全在那裏,那丁真人已和一個紅衣和尚拼上咧。”

    老回回再定睛一看,果見丁真人正用一口長劍和一個紅衣番僧在廝拼着,其餘各人,全是一手使着一面鋼盾,一手使着兵刃在那條山徑上,冒着火焰,一步步向殘餘羣賊逼了過去,最奇怪的是那盧十九娘,竟披着滿頭白髮,已將孟三婆婆逼向火窟之中,遠遠看去簡直和瘋虎一般,謝五娘卻緊跟在後面,似恐有失,這才心下略放,再看那方兆雄和鄭英時,兆雄只虎口震裂,鄭英卻被侯威判官筆點中暈穴,人已昏暈過去,忙將穴點開,一問情形,才知道方單二人和丁真人久已打聽清楚,秦嶺羣賊這條毒計,是打算將羹堯和同來諸俠安置在這塊絕地之上,四面施用火攻,上面再由峭壁之上,用五毒烈火彈打下,務使全部葬身火窟,一個不留,那峭壁上,峯頂原有十六名悍賊,各攜火彈連弩埋伏,本定一等下面説翻,四面火起,即用火彈打下,使羹堯和羣俠插翅也難飛出沙坪之外。

    那西棚之下更埋有論百斤火藥硝磺,火勢一熾自然引着,就不將眾人燒死,必也轟成齏粉無疑,所以依前商定,一面由丁真人賠同赴約,一面由方兆雄和鄭英二人,先從山後翻上小峯,將所伏悍賊除去,佔好峯頂,卻不料方鄭二人雖然將所伏賊人殺死不少,卻仍被逃去一二人,羣賊得訊立命侯威率人趕來,鄭英曾被點中,方兆雄也被侯威將寶劍震飛,支持不住,幸而老回回和小香先後趕到,這才解圍,轉危為安,老回回聽罷忙道:“既如此説,這地方還離不得人,你們三個且不用走,且等我先下去看看再説。”

    説着立從那峭壁之上飛掠而下,真似一隻大鷹一般,頭上腳下,竄向山徑而去,等得快要着地,倏又兩手一分,向下一翻,仍舊雙足落地站定,仔細一看,就這片刻之間,那東棚羣賊已經非死即逃,大半葬身烈焰之中,一股焦臭之味,令人觸鼻欲嘔,那火勢也成野燒向四面擴展出去,沙坪之外和近處一段山徑,除一片焦黑之外,火已全熄,只仍熱煙薰蒸未已,那西邊崩裂之處,已成斷崖,沙石尚有崩瀉,再向那東邊山徑轉折處看時,只因風向東南,一路均多岩石,火勢尚未波及,一個鐵面虯髯,身穿大紅烈火袈裟的番僧,手使一柄奇怪兵刃和丁真人鬥得正烈,其餘各人全遠遠站着,盧十九娘也被謝五娘扯了回來,孟三婆婆卻已不知去向,忙再一問情由,原來自從老回回縱上峭壁之後,小香因為姑父年邁,放心不下,也用轆轆功夫竄了上去,這峭壁之下,卻火勢愈熾,幸而那一片鋤開沙坪並無草木,未經延繞,眾人也被烤得難受,丁真人一看東邊火勢已伸向山徑之外,忙向丁光華道:“你母親所中這束手棗核鏢非先設法起出不可,我是無法兼顧,爾等可速作準備,千萬遲延不得。”

    説罷,先從懷中取出一柄小小金錯刀,將盧十九娘衣服劃破,一看那鏢,正打在肩窩上,忙又向盧十九娘道:“你放心,那鏢正打在軟處,毒藥並未迸出,只起鏢得法,決無妨礙。”

    説着忙命中鳳將十九娘半扶半抱着,用那小刀在鏢傷創口四周輕輕一旋,挖出對徑二分、深約寸許一團肉連鏢一齊帶出,拿在手中詳細看了一下,一面用金創藥將刨口上好,這才舒了一口氣笑道:“如今鏢已起下,幸而未遭毒手,你也可以歇上一會咧。”

    接着,又撕下一幅衣衫,替她包紮好,將那鏢連着血肉包好,連那小刀一併收了起來,猛見盧十九娘倏將二目一睜,一下竟從中鳳手中站了起來,大叫道:“好賤賊婆,竟敢設此毒計賺我,我如不將你活斃掌下也枉活這多年。”

    丁真人不由一笑,十九娘一振雙臂怒道:“你笑什麼,以為我中那老賊一鏢便無法再動手嗎?須知我雖吃那老賊暗器,不哼不哈打一鏢,他卻中我一掌一腿,如今已到姥姥家去了,我既未傷筋骨,又未中毒,這點硬傷卻不在乎咧。”

    丁真人又笑道:“那老賊不但已到姥姥家去了,便連屍首也快燒化咧,我並不是笑你,而是笑那賊婆枉費心機,真成了惹火燒身,你不見那火勢東延,那些狗男女,已經走投無路嗎?”

    盧十九娘抬頭一看,果然火已燒過山徑,延及那邊怪石叢中的蔓草,羣賊欲待從山徑下去,路已燒斷,只有捨命向東邊怪石陡坡退去,無如火勢猛烈,石坡又陡險異常,稍一不慎,不是葬身火窟,便是栽下坡去粉身碎骨,再看丁光華父子已經放下鳥槍,又從那騾車上取出十來面鋼盾來,那鋼盾高可半人,闊約二尺,乍看便似藤牌一般,但護身防弩之外,也可略擋火勢,不由又笑道:“原來你們早知賊婦有此毒計,連這東西全預備好了。”

    丁真人又笑道:“他們打算在這西北一帶鬧鬼,怎麼能瞞得了我們,老實説,不但這一番佈置我早知道,便連那主謀劃策是誰,我也早知道,人家這一着,表面是羣賊為了對付這位年老弟,實際卻是想把禍事加在我夫妻和那兩位劉賢弟身上。

    甚至連西北的遺民志士全一網打盡,其計雖毒,卻可惜天理難容,如今卻反做成了我們咧。”

    説着猛一抬頭,一看東側轉角小口,忙又道:“這裏無須你再出手,不妨安心養傷,少時你也許就全明白了。”

    接着又向謝五娘道:“謝姐勞駕,多看顧你這老姐姐一點,那邊還有一個厲害人物,須我和路兄前去料理,否則一經漏網,便又留下後患,須大費手腳了。”

    説罷,便和路民瞻各自取了一面鋼盾在手,掣出背上長劍,向那東側山徑轉角衝了過去,丁光華和丁興丁旺正待扶十九娘上車,誰知盧十九娘卻一翻兩眼喝道:“你們也聽他胡説,這一點微傷,也值得躺下來養傷?還不趕快跟你父親爺爺去,真打算嘔死我嗎?”

    謝五娘見狀忙道:“你們大家且全隨丁真人和路大俠去搶那山口,這裏全有我咧。”

    説着又向盧十九娘笑道:“你真是江山可改,本性難移,怎麼這大把年紀,還是那少年火爆脾氣,你就不躺下,也值得生氣嗎?”

    眾人聞言,連忙各攜鋼盾兵刃跟着衝了過去,盧十九娘卻看着謝五娘笑道:“這數十年不見,真如幻夢一般,你也全老了,絕不是當年花枝招展顛倒眾生的模樣咧。”

    五娘不由也笑道:“只你能服老便行,我固然已經雞皮鶴髮,成了老太婆,你又何嘗還是昔年宜喜宜嗔慣使小性兒的俏模樣兒咧。”

    這兩位老去巾幗英雄,正在烈焰圈中閒話當年,那丁真人和路民瞻,已經衝過山徑,上了來時那條斜坡,猛見羣賊之中有幾個矯捷的,竟也衝過烈焰翻上坡去,二人正趕了上去,忽聽一聲叱喝,眼前紅影一閃,已經飛縱下一個豹頭環眼,項下虯髯如蝟,頭戴金箍,身披大紅烈火袈裟的番僧來,看那樣兒,不但氣象威猛異常,便就那縱落之勢,也可看出輕身功夫已臻上乘,丁真人忙向路民瞻笑道:“路兄沒見過吧,這位便是青海紅教中有名人物,大喇嘛烏爾克,他因曾在中土雲遊各地,自取法名無戒,別看他鬚髮未白,還和壯年一樣,實在也在七十以上咧。”

    路民瞻連忙笑道:“照這樣一説,一定是昔年在流寇中,以天殺星得名的無戒和尚了,這倒真是幸會,你我行將就木,還須好好結上這一場善緣才是。”

    話猶未完,那番僧已經讓過上去的數賊當路而立大喝道:“丁太沖,休推睡裏夢話,今日之事,你我唯有一拼死活,廢話少説,還不快納命來。”

    丁真人一擲鋼盾微笑道:“不説廢話也好,你打算怎樣動手咧?”

    無戒一掀僧袍,掣出一對二尺來長的奇怪兵刃,乍看便如兩根鐵鐧,上面安着兩隻鐵手掌,但在掌之下又各有一個鋒利鋼鈎,一面哈哈大笑道:“你佛爺闖蕩江湖,向憑這一對仙人斷魂鈎取勝,這一對鐵掌之中又藏着九九八十一根仙人斷魂鈎,任憑你赤手空拳和刀槍劍戟,佛爺一律用這對兵刃奉陪。”

    接着又大笑道:“聞得你這老道士向以拂塵劍得名,今天便用這對兵刃向你請教便了。”

    丁真人又抱劍微笑道:“貧道雖創拂塵劍法,但向來因人而施,不遇真正能手還犯不着用那拂子,你既仗這對仙人掌得名,不妨使來,貧道只用這柄寶劍也許便夠咧。”

    無戒聞言不由大怒,一擺一對帶鈎仙人掌大喝道:“丁太沖休得在你佛爺面前賣狂,你既不用拂塵,我也不用雙鈎贏你,只憑一鈎便也足夠咧。”

    丁太沖又從容笑道:“刀槍無眼,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向來用慣雙鈎,只用一隻,萬一稍有不便,豈不冤屈,如依我勸,爭勝不在兵刃,還是用一對的好。”

    無戒愈怒,將左手兵刃仍在腰間插好右手一起,掄鈎在手又大喝道:“老賊道,這用不着鬥口,快來納命便了。”

    説着,當頭一鈎打下,丁真人也舉劍相迎,一來一往鬥在一處,這時,羹堯和其他各人全已衝了過來,大家貼着石壁一看,丁真人那口劍固然出神入化,兇僧那隻斷魂鈎點、打、鈎、搠,也兇猛靈活異常,轉眼之間,便連拆十餘招,倏聽他高喝一聲打,那隻鐵掌中指上,忽然聯珠發出三根寸許釘形暗器,直向丁真人印堂、咽喉、胸膛打到,兇僧無戒那對仙人斷魂鈎,原和艾金蓮、餘媚珠師徒所用鳳凰輪同出一源,那鐵掌十指之內各藏斷魂釘多少不等,如果雙鈎同用,可以一發十支,更可聯珠發出,妙在發射全藏在進招撤招之中,如不自己喝打,對方決無法得知,雖難及遠,但二十步之內,卻極難閃避,那釘又支支喂毒,打上只三個時辰必死無疑,如中要穴,更是見血封喉當場斃命,兇僧昔年仗以成名,便全在這對兵刃,但丁真人一則功夫精純,已臻絕頂,二則又素知兇僧這對兵刃訣竅,稍有動作立刻覺察,兩下雖然欺得極近,兇僧動作也極快,仍被一閃身,從容避過,一面就勢還招,一面笑道:

    “你這幾根騙孩子的破銅爛鐵,貧道素所深知,以後再用,便不招呼也是一樣,這樣吆喝,卻大可不必了。”

    無戒聞言,不由更外激怒,雙眉一豎大喝道:“老雜毛,休得逞能,你再看這個。”

    説着乘着一劍砍來,倒竄出去丈餘,右手握定那鈎,似乎抖了一個鈎花,那三十餘支斷魂釘,便似一蓬驟雨一般上下左右聯珠打來,丁真人只哈哈一笑,劍尖一起便似一個極大月暈,又似一團冷森森的寒霧,將身護定,接着只聽錚錚連響,便和一陣竹樓急雨一般,那一片斷魂釘全被打落,一支也沒有剩下,這一來不但無戒大駭,便連路民瞻這樣一個大行家,也忍耐不住喝了一聲彩,羹堯中鳳等,更是大開眼界,丁真人等他斷魂釘打完,又抱劍而立微笑道:“方才我已替你數好,這片刻之間,你已打完四十一支斷魂釘,聞得你一共練了八十一支,那隻鈎中也必還有四十支,不妨取出,再讓我見識見識咧。”

    無戒臉上再也掛不住,連忙一橫那鈎大喝道:“賊道休得誇口,你佛爺既已説明在先,焉有説了不算之理,我便不用暗器,只憑這柄仙人斷魂鈎,也一樣可以贏你。”

    説着正待二次動手,猛聽得那沙坪之上,一聲大震,火藥已經爆發,丁真人不由説聲:

    “且慢。”

    再掉頭一看,那片沙坪已被烈火濃煙籠罩,便似天崩地裂一般,只因心切盧十九娘和謝五娘安危,正待奔看情形,那兇僧無戒卻哈哈大笑道:“老賊道,你打算藉此下坡逃走嗎?

    那可沒有這等便宜。”

    説着一個縱步,掄鈎便是一個仙人指路,當胸點到,丁真人冷不妨,幾被點中,不由大怒,把心一橫,劍走中宮,使出綜合諸家之長的天山劍法來,那套劍法,看去並不迅速神奇,卻招招全令人莫測,而且出手帶風,有時竟發尖鋭響聲,便如龍吟一般,無戒不敢大意,也將數十年自己苦練出來的一路秘魔鈎法全使了出來,這一劍一鈎全是自成一家,彼此莫測高深,又全是性命相搏,正在鬥着,那丁光華父子三人也心切盧十九娘安危,已向沙坪奔了回去,才走得幾步,便見盧十九娘和謝五娘,雙雙已從那團煙火砂石紛飛之中衝出,二人全是一身灰土,竟不向坡上奔來,轉向山徑東側飛躍而去,再仔細一看,孟三婆婆和幾個悍賊已被火勢逼得退向陡坡怪石之上,料定盧十九娘心恨孟三婆婆已極,必欲得而甘心,所以一路趕了過去,丁旺首先高叫道:“爺爺放心,奶奶和謝老前輩全已出險,正趕那老賊婆咧。”

    説罷,便搶先趕去,丁光華和丁興跟着縱了過去,其餘各人除路民瞻而外也全跟蹤在後面,那丁旺一面大叫奶奶快回來,一面一抖手連發所練甩手箭,轉眼之間,便打落數人,全從那怪石之上栽了下去,那孟三婆婆雖然未被打中,一見盧十九娘散披着一頭白髮,竟捨命從火焰中飛縱而來,似乎驚悸過甚,也從一塊大石上倒了下去,便不見縱影,盧十九娘卻被謝五娘一把扯住大叫道:“你看那塊懸石下面,便是一座深壑,那賊婦還能活着嗎?還不快隨我到那邊去看丁兄,那無戒兇僧,雖然未必便是他的對手,他既敢從青海又出來必有所恃,萬一稍有意外,你能對得過他嗎?”

    盧十九娘聞言掉頭一看,果見兇僧和丁真人鬥得正酣,那孟三婆婆又不再現身,這才勉強退了回來,老回回匆匆聽罷,聞得兇僧竟是無戒,不由又怒火中燒道:“原來烏爾克這禿廝也在這裏,那我焉能饒他。”

    説罷,猛一掉頭,又奔東邊山口而來,誰知才到山徑轉角處.忽聽那兇僧大叫一聲,猛然竄起丈餘,兩隻大袖一分,便似一個斷線風箏,直向山徑南側,斜掠了下去,一閃不見,再向路側看那下面時,卻是一個三五丈高下的斷崖,崖下便是一條溪澗,那兇僧飛掠下去之後,似因藉着雙袖凌風一竄一旋,便落在溪澗那邊,接着,一路飛縱,竄入一叢竹樹之中,老回回連忙奔了上去,向丁真人和路民瞻憤然道:“你兩個也全算是有名人物,怎麼在今天這等場面之下,竟將這兇僧放掉,須知這賊禿假佛門弟子之名,卻兇淫已極,不特昔年在流寇之中,殺人如麻,生啖肝腦,絕無人性可言,便在我那青海一帶,也是一個着名魔王,你們這一將他放走,簡直造孽無邊咧。”

    丁真人笑道:“我也和你一樣看法,原打算將這兇僧乘此除去,以免貽害這西北一帶,也許他命不該絕,所以竟弄巧成拙,以致只將他削去一耳,仍被出其不意逃去。但他這一手滿天花雨的斷魂釘,委實驚人,如非我一上來便用話把他將住,他那雙鈎八十一釘齊發,即使我用拂塵劍法,也未必便可操必勝之勢,這以後卻着實可慮咧。”

    老回回正一翻碧眼説:“難道連你也怕了這兇僧不成,那你連天山那老窩子也不必要得,還是乾脆隱姓埋名向哪裏一忍的好,要不然,這賊禿豈肯幹休,你不找他,人家也許就會找上門去咧。”

    盧十九娘攜着謝五娘也趕到,聞言首先把頭一抬道:“老回回,我們是多年沒見,你可別亂損人,那烏爾克是什麼東西,他如敢到北天山去,不用老道士動手,我也非將他碎屍萬段,替死去冤魂報仇雪恨不可,我們無法奈何韃虜、難道連這樣一個賊禿也奈何不得嗎?”

    丁真人忙道:“你那傷勢如何,怎麼又不聽話,折騰這一陣,須知那束手棗核釘,毒雖未經入血,但你也到了這個歲數,平白從身上挖出一大塊肉來,也是難當,萬一用力過甚,創口迸裂,更非所宜,現在賊人幾個主要人物,全已非死既逃,此間事也將了,我們且到那坡上松棚稍歇,你不是要見聞天聲那孩子嗎?他因膝傷尚未全愈,不能用力,二則我也因他素性極其孝友,他那叔父聞道玄既為秦嶺首惡,勢在必除,如果有他在場,縱不令我等難以處置,也教他看着難過,所以將他安置在這坡下,附近一家山民家中,少時必命來見,在京一切經過,他自會告訴你,只等此間事了,我便命華兒和興旺兩孫送你回太白山去,至於那兇僧,不但八十-根仙人斷魂釘,確有獨到之處,便他一對帶鈎的仙人掌,也自成一家,輕身趨縱功夫更到了登萍渡水、手格飛鳥的境界,方才我如非事前激怒,令他力浮氣沉,又將在他自己説出用單鈎動手,否則便真難説咧,我和他已成不解之仇,他向天山尋我,自在意中,我自問,雖然仍難除他,也未必便全輸給他,你本在太白山中,自宜仍在山莊養傷,何苦又蹬這混水咧。”

    盧十九娘聽罷不由怒道:“這次我雖由聞道玄那老賊道,連激帶將,幾乎鑄成大錯,但自從北京下來兩個奴才一露面,又用一串珠子和金銀賺我,説是什麼王爺聘禮,要請我到北京城去走一趟便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再有謝姐派去的孩子一説,我心中更起了老大疑心,本待尋你和謝姐一問究竟,但那些奴才們説的話既太難聽,又説武當少林兩派全已降了韃虜,那顧肯堂的弟子年羹堯和嵩山啞尼的弟子云中鳳,都是韃王允禎的看家狗,也是兩派和允題的引線,如今連雲龍三現周潯和了因大師魚躍龍那等人物全已成了入幕之賓,到了北京成了王府上客,又專一仗着武當少林兩派,欺負江湖人物,那姓年的更是什麼血滴子的頭腦,一言不合,便將人捕去非刑拷打,甚至殺人毀屍滅跡,這才不由我不跟着看個水落石出,如今聞天聲那孩子既然未死,那些賊人奴才又打算連我也一網打盡,這話自然全非實在,這幾年那太白山莊我已住得膩了,也想看看兒孫,少敍些時,既那兇僧非來不可,我也非迴天山不可,還要他們跑一趟太白山做什麼?”

    接着又一看老回回大笑道:“我和這沙老回回打賭已經輸了,那太白山莊已不是我的咧,這裏事了,你既要,便去不好嗎?”

    説罷又四面一張道:“我好像聽見有人説,老回回的內侄女兒也來了,是我的乾女兒嗎,人在哪裏,先讓我見見好不好?”

    謝五娘忙也笑道:“豈但是她,如今已經由我搶來做了徒弟咧,我那點薄技便打算全傳她,將來還是衣缽傳人咧。”

    盧十九娘不由瞪大了眼睛道:“那怎麼行,我計算那孩子還正是花朵兒一樣的年紀,你那不説理的師父,已經把你坑了一輩子,你還能又來害她嗎?”

    這話一説,不但各人全都不解,為之一怔,老回回更一捋頷下銀色蝟毛道:“大嫂這話,我倒不解,以五娘這身功夫也曾一時震撼江南,她如今已係太陽庵道友,雖然昔年曾經遊戲風塵,卻不見得有什麼見不得人處,小香能蒙她收在門下,正是絕大福緣,連我也喜歡,你這麼一説不太奇怪嗎?”

    盧十九娘搖頭道:“你這老回回哪裏知道厲害,她如果真的拿那孩子當作衣缽傳人,那便無異出家當了尼姑咧,好好一個孩子豈不太可惜了。”

    話才説完,老回回固然呆在那裏,羹堯中鳳心中也不由一震,正待要問,丁真人連忙攔着道:“這裏決非敍闊談話之所,如今羣賊雖有漏網,但為了對付韃虜和賊人,我已託劉家老哥兒兩個和梁家夫婦分別率領振遠鏢行夥計和當地義民,伏在坡下截擊搜捕,量也不會讓他們跑出多少去,我們還宜先回哪坡上松棚再為細説為是。”

    羹堯聞言,不由又是一驚,忙道:“老前輩這話弟子倒又大惑不解,難道韃虜已知弟子機密竟已派兵前來逮捕嗎?”

    路民瞻在旁笑道:“老賢侄且別驚慌,如果你的機密已經外泄那還了得,這不過六八兩個韃王的一條毒計,打算借你這條性命來坑你丁老前輩夫婦和西北若干遺老志士而已,幸而這位丁老道妙算如神,得訊又早,如今這羣賊一破,便可化險為夷,縱有奸謀也無所施其技了,不過這事後一切安排還在你身上,少時等到松棚再説便了。”

    老回回正説:“好個路老頭兒,你把我從北京裏一直拉了出來,跑上這一趟遠路,卻連這大的事全瞞着我,那兩個韃王到底又鬧什麼鬼,現在事情已經快完,你再不説可不行咧。”

    卻又被丁真人攔着,堅邀同往松棚再為詳説,老回回好多事全悶在心裏,不由憤然道:

    “這些時全是你這老道在鬧鬼,你便再有才情,也值得在我老朋友面前賣弄嗎?”

    接着又自覺把話説得太重,轉咧嘴一笑道:“照這樣一説,無怪我們這老嫂一怒而去,住在太白山莊不打算再理你,便我老回回也非絕交不可。”

    説罷又指那峭壁上笑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個諸葛亮,用兵如神,你將那方小子和姓鄭的派到那上面,倒是不錯,宰了十幾個猴兒崽子,免得讓大家全燒死在那沙坪之上,可是,不是我老回回和我那內侄女兒兩人趕上去恰好正是時候,如果容那侯威得手上去,大家仍非完不可。那是一計不成,又饒上那方小子和姓鄭的,你這諸葛亮不用到五丈原也早該火化金身歸位咧,如今既然收兵回去,那上面三個人還留在那裏做什麼,倘若再瞅個冷子,冒出幾個你沒算計到的能手出來,那可難説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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