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着手中劍法一緊,直逼了過去,才只兩三招過去,鄭洪便覺不支,忙趁中鳳一劍刺來,身子一閃,避過那一劍把頭一低,嗤的一聲,接着低喝一聲“打”,一枝緊背低頭花裝弩直向中鳳咽喉射去。中鳳就勢一劍打落,即便趕去,那鄭洪一下跳出圈子,刀交左手,右手一揚又是一枝袖箭打到,中鳳劍勢一沉,又將那箭撥過一邊,鄭洪猛一抬手又哈哈大笑道:“好丫頭,你再瞧這個。”
一聲説罷,只見五枚五毒硫磺彈便似一朵梅花罩將下來,中鳳忙將嬌軀一扭,從五彈空隙之中,斜竄出去二丈來遠一聲嬌叱道:“無賴潑賊,你打算仗此下流暗器傷人那是妄想,再不束手就縛,那就莫怪我要留下你這顆腦袋了。”
説着,只聽身後呼的一響,那五彈一齊落地,冒起一大片火光,接着遙聞有人喝道:
“雲小姐且慢下手,我要留他活口。”
只這一瞬之間,但見一條黑影閃處,便似大鳥凌空一般,越過自己,已在鄭洪身前落下,又冷笑一聲道:“你這笨賊,憑你這等江湖下三濫,豈足污雲小姐寶劍,還不趕快跪下來,你胡師爺要問你口供咧。”
那鄭洪自從學會秦嶺各種毒藥暗器之後,也深知敵人有備難制,便暗下苦功,用金錢鏢手法,將那毒彈練得能五枚齊發,一下便如火網一般將人罩住,便有再好功夫,雖有解毒防禦,只要被五彈罩上,也非活活燒死不可。卻想不到中鳳身法之快,疾如閃電,不容彈落火發,便竄身追來,已是吃了一大驚。再聽一聲吆喝,平空又落下一人,那口氣便似自己已經被擒,等侯問供發落一樣,不由既驚且怒。等在火光遙燭之間向那人一看,卻是一位頭戴瓜皮帽,身穿長袍馬褂的中年人,最妙的是,一杆京八寸的小短旱煙袋尚未離手,餘煙猶在,真活像一個刑名師爺,一點也看不出是一練家子來。但方才那身法,較雲中鳳卻有過之無不及,心中微怔之下,料定這又是一位強敵,再看園中四面八方全有人圍上來,連忙撤頭便跑,那人大笑道:“你這王八羔子真不開眼,我從雲小姐手中討下你這顆腦袋來還能讓你跑了嗎?”
説着,只聽後腦呼的一響,右腕大痛,不由撒手扔刀,接着啪的一下,眼前金星直冒,又捱上了一個大嘴巴,那人又大喝道:“你胡師爺問話,怎不對答便打算逃走,世上有你這等笨賊嗎?”
再看時,只見那人已經站在前面,手握煙袋仍然如故,不由怒極,眼露兇光,把頭一低,一枝弩箭又向來人咽喉射去。
那人身子略側,便自避過。接着一個仙人奪影人已閃向身後,用手中那枝短煙袋在他脅下一點,鄭洪只覺半身一麻,便自不能動彈。這原只一剎那的事情,中鳳在火光之中,已經看得清楚,那來人正是鐵筆書生胡震,不禁笑道:“胡爺的身法手法端的太靈妙了,便連我也沒有看清你是怎麼來的,這一舉手之間,便將賊人擒住,真正教人欽佩之至。”
胡震笑道:“我本在前面和那位曾兄下棋,忽聽外面有了動靜,一看那紅燈指向這裏,正趕來,那位李大姑娘已經敗下來,再聽你笑聲連連,我因素知你那外號,對付敵人笑聲一出便下辣手。只恐一下將這廝宰了,有些口供還須要問,所以才出面將他制住,還請恕罪才好。”
中鳳不由臉上一紅低聲道:“我那諢號早經不用,毛病也改咧,您可不能再這麼説了。”
接着又道:“這賊下流已極,問明之後,還望誅卻不容他再害人才好。”
説罷,便將寶劍入鞘,向玉英胡震告辭,徑自一路飛縱回去。因被胡震暗中一提她笑面羅剎的外號,心中不免慚恧,也賴得再敲院落門進去,仍舊從院牆一躍上樓,穿窗而入,誰知才到室中,便聞有人嬌笑道:“啊呀,你都快做新娘子咧,怎麼還從房上跳來跳去的,難道就不怕有人見怪嗎?”
再一看時,卻是翠娘,正在當窗而坐,一手撩着鬢角,不由也紅着臉笑道:“我早知道你今夜該來咧,所以煮茗候教。卻想不到忽然來了一個毛賊,我既住在這兒,怎麼能袖手旁觀?你既來了,怎麼不説正經話,一見面就開玩笑,這也是你當姐姐的該説的嗎?”
説罷,一面取茶獻上,翠娘接過茶杯,看了她一眼又笑道:“怎麼不是正經話?難道鑲黃旗還能另外有個規矩,在做新娘子以前,應該先跳上幾天房子才對嗎?這個我倒不解咧。”
接着又道:“你別先説我不像個當姐姐的,我這姐姐今天可是大興問罪之師來了,我寫信給你,為什麼只回我一張白紙,那是什麼意思?今天你須還我一個明白來。”
中鳳紅着臉瞪了她一眼道:“你那一封信教我如何復法?不給你一張白紙又如何下筆咧?”
翠娘呷了一口茶又笑道:“那又有什麼為難的,你只實話實説不也就行了嗎?我又不是年師弟,難道還拿着那封回信,做個自甘做妾決無反悔的把柄不成?”
中鳳不由嗔道:“一晃也一兩年沒見,今天你跑來就專為消遣我嗎?”
説着不由眼圈兒一紅掉過頭去,幾乎要哭出來,翠娘見她真有怒意,而且忍着兩泡眼淚,連忙放下茶杯笑道:“你別生氣,我是逗你玩的,不但你那一片苦心我全知道,便連年師弟我也見過了。今天我不是問罪卻是道歉來了,那一封信,我委實寫得太孟浪,不過誰教我們兩度同門情如骨肉,又誰知道你兩個已全有這等抱負咧,如今你雖委屈一點,我卻放心了。”
中鳳聞言,忙又低啐了一口道:“啐,你既知道,為什麼又存心嘔我?道歉不敢當,只不把人罵苦了,便算是疼我咧。”
翠娘見她顏色已轉,口角微有笑意,又執手低聲笑道:“你現在還用我這姐姐疼你嗎?
早有人在疼你咧。”
中鳳猛然奪過手去,也笑道:“虧你不害臊,也説得出口來,你便再是我師姐,到底也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説這話嗎?”
翠娘不由臉上也有點發燒,搭訕着道:“説笑是説笑,正經是正經,恩師這一次着我來,一則是向你和年師弟道賀,吃你二位喜酒。二則她老人家還有放心不下之處,着我和你説,就是為了年師弟雖然是一個不世出的奇才,心地抱負無一不可取,但他出身富貴之家,又絲毫未受挫折,便可風雲際會,説不定便青雲直上。但是少年人得意過早,誠恐過於驕矜託大,一旦身臨大事,不免舛錯,所以命你處處留心,加以匡扶,卻千萬不可大意咧。”
中鳳紅着臉也悄聲道:“這個我知道,本來早就遵各位師長之命,暗中加以規戒,他雖坐此病,卻也深知警惕,師姐如果南旋,還請代陳恩師和顧師伯。將來他即使稍有尺寸,也決不至有變初衷,果有失檢之處,我也必隨時提醒,有關全局之處,更必隨時陳明覆明堂上諸尊長,以免隕越。”
翠娘又悄聲笑道:“聞得周師叔收他入我太陽教下,就是你的考查人,既有你這兩句考語,我便可以轉報恩師銷差覆命咧,不過今後你卻職責綦重了。”
惹得中鳳又瞪了她一眼,這才各敍離衷,並談經過,漸漸又説到張桂香身上,中鳳也將桂香中途行刺被擒,雍王恩結遣入十四王府卧底的話説了,又紅着臉將她周旋於兩王之間的話也隱約説了。翠娘點頭道:“原來這其間還有這一段文章,那馬世哥雖然也提及卻語焉未詳。不過,如依我見,這女人雖然行為不堪,但卻是境遇把她逼出來的,其實也可憐極了,既如此説,那我遇上便又是一番話咧。”
中鳳笑道:“你這人就是這個脾氣,老離不了善善惡惡,竟和這女人這樣投緣,我和你卻不是一樣看法,她雖然所適非人,也未免自甘下流,不然就憑她那點功夫,難道就不能自拔,一定非墮落不可嗎?”
翠娘搖頭道:“你這話未免責人太苛,她名節已虧還有什麼顧忌的,你如深為責備,那對洪承疇等人又如何説法咧?我實在並不是阿其所好,只是哀其所遇而已。”
説着一看窗外月色,忙又笑道:“這裏究屬不便久談,那只有等你到了年師弟家中,再為剪燭夜話了,我先去咧。”
中鳳也不相留,又將進出道路暗號説了,翠娘笑道:“你放心,這些佈置只攔得那些尋常江湖人物,卻攔不了我,不過目前我也未必再來,也許等到那一天再見全説不定咧。”
説着一笑穿窗而去,中鳳也解衣入睡不提。那胡震自中鳳走後,恰好張傑雲家父子也全趕到。一見是一個著名淫賊,忙命護院把式用繩捆好,並將琵琶骨穿了,然後方由胡震點開穴道押向前廳。雍王得訊,也從上房出來,略問胡震和各人拿賊情形,便命將鄭洪推向廳上,大喝道:“你這毛賊,只在山東道上所犯各案,便早該砍掉腦袋示眾,今天為什麼竟鬧到我這府裏來,還不快説嗎?”
那鄭洪猛瞪兇睛道:“老子在幾年前便和那姓雲的小浪貨結下樑子,她既住在這裏,老子自然到這裏來尋她算帳,這有什麼指示,你別以為你是什麼王爺,老子連皇帝全未必在乎咧。”
雍王不由拍案大怒道:“大膽毛賊,竟敢如此兇橫,你就以為我不能將你立斃杖下嗎?”
鄭洪冷笑連聲道:“老子要怕死還不來,砍掉腦袋不過碗口大一個疤,二十年一過,又是一條好漢,你就宰了你老子這又有什麼了不起!”
雍王怒極,方才命人看刑具伺候,雲中燕在旁忙道:“王爺不必動怒,且待我來問他,少不得要着他説出實話來。”
説着走近鄭洪身邊陰惻惻一笑道:“鄭朋友,你和我那妹妹雖然結過樑子,我雲二卻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朋友你找人報仇無妨,可是這等出口傷人,連王爺也頂撞起來,那便説不得要得罪咧。”
接着又道:“你別以為你有一身橫勁,豁出一死,便沒有法對待你,對不起真要你雲二爺伺候你一場,想死可沒有那麼容易。”
鄭洪把眼一瞪道:“姓雲的,你別打算威嚇你老子,你鄭大太爺什麼場面沒見過,老子這個身子,不過是骨頭肉和血做的,算全交給你咧,你該怎麼孝順你的老子快伺候吧。”
眾人不禁全勃然大怒,中燕卻一點也不動氣,轉微笑道:“好,你雲二爺奉王爺之命,才制下三件東西,還沒有試過,如今恰好讓你嘗新請王爺驗看咧。”
説罷,回顧旁立把式和戈什哈道:“你們快些差兩人去到我住的地方,把我那三套小玩藝取來。”
雍王不由點頭一笑,仍連雲霄和胡震也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那鄭洪卻越發破口大罵,中燕卻只好由他,一會兒那去的人,便取來一個小木箱放在地下,中燕方開口喝道:
“朋友,大概我此刻便對你再説什麼、也未必便肯相信,如今只有權且讓你嚐嚐這滋味咧。”
説着便命人將鄭洪渾身衣服剝去,只剩一條褲子,從那木箱之中,取出一塊手掌大的牛皮,上面滿釘着二分來長的鐵釘,下面又有一個五六寸長的把手,看去非常像一柄刷衣服的刷子,卻又是軟的,一面呈向雍王面前,一面道:“請王爺驗看,這是第一件,取名逍遙掌,容待試過再呈第二件。”
雍王略微一看不由笑道:“這東西只傷皮不傷骨,難道便能令這賊就範嗎?”
中燕提着那東西道:“少停王爺便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了,雖然只傷皮肉,也夠他受咧。”
説着便挑出一名護院把式來笑道:“你先用這東西在這廝背上,打個三五下,我再教他痛快。”
那把式接了過去,啪的一聲,便向鄭洪背上打下,只見那皮掌一着肉,立刻血珠直冒,只痛得鄭洪把臉一苦,仍舊破口大罵。一連三五下,那背上已經針孔密佈,血全沁了出來,鄭洪卻不輸口,中燕又從箱中取出一個磁瓶來,在那背上灑了一層紫色藥面子,那藥面子才一上去,便聽鄭洪把牙齒咬得直響,額上來汗,渾身抖顫,便似瘧疾發作一般,雖然強自忍着,卻頗形不支。不消片刻,那血和藥面子,便染得背上成了一片紫紅色,鄭洪驀然大叫一聲,人也昏暈過去。眾人看見無不駭然,李玉英和曾靜二人把頭掉了過去不忍再看,中燕忙命人取來冷水噴醒一面大喝道:“你如今已該稍知厲害咧,我這逍遙掌快活散原是一套,便算你能熬得了疼痛,把這一場接下來,下面可還有更難受的,説不説實話,那就在你了。”
那鄭洪起初挨那幾下帶針皮掌還受得了,等藥面子一灑上,背上便如萬蜂齊刺痛澈心肺,連手足的筋絡全在收縮,所以一下痛得昏暈過去,一被涼水潑醒,更覺難受,把心一橫道:“你教老子説什麼?我因前此受過雲中鳳那丫頭一劍之辱,所以尋她報仇此係實情,你便宰了我也只是這兩句話。”
中燕又冷笑道:“你來報仇,此係實情,我也知道,可是憑你這五毒硫磺彈一望而知便是秦嶺一派,如果説單為找我妹妹報仇而來,你雲二爺卻不十分相信,真要打算少受活罪,那還得把誰的主使,同來羽黨還有何人説出才是,要不然,就讓你能再熬下去,那我便要另外換上一樣滋味,再叫你試上一試了。”
鄭洪聞言,猛翻怪眼看了他一下,卻又不語,額上的汗卻流了一臉,雙睛突出,便如鬼怪一般,驀一張嘴,慘叫一聲,又暈了過去。中燕忙又命人,用水壺將那背上藥面子衝去,又在他身上推拿了幾把才悠悠醒來,那疼痛也頓減,但卻仍然不肯再説什麼,中燕又笑了一笑道:“朋友,真有你的,雖然真把我這逍遙掌下的三道關口衝過兩道來,如今只剩下一項,索性讓你試一試,只要你想説實話,無庸開口,把頭一點我便知道咧。”
説着,又從木箱中另外取出一個小瓶,在鄭洪背上,灑上了一種粉紅藥面子,鄭洪只覺觸體清涼,異常舒服,心中正在奇怪,難道這也算是一種刑罰不成。但一剎那之間,忽覺藥面着處又發奇熱,癢不可耐,偏兩手又反剪着,絲毫也不能動,一會兒竟其癢入骨,不僅背上,連四肢百骸也全癢了起來。那份活罪,簡直比痛更加難受,再過上一會,那骨節之間便似有若干蟲蟻在鑽動,癢中帶酸,一刻忍受不得,便口鼻耳眼也全一樣,連忙大叫道:“你且停一會,我願説咧。”
雲中燕大笑道:“我還當你真是好漢,還能忍得一時半刻,原來也只不過如此。”
説着又大喝道:“既願實説,那我便替你先將這酸癢止住,如再不實不盡,便沒有這等容易咧。”
説罷,先用涼水將藥面洗去,又取出另一種黑色藥粉灑了上去,那鄭洪方覺酸癢漸止,只那背上又如針刺一般,這才説道:“姓雲的,我算認得你兄妹兩個咧,你既教我説,我全告訴你便了。我姓鄭,叫鄭洪,外號鐵翹蜜蜂,現在是秦嶺孟三婆婆門下,只因你們那小鷂子馬天雄到江南去和我師妹林瓊仙,師兄李元豹結了樑子,他夫妻全因此吃虧丟了大人。後來我那師父和聞師叔得信南下,沿途趕來,又連連吃虧。所以才命我跟蹤到京裏來,打聽那馬天雄和南來各人住在什麼地方,再為報仇。老子因為自己也吃過那雲中鳳的虧,打算報她一劍之仇,這才到這裏來,卻想不到失手被擒,這是實話,你便再用鬼藥治我也是這兩句話,該殺該剮,老子是隨你的便。”
曾靜聞言忙道:“那孟三婆婆的事我全知道,這一路之上,我也同來,你既打算説實話,為什麼把要緊的話留着呢?那孟三婆婆不是着你到京以後,先向八王府去見八王爺嗎?
你如今明是從八王爺那裏來的,為何卻藏着不説?須知你如果是八王爺的人,那這裏王爺便不能太難為你,問出實情只有着人送你到八王府去聽候發落,否則那便只有立刻宰了算完,你卻犯不着再瞞着王爺咧。”
胡震也笑道:“可不是,上次那侯異的屍首和向成不就是我給送到八王府的,你們既然是師兄弟,向成他總不能不告訴你吧。”
鄭洪聞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姓胡的,我們總算有緣,想不到我那侯師兄也就是栽在你手,不過你當我從八王府來的,那可不對,我師父和聞師叔正是因為這次沒能把這老臉圓上,所以暫時還不打算到八王府去,侯師兄的事也暫時和你記在帳上,只要他老人家幾時到八王府去,便是和你們這一干人算總帳的時候咧!”
雍王聞言又大喝道:“你這毛賊竟敢悍不畏死,難道你今夜來此,八王爺就毫不知情嗎?”
鄭洪又冷笑道:“奇咧,你們已經把老子擺佈得這樣,如果確實是八王爺着我來的,老子還隱瞞什麼?如不相信不會再打聽去,看老子這趟到八王府去過沒有。”
雍王見他仍不輸口,兇橫異常,不由大怒,忙向雲中燕道:“這毛賊既與八阿哥無關,這等人還留他做什麼?還有兩套奇刑,何不索性用他來試一下。”
雲中燕連忙答應一個是字,又從那木箱之中,取出一條六七寸長的小銅龍出來,正特呈驗。胡震忙道:“王爺暫時息怒,這位鄭洪朋友雖然出言無狀,晚生卻敢保他所説的話決無虛假,即使再以非刑相加也是枉然。夜深了,王爺也該安歇,如依鄙意,不如將他暫交雲護衞看管,明日再為細問如何?”
雍王見他以目示意,連忙把手一揮道:“既然胡老夫子替他求情,不妨押下去,等到明日再為細問便了。”
雲中燕聞言,又説一聲是,使命人將鄭洪押了下去,等出了大廳,雍王又向胡震笑道:
“這逍遙掌、吸髓銅龍,和縮骨囊全是紅教法王秘授奇刑,我方命雲護衞照式造成,尚未用過,正待用這廝一試,老夫子為何卻又攔我,難道還有什麼高見嗎?”
胡震笑道:“王爺如要用他試刑,晚生決不敢阻攔,不過此人還有用處,此時如便殺他,反使八王爺奸謀不能全露,卻於大事無補。所以我才求王爺暫貸他一死,容他去將那秦嶺諸人引來八王府,以彰其惡,那王爺在皇上面前不更好説話嗎?”
雍王沉吟半晌點頭道:“如能着他去將那秦嶺羣盜引來,坐實八阿哥之罪,倒也未為不可,只是這廝兇悍異常,聞得他又是一個著名淫賊,如果就此放卻,豈不又去害人?這卻還須斟酌才好。”
雲霄也捋須搖頭道:“此賊端的兇淫異常,我那小兒女,雖然決不怕他報復,但他作案向不留活口,對於青年婦女更多先奸後殺,實為天理國法人情所不容,胡爺還須鄭重才好。”
胡震笑道:“王爺和雲老山主但放寬心,晚生既打算放他,自有令其不再為害之策。”
説着扯過中燕,附耳數語,中燕不禁含笑點頭道:“此計大妙,這一來,一則決不怕他再去為惡害人,再則也令秦嶺羣賊再丟一個大人,不由他不來,不過這卻不是江湖規矩咧。”
雍王見狀笑道:“胡老夫子有什麼妙計,何妨説來大家聽聽,為何卻只與雲護衞附起耳來?”
胡震忙又上前,向雍王耳畔説了一遍,雍王不由大笑道:“果然大妙,不過因此一來,本府那便更必須嚴加防範了。”
説罷,便向各人頷首作別,徑回上房,各人也自散去,雲霄揹人一問中燕,卻半晌不語道:“此計雖足激怒秦嶺諸賊,但既非江湖規矩所應有,便你也與秦嶺諸人結怨過深,卻非所宜咧。”
中燕笑道:“你老人家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反正上面還有王爺,你還怕我沒有推卸的地方?”
説罷,徑自回到後面宅裏自己所住上房,命人將那鄭洪推上來,一見面便先賠笑道:
“鄭朋友,在下方才那是奉上差遣不得不爾,還望恕罪,你這背上微傷並無大礙,那藥面一經洗去,只須過兩天便好,你卻怪不得我咧。”
鄭洪冷笑一聲道:“姓雲的,你少和老子來這一套,反正老子和你兄妹已是不解之仇,你要打算騙供,那老子是軟硬不吃,該怎麼就怎麼,你瞧着辦吧。”
中燕仍舊笑道:“朋友你錯到家咧,我雲中燕向來敢作敢當,決不怕你,也不打算向你賣好,要説到騙供,那更不是我的事。不過王爺怎麼吩咐,我是怎麼辦,不得不對朋友你説明一下。再説擒你是姓胡的,出這主意也是姓胡的,卻與我無干,信也在你,不信也在你,你對我這樣卻大可不必咧。”
鄭洪又一翻眼道:“那你把老子帶上來幹什麼?有話快説,老子卻不耐煩聽你的鼓詞兒咧。”
中燕又笑道:“你急什麼?我既把你請來少不得有話要説。老實説,我們王爺斗的是八王爺,和我們江湖朋友卻不相干,你既不是奉了八王爺所差,便可放你回去咧。”
鄭洪不由一怔道:“姓雲的,你別開玩笑,老子是認命咧,要宰,你便將老子宰了,老子決不會有一句話埋怨你,可是你打算消遣老子,那可別怪我嘴裏又要不乾淨了。”
雲中燕大笑道:“放你是王爺的意思,我為什麼要消遣你?不過那位胡師爺卻怕你以後再在女人身上缺德,去作採花案子,所以王爺着我和你説,教你委屈點,留點東西下來,朋友你能答應嗎?”
鄭洪哈哈大笑道:“我方才已經説過,老子是殺是剮聽便,你就要我這顆腦袋,既落在你手裏,只有聽取,那還有什麼商量的?”
中燕倏然雙眉豎起道:“既如此説,那便好辦咧。”
説罷,向左右冷笑道:“王爺有令,這位鄭朋友,這一輩子在女人身上也樂夠咧,現在先着他做個老公公再行放卻,不過你們對這個大不在行,如果一個差錯難保不教他送命,可徑去請那位卜老公公帶傢伙來。”
左右一聲答應,立刻有人出去,鄭洪不由大叫道:“姓雲的,你可別那麼缺德,與其這樣,還不如干脆把老子宰了的好。”
中燕笑道:“這是那姓胡的主意,王爺的鈞令,卻由不得你我,你將就點吧。”
鄭洪猛翻怪眼道:“好,老子算認得你們這幾個鬼崽子,既落你手,只有一切聽你的。
你可別忘了光棍打光棍,打一頓,還一頓,老子只要有三寸氣在,如果不照樣對付,也不算是鐵翅蜜蜂鄭洪。”
説罷又破口穢罵,中燕猛然又豎起雙眉道:“鄭朋友,本來那姓胡的在你身上還有主意,我因為那不是江湖規矩,打算給你免了,既如此説,那便不怪你二爺照方抓藥咧。”
説着又向旁立一個護院把式道:“這是他自己找麻煩,怪不了咱們,你快取一枝大蜡燭來給他插上,讓他也報應一下。”
那護院把式答應一聲是,立刻取過一枝絳燭,剝去小衣,如法泡製,鄭洪忍不住一聲狂叫,二眼圓睜,好像要噴出火來,伏在地上,把牙咬得直響,接着那卜老公公也來了,由眾人按着,將淫根閹割掉,上好藥,才替他穿上衣服扶了起來,鄭洪已經委頓不堪,中燕又冷笑道:“朋友,現在我的差事已經完了,也該送你走咧,如以傷勢而論,你可萬不能經風跳動,卻送你到什麼地方去咧?”
鄭洪連遭重創,也不禁兇焰頓挫,但嘴仍屬強硬,啞着嗓子道:“老子委實孤身來京,現住崇文門外義興客棧,你們如真要送老子走,不妨便送到那裏去,只老子留得命在,多則三月少則一月,少不得有人前來尋你算帳。”
中燕哈哈一笑,立命先行安頓耳房,天明送走不提。
自經此事以後,匆匆過了新年,轉瞬就是元宵佳節,年雲兩人吉期已屆,雖然説是側室,但因女方一切均由雍王做主,事前單隻那付妝奩便排送了半里來長,不但較之正室夫人要豐盛過一倍以上,便王侯之家嫁女也不過如此,到了正日這一天,羹堯雖未迎親,但雍王竟以執事相送,又大肆鋪張,年府張燈結綵自不必説,賀客之盛,更為熱鬧,有些古板親友雖也頗不為然,但聞得事由雍王做主,誰肯不來湊趣,便連正室佟氏父兄和有關親族也挨來送禮道賀,真是錦上添花,賓客滿堂。
中鳳傍晚過門雖以侍妾之禮,拜見年夫人和希堯夫婦、大婦佟氏,但年夫人卻看待得和媳婦一樣,希堯夫婦也以弟媳之禮相待,那佟氏本受父母之教,再看見婆婆如此另眼看待,竟還了個半禮,先笑着叫了一聲妹妹!中鳳雖然口稱賤妾哪敢當二奶奶如此稱呼,心中卻又放下了一塊石頭,只福晉鈕鑽祿氏在旁,佟氏的母親佟夫人忙道:“雲小姐,這是王爺的意思,你已委屈之至,卻不可再為客氣,我們姑娘將來還望你照應咧。”
這一來更把地位提高不少,而且難得出諸佟夫人之口更加冠冕,更妙的是因為羹堯行二,自此以後,宅中上下均以二奶奶相呼,簡直分不出嫡庶大小來,此是後話不提。就在正在行禮之際,中鳳拜罷正室,又以侍妾身份向羹堯拜了下去,忽聽雍王大笑着,從前廳走來,一路嚷着道:“二哥大喜,今天你是雙喜臨門,恭喜你已經放了四川學政,前面已有報喜人來咧。”
羹堯心知雍王有意把這個喜訊放到這個時候,忙又謝過,雍王卻笑道:“此刻還沒有到你向我道謝的時候,再説,這喜氣是雲小姐帶來的,要謝也該雙雙謝我才是。”
羹堯聞言忙道:“我們本該叩謝王爺的。”
説着便攜了中鳳雙雙拜了下去,雍王連忙扶着,一面答禮大笑道:“二哥今天卻不再道還有難言之隱咧。”
羹堯不禁面紅耳赤,為之大窘,幸而就在這個時候,周再興忽又匆匆走來道:“回二爺和王爺的話,現在江南大俠周潯聞得二爺今天和雲小姐結親,特來求見道賀,現在已由南來的白大俠,和馬護衞各位接待,特着奴才前來稟明,還請二爺趕快迎接。”
雍王聞言不由大笑道:“這又是一件喜事,二哥還須陪我出去一趟才好。”
説着相攜一同到了前廳,連希堯也跟了出來,才到屏後,便聽見一個洪鐘也似的聲音道:“老朽只因一路探幽訪勝以致較諸位遲了一步,卻想不到,因此正趕上年二公子的大喜,這真是一件快事。”
再看時,只見一位高大偉岸的老者,捋着一部修髯站在人叢之中,便似鶴立雞羣一般,雍王料得便是周潯,連忙搶出屏前,也大笑道:“我自馬護衞來信之後,便日夕迎望周大俠風采,卻想不到今日才見俠蹤,這才真是一大快事咧。”
那周潯正在和各人做作寒喧,一見屏後出來一位身穿親王服色的,料得定是雍王無疑,連忙把手一拱道:“老朽山野鄙夫,待罪江湖已久,卻想不到忽蒙王爺寵召,本該聞呼即至,無如麇鹿之性疏懶已慣,沿途北上,又為流連山水所誤,以至羈延迄今,方能到京,還請恕罪。”
雍王慌忙也一拱手道:“周大俠江南耆宿,望重一時,只要能賁臨已足光寵,沿途即有耽擱,稍遲何妨。”
接着羹堯弟兄也從屏後走出,寒喧之下,相率肅客就座,周潯略一遜謝,便高踞客位上座,一面向羹堯笑道:“聞得二公子今日納寵,老朽趕到,恰逢喜筵,此行略攜微物謹以奉贈聊當申賀如何?”
這時正當車馬盈門,賀客滿堂,看見周潯雖然生得方面大耳,長鬚過腹,卻只穿一件舊京醬貢緞皮袍,上罩玄色素緞馬褂,又不似一位達官顯宦,而神態傲然,雍王和羹堯兄弟全以大俠相稱執禮甚恭,不知底藴的全非常奇怪,忽又聽他説有賀禮要拿出來,不由全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半晌之後,忽見他從懷裏掏出一個二寸見方的白木匣子來,大家正在暗笑,憑這樣一個鄉下老頭兒,哪會有什麼出奇的東西,猛見周潯用拇指一推那匣蓋,那匣中倏然精光耀目,再看時卻是一粒雀卵大小的明珠,又見周潯將珠連匣遞在羹堯手中道:“珠玉玩好,本不足污賢公子之目,只權取個珠聯璧合吉兆,留着玩吧。”
這一來不但眾人更加驚異,連雍王也出意料之外,羹堯接過那珠,一看是一件稀世奇珍,忙道:“大俠光臨,得仗德威祓除不祥,已是異數,怎敢復當厚賜?”
周潯又大笑道:“老朽本來身無長物,此珠也系中途偶然得來,只不過慷他人之慨而已,你如不收,卻教我這喜酒如何吃法咧?”
羹堯心知賜珠必有用意,只有謝過收下,又承雍王之命,邀了南來諸人同坐一席,暫由胡震天雄作陪,少時綺筵開處,雍王於各席略一週旋,便也來入席,正在開懷暢飲,忽聽廳外又有人哈哈大笑道:“年雙峯,你今天是天大的喜事,如何卻不讓俺知道?憑你自己説,這該罰多少酒才對,對不起,俺既來了,卻不易打發咧。”
羹堯方在向各席敬酒,聞言一看,來者卻是程子云,不由雙眉一皺連忙迎了出來道:
“小弟完姻已蒙枉駕,今番納妾,豈敢再勞玉趾,便各親友,也系聞訊而來,程兄卻不可見怪咧。”
程子云一面從那一付大墨晶眼鏡之中向各席張望着,一面又嚷道:“你真豈有此理,這九城之中,誰不知道你這場好事是由雍王爺作成的,名雖如夫人,卻無異正室,你打算瞞俺不要緊,就不怕那雲小姐見怪嗎?”
接着,猛一望見雍王在東邊一席上陪着江南諸俠,忙又大笑道:“您瞧,雍王爺也在此間,對不住俺要闖席,請他先評一評這理咧。”
説罷,更不持羹堯安排,徑向那一席而來,一到席前先向雍王打了一躬,唱了一個無禮諾,接着又向各人把手一拱笑道:“年雙峯惟恐這東魯狂生醉後不免酗酒罵座,未免令他一雙新人不安,要瞞着俺也就罷了,怎麼連王爺和胡馬兩兄也不讓俺知道,少時俺還須要各敬幾杯才對。”
説着,一看席上還空着兩座,竟自一屁股坐了下來,一面抄起酒杯,向席旁侍立的小廝喚酒,一面目光向全桌一掃又向羹堯笑道:“聞得江南諸位大俠已到,你能為我一一介見嗎?”
羹堯無奈,只得替周潯和了因大師、曾靜也一一介見,程子云卻越發狂態畢露,寒喧之下,竟不拘生熟,飛觴敬酒,便好似多年相契老友一般,連對雍王也無所忌憚,羹堯雖然心極不快,卻無法阻攔,猛聽周潯大笑道:“老夫久聞東魯狂生之名,想不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子云聞言愈加得意,連呼酒來,一面舉杯一晃腦袋道:“程某狂名,能入大俠之耳,也足自豪,且請盡此一杯如何?”
周潯卻舉杯不飲,轉又點頭微笑道:“聞得程君也精技擊,系出王徵南嫡傳,這話確實嗎?”
程子云咕的一口,把酒飲幹,一捋虯髯笑道:“俺對內家功夫雖然略窺門徑,怎敢在大俠面前班門弄斧,不過如論淵源卻實出王公一系,算起來傳到俺身上,也不過才三輩,也可以説稍有師承,不過俺因經世之學不在末技,所以學而未精,造詣不深,卻不敢與各位相較咧。”
了因大師聞言頗覺不耐,正待開口,周潯已經哈哈大笑道:“程君既出王徵南嫡傳,那老夫對你便不須再客氣咧,你便再是滿腹經論,不屑在這末技上講究,但我武當門下一脈相傳,卻從來不許忘本,便是一點末技也得來不易,須知王徵南功夫傳自單思明,單思明老前輩則傳自我白玉峯祖師,老夫便是白祖再傳弟子,卻和你口中的王公同輩,程君不承認是我武當門下則已,如果確出於王徵南嫡傳,那你對老夫和我這大師兄了因大師,以及白師弟三人,還當換稱謂重行見禮才是。”
程子云不由一怔,暗中一算輩份,竟低了三代,連做徒孫還要晚一輩,簡直鬧了個無法稱呼,周潯和了因大師年事已高還有一説,對白泰官看了兩眼卻不禁有些張口結舌狂態頓斂,偏泰官人又促狹,看着他笑了一笑道:“程兄,這一來我可要叨長咧,你該叫我什麼估量着辦吧,這是尊師重道,水源木本的事,卻不可以用江湖無輩這話來説咧。”
周潯見狀又捋須向雍王笑道:“老夫向來不喜挾長,更怕人跪拜磕頭,不過我們武當門中規矩素嚴,長幼之序,決不可廢,卻非當着王爺,爭此一禮咧。”
雍王本極厭惡程子云狂放之狀,只因今天是羹堯吉日良辰,又當着南來諸人不便發作,一見周潯神態,心知有心藉此折服,忙也笑道:“程老夫子雖不為俗禮所拘,但既系本門尊長,焉有失禮之理。”
羹堯在旁卻故意失驚道:“我還不知道,程兄與諸大俠有如此淵源,竟也是武當門下嫡傳弟子,這倒真失敬咧。”
這一來,成了四面圍攻之局,程子云話已出口,又收不回來,不由暗想:“俺今天這一狂,算是碰上釘子,不行大禮已是不行咧。”但一轉念之間,自己之來,一則是因為魚家父女已經來京卻始終並未露面,打聽是否也到了雍王府,二則便是打算相機拉攏南來諸俠,這正是一個入門良機,何不將計就計。想罷立刻放下酒杯,起身離席,伏地連拜數拜口稱:
“弟子愚昧,竟不知與諸位老前輩有這等師門淵源,還望怨過狂妄之罪。”
周潯又捋須大笑道:“我早説過,最怕人跪拜磕頭,你説過也就算咧,老夫難道還計較這個不成?又做這過場做什麼?還不趕快起來替各位老前輩斟酒,不過既有我輩在此,你卻不得再肆無忌憚咧。”
程子云不由心中暗想:你這老傢伙,得了便宜還賣乖,如非系實逼處此,俺還願意行這樣大禮嗎?但卻仍不得不執弟子禮,哪敢再作狂態,各人不禁全在暗笑。接着羹堯謝過雍王和各人也自告退,乘機回到後面。前廳這一場喜筵分外興高采烈,羹堯自完姻以後,正室佟氏新房在上房西邊跨院之中,中鳳新房便設在後園昔日讀書之所,樓上做了新房,那周再興早已搬向前面花廳歇宿,孫三奶奶和二婢便住在樓下廂房之中。回到新房,孫三奶奶已經端整好了,一身青布衣裙,腳上換上了一雙青布繡花鞋子,頭上撅把子髻上也插上了兩枝紅絨花,那副紫檀色的大肥臉,更敷上了一層鉛粉,迎着磕頭下去道:“俺不想熬了二十來年,居然也有今天,讓小姐嫁了您這樣一位好姑爺,如今俺總算對得過老太太啦。”
接着又笑細了一雙母狗眼道:“恭喜姑老爺,俺從今以後真要改口咧。”
羹堯連忙扶着笑道:“嬤嬤是小姐乳母,照理應受我一拜才是,你怎麼反行起大禮來?
這幾天你累了,也該睡咧。”
孫三奶奶搖頭笑道:“姑老爺,您放心,俺為了我這姑奶奶決不怕累。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各處俺全磕過頭,各位全賞了不少銀子,俺怕有人來鬧房,從小姐行過禮回來便一直守在這裏。誰知道王爺和各位老爺真體貼人情,一直到現在並沒來過,您倒先回來咧,前面人客散了嗎?方才年娘娘和大奶奶二奶奶全來過了,只不過打趣一陣也就走咧。”
羹堯笑着,走到樓上一看,只見絳燭高燒,流蘇低垂,中鳳因為謹守侍妾身份,不敢僭越,雖是新娘,卻未着冠服,只穿了一身桃紅繡花貢緞衣裙,燈光下看去,越顯得異常豔麗,一見羹堯進來,不由嫣然一笑,迎着悄聲道:“我真想不到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對我竟這樣賞臉,更難得的是周師叔竟也在這個時候露面來賀,你應該在前面陪着才是,怎麼倒溜了進來?”
羹堯連忙掏出那個木匣來笑倚香肩道:“周師叔不但人來了,還送一件稀世奇珍咧。”
中鳳笑着接過木匣,一面紅着臉推開道:“你放尊重些,謹防有人來咧。”
説着,推開匣蓋一看那粒明珠不由失聲道:“這珠子不但大得出奇,光華有異,而且好像是天生兩粒合在一處的,你看,這上面不是一條偃月式的紋嗎?”
羹堯再一細看,那珠上果然有一條月牙式的彎曲細紋,兩邊顏色也稍異。再取過那木匣將珠向掌上一傾,那珠子忽然分為兩半,左邊是龍眼大一粒滾盤明珠,顏色微紅。右邊卻是像新月一樣的半邊珠殼,顏色微白,包在上面好像一粒,此刻分開才看出來。正在驚異,中鳳又取過託在掌上,用纖指略微播弄了兩下,忽然若有所悟,不禁嬌笑連連,悄聲道:“周師叔送我們這粒寶珠,表面上雖然是取珠聯璧合之意,不過圖個吉兆,其實卻意義深長呢!”
羹堯也反覆看了一下笑道:“我倒看不出他老人家有何用意來,你既知道,何妨明以告我呢?”
正説着,忽聽樓下人聲噪雜,首先聽見雍王大笑道:“二哥,你這可不對,雖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親友未散,還有江南諸大俠在此,你為什麼竟逃起席來?這卻非罰你三十大杯不可咧。”
説着又似聽有人在嚷着道:“聞得新郎新娘均有絕技在身,我們卻不可不趁此瞻仰咧。”
慌得中鳳連忙將寶珠藏好,那樓梯上一陣凌亂腳步聲音早搶上好多人來。只見雍王當先,周白曾馬胡等人只缺一位了因大師,其餘全跟了上來。最妙的是程子云,一手提着一個貯酒可十餘斤的大錫酒海,一手擎着一隻大杯,也大笑道:“雍王爺,您要罰酒那是現成,這一大傢伙,慢説是三十大杯,便五十杯也夠,俺今天追隨諸老前輩之後,是有事弟子服其勞,早準備好咧。”
接着又有好幾位少年親友也跟了上來,大嚷道:“雙峯素有海量之稱,只罰他吃酒卻未免太便宜了他,聞得新娘子雲小姐是一位名震一時的女俠,我們何妨乘此請她露一手給大家開開眼界咧。”
周潯也一捋長鬚笑道:“這倒使得,不過王爺方才定的罰酒三十大杯卻未免稍多,請看老朽薄面,改為三杯如何?”
羹堯一見周潯解圍忙也笑道:“羹堯適才逃席,自有未合,不過方才在前廳承蒙各位賜酒實已過量,三十大杯委實無法領罰,還望王爺見恕,容遵周大俠之命,飲過三杯便了。”
雍王還在搖頭,胡震在旁也笑道:“既是周大俠代為求減,王爺不妨如命,我們且看新娘露一手功夫以後再説,果真練得好,三大杯便算罰過,否則再加倍處罰不也很好嗎?”
雍王笑道:“既如此説,我權且遵周大俠之命,但今日是他兩位吉日良辰,既不便拿刀動杖,揸拳踢腿,這功夫教新娘如何練法咧?”
程子云提着酒海笑道:“如論請新娘練工夫,俺倒有一個極易之法,只兩位新人肯答應便行咧。”
羹堯忙道:“程兄有什麼法子,卻千萬不可再出難題才好。”
程子云大笑道:“俺今天一切是追隨諸位老前輩之後,既然周老前輩已經替你向王爺乞情解圍,焉有再出難題之理。”
接着,猛提酒海,嘩啦啦斟了一大杯,咧嘴一笑道:“這是天大的便宜,你先把這三大杯喝了,俺自然會説出來。”
羹堯無奈,只有連吃三杯,程子云卻笑道:“俺這個法子叫步步高昇,只要練過登萍渡水功夫的準行。”
説着四面一張,忽見孫三奶奶也從人叢中擠上來,忙又道:“這位姐姐,相煩你取二三十個雞蛋來俺有用處。”
孫三奶奶本就不放心,才擠了上來,一聽雍王要罰羹堯三十大杯,已是心中發急。但因話出雍王之口,來的又全是親友貴賓,哪敢説什麼,再聽程子云要雞蛋,忍不住道:“你要雞蛋幹啥,俺姑奶奶卻不會搬弄這個咧。”
羹堯也不禁詫異道:“程兄要這個做什麼?請先説出來,我着她去取便了。”
程子云放下酒海杯子大笑道:“俺久已聞得雲小姐內家輕身提氣功夫已臻化境,所以打算開開眼界,只那雞蛋取來,請她站在上面敬大家幾杯酒,便算露過,這卻不太難咧。”
羹堯暗想:“這還不算難,你簡直是存心在開玩笑咧。”忙向中鳳看了一眼,誰知中鳳卻低垂着粉頭把頭一點含羞道:“這位程師爺既已吩咐下來,容我一試就是咧。”
眾人不禁高聲喝彩,歡聲雷動,羹堯無奈,只有命孫三奶奶取蛋,不一會孫三奶奶當真用一個小竹籃取了二三十個雞蛋來,程子云一手接過,就樓板所鋪紅氈上將蛋排了一個大圓圈,再就圈中用八個蛋,疊成兩小堆,每堆下面三個,上面一個,笑道:“如今請新娘子,從這一圈蛋上,走上一遍,然後站在中間兩堆蛋上敬大家一杯酒,便算免過新郎之罰咧。”
周潯不由微笑,只見中鳳把頭一點,口中嚶嚀一聲,向眾人福了一福,又向孫三奶奶耳邊説了幾句,一提長裙,從容向那蛋圈上走去。走完一圈之後,兩瓣蓮鈎微微一點,竄起尺許,輕輕站在那兩堆蛋上。那孫三奶奶也取來一個大銀盤,盤中放着一隻玉杯貯了半杯酒獻上。中鳳取杯在手一飲而盡,又福了兩福,仍舊從容走向牀前站定。眾人一看那地氈上的蛋,不但一個未破,連位置也未移動,不由又是一聲連環大彩各自退去,親友各散。周潯便由天雄希堯留宿宅中,羹堯中鳳等人散之後又赴年夫人和希堯夫婦及佟氏處請罷晚安方才重回後園。才到樓前,便見侍琴劍奴各掌一盞紅紗宮燈來迎,那侍琴一手持燈,一手抱着一個錦囊,劍奴一手掌燈,一手卻握着一大枝紅梅花,羹堯不禁詫異.忙道:“這兩件東西是哪裏來的,你二人這個時候拿來做什麼?”
劍奴笑道:“這是適才王爺着人送來的,還有一封信,因為來人説王爺吩咐,姑老爺和姑奶奶回來,必須用這兩件東西迎接,所以婢子等才這樣傲。”
羹堯不由更加詫異,忙道:“那信咧,還不趕快取來我看。”
劍奴笑道:“那信在孫三奶奶身邊,她説我二人既然一人掌管一件東西,那信應該由她收着,等姑老爺姑奶奶回來,再為呈上,婢子不敢相爭,所以只有由她收着,如今她在樓上看着花燭,您兩位上去一看便知道了。”
羹堯不禁一笑,方道:“這又奇咧,他這個時候,又眼巴巴的送這兩件東西來做什麼?”
中鳳一看錦囊和梅花,不由粉臉通紅,嬌羞欲滴,嗔道:“這促狹鬼,你理他咧。”
羹堯更加茫然,一同回到了樓上之後,孫三奶奶迎着道:“這位王爺對姑老爺姑奶奶真好,在這個時候,還又打發人送東西來,俺雖不知道,他是取的什麼吉兆,但人家既然專人送來,多少總有個意思,你兩位快瞧吧。”
説着取出一封信來,遞在羹堯手上,羹堯接過,拆開信封一看,卻是一張花箋,上面寫着:“鐵琵琶一具,自邯鄲道上即存行篋,但禎非知音,無所用之。謹及時奉還,如以姻緣巧合,用此物亦一御溝紅葉,當請共寶之,俗例喜必成雙,故以紅梅一枝附之,不識較之雲家堡後山所產又如何也?”
羹堯看罷不由大笑,命人將琵琶懸好,紅梅插向瓶中,中鳳卻越發臉暈朝霞,羞得垂下頭去,低啐一口道:“這人真教人無法招惹,連這點小事他也記得。”
羹堯笑道:“他雖取笑,卻也俗不傷雅。”
接着又輕攜素手道:“你還記得邯鄲逆旅初見,和松風樓圍爐夜話情景嗎?”
中鳳不禁眼角微覷,嫣然一笑道:“誰像你,老記得那些事。”
説着,又把手一推屏退二婢和孫三奶奶,掏出周潯所贈那粒明珠笑道:“你知道周師叔贈珠之意嗎?”
羹堯笑道:“我也知道他老人家必有用意,所以才溜了進來問你,誰知倒把他們全惹來閨房,依你説,這粒珠子用意何在咧?”
中鳳又用纖指推開匣蓋將珠倒在掌上笑道:“你瞧,這粒明珠像什麼,這半邊珠子又像什麼?”
羹堯仔細一看,不由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整珠像日,半珠像月,合上恰好像一個明字,他老人家的用意一定在此。”
中鳳含笑點頭道:“算你聰明,也許猜對了,不過你知道此珠來歷和名色嗎?”
羹堯搖頭笑道:“如非師妹指明珠形好像日月,我連周師叔贈珠之意也不明瞭,哪會知道此珠來歷名色?你既説這話,想必聽説過,何妨從速見告,夜深了,明日還須早起咧。”
中鳳又紅着臉,覷着他嬌笑道:“此事關係極重,我才不得不告訴你,你如想睡,不妨先請安歇,容我坐以待旦,再將你喚醒好嗎?”
羹堯忙又笑道:“你別生氣,我洗耳恭聽就是咧。”
説着,相攜就牀上並肩坐下,中鳳悄聲道:“此珠舊名日月明珠,原為大明內廷奇珍,後來一度曾為吳逆三桂得去,以後便不知下落,如今卻不知周師叔從何處取來,又轉送我們,表面上當然是取珠聯璧合之意,其實卻是明白告訴我們,不要以兒女之私便忘匡復大計,你卻須時刻體念此意才好!”
羹堯正色道:“我自蒙恩師訓誨以來,此念本時刻在心,雲家堡經師妹一談之後,更深自警惕,如今又承各位師伯叔耳提面命,只一息尚存,均是報國之時,焉敢遂忘大計。”
接着又笑道:“今日朝命已下,遲則半年,早則三月,我必須入川,屆時便當小有佈置,師妹但請多方臂助便了。”
説着,忽聽窗外微有響聲,二人全是行家,正待滅燭準備看窗外是誰,忽見微風颯然,門簾一起竄進兩個人來,接着便聽大笑道:“只要你兩個真能如此,老夫父女北來一趟,雖未能吃着喜酒也卻安心咧。”
再看時,卻是魚老父女,二人慌忙拜見,魚老一面扶着,一面笑道:“老夫此來,一則為了向你兩個道賀,二則因為我們和秦嶺羣賊結怨已深,誠恐乘着你們吉日前來滋擾,即便讓他不能得手也是笑話,所以天還未黑便在沙老回回內侄女兒和他徒弟哈元章開的羊肉館住下來,有老回回和他的內侄女再加上我們父女,雖然不敢保得無事,至少也不會讓那一羣下三濫的毛賊進來,適見酒闌人散,才趁此前來道賀,你兩個卻別嫌老夫魯莽才好。”
二人忙又拜謝道:“弟子怎敢當老前輩如此維護,既然老前輩和師姐不願露面,容命人置酒,索性連沙老前輩等也請來暢飲如何?”
魚老未及開言,翠娘先抿嘴一笑道:“我是來道喜看新娘子的,卻不在乎擾你二位的喜酒,如今既已看過,時間不早,夜也深了,二位如有意請客,那隻好容諸異日了。”
説着,又向魚老笑道:“爸爸,我們喜已道過,新娘子也看過,也該走咧。”
魚老哈哈一笑,把頭一點,便又出房穿窗而去,翠娘看着兩人笑了一笑,道聲:“再見。”也一扭嬌軀縱身出去,等二人送到樓門,人已去遠,中鳳看着羹堯又嗔道:“全是你,如今都給她聽去咧,這丫頭的一張嘴好不厲害,這以後又該取笑咧。”
羹堯笑道:“我沒有説什麼呀,方才我們説的,難道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中鳳把臉臊得通紅,掩上門,悄聲道:“你不是説過夜深了,要睡覺,她能不學舌嗎?”
羹堯見她暈潮蓮臉,嬌嗔滿面,但眼角眉梢又忍不住笑意,佯作不解道:“這兩句話又有什麼要緊,她為什麼要學舌,我倒真有點不解呢,你能告訴我嗎?”
中鳳驀然把他一推,薄怒道:“你這人,我才不理你呢!”
説着把頭掉了過去,但又偷覷着羹堯臉色,倏又忍不住回眸一笑,相攜同入羅帷。第二天清晨起來又同向各處請過安,羹堯這才走向前面花廳,重行又向了因大師和周白二人見禮,周潯大笑道:“老賢侄如今總算得償夙願了,你知道昨日我蹭你那粒日月珠的用意嗎?”
羹堯忙道:“弟子知道,以後敬當永矢弗忘。”
説着,手按胸前,一反一復,做一個反清復明的暗號,周潯不由點頭微笑,接着又道:
“今日你和鳳丫頭歸寧,我索性送一個大大的人情給你,但你卻不可輕易便宜了他。”
説着又附耳數語,羹堯聽罷,不由面有難色,白泰官在旁忙道:“你説是雲二那廝嗎?
他竟暗中獻了地圖,已將太行山朱公的莊子搜剿了,如果就這樣便宜他,卻未免説不過去咧。”
周潯搖頭道:“此事我已打聽清楚,他雖然也是起禍根芽,但此次獻山卻另有其人,其作用正在嫁禍於他,使得我們非和老賊立刻破臉,離開此地不可,此計雖毒,但卻被我一位老友看破,那冒名獻山的人也被拿住,解向太湖去,要不然我焉有這樣便宜他之理。”
接着又向羹堯道:“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便你那妹丈有話,你也可以全推在我身上,包管不會誤事,否則一有顧忌反而不好。”
羹堯只有點頭,又將伍家父女的事説了,周潯捋須一笑道:“此事原也是我的安排,防其有人前來滋擾大煞風景,昨宵吉期已過,今明日翠娘便須去踐張桂香之約,你二人還須自己小心才是。”
羹堯忙又道:“連日據各方來報,允祀、允俄、允搪府中均來了若干江湖人物,並且其中不乏能手,難道與此事有關嗎?”
周潯連連點頭一面大笑道:“從我們一來,似乎已經成了風氣,各韃王全競相羅致江湖人物,連相面測字和雞鳴狗盜的朋友,全成了王府上賓,我們真也可以休矣咧。”
接着又道:“聞得你已外放四川學政,此事改日還須好好計議一番才好,像這樣下去,也許玄武門喋血的慘劇就為期不遠咧。”
正説着,忽聽周再興來報道:“雲老太爺方才特地着人來,請二爺和雲小姐提早回去,雍王爺並訂在申刻設筵請各位大俠和馬護衞一同過去,轎子車馬均已備齊咧。”
周潯笑道:“你趕緊去回覆來人,説你二爺和雲小姐立刻就到,我等各人少時便來。”
一面又向羹堯道:“我方才的話已料對,你可速去照計行事,我和你了因師伯、白師叔少時再去便了。”
周再興答應一聲自去回話,羹堯也回到後園,只見中鳳已經換好衣服在等着,忙將周潯所囑,悄悄的説了,中鳳不由恨了一聲道:“我這二哥真恨得死人,幸而周師叔不存心要他性命,否則豈不令你我左右為難,既然如此我們索性作弄他一個大的,便是那個主兒出場,我也自有話説。”
羹堯忙道:“二哥雖然極有不是之處,但周師叔已有恕過之意,我們又何必太為已甚,何況這裏面還又關礙着令尊和大哥咧。”
中鳳又悄聲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事也許就出諸那個主兒所使亦未可知,卻不可不防咧。”
説着又催促羹堯換好衣服,這才命二婢看好屋子,帶了孫三奶奶,一同前往雍王府,先向上房拜謝了雍王和福晉,又向年妃處走了一趟,這才到雲霄那所院落行禮,中雁夫婦也在吉期以前趕到,相互見禮之後,卻反不見中燕,羹堯忙問:“二哥如何不見?是王爺有所差遣已經出去了嗎?”
雲霄搖頭道:“賢婿有所不知,此子實在令我丟人太甚,今日你夫婦初次歸寧大家須圖一個吉兆,且慢談此事,容日再説便了。”
中雁在旁卻道:“二弟雖有不是之處,但今日妹妹初次回來,還請你老人家先放他出來,大家團聚,容待過了今日,再為斟酌處理不好嗎?那周大俠雖然已來,也未見得便立刻要他性命,再説,我們雖不便替他多説話,妹丈卻不容置身事外,也許或可代為關説一二,把事圓上亦未可知。你老人家如連妹妹妹丈也不讓知道,等他一來就將二弟獻出,豈不把事弄僵,彼此全落不了台,就是王爺也不好處嗎?”
雲霄倏然壽眉一揚,厲聲道:“你還想替他轉圜嗎?須知我自出道以來,這幾十年中,從未受人褒貶,雖然降順本朝也情非得已,卻不能因為這逆子落個護犢老悖之名咧。”
羹堯見狀忙道:“岳父不必生氣,如果二哥有事,只不悖乎天理人情,小婿自當惟力是視。”
接着又道:“難道此事還關礙着那周大俠嗎?既然大哥説小婿可以轉圜,何妨大家再為斟酌咧。”
雲霄一臉怒容只把頭連搖,中鳳卻笑道:“您快別如此,此事我全知道咧,您不是為了當年東奧山莊的事,恐怕那位周伯父上門問罪嗎?須知我們雖然降順了本朝,他既肯應王爺之聘到這裏來,也便不能再用前明遺臣的身份來和我們説話,您只須先向王爺説一聲,由王爺再對他把話説明,不就一天雲霧全消嗎?”
雲霄臉色一沉道:“你怎麼又説出孩子話來?須知你二哥做的事,不但對不過前明遺老頑民,便在王爺面前我也開口不得,不然我豈有在那周潯老兒面前丟人,甘心將他獻出之理,如果照你這麼一説,我不但在江湖上把一世英名丟盡,便在王爺面前也先落個教子不嚴,自敗家聲之名,那還不如干脆讓周潯老兄把他宰了咧。”
中鳳故作一怔道:“既然如此,那當年在東奧山莊的時候,您就該把他獻了出去,為何卻又等到現在,這又是什麼意思咧?”
雲霄怒道:“你何必明知故問,難道那奴才沒有將毛月香已被周潯着人做掉,送還衣物記號的事告訴你嗎?”
中鳳忙道:“女兒焉有明知故問之理,不過二哥雖對我説過,他卻一再囑咐不必稟明,所以我還疑惑此中另有原由,才問一問,果真為了此事,那恐怕這一着,卻誠如大哥所説,不但害了二哥,也逼得那周伯父不得下台,便連王爺也不好處咧。”
雲霄又怒道:“起初我還以為未便有此事,所以才為了他一怒退出東奧山莊,不想這奴才果有此事,竟公然將那毛月香賤人藏在身邊,我如再加姑息,那便無法自解咧。”
羹堯忙又道:“岳父息怒,此事二哥倒也曾對小婿提過,只語焉不詳,未知究竟,既如此説,何妨先將二哥請出,大家再從長計議妥籌善策,這率爾便將他獻與周大俠一着,卻實有未妥咧。”
雲霄又長嘆一聲道:“既賢婿也如此説,待我命人將他喚來便了。”
接着,又屏退僕從,只留中雁中鵠中鳳三人,然後又悄聲向羹堯道:“弱息既侍巾櫛,以後便當情如骨肉,禍福與共,老夫家事鳳兒知之甚詳,我也無庸諱言,此事最初我實失於檢點,但如今已經勢成騎虎不得不爾,賢婿素有智囊之稱,尚望為我代籌一二。”
羹堯略一沉吟微笑道:“如依小婿陋見,岳父此舉卻實有未妥,其不妥之處,則誠如方才大哥的話,不但於事無濟,只有逼使周大俠將二哥殺害,更使王爺難處。”
接着又道:“您想,王爺能讓周大俠從這府中將二哥置之死地或帶走嗎?再説王爺好不容易將周大俠等人邀來,如果因為二哥的事使各人再絕裾而去,那麼他對岳父又當如何咧?
此事還請三思才好。”
雲霄看了他一眼道:“然則依賢婿之意如何是好咧?難道老夫已為此子失節,還能再在周潯老兒面前落個縱子弒主不仁不義之名嗎?”
羹堯笑道:“此事關鍵全在那周大俠身上,小婿聞得他雖將那毛月香宰了,衣物記號寄給二哥,對岳父也有責難,但如以常理衡之,果真他如針對岳父而言,就該寄給您才是,既然寄給二哥,這其間便顯有輕重出入之分,也為您預留了一個地步,您如暫時仍作不知實情,讓二哥自己出來料理此事,也許要好得多。”
中雁首先道:“妹夫所見極是,便我也是這等看法,那周大俠雖然嫉惡如仇,但與父親昔年也頗有交誼,對我兄弟更視如子侄,他果真要連二弟一齊宰了,不但那封信非直接寄給您老人家不可,便徑自下手,再寄信來也未嘗不可,既然把衣物記號寄給他,這其間便訓誡居多,也許未必真欲得而甘心,您這麼一來,那事情便反弄左了咧。”
中鳳也笑道:“大哥這話説得更對了,不過我另外還有一個想法,以二哥為人也應該讓他多吃點苦,閲歷閲歷才好,您卻不必把事全扯過來咧。”
雲霄卻不理會她,轉對羹堯道:“賢婿雖然言之有理,卻教他如何自己料理咧?”
羹堯看了中鳳一眼道:“此事只好讓二哥多委屈一點,那周大俠雖然與小婿素昧平生,卻與二哥本有世誼,他現在既住在寒舍,莫若由二哥自己去求他,事如不行再由小婿從旁相勸解圍,或許可以無事亦未可知。”
中鳳忙道:“你糊塗咧,王爺今晚就要邀宴江南諸俠,我父親和大哥二哥全是陪客,萬一事前不説妥,豈不當場出事,也能容你有那轉圜嗎?再説.你和周伯父既然素昧平生,就拿得穩能解這圍嗎?如今只有趁這大半天工夫快把二哥找來,着他自己先去求王爺,能把王爺先求好了,再由你以王爺之命去和周伯父説好了才萬無一失,否則父親卻真不能再當眾丟人咧。”
雲霄聞言又忙看着中鳳道:“你二哥去求王爺有把握嗎?
他又怎麼啓齒咧?難道能直道其詳嗎?”
中鳳笑了一笑道:“爸爸,您大概是睡在鼓裏咧,以二哥現在對王爺還有什麼話不能説的?”
接着又把臉一紅,指着羹堯道:“不信您只問一問他便明白了。”
雲霄不禁詫異道:“真有此事嗎?難道他真已如此能得王爺寵信,我倒真睡在鼓裏咧。”
羹堯忙將中燕在府後宅中種種約略一説,雲霄不由一聳壽眉,把頭連搖,微慨道:“既如此説,讓他自己去料理也好。”
説着又向中鵠道:“你還不快去喚你二哥來。”
中鵠領命徑去,不一會便攜了中燕同來,見面之後,略一寒喧,便紅着臉向羹堯道:
“適才多蒙代為籌劃,三弟已經告訴了我,但此事我委實無法向王爺啓齒,還望妹丈代向周大俠先容,容我再為當面求他,不比去求王爺好嗎?”
羹堯笑道:“二哥錯了,我如不以王爺之命,卻如何向周大俠説?萬一他竟嚴詞拒絕,那事情便錯到底咧。”
雲霄聞言,忙將臉色一沉道:“為了你這奴才,已經令我失節丟人,你還打算怎樣?老實説,方才如非你大哥和妹丈妹妹向我一再以各方利害相勸,我早依你的話,將你交與周潯,憑他處置咧。如今大家全是為你一再委屈求全,你還打算怎樣?你不自己去求王爺,難道還真的讓我再在王爺面前丟上一次老臉嗎?”
中燕看看羹堯中鳳,又連稱:“不敢,不敢,兒子這去求王爺就是咧。”
雲霄又厲聲道:“要去就去,只還有半天工夫,一遲就來不及咧。”
中燕只有連聲答應,退了出去,雲霄又微慨了一聲道:“此事雖仗王爺德威,或可解圍,但賢婿還須善為説詞才好,須知周潯那老兒卻不易為權勢所怵咧。”
羹堯未及開言,中鳳先笑道:“爸爸,您但放寬心,周伯父雖然決不可以權勢相加,但他既應召而來,便不由他不聽王爺的話,再説方才大哥已經説過,人家早在這裏頭留下餘地,這不過是一個過場而已,我深信只要王爺肯答應,這事便有八分可以解圍咧。”
中雁也道:“我不方才也早已説過,二弟的想法不太妥當嗎?您請想,妹丈雖是肯堂先生弟子,那周大俠也和肯堂先生同出武當門下,但妹丈和周大俠卻素昧平生,焉有可以冒昧進言之理,萬一稍有差錯那這事便難説咧。而且周大俠乃是前明遺老頑民一流人物,妹丈如不奉王爺之命,他又怎麼能以私情去關説?即使僥倖成功,萬一讓王爺知道,豈不也無私有弊?這一來雖然二弟不免讓王爺看輕,只要王爺能答應,這事便大家全好説咧。”
羹堯不由向中鳳略微一使眼色,接着也道:“岳父放心,二弟此去王爺決無不應之理,只要王爺一答應,周大俠即使尚須斟酌,小婿也必全力懇求,替二哥解開這個扣兒。”
雲霄又愀然道:“我真想不到你夫婦第一次歸寧,便遇上燕兒這等丟人的事,真教我好生慚愧。”
中鳳笑道:“爸爸怎麼説出這話來?只要二哥能不再累您生氣丟人,誰要能出力,讓他出點力還不是一樣,只恐有力沒處使,那就設有辦法呢!”
羹堯也連聲遜謝,又和中雁略談堡中近況和打造那血滴子情事,不一會便聽院落外面僕從來報道:“老山主還不快出去迎接,王爺來了。”
眾人聞言連忙迎了出去,雍王已經攜着中燕走來,一路大笑道:“老山主今天新婿登門,必有盛筵,能容我來闖席嗎?”
雲霄連忙拱手打了一躬笑道:“王駕親臨那是吉星高照,老朽正求之不得,只是未免褻瀆,還望勿罪才好。”
雍王一面答禮一面又笑道:“老山主不須客套,我此次還有要事,須和老山主翁婿商榷,便雲小姐也須和往日一樣不必避忌才好。”
説着一同入室,落座之後,又看着雲霄道:“我想不到雲護衞竟這等荒唐,既有這等大事在身,竟未向老山主和我説明,直到這個時候,已經大禍臨頭,才説出來,那前明宗室雖然得罪本朝,形同叛逆,但他本朱明子孫,便有抗拒不臣之處,也未可完全厚非,朝廷如加誅戮,還有一説,他為了一個婦人,竟做出逆倫弒主的事來,也難怪周大俠問罪示儆,卻教我如何説法咧?”
雲霄不由一怔道:“此事委系逆子無知,便老朽也失管教,還望王爺恕罪。”
雍王又看了羹堯一眼道:“其實我並非對老山主有所責難,只因雲護衞委實荒唐,這事卻用什麼措詞去向周大俠説咧?”
羹堯略一沉吟道:“此事原難措詞,不過幸而那周大俠已經應召而來,多少要看王爺幾分金面。如依羹堯揣測,他只宰了那毛月香,卻不敢對二哥動手,也許因二哥現充王府護衞,要不然,他既知道岳家均有絕好武功,所派定系能手,焉有不找上門來之理。如依此理推斷,只要王爺肯容稍假德威,我就不妨託言二哥與賤婦苟且是實,弒主本不知情,那賤婦事後潛來北京纏擾無法擺脱,並非有意代為隱藏,目前在王府當差,尚稱勤謹,隱示緩頰之意,等説好之後,再由二哥當面向他謝過,也許可以無事,亦未可知。”
雍王搖頭道:“這等人只怕非權勢之所能奪,二哥還須仔細才好,萬一他竟不答應豈非連我也不好相處。”
接着又笑道:“聞得此老與尊師肯堂先生誼屬同門,二哥何妨先以師門淵源相縛,不較之以我的意思去向他乞情要好得多嗎?”
羹堯忙道:“此事自二哥見告,我便一再籌思,一則他雖亦武當門下但與我並未謀面,此次相見,他也絕未談及師門淵源,我雖一再以弟子之禮相見,也曾詢及敝業師安好,他均遜謝,並稱與我那恩師已有十年不見,彼此更無深交,所以我才想出借重王爺德望這條路來,否則也不致驚動王爺了。”
雍王點頭道:“既如此説,二哥不妨一試,不過今晚之約本有老山主喬梓作陪,那只有請暫緩見面,等二哥説好之後,再由我來設筵替他兩造解和了。”
雲霄連忙拱手稱謝,又命中燕弟兄叩拜謝過成全之德,雍王連忙答禮,一面大笑道:
“此事一切全仗二哥善為説詞,賢喬梓倒不須謝我,要謝還須謝他才對,不過女婿本有半子之份,他便稍微着力一點也是理所應該,還是免了的好,只是雲護衞今後做事還應謹慎,莫累大家為難才好。”
中燕聞言不由面紅耳赤,又謝過羹堯,少頃盛筵將開,雍王卻起身告辭,雲氏父子和羹堯均一力挽留,雍王大笑道:“適才我實為應雲護衞之請而來,所以那等説法,只恐老山主責之過甚,又因二哥非得我一言不肯向周大俠進言,才託言闖席,真要留我在此,卻無此理咧。”
説罷,又道聲少頃行再相見,掉頭徑去,羹堯等他走後,方向中燕道:“二哥放心,只要有王爺一言,話便好説咧。”
中鳳卻冷笑一聲道:“你且慢拿穩,王爺雖然答應,卻不知那位周伯父的意思如何咧?
你就知道他一定肯答應嗎?萬一他只一推託,你能保得二哥無事嗎?要依我説,大家還須從長計議才好。”
中燕忙又作揖道:“好妹妹,適才你不也説是隻要王爺能答應就行嗎?如今王爺經當面答應妹夫,還要計議什麼咧?”
中鳳臉色微沉道:“王爺雖然答應了,他能替周伯父做得主嗎?”
接着又道:“二哥,你別糊塗,我是為了我們是親兄妹,看在爸爸份上不得不説,要不然讓周伯父把你宰了又幹我什麼事?難道他老人家那個脾氣,你已經忘了嗎?我們這一位雖然大包大攬,我卻不敢相信咧。”
中燕不由又打了一個寒噤,一摸脖子做聲不得,雲霄忙道:“那老兒的脾氣我原知道,依你之見打算又教你二哥如何應付咧?”
中鳳寒着臉道:“女兒只怕爸爸年紀大了,遭不得逆事,怎敢教二哥怎樣,不過這個扣兒總要解開才行,要不然,隨便哪一面也不好,所以打算由……”
説到這裏不由紅了臉指着羹堯道:“由他把周伯父請到我們住的地方去,着二哥也藏在那裏,先用王爺之命來和他老人家説,再由我將您失檢為難之處,痛快的對他老人家説明,説不得要用上一個求字,等周伯父答應了,再教二哥當面叩頭伏罪,這樣或者可以連他老人家對您的扣兒也解開,亦未可知,雖然也是不免丟人,但卻從此彼此可以相安無事,您以為如何咧?”
雲霄聞言默然半晌,長嘆一聲道:“全是為了你二哥一個人,竟令我丟此大人,但此事幹礙甚多,那也説不得咧。”
接着又看着中鳳道:“不過我知你也素性高傲,那老兄説話又刻毒異常,絲毫不留餘地,當着賢婿你受得了嗎?”
中鳳看着中燕道:“受不了又怎樣?誰教我是二哥的妹妹,要不然還能眼看着把您急死氣死嗎?”
説着眼圈兒一紅幾乎流下淚來,中燕連忙不住的打躬作揖,賠着不是,中雁、中鵠和羹堯也從旁勸慰着,事情算是就這樣決定了,當晚雍王宴罷諸俠之後,中燕果然隨了羹堯一同回去,到了後園樓下,孫三奶奶不由詫異道:“還沒有會親咧,怎麼二爺倒先跟來,這是什麼道理?”
中鳳忙道:“這個不用你問,二爺既來,自然有事,可先引他到你房裏去,有人來不許聲張,等我叫他再出來。”
孫三奶奶又大詫道:“姑奶奶,您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把二爺藏到俺房間裏去?這裏可不是雲家堡,您愛怎麼辦就怎麼辦,萬一有人查問起來,那可不透着無私有弊?俺守了一輩子節,您彆着我捱罵才好。”
中鳳方一瞪眼,羹堯連忙笑道:“你只管引他去,決無妨礙,全有我咧。”
孫三奶奶這才噘着嘴,將中燕領回自己所居耳房裏,她雖雲宅乳媪,卻看着中燕長大成人,又素知其為人,一見這等鬼祟行動,揹着中鳳、羹堯又問道:“二爺,您是怎麼着咧,既到這裏來,為什麼姑奶奶和姑老爺要將您藏起來?別是又出了什麼事吧,你別累俺姑奶奶才好,要不然俺可沒法饒你咧。”
中燕方低喝一聲“胡説”,羹堯已在房外道:“二哥暫時委屈一點,我這就去請周大俠咧。”
接着又吩咐孫三奶奶好生伺候,便向花廳外書房而來,周潯等筵罷回來正在説笑,羹堯先將經過説了,然後稟明中燕已來,並將中鳳之意説了。
了因大師大笑道:“這鳳丫頭也真淘氣,老實告訴他,説我們已經暫時饒了他也就算了,還要這等做作做什麼?”
周潯連忙搖頭説道:“這不是淘氣,實在對付此子非如此不可,要不然這小子也許就連妹妹妹夫一齊賣了咧。”
説罷,便隨了羹堯一同到了後園樓下,中鳳迎着見禮之後,依着事前編好的一套話大聲説了,周潯倏然拍案大怒道:“依你所言,你那父親雖然老悖糊塗,如果實不知情,也嫌剛愎用事,但還不無情有可原之處。至於你那二哥中燕卻決不可恕,我原差人取他首級回報,只因他已在雍王府當差,那來的人因為我等雖不願失節出仕做官,也不願逆天行事和清廷作對,以苦蒸民,才將探得實情回報向我請示,我也因有此顧忌,才又命先將賤婦毛月香處死,寄去衣物記號,用意原在令其自裁以免累及父兄令我為難,誰知他既惜命貪生怕死,又以王府為護符,以為我便不敢動他,須知老夫一生便見不得這等無恥懦夫,既如此説,那便怪不得老夫,明日便要到雍王府去向你父親論理將他活斃掌下咧。”
那聲音之洪亮幾震屋瓦,中燕在孫三奶奶房中,句句聽得分明,內愧之餘不由驚得呆了,接着又聽羹堯道:“周老前輩請息怒,容我再進一言。”
底下聲音稍弱便聽不見,半晌又聽周潯大聲冷笑道:“年二公子,你打算用雍王權勢壓制老夫嗎?須知老夫此番應召而來,那是因為清廷近日作為尚能近乎王道,犯不着再興兵戎以苦生民,那雍王又有賢名,所以才跑上這一趟,卻絕非賣身投靠,降志辱身可比,如果打算強人所難,那老夫便説不得要得罪咧。”
説罷又聽中鳳似在嚶嚶啜泣,羹堯也似在分辯解釋,良久,良久,方聽周潯又大喝道:
“既如此説,我便看在你夫妻和雍王分上饒他一死,但如就此放過,我也難對死去的朱爺,明日便着你兩個取他雙目兩足前來見我便了。”
中燕藏在房中,不由又驚出一身冷汗來,正在忐忑之際,又聽羹堯中鳳兩人似在哀求了半晌,周潯方又長嘆一聲道:“我既到這北京城裏來了,便不得不放寬一步,不過明晚你兩個須將他喚來,我還須當面問明,那賤婦弒主究竟是否同謀才可做決定,不然,便有雍王之命,老夫也快難遵示,只好只論是非,不計成敗了。”
這話才一出口,便又聽羹堯道:“老前輩你且慢走,既蒙看在王爺分上饒過我那舅哥,還請少停,容我喚來,就請當面訊問便了。”
周潯聞言,似甚震怒,猛一拍桌子大喝道:“原來你們事前串好的活局,竟敢賺我,既如此説,老夫決無受人愚弄之理,他人既在此地,可速喚來見我,老夫自會還你們一個明白。”
中燕躲在孫三奶奶房中,立刻又吃一大驚,幾乎魂魄皆失,直欲奪路逃走,但那下房門外便是院落。只一出去,必被周潯看見,室內更無窗户,正在深悔不該隨中鳳回來。暗想:
“此老既然這等推重王爺,又可看在他的份上,早知道還不如由王爺直接和他説要好多了,照這樣看來,年雙峯和他的關係也就有限得很,王爺也未免多疑了。”想着又聽羹堯、中鳳雙雙在訴説着,似在解釋誤會,良久之後,周潯忽又喝道:“我全明白咧,你二人還絮絮叨叨什麼?既他人在此地,當面一談,不是皂白全就明白嗎?”
二人連聲稱是之後,接着便聽一陣腳步聲音,直向所藏的這間房子而來,不由心中更加忐忑不已,正待問明中鳳,周潯是否已經全饒了他,又聽周潯在門外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子,原來藏在這裏,既敢做弒主亂倫之事,還不趕快出來受死,要想仗你妹妹妹夫向你乞憐,那可是枉然。”
中燕已經自知無法倖免,只有把心一橫,待拼一死,忽聽那門呀的一聲推開了,進來的卻是羹堯,一見面便道:“二哥趕快出來,周老前輩雖有垂訓之處,卻未必便將你置之死地,如果再避而不見,倒反不好了。”
再向門外一看,只見周潯手捋修髯,屹立在院落之中,中鳳躬身立在一旁,只得硬着頭皮走了出來,離開還有兩三步,便行拜伏在地道:“小侄一時糊塗,罪該萬死,不該在醉後,被那淫婦引誘成奸,但弒主一事並未同謀,還望老伯恕過。”
只聽周潯冷笑一聲道:“聽你之言,弒主雖然未同謀,通姦已是屬實了,我來問你,那朱公由檉是你什麼人,你知道嗎?”
中燕連連叩頭道:“小侄知道,那朱老山主,乃系家父同盟至友,又系山中盟主。”
周潯又哈哈大笑,目光如電,向他臉上一掃道:“既如此説,即使你未弒主,這亂倫之罪也該坐實,你雖惜命貪生怕死,難道你那老悖的父親,竟一點也不知情嗎?”
中燕忙道:“此事家父委實迄今尚未知道實情,所以才與山中諸伯叔絕裾而去,否則便他老人家也決放我不過,就不處死,也必有以對老山主和各人,焉能容至今日,還望周伯父明察才好。”
中鳳也連忙道:“我二哥所為不但家父迄今未知,便連大哥和侄女也不知道,要不然他對那賤婦也不至收藏在外面了,您只就這一件事,便可知實情咧。”
周潯忽又笑道:“這話老夫倒也相信,要不然令尊即使護犢,也還決不至公然為他和山中人劃地絕交另立門户,丟這個大人。不過老夫與令尊,也屬至交,此事如果讓他知道,即使已經託庇在這雍王府中,大錯已成,也難再見天下人,如今只有老夫代為做個了斷,索性讓他以不知情三字對人也好。”
説着,倏然鬚髮皆張,單掌一起,冷笑一聲道:“即使你未同謀弒主,通姦又出那賤婦醉後引誘,也只好讓你到九泉之下和那賤婦分辯了。”
話才説完,身子向前一縱,便待向中燕當頭劈下,中鳳羹堯卻一邊一個扯着,一齊跪倒道:“您請暫時息怒,我等還有下情容稟。”
周潯正色道:“他已親口供出通姦是實,你兩個還有什麼話説?須知老夫此舉一則代天行誅,二則也免他父親因此把一世英名喪盡,你二人雖然一個是他妹妹,一個是他妹丈,難道為了姑息他這一條性命,就不為你們的父親和岳父作想嗎?”
羹堯忙道:“老前輩訓示自是正理,但弟子此舉系奉王爺之命,如果您在寒舍立即將他斃在掌下,弟子不但無以覆命,便您不也難對王爺嗎?”
中鳳也攀着他那隻右掌哭道:“我這二哥,固然罪有應得,但弒主既不知情,便與賤婦苟且,也出醉後無知,你老人家就不能成全一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