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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微山湖上

    那程子云卻尚未到未末申初光景又自趕來,一見二人之面,便先兜頭作了一個大揖道:

    “雍王爺想已回來咧,二位曾見過面將俺所託之事陳明嗎?”

    胡震忙道:“這事實在對不住程兄,王爺雖已回來,對十四王爺卻大為不滿。他説:便尋常百姓之家,兄弟有事也須先要問過兄長才行,十四王爺對江南諸人之事,事前既未相商,事後更處處在皇上面前逼他,這卻實在令他難受。至於程兄以一幕客,居然將莫須有之事,矇混十四王爺入奏,更非嚴懲不可,所以一聞此言,便待拂袖入宮……”

    説到這裏,程子云不禁叫聲啊哎,接着又睜大了眼睛道:“果真這樣一來,那俺便免不了一個剮罪,這話當真嗎?”

    胡震笑道:“程兄且彆着急,王爺雖然如此説,我與年兄卻不能看着兩位王爺因此失和,再令程兄到那菜市口去走上一道。所以他雖在盛怒之下,仍舊拼命攔着,一再勸説,總算將這盆怒火攔了下來。如今王爺對十四王爺已將這事揭了過去,只對程兄卻認為捏詞淆惑聖聽,此風決不可長,也許就丟開十四王爺,專摺奏聞,請予從嚴議處咧。”

    程子云聞言又把頭連搖道:“胡兄不必相戲,俺是一個什麼腦袋。雍王爺焉有撇開十四王爺單獨對俺專摺奏聞之理。”

    羹堯也笑道:“程兄不必如此説,那是因為王爺説,憑十四王爺決使不出這些狠毒着子來,顯系出諸程兄所使無疑,才想到程兄頭上,偏你又把事全搞了過去,所以正中下懷,便打算據實奏聞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忽又大笑道:“既如此説,雍王爺倒是俺的一個知己,他便要讓俺落個剮罪,俺也值得,您兩位如果有空不妨到菜市口去看個熱鬧,能看到活剮俺這東魯狂生倒也是不易見的事咧。”

    説着又向胡震肩上一拍哈哈大笑道:“胡兄,您當俺便連這點見識也沒有嗎?果真雍王爺要請旨嚴辦俺這狂生,您兩位便決不會告訴俺,既然兩位王爺不再計較,那俺這一身剮,便也在邀免之列,您卻不須危言相戲咧。”

    胡震忙也大笑道:“東魯狂生畢竟不凡,實不相欺,適才的話,那全是我打算試一試足下膽識,其實敝居停對於十四王爺所為只一笑置之,不但絕未見乎詞色,連計較之意全都沒有,你但請放心罷。”

    程子云不由又一晃腦袋,捋着虯髯道:“雍王爺果真如此,才不愧雅量,將來俺如修史自必大書特書,今日俺本待求見,再當面謝過,既如此説,那俺又須趕回稟明十四王爺才對,不過那位白大俠到底現在何處,這些江湖過節卻又與仕途和廟堂之上絕不相同,如果不把話説明,卻真可慮,還望兩位代為先容才好。”

    羹堯連忙搖頭道:“他委實出門訪友未回,如果回來自當代為致意,即使程兄非對他當面把話説明不可,只白大俠願意,弟等也不難折簡相邀,不過此刻卻真無法尋他咧。”

    胡震也道:“程兄但請放心,那白大俠我素知其為人,除嫉惡如仇而外,倒十分愛友,只要人不欺他,便稍得罪也絕無妨,如能晤及必代致意,以程兄這等磊落,定可訂交無疑。”

    程子云略一沉思道:“既如此説,那俺便先回去,-切全仗二位了。”

    説罷又匆匆告辭回去,等他走後,胡震笑道:“這怪物這一次回去以後,也許稍微老實一點了。”

    説着又向羹堯悄聲道:“這裏的事,愚兄自會告訴那一位,你此刻卻不妨也先回去,和白師叔稍微計議一下。”

    羹堯聞言,連忙點頭答應,便回自己私宅,等回到外書房一看,白泰官恰好也從外面回來,忙將雍邸經過説了。白泰官笑道:“這裏的事目前只能做到這樣,在江南方面,魚老將軍一行既已離開京口,那曹寅必也仍回南京,自然更無話説。不過那李元豹勢必向孟三婆婆哭訴夫婦受傷之事,卻難免賊心不死,又在中途出了亂子,適才你周師叔已經專人沿運河南下迎頭送信去了。”

    説着又略淡江南各事,用罷晚飯,泰官因為沿途鞍馬勞頓昨夜又未睡好,便在書房安歇,羹堯也和周再興回到後園內書房,羹堯因為張桂香有話,約訂今夜稟明,所以一直挑燈獨坐觀書,一面等待着,魚更三躍之後,忽然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三下,低聲道:“總領隊還沒有睡嗎?張桂香有話當面陳明,能進來嗎?”

    羹堯一手推開窗上屈戌道了一聲進來,那張桂香立刻推窗而入,福了一福笑道:“本來昨夜我就打算前來稟明連日所得消息,想不到您和那白大俠忽然去了,所以才沒有來,如今那十四王爺對江南各位大俠的事已經放下,決定不再在皇上面前説什麼,便那怪物也老實多了。”

    接着又道:“不過那位魚翠娘卻已經答應來京,如今已從鎮江動身咧。”

    羹堯道:“此事我已盡知,其餘還有什麼消息嗎?那程子云今天回到十四王府又如何説法咧?”

    桂香笑道:“這怪物向來臉皮極厚,但不知那十四王爺為何卻十分相信他,雖然這次的詭計又沒有成功,他仍舊是大言不慚,一味胡吹亂謗,本來他打算借這江南請大俠不穩的事,便想攀倒雍王爺,連您也非吃一場詿誤官司不可,自經白大俠這一來,一切全落了下風,便不再提此事,今天回去據他告訴十四王爺,説他已和那位胡先生説好,雍王爺也情願兩罷干戈不在皇上面前説什麼,但卻又恐您和雍王爺未必真肯善是罷休,所以才着我出來探聽一下。王爺和您真的饒了十四王爺和他嗎?”

    羹堯微笑,把頭一點道:“王爺本來就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如何重法,更不至借這一件事向十四王爺還手,至於對那個怪物更説不上計較,他們如果就此罷手,我和王爺自然也不再提,果真他們再無事生非,那便也非給他二人一個厲害不可了。”

    桂香接着又道:“此外還有一個消息,卻與十四王府無關,便是那秦嶺的孟三婆婆已經派人到八王爺府裏,説是隻在新正便要來京,這位老婆婆,年紀雖然已大,但心狠手辣更老而愈甚,他的侄兒侯異既然喪命雍王府,此來決無善意,還望留神才好。”

    羹堯忙道:“既是八王府的事,你為什麼會知道?又是那怪物説的麼?”

    桂香不由把臉一紅道:“這倒不是他説的,卻是我那當家的告訴我的,因為他也算是從秦嶺孟家出來的弟子,別人不知內情,總還以為我夫婦也和雍王府有深仇大恨,所以把這個消息也告訴了他,他又告訴了我。”

    羹堯不由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聞得你也吃過孟家大虧,你丈夫怎麼會也投入孟家門下咧?”

    桂香紅着臉睃了他一眼道:“原來總領隊也知道此事,所以我説我那當家的弟兄三個全不是人,便也在此,他們正是因為自己真實功夫有限,為了要學那些下流暗器和薰香蒙汗藥,才輾轉投到孟家去,至於我吃的那虧,他們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咧。”

    羹堯聞言又道:“那你也算是孟家弟子了,是不是也是孟三婆婆門下咧?”

    桂香看着他又媚笑道:“總領隊不知道嗎?我向來就有一個見一樣學一樣的毛病。再説,既已陷身匪人,反正是已經聲名狼藉,還有什麼顧惜的?所以便再下流的東西也非學不可,不過我雖也會那些獨門暗器,卻不是孟三婆婆所傳,一大半卻是丈夫和小叔們教的。”

    接着又把一張俏臉漲得飛紅媚眼連揚道:“便我那玉面仙狐的匪號,也就是因為學會了孟家一種下流功夫才叫出來的,您可別見笑。”

    羹堯一見她又媚態可掬,想起村店投宿光景,不由顏色微沉道:“既如此説,以後續有消息,可速稟告於我,現在你也該回去咧。”

    桂香連忙又福了一福道:“總領隊放心,我這條小命兒三番兩次全是您救了下來的,只您有命,無不遵從,但一有重要的信息,我一定會來稟明的。”

    説罷,便告辭穿窗而出,自此以後,那白泰官便住在年宅,有時也向雍王府走走不提。

    這以後,天氣漸涼,又是秋末冬初,年宅全家都在忙着籌辦喜事,羹堯卻因所領血滴子範圍日廣,已由京中漸及外省,更形忙碌,再加上暗中又須與諸俠密商大計,一身處於錯綜複雜之中,已是日無暇晷。同時因為既有外放學政之説,清初的提督學政,職權極大,幾與督撫平行,彷彿明季巡按一般,自不得不略加準備,這一來把個翰苑新貴,鬧得應接不暇,幸而有些事由乃兄希堯代勞,才算勉強應付過去。

    這天上午正在雍王府和雍王胡震雲霄,商量有關血滴子的京外佈置,忽然門上來報,雲少山主特地從邯鄲雲家堡專人送來一批密件,一具裝了兩大箱,要請老山主當面驗收。

    雲霄聞言連忙命人傳進來人一問,卻是山中庫房頭目尹洪,奉了雲中雁之命,押了五十具新近製成的血滴子前來,雍王聞後不由大笑道:“我正愁此物太少,血滴子未免名不符實,這一來卻正好用得着咧。”

    説着立即命人打開驗看,果然每一具全精巧異常,忙又問那尹洪道:“你們少山主既將此物監造成功,為何本人不也來京一趟,山中現在有事嗎?”

    那尹洪連忙叩頭道:“稟王爺,這項傢伙一共是一百件,雖用倭刀改制,鍛鍊打造全還不容易,火候分量一毫也差不得,成功之後,又非一一試準不可,這些事旁人雖然能做,卻非少山主親自指點不可,所以一個月還造不上三五具,少山主自然離開不得,一時不能來,不過,他説小姐出閣,他一定要來給王爺請安。”

    接着又從懷中掏出三封信來道:“山中近來無事,這一封稟帖和兩封信,是少山主給王爺和老山主年姑老爺的。”

    雍王一看那稟帖只請安問好,並説明打造那血滴子經過,最後果然説年底必來請安叩謝,忙命暫時退下,賞賜酒食,一面命人將那五十具血滴子收存備用,一面向羹堯笑道:

    “如今這東西是足可敷用了,但人才卻又嫌不夠,這種利器既非內功潛力到家不能使用,還須多方物色才好。”

    羹堯忙道:“這等人才實不易得,而且這種利器也決不可輕付外人,即使功力能用,對於品德心地也非詳為考查不可,此點還請王爺慎重才好。”

    接着又道:“如論交遊廣闊,自無過胡兄,便岳父在舊部中也可搜求一二,能廣為推薦。”

    胡震笑道:“人才本就難得,何況能使這一項利器必須輕身功夫和內功潛力全到家不可,又須人品靠得住,一時卻從哪裏找去?那隻好大家慢慢物色咧。”

    雲霄也道:“我那山中部屬,雖然也有好幾個功夫還算去得,但是要能將這件東西運用自如那卻不多,如果要向山外去找,那便有兩層難處。第一是功夫真好的未必肯來擔任這樣的事,那肯來的,功夫便未必見得出色,而且人也未必可靠,這又是一件極隱秘的事,萬一所託非人藉此招搖,固然立刻就是亂子,即使粗心大意,不能守口如瓶也萬不可用,所以老朽的意思,還是寧缺毋濫。”

    雍王搖頭道:“這可不是一個辦法,一則我們這個局面已經擴展到各省去,非用人不可,二則藉此也是一個網羅人才之法,各位還得多多設法才好。”

    説着又看着羹堯道:“這事能在白大俠面前稍露端倪嗎?果真江南諸俠能加助力,在人才方面也許便不難咧。”

    羹堯連忙搖搖頭道:“王爺對此事還須慎重才好,這些人雖然應召而來,也各具奇才異能,但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萬一稍有叵測,那便難説咧。”

    雲霄也道:“這血滴子雖然不是軍隊,如果用得好便是一支極厲害的奇兵,攻守皆以無形出之,在這發軔之初,人選自非慎重不可。聞得那周潯詭詐百出,機警異常,便這已來的白泰官,人也極為精明幹練,果真要為我用,自是不可多得之才。

    但恐此等人決不肯屈就此事,便彼此皆不好相處,萬一其心再不可靠,那便更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再不幸太阿倒持,卻難挽救,還望王爺明察才好。”

    雍王聞言,不禁半晌不語,胡震忽然笑道:“年兄慮得極是,雲老山主説得更透闢,但我卻不是這等看法,須知目前天下澄平已久,今上又聖德巍巍,雨露雷霆並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敢再有反側。如依鄙見,這些人所以肯應王爺之召而來,便正是因為各具奇才異能不甘老死牖下,所以才打算找個出路。你説他們不屑就這等事那是誠然,要説他們心懷叵測卻未見得。老實説,這些人聰明才智全是過人一等,他們敢以螳臂當車自取刑戮嗎?如果王爺真的也以此為慮,晚生卻另有一個萬全之策,不但可以利用這些人,而且還可以別具作用,使這些人盡入彀中,便打算反側,也決難有所舉動。”

    雍王不由看了他一眼笑道:“胡老夫子既出此言,必有卓見,何妨先説出來,讓大家聽聽再為斟酌好嗎?”

    胡震微笑道:“晚生這個辦法,可説是移花接木,也可以説是釜底抽薪,而且並是正木窮源之法。”

    羹堯看着他並一面笑道:“老夫子説話到底有異常人,只一開口便是兩個好名色,但不知這兩條計如何用法,還請明言才好。”

    胡震道:“這兩條計其實卻是一事,你只等我一説便明白咧。”

    接着又道:“適才雲老山主與年兄所慮,不過深恐這些人難免反側與不屑屈就而已。如今我便是針對這兩點:第一點,我以為這些人本人固然各負絕藝在身,但只憑幾個劍客功夫再好也不足慮,如果要防他反側,那還是因為他們在江湖上各有一部分潛在的勢力。換句話説,就是他們各有羽黨,他們如果要有所舉動,也非憑藉這些羽黨不可。第二點是我們怕他不屑屈就,萬一肯就,又恐太阿倒持尾大不掉,本想利用他們反被他們利用了去,現在我這鄙見就是對他們這些知名的人俠只於羈縻不假實權,他們既以高潔自詡,我們便把他抬得高高的,也無庸請他們出山,只結之以恩,待之以禮。另一方面都請他們各自推薦出得力的弟子和部屬來以為我用。這樣一來,他們既無實權可握,羽黨潛力又被我們無形中奪了過來,時間一長,如果運用得法,這批力量便是我們的,還怕他們再有什麼反側不成?”

    雍王不等説完便拊掌道:“老夫子真是胸中自有甲兵,這樣實是一個善策,也可以説是一舉而數得,如果可行,不但這血滴子中可以平添若干人才,便國家大患也可以消弭於無形。

    只恐這來的諸大俠,未必便肯將得力弟子部屬推薦出來,那便又是枉然了。”

    雲霄聞言看了胡震一眼,捋須搖頭道:“此事亦復尚有可慮之處,一則誠如王爺所見,這些人未必便肯將得力弟子部屬推薦出來,二則江湖道中的恩義操守又與世俗不同,既是這些大俠的弟子部屬,便不易變節全為我用,對這些大俠雖不假以實權,但一重用他的弟子部屬便無異實權在握,這卻不可大意咧。”

    羹堯也點頭道:“這一點的確也須加以顧慮,此事還宜從長計議。”

    胡震大笑道:“老山主顧慮得極是,江湖義氣也確有與世俗不同之處,不過各人利害得失又在義氣之上,江湖義氣卻更撐不住富貴利祿的驅使,話説穿了,富貴不易志,威武不能屈,又能有幾人咧?”

    雲霄聞言不由面紅耳赤,做聲不得,雍王又把手一拍道:“胡老夫子真是一針見血之談,目前我們只怕這南來諸人不肯將人薦出,只一推薦出來,我卻不患無法籠絡咧。”

    接着又向羹堯笑道:“二哥一向做事極有擔當,對於此事怎麼反多慮起來?”

    羹堯忙道:“羹堯並非獨對此事顧慮,不過因為出入實在太大,所以不得不加鄭重,以防萬一,如果王爺睿裁已決,那便又當別論,至於要教這些應召大俠薦出人來,倒不太難。”

    雍王顧盼之間又大笑道:“這又奇咧,我所顧慮便在他們不肯把人薦舉出來,二哥為什麼倒説不太難,這卻適得其反咧。”

    羹堯笑道:“只要王爺敢放心這些人,我也自有法子着他們各自薦出人來,不過我之所以不放心的,還是在這些人是否靠得住,這卻與王爺和胡兄之見略左咧。”

    雍王道:“二哥但放寬心,這些人如有反側,我願獨任其咎,只是你卻用什麼方法,讓他們薦出人來咧?”

    羹堯笑道:“我這是一個以退為進的反面,便是以進為退,那隻消等這些人來,先由王爺竭力邀他們親自出山任事,等到逼之不已,已成僵持之局,再由我和這位胡老夫子一打圓場,請他們各自推薦出一二人來,他們既已來了,這血滴子又非現職官員,真好意思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雍王把頭連點道:“這也是方法之一,不過做得過火反非所宜,總以不太見乎痕跡為妙。”

    胡震忙又道:“王爺和年兄放心,此事已經決定,晚生便可設法着他們薦出人來,也許還可以着他們來求王爺錄用全説不定。”

    雲霄正暗自羞慚,聞言又搭訕着道:“這些人能教他們把得力弟子部屬薦出來已經不易,你要教他來求王爺錄用那卻未必咧。”

    胡震微笑道:“這個晚生自有道理,説穿了便不值一笑,方才我不是已經説過,凡事擋不住一個利害得失嗎?我這個為淵驅魚的法子,還是不出這一着,只消查明那些人的姓名地址,着人去旁敲側擊一逼,王爺這裏的門是大開着,他為了遠禍,又有利祿可圖,還能不來嗎?”

    這一來雲霄更加不是意思,但他到底是個老奸巨滑,轉笑了一笑道:“胡老夫子這話確有道理,是人全怕個逼上梁山,不用説別人,只老朽便可以現身説法咧。”

    雍王這才聽了出來,忙道:“老山主又自不同,那是朱明遺孽逼了出來的,卻難怪你咧。”

    胡震佯作失言也笑着把手一拱道:“老山主幸勿見怪,晚生委實言出無心,決非含有諷意,還望恕罪才好。”

    雲霄笑道:“老朽也是實話實説,委系如此,怎能對你見怪,那不豈有此理嗎?”

    接着又長嘆一聲道:“人生真是難説,老朽只因得罪本朝,不得已竄身草野,不想又不諒於前明遺老志士,如非王爺深恩厚澤賜顧於盜窟之中,許託並蒙以觀後效,那便真難説,如今老朽是知恩必報,今後這一腔熱血,也便算貢獻於王爺了。”

    雍王方道:“以老山主聲望,如果早日投順本朝,自不在洪(承疇)施(琅)諸公之下,這數十年來真正有屈之至。如今雖然聖主在上,宇內澄平,四夷拱服,但天生奇才,決當有用。我之所以相邀來此,也不過為國儲才待用,老山主如此想法,未免太言重了。”

    正説着,忽聽門上前來報道:“現在府外有一個老頭兒,一個少年人,口稱身有奇冤要請王爺昭雪,請示王爺,是否放他進來?”

    羹堯忙道:“你曾問過他的姓名嗎?”

    那門房聽差請了一個安道:“奴才已經問過,那老頭兒自稱姓裴名虔,那少年姓魏名承志,乃已故翰林魏景星之子,因為魏翰林被惡僕鄧佔魁謀殺,冒名投降本朝做了大官,他們又殺了那姓鄧的,特從江南趕來請罪伸冤。”

    雍王不由大喜道:“原來飛天神駝師徒來了,你快着他們進來。”

    那聽差答應一聲是,便退了出去,胡震笑道:“方才王爺不是要網羅人才嗎?這飛天神駝就是一個有名的能手,只要能結之以恩,將來便是一個得力人員,他那徒弟雖然不知功夫如何,但名師出好徒,料想也不會太差,這真是王爺的洪福,只一想到便有送上門來的。”

    雲霄捋須略一沉吟道:“這飛天神駝昔年在江湖上薄有聲名,但已有好幾十年沒有聽説,怎麼會忽然出世,如論年歲最少也該在八九十歲,此老縱有絕技在身,也和我一樣英雄老去咧!”

    胡震笑道:“老山主的話卻不盡然,內家功夫是沒有止境的,真正練到家,卻愈老愈形爐火純青,便您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怎能説是英雄老去咧?”

    羹堯忙道:“這位老前輩也是擅長內家功夫嗎?胡兄既如此説,想必知之甚詳了。”

    胡震道:“這人我雖迄今尚未謀面,但從江湖客前輩口中卻深知其為人,據説他所以外號飛天神駝的,便是因為天生是個駝背,又擅長輕身趨縱之術,昔年在洪澤湖邊曾經和人打賭,從牆帆林立之中,曾連翻過十七條船桅人不落地,其神妙就可想見了。”

    雍王不由失聲道:“真有這事嗎?照這樣一説,便不枉這飛天神駝四字的外號了。”

    正説着,那聽差已經帶了一個鬚眉皆白的駝背老人,和一個一身素服的少年來到花廳外面高聲道:“稟王爺,那裴虔、魏承志二人均已帶到,有請王爺當面訊問。”

    一聲報罷,那秘閣外面的聽差便打起門簾,雍王聞報大笑道:“既是義士孝子到此,便應以客禮相待,你們何須如此喝報。”

    説着便從那間房中迎了出來,一看只見那裴老幺雖然白髮盈顛,個兒也不大,又是一個駝背,但短小精悍,一付老眼炯炯有神,那魏承志卻是一個白皙俊美少年,連忙一擺手道:

    “裴老義士,魏公子且請裏面坐,有話容待細談如何?”

    那裴老幺和魏承志兩人連忙跪叩頭道:“罪民等身負奇冤,又擅殺致仕官員,自知罪該萬死,本不敢驚動王駕,但聞得王爺睿智聖明舉世無雙,所以不避斧鈸之誅,特來為死者請求昭雪,倘蒙能將此事上達天聽,得使沉冤大白於天下,便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雍王連忙上前,親自扶着裴老幺笑道:“此事我已盡知實情,老義士且請起來,我如可以為力,絕不使忠臣含冤地下,義士孝子抱恨終天,老義士和魏公子雖有擅殺之嫌,但我這裏並非有司衙門,既來便是賓客,卻無須如此咧。”

    裴老幺連忙站了起來,躬身道:“罪民等能蒙王爺如此破例成全,自是感激涕零,但既來請罪,怎敢放肆冒瀆,還請訊明,送交該管衙門以便領罪方好。”

    魏承志也道:“罪民此來只為先父沉冤莫白,叩求王爺昭雪,能容待罪天牢,已是生死俱感,絕不敢再行僭越,還望王爺開恩,”

    雍王大笑道:“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忠臣孝子,義士節婦,老義士撫孤復仇,固然難能可貴,便魏公子為了令尊名辱身冤,竟然不計生死,到這北京城裏求我昭雪,亦復何讓古人,這正是令我傾慕求之於世俗而不可得的奇士,何必乃爾,此事二位也許説不定要到刑部走上一趟,但法有定律,我卻不是刑曹,此間更非法堂卻用不着如此咧。”

    説着胡震也從秘閣走出把手一拱道:“在下胡震,現在此間濫竽西賓,裴老前輩卓行奇節,我久已傾慕,並業經對王爺陳明,敝居停素以忠孝教人,禮賢下士,更有擢髮吐哺之風,既對老前輩視如賓客,還望不必再為世俗禮法所拘,仍以從命為是。”

    裴老幺忙也把手一拱道:“胡爺是以鐵筆書生得名江湖的嗎?老朽也早已聞名,我與少東本皆待罪之身,雖蒙王爺抬舉,怎敢以賓客相見咧?”

    接着雲霄也從秘閣出來拱手笑道:“裴老義士不必太謙,王爺向來求才若渴,在下山西雲霄便也一樣以待罪之身得充賓客,並蒙奏明皇上,赦免過去一切罪行,足下卻非破例咧。”

    裴老幺一面答禮一面道:“我真想不到雲老英雄也在此間,不過裴虔出身草莽,末弁下士卻不能和雲老英雄相提並論咧。”

    雍王卻大笑道:“諸位全是一時知名之士,也許彼此均各神交已久,如再客套便俗,今日無論舊雨新知,且由我來做個主人,連那江南新來的白大俠,也請來一敍便了。”

    説着便攜了裴老幺待向秘閣走去,羹堯又從裏面走了出來笑道:“王爺既要做這個勝會,待我也先來見見裴老義士如何?”

    説着,也抱拳笑道:“後輩年羹堯雖然不及見老義士當年雄風,卻曾從敝業師顧肯堂口中得悉大名,近日又因這位胡兄一再道及,也傾慕已久咧。”

    裴虔慌忙答禮,一面又向羹堯上下一看,不由暗暗點頭,一同到了秘閣坐下,又和魏承志向各人重行見禮,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狀子來,遞向雍王手中道:“罪民本擬等王爺訊問之際,面遞此狀,卻想不到蒙王爺如此恩寵,如今且請賞閲,便知罪民恩主魏太史這場恩怨了。”

    雍王接過一看,只是那狀子所述,魏景星殉節,鄧佔魁弒主冒名投降等情,與胡震所言大略相同,只更詳細而已。後半截卻註明,踏遍天涯訪尋仇人未遇,直到江南才知鄧佔魁已經致仕卜居洞庭東山,因而偕同小主人乘其月夜遊湖之際意欲下手,不圖同遊有一少年能手,起而格鬥,少年雖被打落湖中,鄧佔魁也赴水逃命,一路追趕直至湖心,方能將其刺殺等語,不由沉吟半晌方道:“老義士既從江南來,曾晤及本府護衞馬天雄嗎?”

    裴老幺躬身道:“罪民因為江南大吏對此案查究甚急,所以未敢露面,不過那天夜間動手追趕惡奴之際,曾被大俠周潯看破,疑為盜劫,加以喝阻,經罪民説明實情才許報仇,其後又蒙指點,着來王爺這裏呼冤。據周大俠説,王爺曾遣護衞馬天雄邀他入京,不日也必到王府來,當再代為陳明鄧賊弒主冒名經過,其實罪民卻未與馬護衞謀面,江南各衙門也並未得知鄧賊已被罪民刺死湖中,還望王爺始終成全。”

    雍王忙向羹堯道:“這張狀子二哥可再仔細看一下,和胡老夫子詳為商酌,如依我見,這後半截的話卻不便據實奏明咧。”

    羹堯接過看了一遍,又和胡震商量了一會笑道:“王爺所見極是,這刺死湖中的話雖系實情卻用不得,果真據實奏聞,不但皇上難免疑及其中有不實不盡之處,便裴義士和魏公子也難免有擅殺之罪,這個還須斟酌才是。”

    雍王不由又沉吟道:“那麼這張狀子又如何改法才好?壞的便在這鄧佔魁賊奴已死,死無對證,這魏太史的真偽,卻又用什麼來證明,才能使沉冤大白咧?否則那賊奴如在,只由魏公子和裴老義士三面一對質,便不愁他抵賴了。”

    裴老幺忙又起身拜伏在地道:“罪民該死,只因一時報仇心切,致將鄧賊刺死湖中,卻不料因此反令恩主沉冤莫白,真是百身莫贖,不過恩主昔日雖然死在亂軍之中,全家葬於黃沙河畔,當地土人事後曾私立碑記,書明魏景星太史全家殉難處,不知這可算得證據嗎?”

    胡震笑道:“不僅這個可以做得證據,便吏部檔案也有年貌可查,殿試朝考筆跡可對,只要王爺肯在皇上面前代為昭雪,這卻非難事。至於那鄧賊已死之事,既然無人見他被刺死在那湖中,屍首又未發現,這狀子上便不妨用個赴水逃走無蹤字樣。將來官中少不得要追他到案對質,等他久不出面,便可以畏罪潛逃結案咧。”

    雍王又沉吟道:“這樣也好,不過這一來十四阿哥決不肯緘默認過,自必以全力對付,我們還另須有決策才好。”

    胡震笑道:“此事容晚生再和年兄妥籌善策,只要裴老前輩來此的消息不泄漏出去,不妨從長計議,卻不必忙在此時決定,少時白大俠必來,大家還須盡歡才是。”

    雍王連忙點頭,不一會白泰官也到,大家盡歡而散。那裴老麼師徒由此便宿在雍王府,過了幾天,由胡震和羹堯商量了一張狀子,暗中又經周潯白泰官諸俠教了一套話,竟自叩閽告了御狀。因為內裏有雍王和羹堯布置好了,允題事前又毫不知情,所以非常順利,一下便上達天聽,有旨澈查嚴究。不但允題因此獲譴,還連累了好幾位大臣,裴老幺和魏承志雖然在刑部過了幾堂卻並未吃虧,反落了一個義士孝子的聲名,只等鄧佔魁歸案再行發落,卻把個允題和程子云恨得切齒不已。

    又過了些時,便是小陽春,羹堯吉期已屆,納彩行聘自不待言,那佟宅也是滿洲世族,雙方鋪張極盛。只年遐齡因為遠在任所,無法回來主婚,一切全由希堯做主。到了十二這一天,循例迎親,送入洞房,那位佟小姐雖然不及中鳳嬌媚可人,但也知書達禮,柔順賢淑,又受了父母之教,惟恐開罪雍王,竟鬧了個一切毋違夫子,羹堯因為中鳳之事,也恐正室夫人不快,處處預先賠着若干小心,所以顯得和美異常。這一來只把年夫人樂得眉花眼笑。轉眼三朝過去,又悄悄的,揹着人對媳婦將雍邸作伐娶中鳳為次室的話説了。佟小姐轉嬌羞不語,半

    舊雨樓-獨孤紅《赤膽丹心》第七章微山湖上第七章微山湖上

    那程子云卻尚未到未末申初光景又自趕來,一見二人之面,便先兜頭作了一個大揖道:

    “雍王爺想已回來咧,二位曾見過面將俺所託之事陳明嗎?”

    胡震忙道:“這事實在對不住程兄,王爺雖已回來,對十四王爺卻大為不滿。他説:便尋常百姓之家,兄弟有事也須先要問過兄長才行,十四王爺對江南諸人之事,事前既未相商,事後更處處在皇上面前逼他,這卻實在令他難受。至於程兄以一幕客,居然將莫須有之事,矇混十四王爺入奏,更非嚴懲不可,所以一聞此言,便待拂袖入宮……”

    説到這裏,程子云不禁叫聲啊哎,接着又睜大了眼睛道:“果真這樣一來,那俺便免不了一個剮罪,這話當真嗎?”

    胡震笑道:“程兄且彆着急,王爺雖然如此説,我與年兄卻不能看着兩位王爺因此失和,再令程兄到那菜市口去走上一道。所以他雖在盛怒之下,仍舊拼命攔着,一再勸説,總算將這盆怒火攔了下來。如今王爺對十四王爺已將這事揭了過去,只對程兄卻認為捏詞淆惑聖聽,此風決不可長,也許就丟開十四王爺,專摺奏聞,請予從嚴議處咧。”

    程子云聞言又把頭連搖道:“胡兄不必相戲,俺是一個什麼腦袋。雍王爺焉有撇開十四王爺單獨對俺專摺奏聞之理。”

    羹堯也笑道:“程兄不必如此説,那是因為王爺説,憑十四王爺決使不出這些狠毒着子來,顯系出諸程兄所使無疑,才想到程兄頭上,偏你又把事全搞了過去,所以正中下懷,便打算據實奏聞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忽又大笑道:“既如此説,雍王爺倒是俺的一個知己,他便要讓俺落個剮罪,俺也值得,您兩位如果有空不妨到菜市口去看個熱鬧,能看到活剮俺這東魯狂生倒也是不易見的事咧。”

    説着又向胡震肩上一拍哈哈大笑道:“胡兄,您當俺便連這點見識也沒有嗎?果真雍王爺要請旨嚴辦俺這狂生,您兩位便決不會告訴俺,既然兩位王爺不再計較,那俺這一身剮,便也在邀免之列,您卻不須危言相戲咧。”

    胡震忙也大笑道:“東魯狂生畢竟不凡,實不相欺,適才的話,那全是我打算試一試足下膽識,其實敝居停對於十四王爺所為只一笑置之,不但絕未見乎詞色,連計較之意全都沒有,你但請放心罷。”

    程子云不由又一晃腦袋,捋着虯髯道:“雍王爺果真如此,才不愧雅量,將來俺如修史自必大書特書,今日俺本待求見,再當面謝過,既如此説,那俺又須趕回稟明十四王爺才對,不過那位白大俠到底現在何處,這些江湖過節卻又與仕途和廟堂之上絕不相同,如果不把話説明,卻真可慮,還望兩位代為先容才好。”

    羹堯連忙搖頭道:“他委實出門訪友未回,如果回來自當代為致意,即使程兄非對他當面把話説明不可,只白大俠願意,弟等也不難折簡相邀,不過此刻卻真無法尋他咧。”

    胡震也道:“程兄但請放心,那白大俠我素知其為人,除嫉惡如仇而外,倒十分愛友,只要人不欺他,便稍得罪也絕無妨,如能晤及必代致意,以程兄這等磊落,定可訂交無疑。”

    程子云略一沉思道:“既如此説,那俺便先回去,-切全仗二位了。”

    説罷又匆匆告辭回去,等他走後,胡震笑道:“這怪物這一次回去以後,也許稍微老實一點了。”

    説着又向羹堯悄聲道:“這裏的事,愚兄自會告訴那一位,你此刻卻不妨也先回去,和白師叔稍微計議一下。”

    羹堯聞言,連忙點頭答應,便回自己私宅,等回到外書房一看,白泰官恰好也從外面回來,忙將雍邸經過説了。白泰官笑道:“這裏的事目前只能做到這樣,在江南方面,魚老將軍一行既已離開京口,那曹寅必也仍回南京,自然更無話説。不過那李元豹勢必向孟三婆婆哭訴夫婦受傷之事,卻難免賊心不死,又在中途出了亂子,適才你周師叔已經專人沿運河南下迎頭送信去了。”

    説着又略淡江南各事,用罷晚飯,泰官因為沿途鞍馬勞頓昨夜又未睡好,便在書房安歇,羹堯也和周再興回到後園內書房,羹堯因為張桂香有話,約訂今夜稟明,所以一直挑燈獨坐觀書,一面等待着,魚更三躍之後,忽然窗上有人輕輕彈了三下,低聲道:“總領隊還沒有睡嗎?張桂香有話當面陳明,能進來嗎?”

    羹堯一手推開窗上屈戌道了一聲進來,那張桂香立刻推窗而入,福了一福笑道:“本來昨夜我就打算前來稟明連日所得消息,想不到您和那白大俠忽然去了,所以才沒有來,如今那十四王爺對江南各位大俠的事已經放下,決定不再在皇上面前説什麼,便那怪物也老實多了。”

    接着又道:“不過那位魚翠娘卻已經答應來京,如今已從鎮江動身咧。”

    羹堯道:“此事我已盡知,其餘還有什麼消息嗎?那程子云今天回到十四王府又如何説法咧?”

    桂香笑道:“這怪物向來臉皮極厚,但不知那十四王爺為何卻十分相信他,雖然這次的詭計又沒有成功,他仍舊是大言不慚,一味胡吹亂謗,本來他打算借這江南請大俠不穩的事,便想攀倒雍王爺,連您也非吃一場詿誤官司不可,自經白大俠這一來,一切全落了下風,便不再提此事,今天回去據他告訴十四王爺,説他已和那位胡先生説好,雍王爺也情願兩罷干戈不在皇上面前説什麼,但卻又恐您和雍王爺未必真肯善是罷休,所以才着我出來探聽一下。王爺和您真的饒了十四王爺和他嗎?”

    羹堯微笑,把頭一點道:“王爺本來就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如何重法,更不至借這一件事向十四王爺還手,至於對那個怪物更説不上計較,他們如果就此罷手,我和王爺自然也不再提,果真他們再無事生非,那便也非給他二人一個厲害不可了。”

    桂香接着又道:“此外還有一個消息,卻與十四王府無關,便是那秦嶺的孟三婆婆已經派人到八王爺府裏,説是隻在新正便要來京,這位老婆婆,年紀雖然已大,但心狠手辣更老而愈甚,他的侄兒侯異既然喪命雍王府,此來決無善意,還望留神才好。”

    羹堯忙道:“既是八王府的事,你為什麼會知道?又是那怪物説的麼?”

    桂香不由把臉一紅道:“這倒不是他説的,卻是我那當家的告訴我的,因為他也算是從秦嶺孟家出來的弟子,別人不知內情,總還以為我夫婦也和雍王府有深仇大恨,所以把這個消息也告訴了他,他又告訴了我。”

    羹堯不由笑道:“原來如此,不過我聞得你也吃過孟家大虧,你丈夫怎麼會也投入孟家門下咧?”

    桂香紅着臉睃了他一眼道:“原來總領隊也知道此事,所以我説我那當家的弟兄三個全不是人,便也在此,他們正是因為自己真實功夫有限,為了要學那些下流暗器和薰香蒙汗藥,才輾轉投到孟家去,至於我吃的那虧,他們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咧。”

    羹堯聞言又道:“那你也算是孟家弟子了,是不是也是孟三婆婆門下咧?”

    桂香看着他又媚笑道:“總領隊不知道嗎?我向來就有一個見一樣學一樣的毛病。再説,既已陷身匪人,反正是已經聲名狼藉,還有什麼顧惜的?所以便再下流的東西也非學不可,不過我雖也會那些獨門暗器,卻不是孟三婆婆所傳,一大半卻是丈夫和小叔們教的。”

    接着又把一張俏臉漲得飛紅媚眼連揚道:“便我那玉面仙狐的匪號,也就是因為學會了孟家一種下流功夫才叫出來的,您可別見笑。”

    羹堯一見她又媚態可掬,想起村店投宿光景,不由顏色微沉道:“既如此説,以後續有消息,可速稟告於我,現在你也該回去咧。”

    桂香連忙又福了一福道:“總領隊放心,我這條小命兒三番兩次全是您救了下來的,只您有命,無不遵從,但一有重要的信息,我一定會來稟明的。”

    説罷,便告辭穿窗而出,自此以後,那白泰官便住在年宅,有時也向雍王府走走不提。

    這以後,天氣漸涼,又是秋末冬初,年宅全家都在忙着籌辦喜事,羹堯卻因所領血滴子範圍日廣,已由京中漸及外省,更形忙碌,再加上暗中又須與諸俠密商大計,一身處於錯綜複雜之中,已是日無暇晷。同時因為既有外放學政之説,清初的提督學政,職權極大,幾與督撫平行,彷彿明季巡按一般,自不得不略加準備,這一來把個翰苑新貴,鬧得應接不暇,幸而有些事由乃兄希堯代勞,才算勉強應付過去。

    這天上午正在雍王府和雍王胡震雲霄,商量有關血滴子的京外佈置,忽然門上來報,雲少山主特地從邯鄲雲家堡專人送來一批密件,一具裝了兩大箱,要請老山主當面驗收。

    雲霄聞言連忙命人傳進來人一問,卻是山中庫房頭目尹洪,奉了雲中雁之命,押了五十具新近製成的血滴子前來,雍王聞後不由大笑道:“我正愁此物太少,血滴子未免名不符實,這一來卻正好用得着咧。”

    説着立即命人打開驗看,果然每一具全精巧異常,忙又問那尹洪道:“你們少山主既將此物監造成功,為何本人不也來京一趟,山中現在有事嗎?”

    那尹洪連忙叩頭道:“稟王爺,這項傢伙一共是一百件,雖用倭刀改制,鍛鍊打造全還不容易,火候分量一毫也差不得,成功之後,又非一一試準不可,這些事旁人雖然能做,卻非少山主親自指點不可,所以一個月還造不上三五具,少山主自然離開不得,一時不能來,不過,他説小姐出閣,他一定要來給王爺請安。”

    接着又從懷中掏出三封信來道:“山中近來無事,這一封稟帖和兩封信,是少山主給王爺和老山主年姑老爺的。”

    雍王一看那稟帖只請安問好,並説明打造那血滴子經過,最後果然説年底必來請安叩謝,忙命暫時退下,賞賜酒食,一面命人將那五十具血滴子收存備用,一面向羹堯笑道:

    “如今這東西是足可敷用了,但人才卻又嫌不夠,這種利器既非內功潛力到家不能使用,還須多方物色才好。”

    羹堯忙道:“這等人才實不易得,而且這種利器也決不可輕付外人,即使功力能用,對於品德心地也非詳為考查不可,此點還請王爺慎重才好。”

    接着又道:“如論交遊廣闊,自無過胡兄,便岳父在舊部中也可搜求一二,能廣為推薦。”

    胡震笑道:“人才本就難得,何況能使這一項利器必須輕身功夫和內功潛力全到家不可,又須人品靠得住,一時卻從哪裏找去?那隻好大家慢慢物色咧。”

    雲霄也道:“我那山中部屬,雖然也有好幾個功夫還算去得,但是要能將這件東西運用自如那卻不多,如果要向山外去找,那便有兩層難處。第一是功夫真好的未必肯來擔任這樣的事,那肯來的,功夫便未必見得出色,而且人也未必可靠,這又是一件極隱秘的事,萬一所託非人藉此招搖,固然立刻就是亂子,即使粗心大意,不能守口如瓶也萬不可用,所以老朽的意思,還是寧缺毋濫。”

    雍王搖頭道:“這可不是一個辦法,一則我們這個局面已經擴展到各省去,非用人不可,二則藉此也是一個網羅人才之法,各位還得多多設法才好。”

    説着又看着羹堯道:“這事能在白大俠面前稍露端倪嗎?果真江南諸俠能加助力,在人才方面也許便不難咧。”

    羹堯連忙搖搖頭道:“王爺對此事還須慎重才好,這些人雖然應召而來,也各具奇才異能,但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萬一稍有叵測,那便難説咧。”

    雲霄也道:“這血滴子雖然不是軍隊,如果用得好便是一支極厲害的奇兵,攻守皆以無形出之,在這發軔之初,人選自非慎重不可。聞得那周潯詭詐百出,機警異常,便這已來的白泰官,人也極為精明幹練,果真要為我用,自是不可多得之才。

    但恐此等人決不肯屈就此事,便彼此皆不好相處,萬一其心再不可靠,那便更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再不幸太阿倒持,卻難挽救,還望王爺明察才好。”

    雍王聞言,不禁半晌不語,胡震忽然笑道:“年兄慮得極是,雲老山主説得更透闢,但我卻不是這等看法,須知目前天下澄平已久,今上又聖德巍巍,雨露雷霆並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誰敢再有反側。如依鄙見,這些人所以肯應王爺之召而來,便正是因為各具奇才異能不甘老死牖下,所以才打算找個出路。你説他們不屑就這等事那是誠然,要説他們心懷叵測卻未見得。老實説,這些人聰明才智全是過人一等,他們敢以螳臂當車自取刑戮嗎?如果王爺真的也以此為慮,晚生卻另有一個萬全之策,不但可以利用這些人,而且還可以別具作用,使這些人盡入彀中,便打算反側,也決難有所舉動。”

    雍王不由看了他一眼笑道:“胡老夫子既出此言,必有卓見,何妨先説出來,讓大家聽聽再為斟酌好嗎?”

    胡震微笑道:“晚生這個辦法,可説是移花接木,也可以説是釜底抽薪,而且並是正木窮源之法。”

    羹堯看着他並一面笑道:“老夫子説話到底有異常人,只一開口便是兩個好名色,但不知這兩條計如何用法,還請明言才好。”

    胡震道:“這兩條計其實卻是一事,你只等我一説便明白咧。”

    接着又道:“適才雲老山主與年兄所慮,不過深恐這些人難免反側與不屑屈就而已。如今我便是針對這兩點:第一點,我以為這些人本人固然各負絕藝在身,但只憑幾個劍客功夫再好也不足慮,如果要防他反側,那還是因為他們在江湖上各有一部分潛在的勢力。換句話説,就是他們各有羽黨,他們如果要有所舉動,也非憑藉這些羽黨不可。第二點是我們怕他不屑屈就,萬一肯就,又恐太阿倒持尾大不掉,本想利用他們反被他們利用了去,現在我這鄙見就是對他們這些知名的人俠只於羈縻不假實權,他們既以高潔自詡,我們便把他抬得高高的,也無庸請他們出山,只結之以恩,待之以禮。另一方面都請他們各自推薦出得力的弟子和部屬來以為我用。這樣一來,他們既無實權可握,羽黨潛力又被我們無形中奪了過來,時間一長,如果運用得法,這批力量便是我們的,還怕他們再有什麼反側不成?”

    雍王不等説完便拊掌道:“老夫子真是胸中自有甲兵,這樣實是一個善策,也可以説是一舉而數得,如果可行,不但這血滴子中可以平添若干人才,便國家大患也可以消弭於無形。

    只恐這來的諸大俠,未必便肯將得力弟子部屬推薦出來,那便又是枉然了。”

    雲霄聞言看了胡震一眼,捋須搖頭道:“此事亦復尚有可慮之處,一則誠如王爺所見,這些人未必便肯將得力弟子部屬推薦出來,二則江湖道中的恩義操守又與世俗不同,既是這些大俠的弟子部屬,便不易變節全為我用,對這些大俠雖不假以實權,但一重用他的弟子部屬便無異實權在握,這卻不可大意咧。”

    羹堯也點頭道:“這一點的確也須加以顧慮,此事還宜從長計議。”

    胡震大笑道:“老山主顧慮得極是,江湖義氣也確有與世俗不同之處,不過各人利害得失又在義氣之上,江湖義氣卻更撐不住富貴利祿的驅使,話説穿了,富貴不易志,威武不能屈,又能有幾人咧?”

    雲霄聞言不由面紅耳赤,做聲不得,雍王又把手一拍道:“胡老夫子真是一針見血之談,目前我們只怕這南來諸人不肯將人薦出,只一推薦出來,我卻不患無法籠絡咧。”

    接着又向羹堯笑道:“二哥一向做事極有擔當,對於此事怎麼反多慮起來?”

    羹堯忙道:“羹堯並非獨對此事顧慮,不過因為出入實在太大,所以不得不加鄭重,以防萬一,如果王爺睿裁已決,那便又當別論,至於要教這些應召大俠薦出人來,倒不太難。”

    雍王顧盼之間又大笑道:“這又奇咧,我所顧慮便在他們不肯把人薦舉出來,二哥為什麼倒説不太難,這卻適得其反咧。”

    羹堯笑道:“只要王爺敢放心這些人,我也自有法子着他們各自薦出人來,不過我之所以不放心的,還是在這些人是否靠得住,這卻與王爺和胡兄之見略左咧。”

    雍王道:“二哥但放寬心,這些人如有反側,我願獨任其咎,只是你卻用什麼方法,讓他們薦出人來咧?”

    羹堯笑道:“我這是一個以退為進的反面,便是以進為退,那隻消等這些人來,先由王爺竭力邀他們親自出山任事,等到逼之不已,已成僵持之局,再由我和這位胡老夫子一打圓場,請他們各自推薦出一二人來,他們既已來了,這血滴子又非現職官員,真好意思拒人於千里之外嗎?”

    雍王把頭連點道:“這也是方法之一,不過做得過火反非所宜,總以不太見乎痕跡為妙。”

    胡震忙又道:“王爺和年兄放心,此事已經決定,晚生便可設法着他們薦出人來,也許還可以着他們來求王爺錄用全説不定。”

    雲霄正暗自羞慚,聞言又搭訕着道:“這些人能教他們把得力弟子部屬薦出來已經不易,你要教他來求王爺錄用那卻未必咧。”

    胡震微笑道:“這個晚生自有道理,説穿了便不值一笑,方才我不是已經説過,凡事擋不住一個利害得失嗎?我這個為淵驅魚的法子,還是不出這一着,只消查明那些人的姓名地址,着人去旁敲側擊一逼,王爺這裏的門是大開着,他為了遠禍,又有利祿可圖,還能不來嗎?”

    這一來雲霄更加不是意思,但他到底是個老奸巨滑,轉笑了一笑道:“胡老夫子這話確有道理,是人全怕個逼上梁山,不用説別人,只老朽便可以現身説法咧。”

    雍王這才聽了出來,忙道:“老山主又自不同,那是朱明遺孽逼了出來的,卻難怪你咧。”

    胡震佯作失言也笑着把手一拱道:“老山主幸勿見怪,晚生委實言出無心,決非含有諷意,還望恕罪才好。”

    雲霄笑道:“老朽也是實話實説,委系如此,怎能對你見怪,那不豈有此理嗎?”

    接着又長嘆一聲道:“人生真是難説,老朽只因得罪本朝,不得已竄身草野,不想又不諒於前明遺老志士,如非王爺深恩厚澤賜顧於盜窟之中,許託並蒙以觀後效,那便真難説,如今老朽是知恩必報,今後這一腔熱血,也便算貢獻於王爺了。”

    雍王方道:“以老山主聲望,如果早日投順本朝,自不在洪(承疇)施(琅)諸公之下,這數十年來真正有屈之至。如今雖然聖主在上,宇內澄平,四夷拱服,但天生奇才,決當有用。我之所以相邀來此,也不過為國儲才待用,老山主如此想法,未免太言重了。”

    正説着,忽聽門上前來報道:“現在府外有一個老頭兒,一個少年人,口稱身有奇冤要請王爺昭雪,請示王爺,是否放他進來?”

    羹堯忙道:“你曾問過他的姓名嗎?”

    那門房聽差請了一個安道:“奴才已經問過,那老頭兒自稱姓裴名虔,那少年姓魏名承志,乃已故翰林魏景星之子,因為魏翰林被惡僕鄧佔魁謀殺,冒名投降本朝做了大官,他們又殺了那姓鄧的,特從江南趕來請罪伸冤。”

    雍王不由大喜道:“原來飛天神駝師徒來了,你快着他們進來。”

    那聽差答應一聲是,便退了出去,胡震笑道:“方才王爺不是要網羅人才嗎?這飛天神駝就是一個有名的能手,只要能結之以恩,將來便是一個得力人員,他那徒弟雖然不知功夫如何,但名師出好徒,料想也不會太差,這真是王爺的洪福,只一想到便有送上門來的。”

    雲霄捋須略一沉吟道:“這飛天神駝昔年在江湖上薄有聲名,但已有好幾十年沒有聽説,怎麼會忽然出世,如論年歲最少也該在八九十歲,此老縱有絕技在身,也和我一樣英雄老去咧!”

    胡震笑道:“老山主的話卻不盡然,內家功夫是沒有止境的,真正練到家,卻愈老愈形爐火純青,便您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怎能説是英雄老去咧?”

    羹堯忙道:“這位老前輩也是擅長內家功夫嗎?胡兄既如此説,想必知之甚詳了。”

    胡震道:“這人我雖迄今尚未謀面,但從江湖客前輩口中卻深知其為人,據説他所以外號飛天神駝的,便是因為天生是個駝背,又擅長輕身趨縱之術,昔年在洪澤湖邊曾經和人打賭,從牆帆林立之中,曾連翻過十七條船桅人不落地,其神妙就可想見了。”

    雍王不由失聲道:“真有這事嗎?照這樣一説,便不枉這飛天神駝四字的外號了。”

    正説着,那聽差已經帶了一個鬚眉皆白的駝背老人,和一個一身素服的少年來到花廳外面高聲道:“稟王爺,那裴虔、魏承志二人均已帶到,有請王爺當面訊問。”

    一聲報罷,那秘閣外面的聽差便打起門簾,雍王聞報大笑道:“既是義士孝子到此,便應以客禮相待,你們何須如此喝報。”

    説着便從那間房中迎了出來,一看只見那裴老幺雖然白髮盈顛,個兒也不大,又是一個駝背,但短小精悍,一付老眼炯炯有神,那魏承志卻是一個白皙俊美少年,連忙一擺手道:

    “裴老義士,魏公子且請裏面坐,有話容待細談如何?”

    那裴老幺和魏承志兩人連忙跪叩頭道:“罪民等身負奇冤,又擅殺致仕官員,自知罪該萬死,本不敢驚動王駕,但聞得王爺睿智聖明舉世無雙,所以不避斧鈸之誅,特來為死者請求昭雪,倘蒙能將此事上達天聽,得使沉冤大白於天下,便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雍王連忙上前,親自扶着裴老幺笑道:“此事我已盡知實情,老義士且請起來,我如可以為力,絕不使忠臣含冤地下,義士孝子抱恨終天,老義士和魏公子雖有擅殺之嫌,但我這裏並非有司衙門,既來便是賓客,卻無須如此咧。”

    裴老幺連忙站了起來,躬身道:“罪民等能蒙王爺如此破例成全,自是感激涕零,但既來請罪,怎敢放肆冒瀆,還請訊明,送交該管衙門以便領罪方好。”

    魏承志也道:“罪民此來只為先父沉冤莫白,叩求王爺昭雪,能容待罪天牢,已是生死俱感,絕不敢再行僭越,還望王爺開恩,”

    雍王大笑道:“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忠臣孝子,義士節婦,老義士撫孤復仇,固然難能可貴,便魏公子為了令尊名辱身冤,竟然不計生死,到這北京城裏求我昭雪,亦復何讓古人,這正是令我傾慕求之於世俗而不可得的奇士,何必乃爾,此事二位也許説不定要到刑部走上一趟,但法有定律,我卻不是刑曹,此間更非法堂卻用不着如此咧。”

    説着胡震也從秘閣走出把手一拱道:“在下胡震,現在此間濫竽西賓,裴老前輩卓行奇節,我久已傾慕,並業經對王爺陳明,敝居停素以忠孝教人,禮賢下士,更有擢髮吐哺之風,既對老前輩視如賓客,還望不必再為世俗禮法所拘,仍以從命為是。”

    裴老幺忙也把手一拱道:“胡爺是以鐵筆書生得名江湖的嗎?老朽也早已聞名,我與少東本皆待罪之身,雖蒙王爺抬舉,怎敢以賓客相見咧?”

    接着雲霄也從秘閣出來拱手笑道:“裴老義士不必太謙,王爺向來求才若渴,在下山西雲霄便也一樣以待罪之身得充賓客,並蒙奏明皇上,赦免過去一切罪行,足下卻非破例咧。”

    裴老幺一面答禮一面道:“我真想不到雲老英雄也在此間,不過裴虔出身草莽,末弁下士卻不能和雲老英雄相提並論咧。”

    雍王卻大笑道:“諸位全是一時知名之士,也許彼此均各神交已久,如再客套便俗,今日無論舊雨新知,且由我來做個主人,連那江南新來的白大俠,也請來一敍便了。”

    説着便攜了裴老幺待向秘閣走去,羹堯又從裏面走了出來笑道:“王爺既要做這個勝會,待我也先來見見裴老義士如何?”

    説着,也抱拳笑道:“後輩年羹堯雖然不及見老義士當年雄風,卻曾從敝業師顧肯堂口中得悉大名,近日又因這位胡兄一再道及,也傾慕已久咧。”

    裴虔慌忙答禮,一面又向羹堯上下一看,不由暗暗點頭,一同到了秘閣坐下,又和魏承志向各人重行見禮,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狀子來,遞向雍王手中道:“罪民本擬等王爺訊問之際,面遞此狀,卻想不到蒙王爺如此恩寵,如今且請賞閲,便知罪民恩主魏太史這場恩怨了。”

    雍王接過一看,只是那狀子所述,魏景星殉節,鄧佔魁弒主冒名投降等情,與胡震所言大略相同,只更詳細而已。後半截卻註明,踏遍天涯訪尋仇人未遇,直到江南才知鄧佔魁已經致仕卜居洞庭東山,因而偕同小主人乘其月夜遊湖之際意欲下手,不圖同遊有一少年能手,起而格鬥,少年雖被打落湖中,鄧佔魁也赴水逃命,一路追趕直至湖心,方能將其刺殺等語,不由沉吟半晌方道:“老義士既從江南來,曾晤及本府護衞馬天雄嗎?”

    裴老幺躬身道:“罪民因為江南大吏對此案查究甚急,所以未敢露面,不過那天夜間動手追趕惡奴之際,曾被大俠周潯看破,疑為盜劫,加以喝阻,經罪民説明實情才許報仇,其後又蒙指點,着來王爺這裏呼冤。據周大俠説,王爺曾遣護衞馬天雄邀他入京,不日也必到王府來,當再代為陳明鄧賊弒主冒名經過,其實罪民卻未與馬護衞謀面,江南各衙門也並未得知鄧賊已被罪民刺死湖中,還望王爺始終成全。”

    雍王忙向羹堯道:“這張狀子二哥可再仔細看一下,和胡老夫子詳為商酌,如依我見,這後半截的話卻不便據實奏明咧。”

    羹堯接過看了一遍,又和胡震商量了一會笑道:“王爺所見極是,這刺死湖中的話雖系實情卻用不得,果真據實奏聞,不但皇上難免疑及其中有不實不盡之處,便裴義士和魏公子也難免有擅殺之罪,這個還須斟酌才是。”

    雍王不由又沉吟道:“那麼這張狀子又如何改法才好?壞的便在這鄧佔魁賊奴已死,死無對證,這魏太史的真偽,卻又用什麼來證明,才能使沉冤大白咧?否則那賊奴如在,只由魏公子和裴老義士三面一對質,便不愁他抵賴了。”

    裴老幺忙又起身拜伏在地道:“罪民該死,只因一時報仇心切,致將鄧賊刺死湖中,卻不料因此反令恩主沉冤莫白,真是百身莫贖,不過恩主昔日雖然死在亂軍之中,全家葬於黃沙河畔,當地土人事後曾私立碑記,書明魏景星太史全家殉難處,不知這可算得證據嗎?”

    胡震笑道:“不僅這個可以做得證據,便吏部檔案也有年貌可查,殿試朝考筆跡可對,只要王爺肯在皇上面前代為昭雪,這卻非難事。至於那鄧賊已死之事,既然無人見他被刺死在那湖中,屍首又未發現,這狀子上便不妨用個赴水逃走無蹤字樣。將來官中少不得要追他到案對質,等他久不出面,便可以畏罪潛逃結案咧。”

    雍王又沉吟道:“這樣也好,不過這一來十四阿哥決不肯緘默認過,自必以全力對付,我們還另須有決策才好。”

    胡震笑道:“此事容晚生再和年兄妥籌善策,只要裴老前輩來此的消息不泄漏出去,不妨從長計議,卻不必忙在此時決定,少時白大俠必來,大家還須盡歡才是。”

    雍王連忙點頭,不一會白泰官也到,大家盡歡而散。那裴老麼師徒由此便宿在雍王府,過了幾天,由胡震和羹堯商量了一張狀子,暗中又經周潯白泰官諸俠教了一套話,竟自叩閽告了御狀。因為內裏有雍王和羹堯布置好了,允題事前又毫不知情,所以非常順利,一下便上達天聽,有旨澈查嚴究。不但允題因此獲譴,還連累了好幾位大臣,裴老幺和魏承志雖然在刑部過了幾堂卻並未吃虧,反落了一個義士孝子的聲名,只等鄧佔魁歸案再行發落,卻把個允題和程子云恨得切齒不已。

    又過了些時,便是小陽春,羹堯吉期已屆,納彩行聘自不待言,那佟宅也是滿洲世族,雙方鋪張極盛。只年遐齡因為遠在任所,無法回來主婚,一切全由希堯做主。到了十二這一天,循例迎親,送入洞房,那位佟小姐雖然不及中鳳嬌媚可人,但也知書達禮,柔順賢淑,又受了父母之教,惟恐開罪雍王,竟鬧了個一切毋違夫子,羹堯因為中鳳之事,也恐正室夫人不快,處處預先賠着若干小心,所以顯得和美異常。這一來只把年夫人樂得眉花眼笑。轉眼三朝過去,又悄悄的,揹着人對媳婦將雍邸作伐娶中鳳為次室的話説了。佟小姐轉嬌羞不語,半晌方笑道:“慢説是王爺的主張,便婆婆和相公有命,媳婦也絕無不依之理,一切但憑婆婆做主便了。”

    這話一説,年夫人更加高興,直誇媳婦賢德不已,接着又準備中鳳喜事,雖是納妾,但有雍王授意佈置,更加錦上添花。

    卻偏偏直到臘月初旬,天雄一行尚未到京,只急得雍王連派數人,接二連三沿着運河,一路迎了下去。在另一方面,那由運河北上的馬天雄,此刻也正心急如焚,原來那押運貢品的千總萬家駒,和押運妝奩的總管曹連升兩人全受了曹寅之教,把船開行得極慢,沿途又常常藉故逗留,三天還行不上一百里,走十天倒要歇上五天,惹得天雄和魚老全發了脾氣,着實數説了幾頓。無如那萬家駒、曹連升全是兩個積年成精的滑蛋,一味的只給他一個叩頭賠小心,有時更不等二人發話,先搶着訴苦請罪,簡直弄得二人無法可施。好不容易才出了江蘇境。這天舟行將近微山湖,又遇上逆風,一連幾天狂風不止,那船不但無法開行,連較大城鎮也趕不上,只好停泊在夏鎮附近一個荒村上。那地名是雙柳屯,全村還不上百家,本來就是一小去處,偏因阻風船泊極多,連酒肉菜蔬全搶買一空,先是老管家曹連升愁眉苦臉來稟道:“稟馬老爺,看這樣,這風還得有個兩三天,這可實在沒法咧。”

    接着那萬千總也踅來道:“馬老爺,這一來可糟透咧,這風如果再不停,不但船不能開,連吃的全不易買咧。”

    魚馬二人不禁全都焦躁不已,曾靜卻笑道:“舟行阻風也是常有的事,各位便急也無益,隻日常能多行一點,便也補上,反正我們又沒有什麼急事,便這妝奩也到年外才用,貢品遲早又不是我們的差事,聊當遊山玩水不也很好嗎?”

    正説着,那翠娘忽在艙後一聲嬌叱道:“瞎了你的狗眼咧,你姑娘這條船走遍五湖四海,向來是諸神免參,龍王免朝,也是你能做記號拿買賣的嗎?”

    魚老正好坐當窗口,忙向外面一看,只見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青佈道袍的矮小老道士,正用一條竹篙駕着一條小船,從艄後擦了過來,雖然那斗笠一直壓到雙眉以下看不清面目,但竹篙起落之際矯健異常,心知有異,忙道:“翠兒不得無禮,既承朋友盛情賞臉,我們又在客邊,卻不可冒昧咧。”

    接着連忙探出頭去大笑道:“朋友,在下這條船雖然老走長江難得到這運河裏來,微山湖的諸位山主,和水面上掌舵的朋友多少還有個認識,只因有事在身不敢驚動,所以沒有喊趟子,投帖拜山,如果因此以為魚某失禮,不妨請到船上敍一敍如何?”

    那老道士驀然一停船,把斗笠向上一掀,兩隻小眼兇光四射地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竟有這麼大的威風,只憑幾個營混子,便敢保這麼重的貢品,打從運河到北京去,船上連鏢旗也不打,原來卻是魚老英雄改了行,這就難怪咧。”

    接着冷笑一聲道:“照這麼一説,那位姑娘一定是你的千金翠娘了,貧道在江湖上,一不開山,二不立櫃,這微山湖更不是我的碼頭,但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憑你這樣保鏢,眼睛裏也太沒有江湖朋友咧。”

    魚老聞言,忙將身子一縮,就中艙之中一個竄步上了船頭,卓然而立高聲道:“原來朋友你是為了這點過節,不過,在下一不當差,二不應役,更非改行吃了鏢行飯,你卻錯怪人咧。”

    那老道士又冷笑道:“既如此説,那算我看錯了,少時容我再行謝罪,不過這幾船東西既然與你無關,那我便要全部留下,你能不管嗎?”

    魚老雙眉一聳大笑道:“這幾船東西本來錯不了,你要打算留下,那也但憑於你,在下本可不管,也犯不着替誰去當看家狗,不過朋友你既然衝着我來多少也有一個字號萬兒,且説來容我聽聽好嗎?”

    那老道士又仰天一個大哈哈道:“貧道本來在江湖上沒有什麼了不起聲名,也值不得一提,不過你既要問,那我便直説咧,貧道姓聞雙名印生,法號道玄,魚老英雄,你沒有聽説過有這麼一個人吧。”

    正説着,艙中諸人也全出了艙門,了因大師首先冷笑道:“聞道爺,你別這麼説,是在江湖上混混的誰不知道秦嶺閻王峽有你這麼一個人。當真你就看得魚老將軍這樣孤陋寡聞嗎?便他認不得你,還有我這老和尚咧,你還記得當年在黃河渡口那場舊事嗎?”

    那聞道玄聞言,不由又大笑道:“今天真是天生的緣法,想不到你也在這船上,這樣倒好,貧道這數十年來工夫總算沒有白花,也要算算舊帳咧。”

    説着大喝道:“了因賊禿、魚殼老賊,我是明人不做暗事,此番趕上幾千里路,原本專為尋魚翠娘這小賤人而來,卻不料你兩個也在這船上,既如此説,那邊河灘之上,現有一片打麥場,你我且到那裏去再拼一個死活便了。”

    話猶未完,只見眼前一大片翠影一閃,翠娘已從後艄,越過船篷飛縱過來,一手挺劍嬌叱一聲道:“你裝模做樣的説了半天,我還道是什麼東西變的,原來卻是昔年在了因大師伯手下漏網的淫賊聞印生。憑你也配向兩位老人家叫陣,你既尋我,一定為了那李元豹夫婦的事,既有這本領前來找場,何必又上岸去,只在這船上,我如不把你宰了,也不算是魚翠娘。”

    魚老正待喝阻,卻被了因大師扯了一把,接着又聽了因大師大笑道:“你這孩子真也膽大,須知人家已經今非昔比,他已在秦嶺閻王峽苦練了幾十年咧,你既要動手,卻不許替你父親和我丟人,如果自己知道不行,還是趕快退下來,讓我來料理他的好。”

    那聞道玄一見翠娘搶上船頭,竟越過眾人向自己叫陣,而且又不容上岸,便要在船頭動手,不由大怒,仗着自己近年功夫已到火候,一身獨門暗器之外,更有一把柔可繞指的緬鐵寶刀,哪把翠娘放在眼中,忙又大喝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卻不能怪我以大欺小咧。”

    説着用竹篙向那小船外面一撐,嗆啷一聲,從道袍裏掣出刀來向翠娘又喝道:“聞得你仗着嵩山啞尼那點傳授,到處欺人,既願向你祖師爺領教,還不快來受死。”

    翠娘冷笑一聲,一抖那柄新得的盤龍劍,玉腕輕翻,一個撥草尋蛇,便向他咽喉刺去,那聞道玄個兒原就矮小,人又站在小船上,比大船更低了將近一尺,一高一下,雙方動手本來為難,忙將身子一閃,一個孟德獻刀,向上架去,翠娘一見那把刀光有異,而且也是軟中帶硬,自己這口劍又新到手,不敢硬碰,倏的收劍,身子一挫,一抖手,一劍又分心刺去,那隻小船原是一隻瓜皮小艇,並無篷艙遮蓋,聞道玄身子一側,向後一退已到小船中間,一面提起緬刀,正待還手,翠娘寶劍向上一翻,乘勢下了小船,化成抬日高升架式,跟着便來取他手腕,聞道玄一見翠娘竟欺上了小船,地方更小,忙避過劍鋒,也手腕一翻,一個葉底翻花,化成白蛇吐信,轉向翠娘脅下刺來,翠娘略一閃身,讓過那一刀,一劍又向聞道玄連肩帶背劈下。那小船不過丈餘,寬只三尺有零,彼此全欺得極近,閃避固然不易,船在風浪之中,更搖晃不定,聞道玄昔年雖然也在黃河渡口練過水性,但遁跡秦嶺山中,已經多年沒有用上,未免生疏,這一來卻上了惡當,不但顧上顧下,施展不開,連暗器也無法打出,勉強又避過那一劍,不禁手忙腳亂。正待設法縱身上岸,卻不料翠娘要在船上動手,便是看定這一着,哪裏肯容他脱身,手中劍法一緊直逼了過去,那條小船原在大船船頭外泊着,更無繩鏈繫着,只仗着一根竹篙挨着大船插定。兩下這一動手,小船連晃,竹篙已經動搖。偏那翠娘,一面用劍着着進逼,一面蓮鈎一起,在那大船上面一蹬,那小船便似弩箭離弦,從水面滑出去三五丈遠,聞道玄已被逼到船艄,再無退路,要想上岸更加不易,那船去勢又急,身子一側,幾乎栽下湖去,下盤勉強穩住,翠娘一劍又迎面劈來,不由把心一橫,暗運真力,手起一刀硬磕了上去,只聽得嗆啷一聲,火星直冒,那一劍雖然架住,刀上卻缺了二分來深的一個口兒,聞道玄這才知道對方也是一口寶劍,且那內功潛力不在自己之下。但情急拼命,左掌一伸,竟將苦練的透山掌法向翠娘當胸按去,兩人均已近身,那一掌原萬難避過,卻不料翠娘已得獨臂大師真傳,右腳在船上站定,猛然一扭嬌軀,一下折向船外避過那一掌,跟着收劍護着身子,左腿一環,一伸腳正蹬在聞道玄膝蓋上,只聽得聞道玄大叫一聲,咕咚一聲直倒入湖去,翠娘不由嬌笑一聲,將身站穩,正説:“原來秦嶺五毒中人物不過如此。”

    倏兒水花一翻,那聞道玄忽然在丈餘遠近之外,冒上半截身子,手一揚,哧,哧,哧,一連三枝袖箭分上中下打來,翠娘連忙用劍一撥,一連打落兩箭,接着一抬腿將第三枝袖箭踢向湖中,嬌叱一聲道:“老賊休走,你也看我的。”

    喝罷,劍交左手,右手一揚,聞道玄見狀,連忙將身子向水中一縮,卻不料翠娘那一下竟是空招。又趁他沒入水中,掏出一枚燕尾梭來,那聞道玄,沉在水中,卻不見暗器落下,二次方又將身子向上一冒,取出五枚偃月毒藥鏢,打算用滿天花雨灑金錢之法,向翠娘發出,一下才冒上來,又聽翠娘嬌喝一聲打,眼前一點寒星直飛過來,不但那五枚偃月鏢未能發出,那一枝燕尾梭正打在左肩頭上,連忙叫聲哎呀,沒入水底逃去,這裏翠娘,一見對方中鏢入水,正待下水捉拿,那魚老已將大船移來,一面高聲喝道:“窮寇勿追,翠兒還不回來?”

    那其餘幾隻船上一見出事,齊聲發喊,連其他客船也全驚覺,岸上船上全站滿了人,噪成一片,只得回到大船上,天雄首先道:“世妹真的好身手,竟將這樣成名老賊打跑,適才我已看見,他已中了你那燕尾梭,便從水底逃上岸去,也難活命咧。”

    翠娘笑道:“如憑真實功夫,再容他上岸,那還不知誰勝誰敗,那是因為我看他水上本領有限,冒着奇險在那小船上動手,才僥倖成功,不過這老賊,專一使用毒藥暗器,我那一梭打的又不是致命的地方,傷是決定,死卻未必咧。”

    了因大師也笑道:“我也早看出你的用意來,又深知那廝內家功夫決練不到絕頂,所以老將軍打算喝止,又被我攔住,這用意是想教這廝敗在你手下,以後也許可以老實些,省卻不少麻煩,卻想不到居然成功,不過起初我以為有我在場,他便暗下毒手也自無妨,後來那船一離開卻真的險極了,你須知道強中更有強中手,以後卻不可再逞強好勝託大自負咧。”

    魚老也告誡道:“你這妮子為什麼這樣不聽話,擅自逞能,須知這聞道玄我雖沒有見過面,卻也早有個耳聞,這老賊不但下流暗器無一不精,便內功潛力也練到六七分,你能輕敵嗎?”

    接着又道:“這種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你知道水性地勢如何,就敢下湖去拿人,萬一着人毒手那便如何是好,方才了因大師告誡得極是,以後卻不許再這等狂妄咧。”

    説罷,又向鄰近各船圍着的人説明那老道士,乃系江湖劇盜打算探明虛實中途行劫,現在已被逐走,眾人因系官船自無話説,見事已完紛紛散去,那後面船上的萬家駒和曹連升二人也一齊走來,略問情形之後,萬家駒首先向天雄打了一躬道:“這便如何是好咧?末弁這次出來,原不敢擔這大的風險,全仗馬老爺和諸位大俠虎威,才敢上路,既有此事,要不要我們拿你老人家名帖上岸去就附近該管衙門商量一下,着他們多派人來,再不然能有鏢行分局子也好設法,要不然,這個干係末弁卻擔不了咧。”

    那曹連升卻笑道:“萬老爺,您錯咧,咱們這船上全是名震一時的當代大俠,便馬老爺也是王府護衞,還用得着去請外人來保護嗎?不用説別的,您只看方才那老賊道,雖也厲害,只魚小姐一出手便打下水去,馬老爺和各位大俠連手全沒動,這事還用咱們管嗎?”

    兩下這一吹一唱,天雄不由激怒,冷笑一聲道:“萬老爺不必發愁,曹老管家也不必託大,反正此事我已全明白咧,我們是有帳到京再算。”

    二人不由做聲不得,魚老一聽也大怒道:“我也明白咧,既如此説,只等風暴稍停,我們這條船便單獨進京去,那貢品和妝奩我們管不着。”

    曹連升聞言,連忙跪下道:“馬老爺,魚老將軍您誤會咧,奴才方才的話,只是因為敝上曾對您和諸位大俠全面託過,才敢這樣説,卻不是有意放肆,還望恕罪才好。”

    萬家駒也躬身道:“馬老爺您可別生氣,末弁實在因為干係太大,所以才想稟明設法,卻決不敢有輕視之意,還望恕過卑職不善説詞。”

    天雄還待發作,魚老也滿臉怒容,曾靜卻笑道:“馬兄且慢生氣,魚老將軍也不必動怒,此事雖然必出李元豹那廝指示無疑,但曹大人卻也未必便知道,要不然,雍王爺所託妝奩固然要緊,那貢品干係何等重大,他能差人前來尋事嗎?萬一稍有失落,我們無妨,他卻真對哪一面全無法交代咧。”

    那曹連升又請了一個安道:“曾老爺説得極是,這貢品和妝奩憑哪一面也失落不得,敝上就再託大些也決不敢和自己過不去,不過那李老爺可就難説,還望馬老爺和諸位大俠看在敝上一再相托份上,始終成全,好歹把東西送到北京,奴才自會專函稟明,和那李老爺説話,您要真的丟下不管,那便坑了奴才咧,可憐奴才這次本是一趟苦差,再要出上點事,那便只有尋個自盡了。”

    萬家駒也道:“曹大人為人素極謹慎,這貢品妝奩的重責全在他頭上,焉有不計利害着匪人中途暗算各位之理,還請馬老爺和各位大俠不要疑心才好。”

    天雄方欲開言,曾靜卻一使眼色笑道:“不過,曹大人雖愚不至此,那李元豹卻真難説,方才那老賊道不是説明,要尋的是魚小姐嗎?這卻顯見是為了李元豹的事尋仇報復毫無疑義,曹大人既與孿元豹同居一宅,出入同遊,雍王爺又曾命他嚴加看管聽候發落,如果出上點事,無論知情與否,卻總難卸責,老管家如為貴上計,還須聽我一言才好。”

    曹連升忙道:“曾老爺這話説得更是,奴才從小便在敝上宅內當差,焉有不為敝上打算之理,只您有話,奴才決定遵示就是咧。”

    曾靜又笑了一笑看着他道:“我也沒有別的話説,不管他有什麼厲害人物再來尋事,我們自然有人接着,不過要能保得無事平安到京,卻須每日按站趕路才行,便以今日之事而論,如非行程太緩,泊在這荒村之上,也許可以無事,你和這位萬老爺還負切實督飭船家才好,要不然,那我們便真只有各行其事,全乘魚老將軍這條船,先行一步了。”

    曹連升不由暗自吃了一驚道:“奴才遵命就是,這船户們真也刁頑,確非嚴加督飭不可,只等風住開船,一定着他按程趕路便了。”

    萬家駒也道:“這並不是末弁不盡力,委實是船户可惡,這以後我一定也從嚴督飭,還望馬老爺和各位大俠千萬不可誤會。”

    説罷便一同退向自己住船而去,魚老餘忿未息道:“曾老弟,這顯然是曹寅那老奴才又在弄鬼,一面教押運的人一味拖延,一面卻命那秦嶺幾個積賊前來尋事,方才我本打算就此發作一頓各走各的,你為什麼偏要攔着我,這又是什麼道理?”

    曾靜笑道:“老將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來這貢品和妝奩,我們既答應他護送到京,萬一路上出事,大家面上也不好看,二來我料那曹寅着這兩個奴才在路上一味拖延時日,決不是為了好讓這些人來攔截尋事,此中必是另有奸謀,所以才趁此着他們督飭船户趕路,我想我們既已有了白兄做前站,趕到北京城裏去,只不誤那年老弟的吉日,便稍緩行程也屬無妨,你讓他多出上幾次事,我們不也好全推在允題和那曹寅身上,使韃王兄弟更易內訌嗎?”

    天雄忙道:“話雖如此,但這李元豹和曹寅還不是一個鼻孔出氣,這秦嶺五毒既是李元豹招來的,那曹寅老奴才焉有不知道之理,我們何苦再在他這圈套裏鑽來鑽去,要依我説,還是魚世伯理長,不如抖手一走為是。”

    曾靜笑道:“果真如此,我們便更落到人家圈套裏去咧,那他便更好將貢品被劫的事做到我們頭上,甚至説我們內應外合,專為劫奪貢品而來,亦未可知,所以我説,如今我們只有小心對付來人,加緊趕到北京去才是上策。”

    天雄不由半晌不語,魚老也沉吟着,了因大師卻道:“這些事固然可慮,但那聞道玄既然趕來尋事也許不止一人,説不定還要弄鬼,我們卻也不可不防,究竟方才他在這船上做的什麼記號咧?”

    曾靜也道:“這個更要緊,別樣不怕,只恐他在水中弄些玄虛,讓我們這些船不能開行,那就糟了。”

    一語提醒翠娘忙道:“大師伯這話固然對,曾叔的話更對,方才我便是因為看見那老賊道在我們這船上留下了記號,才聲張起來,如只他一人卻無須如此咧。”

    了因大師道:“什麼記號?既有此事,還須細細查看一下,卻不可大意咧。”

    説着,便向魚老道:“諸事且從緩談,我們先去看一看這記號好嗎?”

    翠娘道:“不用看他那記號,是用粉漏子印的一個一個白粉手掌,就在船舷下面非常顯眼,所以一望而知。”

    了因大師點頭道:“那是秦嶺五毒的令子,五指鎮乾坤,照這麼一説,也許這五個老賊全來咧。”

    天雄忙道:“這秦嶺五毒!定是五個人了,但不知除這老賊道以外還有何人,大師能見告嗎?”

    了因大師未及開言,翠娘忙道:“世哥不知道嗎?這個我卻聽人説過,那秦嶺五毒.以孟三婆婆為首,除了老賊道而外,還有竇武、賴人龍、米勝彪三人,這五人因為孟三婆婆昔年外號小蜘蛛,竇武外號赤練蛇,賴人龍外號癩蛤蟆,米勝彪外號蠍子塊,這老賊外號飛天蜈蚣,所以有五毒之稱,其實除孟三婆婆確有兩手,這老賊道也略具真實夫而外,其餘三人便只仗各種下流暗器取勝,如果孟三婆婆不來,也無足為意,只不可不防而已。”

    了因大師笑道:“你又來咧,須知蜂蜜有毒,惟其這等小人,無所不用其極,卻真令人難防咧。”

    正説着,曾靜猛然把手一拍道:“大師且慢説話,既有這記號,大家還須出去查勘一下,如果只是我們這一條船被他做下暗記,那還好對付,倘若連其他各船也有,那便須更加留神才好。”

    了因大師把頭一點,連忙攜了魚老和天雄親赴各船一看,竟每一條船上,全留有那白手印,不但大小一樣,而且全在舷下,同一個地方,忙又將萬曹二人喚到魚老船上,正色道:

    “你二人現在須説實話,和方才來的這老道士,究竟有無往來,臨行之際,你那主人曾另外囑咐話沒有,須知現在事情已急,大禍就迫眉睫,我們決怕不了什麼,你二人和各船押運兵丁,卻難免兇險咧。”

    二人不由大吃一驚,全有點期期艾艾吶吶不能出口,曾靜又笑道:“老總管,我們決不嚇唬你,如今那來的賊人決不止一個,説不定就想把這幾條船全給毀了,方才那白手印便是動手的記號,幸被魚小姐看見喝破,否則大家就全難説咧。事到如今,你再不説實話,那可是和自己性命作對,你如果説了實話,這位馬老爺和諸位大俠自當設法,讓大家避過這場災難,否則我們不知實情,那便勢難兼顧咧。”

    曹連升不由嚇得面如土色,連忙叩頭道:“這些人委實和敝上並無來往,對於此事敝上也未另有囑咐,我們更不認識,還望您和馬老爺請諸大俠做主才好。”

    説着又道:“可憐奴才家中還有兒孫兄弟,一家十餘口,全靠着奴才咧。”

    那萬家駒也道:“此事我二人實不知情,便曹大人臨行之際,也只囑咐沿途小心,寧可稍延時日,卻不能出事,這是實情。”

    魚老不由焦躁,猛一拍手道:“既然他並不知情,為何你兩個卻又暗中弄鬼,有意耽誤行程,又是什麼道理?這勾連匪人,還不顯然便在你二人身上嗎?”

    曹萬二人不由全嚇得跪了下來道:“我們焉敢如此,您這不屈死人嗎?”

    馬天雄也道:“無論你二人有無勾結匪人情事,這貽誤行程的事總在你二人身上,到底是為了什麼咧?”

    萬家駒道:“魚老將軍,馬老爺,您兩位不必生氣,我實説就是咧,那曹大人確實曾經説過,沿途一切行止須聽這位曹總管吩咐,那是為了恐怕船家貪圖趕路出事,但決無勾結匪人的事,您請想,如果他老人家真和這些匪人有來往,能在我們船上也蓋上記號嗎?”

    天雄冷笑一聲道:“照這樣一説,那曹寅吩咐你們在路上有意延宕,已是實在,平常趕路只有破站兼行,哪有囑咐延緩之理,他既這等囑咐,其用心已可想見,這押運貢品妝奩本是他的事,我們卻犯不着再跟着一路走咧,從現在起,那幾條船是你們的事,這一切經過,那我只有回京之後,再為據實稟明雍王爺,任憑王爺如何處置了。”

    那曹連升又叩頭道:“馬老爺,敝上雖然有命奴才們路上不必趕得太急,免生意外的話,實在決不曾命這些賊人前來尋事,您要這麼一來不但坑了奴才和這位萬老爺,也冤屈了敝上咧,奴才死不足惜,這貢品妝奩卻千萬出不得事,還求明察才好。”

    那萬家駒也一再哀求着,曾靜冷眼旁觀半晌忙道:“既他二人如此説法,也許此事全由李元豹那廝弄鬼,卻與曹大人無關,且命他二人退出去,我們再為商酌便了。”

    接着又向二人喝道:“你兩個既與來的賊人並無往來,這今後一切便須更加小心,説不定今夜就要出事,卻大意不得咧。”

    曹連升又連連叩頭稱謝,萬家駒也請安答應幾個是,方才退了出去。

    了因大師等二人下船去遠,方道:“方才據我察言觀色,這曹寅雖然曾命這奴才沿途逗留延宕行程,也許與這秦嶺五毒無關,不過聞道玄那老賊雖已受傷逃走,同來決非一人,不但難免在水中弄鬼,便那硫磺火彈一經打中船上,也非着火不可,此事又誠如方才曾老弟之言,我們此刻決放手不得,還須從長計議才好。”

    魚老笑道:“這水底的事,我這條船,下面全有鐵皮毛竹護着,尋常斧鑿決無妨礙,其餘各船雖然可慮,但我與翠兒和小妾七姑均不難下水守護,不過他如用那硫磺彈,卻着實可慮,老和尚有什麼好方法嗎?”

    了因大師忙也笑道:“如果你一家能把水中防守好了,這岸上的事,便由我與馬賢侄來抵擋也未為不可,不過這裏前後全有客船,五條船又不在一處,真要動起手來卻難兼顧,還須另外做一佈置才好。”

    曾靜從窗口向北一指道:“方才我已將這裏的地勢稍加審度,如在此地動手委實不便,也難照顧,那北邊不遠,便有一座沙洲,看去不過五六丈長,二三丈寬,離岸卻有十餘丈,又四面空闊,如果將船全移過去泊在那裏.這岸上固然先可放心,便他從水底來也老遠便可看出動靜,豈不大妙。”

    魚老一看,點頭道:“那裏地勢果然絕好,不但離岸稍遠,免卻許多暗算,也看得極遠,更可避風,只須有一二人瞭望,便看見賊人再下水也還來得及。”

    眾人看時,果然不錯,忙又和曹萬兩人説了,把幾條大船全泊了過去,一字排開全靠在沙洲裏岸,那萬家駒又調了兩名兵丁分別站在洲上守望。等一切部署好了,天色已晚,天氣恰好在九月中旬以後,晚飯用罷,月色才下來,魚老、七姑、翠娘全換上了水靠,各帶兵刃暗器,天雄和了因大師也略微束紮好了,準備一有動靜即便動手。那曹連升和萬家駒兩人連自己船上也不敢住,全挨在魚老這條船上,萬家駒到底是個軍官,居然也按刀以待,曹連升卻心驚膽顫恨不得藏在人叢中才好,到了午夜以後,眾人方在艙裏聽着動靜,那在外面瞭望的正是天雄和翠娘,兩人悄立船頭,正在向遠處看着,只見風暴已住,半圭殘月,斜掛天空,湖水一平如鏡,卻沒有什麼動靜,翠娘不由唾了一口道:“好沒來由,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裏來,卻在這風露之中站着,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咧?”

    天雄正説:“看這樣子,那老賊道也許傷重身死湖中,今夜未必便再有人來咧。”

    忽見對面岸上,倏然來了兩條黑影,由南向北,一前一後,似在湖邊窺察,但因相隔過遠,卻看不出什麼人來,連忙又向翠娘道:“世妹,你看,那邊岸上,來了二人,也許就是賊人羽黨咧。”

    翠娘也仔細一看,果見兩條黑影,正在對岸向這邊看着,忙和天雄一打手勢,將身子向桅杆下面一貼,再看那兩人時,也似在指手畫腳説什麼,半晌方又折回南邊去,翠娘不由笑道:“這兩個笨賊,連這點水面也過不來,也要現眼,這一去,一定還要回來,我們且不必驚動艙中諸位,先看個笑話如何?”

    説着忽見那在沙洲上守望的兩兵丁,慌張走來道:“馬老爺,那邊有動靜咧。”

    翠娘忙道:“你們慌什麼?我早看見那對岸有兩個人來過咧。”

    兩兵不由一怔道:“小人不是説的對岸,只那邊湖面上有兩隻小船來咧。”

    翠娘聞言,更不怠慢,一伸纖手,攀定桅杆,一下便直攀了上去,直到桅頂,再向湖上一看,果見有兩隻小船也由南向北,向沙洲這面飛棹而來,相距還只有一箭之遠,忙從桅杆上面又滑了下來道:“想不到這些淫賊竟有這許多人,便一船一人,連岸上的和那老賊道算上已有五人咧,難道秦嶺五毒已經傾巢而來不成。”

    説着,艙中諸人也自驚覺,一齊走了出來,一問情形,魚老哈哈大笑道:“我真不想今夜竟有這場熱鬧,如今這些賊奴既分兩批來,我們不妨也分開應付,我和小女去對付那水上來的賊船,便煩老和尚和馬賢侄守船如何?”

    了因大師道:“那兩隻賊船如來也必須從沙洲登岸,等他上來,我也可以應付,倒是這幾條船須防他在水底鬧鬼,如今我們正該把人換上一下,這船上由你父女和夫人對付,那沙洲上由我和馬施主去,這樣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要不然,我和這位馬施主卻不會水,那便難説咧。”

    魚老點頭答應,便仍留在船上,注意對岸和水中動靜,天雄和了因大師二人一躍上了沙洲,先在月光下,手搭涼篷一看,只見那兩條小船,已離沙洲不遠,了因大師連忙悄聲道:

    “我們先別驚動他,容他上岸看清面目再行動手。”

    天雄把頭一點,忙就一株小樹之下藏好身子,了因大師也伏向地上,定睛看着那兩條船,一轉眼,兩船已經靠岸,原來卻是兩隻極小瓜皮艇,每船隻可容得一人,第一船上來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一身短衣束扎,兩隻手各提着一條虯龍棒,一上岸便向沙洲這邊飛縱而來,一晃便離伏處不遠,月光下再一細看,卻是那在金山寺化裝逃走的傅天龍,了因大師不由大怒,暗想這莽漢怎也反覆無常,又和秦嶺羣賊合起夥來,連忙一躍而起,大喝道:“傅天龍,老衲前番念你一時受人愚弄,所以另眼看待,為何卻又甘心作賊起來?”

    那傅天龍正提棒向前飛縱着,聞言不由一怔,再把了因大師上下一看,不由提棒拜伏在地,叫聲啊呀,接着道:“老和尚,你到底給我趕上了,你還不快看那船去,那些鳥賊要放火咧。”

    了因大師不禁摸不着頭腦,那後面船上的人,也挺着兩把戒刀縱了過來叩拜在地道:

    “原來恩師已有準備,卻真教徒兒和這位傅大哥急煞咧。”

    再看時,卻是愛徒靜修,忙又大驚道:“你兩個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裏,卻又趁這個時候趕來,是寺中出了事嗎?”靜修拜着又道:“寺中倒沒有什麼事,我是被這位傅大哥逼着來的。不過此時無暇細談,還是先顧那幾只船要緊,一遲也許來不及咧。”

    了因大師連忙道:“你二人且全起來,船就在這沙洲裏面,現有魚老將軍一家防守,諒無大礙。”

    天雄聞言也從小樹下趕來道:“原來卻是你二人,倒害得我們平白忙了半會。”

    接着又笑道:“你們是説那秦嶺來的幾個老賊打算動我們嗎?那聞道玄白天裏已被那魚世妹打發回去了,適才那邊岸上又來了兩個,我們也全看見,現在已經準備好了,他們如果再不識相,那便來的人,一個也不用回去咧。”

    靜修忙道:“聞道玄受了一燕尾梭,我也知道,後來的那兩個全不算正經主兒,只是還有一兩個厲害人物還沒有出場咧。

    而且他們現在預備的就是水火夾攻,就不能傷人也必將貢品和那付妝奩毀去,讓馬爺交不了差,連那曹寅也一齊坑個大的,依我計算此刻他們的人也許已經到了,所以才特地和這位傅大哥一齊趕來,這事萬遲不得,既然船在這沙洲裏面,還宜速去,他們在岸上已經備下好多特製火器,還有那硫磺火彈,只容他火彈能夠得着船,就是不了之局,還不快去。”

    傅天龍也道:“我聽得逼真,那羣賊五人真打算把你們連人帶船全燒了咧。”

    了因大師聞言,更不怠慢,忙又掉轉頭,下了沙洲,對各人匆匆一説,魚老道:“既如此説,那我們就非先守牢對岸不可,如果容他先把對岸佔了,一火彈打過來,那便糟咧。”

    翠娘忙道:“既如此説,那我們不如先把船再移向沙洲外面,那就要好多了。”

    説猶未完,只見那對岸遠處,黑影連閃,似已有人趕來,了因大師説聲“不好”,忙將真氣一提,就船頭上,竄起二丈來高,兩手一抖僧袍大袖,平掠出去二三丈遠,便似大鳥凌空一般,接着頭下足上,兩隻手就着大袖張風之力,猛向後一分,又過去二丈來遠,已到沙洲與河岸之間,再就下落之勢,斜飛出去丈餘,右足一落,僧鞋在水面上一點,略一借勁,人又翻了起來,猛來蜻蜒點水之法,連縱幾縱已到對岸,略微舒了一口氣,再看時,翠娘已挾了一把彈弓,踏波過來,天雄魚老正在船頭指揮移船,那傅天龍,卻提了雙棒,也從水中泅了過來,這裏三人才到岸上,忽見南邊沿岸,已有五六條黑影,在月光下,飛馳而來,了因大師連忙迎了上去,大喝道:“無恥潑賊,竟敢暗中計算,老衲在此已經等候多時咧。”

    説猶未完,只聽吧、吧連響,那來人之中,一連打來兩粒彈子,翠娘忙將彈弓一起,也打出兩粒連珠彈,卻好和來的兩彈碰個正着,才一接觸,又聽爆聲連響,立刻現出海碗口大兩粒火球,落在地上,那一片衰草,隨即燒着,並有兩團栲栳大小黃煙飛起,翠娘、了因大師連忙掏出兩個布卷將鼻子堵上,翠娘一面向傅天龍遞過兩個布卷道:“這是匪人的五毒硫磺彈,你還不快將鼻子塞好,只一聞着,便要昏倒咧。”

    傅天龍人雖憨直,卻也久經大敵,便接過,也將鼻子堵好,一擺雙棒趕上前去大喝道:

    “哪裏來的鳥人,卻對你水龍神傅爺爺弄這下流暗器,還不趕快前來受死。”

    忽聽對方當頭一人陰惻惻一聲冷笑道:“來的是了因大師嗎?我久已聞得江南各位大俠全是了不起人物,想不到卻在這裏遇上,我秦嶺子弟,迭次均蒙你武當少林兩家賜教,今日你我既然遇上,索性旁人全不必動手,便由我這老婆婆和你一分勝負,你看怎樣?”

    了因大師在月光下一看,只見説話的卻是一個黑衣婦人,雖然白髮盈顛,臉色看去卻不過四十來歲光景,似乎徐娘老去風韻猶存,不由吃了一驚,暗想聞得那孟三婆婆已在七十以上,為何除一頭白髮而外,卻還顯得這等年輕,連忙大喝道:“你既説這話,想系秦嶺來的孟三婆婆了,聞得爾等自立宗派,專仗下流暗器取勝,所有門下更是無惡不作,老衲本來久經打算尋你,為江湖除去一害羣之馬,今天既然遇上,想你也惡貫滿盈合當遭報咧。”

    那老婦人又冷笑一聲道:“了因賊禿,你休把話説得太滿,須知你我既然見面,自當一分勝負,卻不必先説大話來嚇人咧。”

    接着,嗆啷一聲,掣出背上一口雁翎刀大喝道:“難怪近來武當少林門下仗勢欺人,原來你這老賊禿也是這樣妄自尊大,一味賣狂,今夜便要讓你嚐嚐我這下流暗器的滋味咧。”

    説着,一抱那刀,向身後各人道:“你們應該幹什麼的,還是幹什麼,這老賊禿算交給我咧。”

    説罷,便待動手,那身後一共四人,一聲暴雷也似的答應,早各取彈弓在手,扣上火彈,看着沙洲前面正在移動的船,也待打去,了因大師未及答話,猛聽得傅天龍大吼一聲一掄雙棒喝道:“原來你這浪婆子,便是那鳥孟三婆婆,憑你也配和了因大師動手。”

    説着,一個竄步,右手的棒,已向孟三婆婆當頭蓋下。

    那魚翠娘也將彈弓向臂上一套,一挺那口盤龍劍,嬌叱一聲道:“無知潑賊,敢仗火彈害人。”

    一聲喝罷,便見白光倏起閃電一般,直向四人捲去,那站得較前一人,彈弓方才引滿,劍光已到眼前,連閃避也來不及,只叫得一聲哎呀,便被劈去半個腦袋,撒手扔弓倒了下去,其餘各人全驚得呆了,孟三婆婆一見,不由心頭火起,同時,那傅天龍一棒也到,連忙用刀向上一架大喝道:“好丫頭,膽敢出手傷人,你等着我的。”

    正喝着,那傅天龍左手的棒,又當胸點來,只得先閃身接招,翠娘得理不讓人一扭嬌軀,一劍又向另一賊人劈去,那人卻知道厲害,一閃身,避開寶劍,吧的一聲,一粒火彈直向船上打去,卻不料那彈才離弦,便被了因大師掌風打落湖中。其餘二人,一見勢頭不好,各將弦弓掛向肩上,掣出兵刃待將翠娘圍上,這時候孟三婆婆閃開傅天龍兩棒之後,也緩過氣來,動手還招。那傅天龍雖然是個莽夫,但從小便在少林門下,兩條虯龍棒也確有功夫,這一和孟三婆婆交上手,雖難取勝,但因他不管好歹,一味以全力相拼,不由也將孟三婆婆敵住。那翠娘所遇那賊夥,卻更遊刃有餘,了因大師轉閒着,拄着那柄方便鏟,在一旁觀戰。這裏河下魚老天雄等人正在移船之際,那個七姑為人原本極其心細,看到水面遠遠的起了兩道水紋。

    忙道:“老將軍快留神,水中有鬼。”

    魚老定睛一看,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竟敢跟我來這一手,我如不將你擒了上來,也不算是威震南海的魚殼。”

    説着一整那身魚皮水靠,抽出一對分水娥眉刺,從船頭上穿波而下,最妙的是那麼大一個活人,跳下水去,簡直一點聲息俱無,等到水中,再順着方向一看,只見一條黑影便似大魚一般,直穿過來,相隔也不過丈餘,忙身子一挫,貼向湖底,容他穿過頸去,再向上一冒,反跟在後面,看着來人動靜。大凡人在水中,視力決不能及遠,便平日訓練有素,也不過數尺,在日光之下一丈開外,清水還可略見黑影,如果水濁,再在陰暗之處,更不易看見。那魚老水性是從海洋中歷練出來的,臉上又有一層魚皮面具,用兩塊玻璃護着雙目,所以要比別人看得較遠,一看那人竟奔自己船底而來,不由心中暗笑,憑你這笨賊如果到那幾只官船下面弄鬼,也許可以成功,我這條船,你便是水上積賊也是枉然。正想着,猛聽後面水勢又在晃動,料定來賊決不止一人,忙用雙手一分,身子向下向前斜竄出去數尺,仍舊貼在湖底,再掉頭一看,果然又來了二人,直向泊船處遊了過去,心想官船全已移過沙洲,便讓你們這幾個混小子撲個空也好,便仍舊注意先來的人,就這一瞬之間,只見那人已經到了自己船底下,一手握着一柄鐵鑿,一手用一個鐵錘,正向船底鑿着,一連敲打了兩下,猛聽丁七姑在船上嬌叱道:“大膽賊子,瞎了你的狗眼咧,我們這條船也是你可以鑿通的嗎?”

    那賊人毫不理會,通,通,一連又是兩下,似乎發現那船底不是尋常杉木所造,一時不易鑿通,手在船底上一按,又退了出來,一個身子正好滑向魚老前面,相隔還不到尺許,那魚老忙將右手的娥眉刺向脅下皮帶上一插,趁勢在他腰間一點,接着單臂一沉,託着來人向水面一冒,大喝道:“七姑快接人,水底一共來了三個,已經拿住一個咧。”

    一聲喝罷,便將那人像拋球也似的拋向船頭,那靜修和尚和天雄,連忙接着,正待用繩來捆。再看時,那人卻一動也不動,兩隻手兀自握着錘鑿不放,直挺挺的躺着,心知已被魚老在水裏點了穴道,兩人不由一笑,心想這倒省事,猛聽對岸傅天龍大吼一聲,咕咚一下也竄入水中,方疑他已敗陣退了下來,忽又聽翠娘大叫道:“那孟三婆婆已被了因大師伯打跑,其餘羣賊也被我全給宰了,那水底來的卻要捉活的,大師伯還要問話咧。”

    説着,也飛身竄起丈餘,挺着那口盤龍寶劍,就空中身子一旋,頭上腳下,穿波而入。

    原來傅天龍和那岸上來的孟三婆婆,交手還不到十回合,便顯不支,額上漸漸來汗,了因大師連忙一擺手中方便鏟大喝道:“你這莽漢哪裏會是孟三婆婆對手,還不與我退下,須知她找的是我咧。”

    那孟三婆婆,眼看得手,正打算乘隙用她那獨門暗器先取傅天龍性命,再找了因大師動手,聞言不禁冷笑道:“久聞了因大師乃江南羣俠之首,原來也只會用別人來襯刀頭,墊馬腳,對不住,我卻由不得你咧。”

    説着,乘着傅天龍心神一分,一個箭步跳出圈子,刀交左手,把右手一揚,一點寒星,便向傅天龍咽喉打去,那傅天龍人雖魯拙,卻也知道厲害,疾忙身子一挫,那枝袖箭直從頭上飛了過去,卻不料孟三婆婆那毒藥袖箭是有名的七煞追魂打法,一經出手,可以七枝連發,第一枝方才躲過,那二、三兩枝又連續發出,本來第二枝打他胸瞠,第三枝打他小腹,傅天龍這身子一挫,那第二枝卻好直奔咽喉而來,第三枝也快到胸膛,只鬧得他顧上顧不了下,顧下又顧不了上,閃避更是不及,心中正在着急,猛聽了因大師大喝一聲,只覺得一陣掌風呼的一聲斜掠過來,那兩枝袖箭全被推出老遠,從身側飛了過去。接着只聽嗆啷啷那方便鏟上鐵環連響,人已到了面前,和孟三婆婆動上了手,傅天龍雖然一連躲過那三枝毒藥袖箭,卻驚出一身冷汗來,只得拖着雙棒,退出老遠。再看那翠娘時,已經使開一路越女劍法,那道劍光,便似一條銀龍一般,出沒於三賊之間,猛聽一聲慘叫,那左邊一賊,又被劈去半個腦袋,屍身倒下,其餘二賊不由驚得一呆,當面一賊又被一劍刺進胸膛,撒手扔刀倒在一旁,其餘一賊,連忙沿岸逃去,遙聞翠娘冷笑一聲道:“原來秦嶺出來的字號人物不過如此,竟也敢向我魚翠娘動手攢打羣毆。”

    接着把手一揚,又嬌喝道:“你這廢物待向哪裏走,還不與我躺下,一齊向鬼門關報到掛號去。”

    一聲喝罷,只見一點銀星脱手飛出,那一枝燕尾梭,正打在賊人後腦上,也應聲倒在十步以外,手足略一抽搐便自死去,這一來只看得傅天龍心服口服,睜大了怪眼説不出話來,驀見翠娘嬌軀一扭,一個轉身,已經提劍縱來,一面笑道:“今夜雖是一個險局,倒也讓我殺個痛快,如今岸上來的,只剩下那老賊婆,卻不愁了因大師伯不將她留下來咧。”

    傅天龍正待答話,倏聽了因大師一聲清叱,接着大喝道:“孟老賊婆,你須知這是老衲看在我佛面上,不願多開殺戒才手下留情,權且饒你這條性命,此去還當洗心革面,否則如再遇上,那便難説了。”

    再看時,那了因大師正提着方便鏟,站在一蓬烈火綠煙外面,那孟三婆婆已經蹤影不見,傅天龍不由高聲叫道:“老和尚,你真有一手,怎麼才只一會工夫,便把那老賊婆打跑了,她是借火遁走的嗎?我怎麼一點沒有看見咧。”

    了因大師拄着方便鏟一路走來,一面笑道:“你胡説什麼?世間哪有火遁之理,那是那老賊婆被我一鏟將虎口震裂,刀已脱手飛去,她情急拼命,又將那五毒硫磺火彈使了出來,卻不知我已用解毒布卷將鼻子塞上,她一見這下流玩藝無用,才嚇跑了。”

    接着又看了翠娘一眼道:“你這孩子,怎麼出手這麼黑,一共四個小賊,就沒有留下一個嗎?這一來連他們的底細也無法問得,豈不太嫌孟浪。”

    翠娘不由紅着臉道:“大師伯,我知罪咧,不過我只因這批東西全用的是下流暗器,平日害人必多,才一個沒有留下,其實並非有意好殺,還望再恕過這一次才好。”

    那傅天龍卻笑道:“老和尚,你怎麼忽然對這些殺胚也慈悲起來,須知人家的來意,卻是打算水火一齊上,將你們這些人殺得一個不剩,這隻算得是這些鳥人的一個大報應,你可憐他,他卻決不肯放過你們咧。”

    正説着,正好那魚老已經將一個賊人從湖中拋了上來,又高聲嚷着水底還有二賊。那傅天龍,自恃水性過人,這才大吼一聲,跳下水丟,翠娘也因了因大師埋怨她沒有留下活口,打算再擒上一兩個聽候發落,也跟着穿波而下。那水中來的三賊,除最前來的一個而外,其餘二人全是黃河上游水寇中知名的人物,此番被孟三婆婆約出來,原本另有用意,起初以為秦嶺五毒獨門暗器天下無雙,從來就難逢敵手,江南羣俠雖然聲名遠震,但好漢決敵不過無情水火,所以才一口答應,誰知三個人才一近船,便被魚老擒了一個,再聽翠娘在岸上一嚷,岸上來的人除孟三婆婆已逃,其餘全被宰了,雖然藝高人膽大,也不由吃了一大驚,為首一人本想就此逃走,但因成名已久,如果連面全不露,未免太過丟人,正打算能稍傷一二人,報出字號,説上兩句過場話再走,不料魚老已經趕來,便傅天龍和翠娘也全下了湖,不由把心一橫,倏的像半截黑塔也似的從湖底冒出水面大喝道:“江南各位且慢動手,我有話説。”

    魚老跟着也一踩水,半截露出水面冷笑道:“你有話只管説,便打算走,只能報出字號,我魚某也決不趕盡殺絕,須知冤有頭,債有主,打架不惱助拳的,現在那正主兒孟三婆婆已經走咧。”

    那人聞言哈哈大道:“你別賣狂,我獨角蛟任大鵬並非怕你,只不過明人不做暗事,讓你知道,大太爺我是誰而已,你便拿穩能贏得了我嗎?”

    接着那水底又冒上來一個人也大喝道:“魚老頭兒,你聽清了,你二太爺姓梁行五,外號稱分水神吼,這一次到南邊來,可不全是幫助姓孟的,乃是因為奉了八王爺之命,前來拿你們這幹朱明遺孽,老實説,你梁五爺還沒有把你們這幹叛逆放在眼睛裏,真要動手,水陸兩路我五爺全可奉陪,你快劃出道來吧。”

    魚老未及開言,那傅天龍此刻也冒出水面,忙也一分雙棒大喝道:“原來你兩個卻是蘭州的任大鵬梁五,你們且先別向魚老將軍叫陣,這裏還有我水龍神傅天龍咧。”

    喝着,便似一條大魚一般,從水面上竄了過去,雙棒直向梁五蓋下,粱五也一挺手中蓼葉劈水刀相迎,便在水面上鬥了起來,魚老也一挺手中娥眉雙刺向任大鵬笑道:“我真想不到任寨主此番南來,竟是奉了八王爺之命,前來拿我們這幹叛逆,那倒真的失敬得很,老朽久仰你水旱兩路功夫全有驚人造詣,現在就用這一對分水娥眉刺,在水中領教如何?”

    任大鵬方説得一個好字,翠娘已一挺寶劍道:“爸爸,宰這毛賊何須你老人家動手,且待女兒前來和他先較量一下如何?”

    魚老哈哈一笑道:“我聞任寨主在黃河上游久享盛名,那柄分水狼牙鑽號稱天下無敵,豈是你這孩子可領教的?不過你既説這話,讓你見識見識也好,卻須小心一二咧。”

    任大鵬忙也大笑道:“魚老頭兒,你且慢説這便宜話,誰不知道你這女兒是嵩山啞尼和那獨臂老尼的徒兒,身兼少林武當兩家之長,今天聞老寨主不就傷在她手嗎?須知你任大太爺既已出場,卻不管你父女誰來較量,全是一樣咧。”

    翠娘聞言,因恐魚老年邁有失,忙一挺劍,竄了過去冷笑道:“既如此説,還是你來領教便了。”

    説着半沉半浮,連人帶劍,直穿了過去,任大鵬也取下背上分水狼牙鑽,迎着就刺,那水中交手本和岸上不同,只講究個劃撥刺扎,砍斫劈打全用不着,兩人這一交上手,那任大鵬雖然力大鑽沉,卻不比翠娘小巧靈活,在水中上下翻騰了一會,漸漸只辦得一個招架閃避,卻難還手,起初還對翠娘心有輕視,不屑將全力使出,時間一長,才知對方水性竟在自己之上,連忙使出全身解數,但仍落在下風。一時露出本性冒出水面,不禁破口穢罵,這一來卻更觸怒翠娘,手中劍法一緊,越發逼了過去,那一個嬌軀,簡直和游龍一般,上下不離任大鵬左右,那柄劍又薄又輕,在水中阻力極小,更佔便宜,任大鵬那狼牙鑽功夫雖也深湛,但相形之下卻嫌笨重。翠娘這一逼,更鬧得他手忙腳亂,好不容易避過一劍,趁着翠娘從身側滑過,一鑽刺去,卻不料翠娘身子猛向下一沉,那一鑽又刺空。正待收鑽向下刺,猛覺雙手一震,登時輕了許多,再看時,那鑽已經截去了大半段。這才知道,翠娘手中那口寶劍,是一口切金斷玉的利器,哪敢再行戀戰,連忙一下竄出二三丈遠,冒出水面,一打胡哨,招呼那分水神吼梁五逃走。

    誰知那翠娘正也現身水面等他,人剛出水,遙聞翠娘嬌喝一聲:“打!”一支燕尾梭已經從水面打來。任大鵬連忙又沉了下去,那一梭正打在包頭的油綢子上面,雖然只擦了一下,也嚇得他亡魂喪膽,忙從水底逃去。那梁五在水中和傅天龍鬥得正酣,忽聽任大鵬一聲胡哨,催促逃走,忙也雙足一瞪,泅水而逃,傅天龍還待追趕,魚老和了因大師一齊叫道:

    “窮寇勿追,你們饒他去吧。”

    眾人這才一齊上船又用腳劃將了因大師渡了過來,一看水中所擒賊人,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瘦骨臉的漢子,身上一身水靠,該自濕漉漉的躺在艙板上,魚老走上前去,替他點開穴道,一面笑道:“朋友,如今秦嶺和蘭州來的人全走咧,他們卻把你留在這兒,我們是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只要你説實話,也許把你也放了,決無凌辱之理,可是你要代人受過,那魚某便説不得要開罪咧。”

    那漢子氣血乍通,渾身仍在麻木,聞言瞪起一雙兇睛道:“姓魚的,你少跟老子來這套,大丈夫來清去白,老子該説的自然會説,不讓説的,你便把老子給宰了也是枉然。”

    接着又道:“老子姓黃,單名一個坤字,外號黃河鯉,現在蘭州城外老龍窩任家大寨掌管糧台,這次我們任大哥和梁五哥乃系奉了北京城裏八王爺之命,前來捉拿你們這一干反叛,想不到老子合該背時,反被你擒住,殺剮由你,老子只是這兩句話。”

    天雄在旁忙道:“你既稱奉了八王爺之命前來捉拿反叛,知道那些反叛是誰,有八王爺的硃諭札子嗎?”

    那漢子又一翻兩眼道:“老子不懂那些,反正是跟我們任大哥和梁五哥來的總錯不了,這難道還有個冒充字號的?”

    魚老又道:“那你們為什麼又與秦嶺來的人合在一處咧?”

    那漢子哈哈大笑道:“那是孟三婆婆和聞寨主要替李元豹夫妻報仇,又打算發個小財,連那個什麼曹官兒也坑一下,因恐你父女仗着水性蒙人,才把老子哥兒三個請出來,一同南下,老子們要捉的是周潯老兒和了因和尚,還有個叫白泰官的,卻與你父女無關,在鎮江來的時候便已説好,拿住這三個人是我們的,那貢品和船上財物,老子們卻分文不要,只算他的,這是實話,老子已經全説了,你們便再問也是這兩句。”

    那曾靜聞言,也從艙中踅出笑道:“這位黃寨主既如此説,料無虛假,不過你們在蘭州,八王爺在北京,這遠路程,他怎麼會認識你們這三位,卻派你們前來拿人咧?”

    那漢子霍的從艙板上坐了起來道:“那是因為孟三婆婆有個侄兒名喚侯異的,他的拜兄向成,現在八王府當差,又和我們哥兒三個全是朋友,奉了八王爺之命來對我們説,只要能將了因和尚、周潯、白泰官三人拿住,解到北京城去便是奇功一件,損死了八王爺也得給一個大大的官兒做,我們才和孟三婆婆一路趕到江南。誰知到了鎮江一打聽,你們這一夥已經由運河北上,我們和孟三婆婆又趕到南京去,尋着李元豹一問,才知道你們受了雍親王之聘,並且和那曹官兒做了一起,替他運什麼貢品妝奩,那曹官兒又挾定了李元豹夫妻,不但不許尋姓魚的父女報仇,反而着他夫妻向仇人賠了好多不是。因此,孟三婆婆才一怒折回鎮江,沿着運河趕來,本想連貢品和妝奩劫走,讓姓曹的也坑在裏面,再把了因和尚等人一殺,人頭帶走,進京報功。沒想到,一路趕到這裏才算趕上,那聞寨主親自前來探路,在船上做記號的時候,又被那姓魚的小妞兒用毒藥暗器打傷,逃了回去,雖然出水便將那條胳膊齊肩截去,保住性命,人卻已經成了殘廢。大家一怒之下,才又決定水火夾攻,將你們連船帶人一齊毀掉,如今水旱兩路既然全沒有得手,那只有算你們命長,福大咧。”

    説罷箕踞而坐,又哈哈大笑道:“老子向來就沒有把死活放在心上,該怎麼辦,那老子便瞧你們的咧。”

    曾靜笑着大拇指一翹道:“好,黃寨主真光明磊落,我們佩服之至,大丈夫正該如此,不過那秦嶺來的是哪幾位,你知道嗎?”

    黃坤又哈哈一笑道:“這有什麼不知道,他們來的除孟三婆婆、聞道玄而外,還有鐵墩殷七,小蜜蜂吳小川,大頭鬼錢燦,火鴿子郎四,連我們算上,也不過九個人,你們卻不必害怕咧。”

    説着猛見那萬家駒也從艙外踅進來,先向天雄請了一個安道:“馬老爺,這賊人既然供認不諱,是來劫貢品和王爺妝奩的,便該交地方官看管,聽候王爺示下發落,卻放不得咧,此外適才末弁看見那對河岸上,來的人已經教魚小姐宰了幾個,這也須用你老人家的名片向地方官説明以當場格斃報案,讓他們來相驗,疊成文卷緝拿在逃賊人才好,要不然可不好辦,再説在他們地方上出了這麼大案子,我們也不能太便宜他。”

    接着又請了一個安道:“你老人家別怕麻煩,這報案洽辦的事,自有末弁去,至多那地方官來的時候,由你老人家申斥他一頓便行咧。”

    那曹連升也伏地叩頭道:“奴才萬想不到那李元豹竟連敝上也打算坑在裏面,這人心便真難測咧,今晚如非有各位大俠和馬老爺在船上,不但敝上是不了之局,便奴才和這位萬老爺也是一死,既有活口在此,還求你把他口供錄下來,打上指印,天明就去報案才好,要不然,大家便全脱不了干係咧。”

    天雄正在沉吟,曾靜忙道:“這位萬老爺和老管家説的話極是,馬兄卻不可不聽,這口供報告全由我來寫,明天就着他兩人出面報案便了,不過這是江南和山東兩省交界,究竟屬哪裏管,還得先打聽清楚才好。”

    那萬家駒忙道:“曾老爺不必打聽,末弁已經問過船上水手,這裏屬山東滕縣管,不過離鎮城甚遠,但那也説不得咧。”

    正説着,那黃坤忽然冷笑一聲道:“你們打算送老子到官嗎?那這場官司可夠打的。”

    曾靜笑道:“你不是説奉了八王爺之命來的嗎?我們卻是奉了雍親王和十四王爺之命到北京去的,那只有稍微委屈你些時,這場官司讓三位王爺來打咧。”

    説着向天雄和魚老一使眼色,魚老忙道:“朋友,這可不是我魚某説了不算,你既是王爺所差,這事便非經官不可咧。”

    説着又向萬家駒喝道:“論理我本不應該得罪朋友,可是人家既然打着王府旗號來,那我們便不能再用江湖過節來處理,這是你們的事,人算交給你咧。”

    那萬家駒答應一聲是,立刻提高了嗓門向艙外高聲道:“來呀,你們還不快將賊人捆上,這可是打劫貢品的要犯,卻玩徇不得咧。”

    一聲喝罷,便有兩名兵丁,攜了繩子前來將黃坤反剪了,押到官船上去,那黃坤卻毫不在意,冷笑連聲,只説了一聲:“官私兩面老子聽便!”便大步走了出去,萬家駒擎刀押在後面,自去着人看守,那曹連升又叩了一個頭道:“馬老爺,諸位大俠,如今該明白,這些賊人之來,與敝上和奴才完全無關咧,不過今後這一路上更加險惡,還望格外維護才好。”

    天雄冷笑一聲道:“據此賊口供,雖非曹大人所使,但這一路之上,如非你兩個有意延宕,我們此刻也許早到通州壩起旱咧,賊人即使趕來,哪會在這裏遇上?再説,這些賊人為了替李元豹夫妻報仇卻已直認不諱,這怎麼説與他無關?我與諸大俠既在船上自不容不加維護,但今後行止卻由不得你們咧。”

    曹連升又連連叩頭,曾靜忙又笑道:“老管家受此驚嚇想也累了,你且回到自己船上去,吩咐各船小心戒備,我們還須商量寫供報案咧。”

    曹連升忙又謝了,才出艙而去,等他走後,了因大師方向靜修道:“你和這位傅施主是怎麼來的,為何得知我們泊船此處,是從鎮江便一路跟着賊人下來的嗎?”

    靜修忙道:“徒弟在鎮江並不知道這些賊人已經下來,那是因為這位傅施主,到寺裏去還僧衣和銀子,並且説他已到了一趟少林寺,將前此經過情形,全已稟明鐵樵大師,老方丈一怒,便將畢五傳去對質,痛加申斥之後,即便予逐出少林門牆。

    正擬親自南來,面向老師父和恩師謝過,商量今後應付韃虜江南宵小之策。恰好那位林老前輩也趕到,彼此暢談之下,決定先行清理本門門户,再行南下。並且寫了兩封信,仍着傅施主送來分致老師父和恩師。那致老師父的一封,我已專人送往太陽庵。致恩師的一封,徒兒因為鐵老方丈,不過為了傅施主道歉致謝之意,本打算暫時放在寺中,等徒兒北上再為面呈。

    卻不料傅施主非面遞不可,而且更要面謝前此化裝逃走之罪。

    並且要趕上魚老將軍父女,謝過救命贈衣之恩,送回銀子,死活磨着我來一趟,徒兒本不想答應,但他卻不依不饒,所以只好陪着來咧。”

    傅天龍咧着大嘴笑道:“要不是我拖着你來,能趕上這場熱鬧嗎?我雖沒有殺得一個鳥人,能看見老和尚和魚師妹那等出色像樣的好功夫,也就算沒白來咧,底下的話,待我來説好了。”

    接着便説出一番話來,原來他和靜修兩人自從離鎮江之後,依靜修本打算也僱一條小船,一路趕下來,偏傅天龍嫌坐船太慢又悶人,堅持非起早不可。靜修拗不過他,只有一同起早,沿着運河趕着。所好那長淮南北全是九里山王彭天柱的勢力範圍,靜修頗多熟人,一打聽那五船行得極慢,因此也不着慌,一路步行,有時也僱個短腳,趕了下來。這天到了微山湖,已近黃昏,依着靜修本想先在河下查看一下,那五隻船曾否過去,又是傅天龍説先買些酒食吃飽肚皮再打聽,偏那河下阻風船多,酒菜供不應求,無法購得。兩人好不容易問到村中一家小店,因為要賣高價,尚留得有些熟菜饅頭和自釀村酒,那店只有一大間,除靠着後壁有一小門而外,連灶帶櫃全在裏面,一共三張板桌,不過十來個座頭。兩人走進去,正好挨着犄角有一張桌子還空着便坐了下來,要了一盤饅頭,兩碟熟菜,半斤酒對飲着,傅天龍一看那兩碟熟萊,一碟是鹹菜豆腐,一碟五香豆子,不由把眉毛一皺道:“他媽的,這不弄鳥嗎?我又不是和尚,怎麼也教老爺吃素?”説着連忙喚來小二道:“你們這兒有葷菜沒有,要有快給我切上二斤牛肉,便豬肉羊肉也行,老爺卻不吃齋咧。”

    那小二一見他雖然一身俗家打扮,頭上卻沒有辮子,只留着三五寸長的短髮,靜修又確實是個和尚,不由笑道:“我們這裏不算飯店,不過一個窮對付,平日倒還有點牛肉,目前泊的船多,早賣完了,你要吃葷的那只有鮮魚蝦子,還得到漁船上去現尋,價錢可不便宜。”

    傅天龍道:“既有,快去尋來,價錢不怕貴,這素菜我卻沒法吃咧。”

    那小二方才笑着走出去,忽聽那前面桌上一個壯漢道:“小二哥,既有鮮魚也煩你給我帶上兩條來,錢不怕貴卻要鯉魚,這是去毒做藥用的。”

    説着,一伸手先掏出一塊銀子來遞了過去,那小二答應一聲,伸手接過而去,靜修素來精細,一聽去毒做藥四字,不由暗想,用鯉魚去毒做藥,這一定是中了毒藥暗器,説不定就與恩師一行有關,忙就油燈之下,向那桌上偷覷了一下。只見共坐着三個人,那説話的,年在五十開外,紫黑臉膛,左額角上一個肉瘤賁起老高,身上敞披着玄色湖縐紫羔皮袍,腰間卻束了一條青綢腰帶,另外兩個,一個少年人年紀才二十來歲,白淨面皮,頭上梳着散花大辮,身穿黑綢子老羊皮長袍,卻反捲着袖子,一手擎着酒杯,看着那壯漢道:“任寨主,你買魚是為了我聞太師叔嗎?那大可不必咧,他老人家是個老在行,自中了那姓魚的丫頭一梭之後,便自己將一條胳膊齊肩截去,毒氣既未侵入內臟,還要這東西做什麼?”

    那任寨主一面喝着灑,一面道:“吳老弟,你既在孟家門下,怎麼連這點見識全沒有?

    須知聞老前輩中了那燕尾稜,在水中至少也浸了好一會,上岸之後雖然當機立斷,自己把一條胳臂截去,那毒氣卻難免侵入。要不然,他還要服那化毒散做什麼?既有鮮魚可買,為什麼不帶一兩條回去,便他用不着,孝敬你太師母不也很好嗎?”

    那邊坐的一個,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矮胖麻子,上身青綢短襖,下身玄色丟檔湖縐棉褲,底下扳尖快鞋,更顯得橫眉瞪眼,一臉忿怒之色道:“我真想不到,這一次竟連聞師叔也吃這大虧,把一世英名喪在這小妞兒手裏,他媽的,要依老子的意思,趕晚上過去,用薰香把她薰過去大家先樂個夠,然後再割碎了扔下湖去喂大魚才對勁。”

    那少年冷笑一聲道:“如果你能到她船上去使薰香,太師母也不會使用這水火夾攻的法子咧,老實説,我們已全打聽清楚,在他們那一起人裏面,那妞兒並不算厲害,這裏頭那了因老賊禿,才算是第一能手,還有魚老頭兒夫婦和那個什麼小鷂子馬天雄,全不比那妞兒差什麼,你只想一想,憑聞太師叔的功夫,在本門之中也算是頂兒尖兒咧,人家手底下要不明白,能吃這大的虧嗎?”

    那麻子猛又一瞪眼道:“好小子,你敢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竟連我殷師叔也不放在眼裏,須知我鐵墩殷七,就講個遇弱力敵逢強智取,如果不是孟師叔已經和任寨主商量好了用水火夾攻之策,那我便真把他們全給薰過去大大的擺佈一下,什麼了因和尚,還沒放在老子心上咧。”

    那先開口的寨主不由看了傅天龍和靜修二人一眼,臉色一沉道:“這是什麼地方,你二人就敢這等信口胡説,還不與我快些住口,只等那鮮魚一來,我們也該走咧。”

    那二人聞言,也向二人看了一下,便不再説什麼,傅天龍聽得明白,正待開口,卻被靜修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一使眼色笑道:“王施主,你那老丈人的冥壽就這等熱鬧嗎?怎麼竟要十三個和尚放焰口,老實説,要不是衝着你,我還真不願意跑這許多路去做這法事咧。”

    傅天龍不由一怔,但經靜修那一腳,猛然省悟,咧着大嘴笑道:“可不是,這全是我那小舅子搞出來的,卻有勞大師父咧。”

    那三人卻只吃喝不語,少時魚來,那任寨主要了兩條活鯉魚,用枯草穿着,付了酒帳,三人徑去,那小二卻另取一條前去整治,靜修等三人走後,又喚來小二道:“方才來的三位客人你認得嗎?”

    小二搖頭道:“連日泊船甚多,這三位中午來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小人卻認不得。”

    靜修笑道:“我再跟你打聽一個人你知道嗎?”

    小二不由笑道:“小地方不過百十來户,大師父只説出來,小人決沒有不知道的。”

    靜修忙道:“我打聽的是彭天柱彭老莊主,他這裏有莊田佃户嗎?”

    那小二看了他一眼道:“他老人家在這兒雖有產業,人卻不常來,大師父認得他嗎?”

    靜修笑道:“他乃是小廟的老護法,曾經説過,這方圓幾百裏以內,只一提他,沒有人不知道的,如有急事,只要當地有他的佃户全可幫忙,恰巧我們有一件小事,非問當地人不可,小二哥既知道,能幫忙一二嗎?”

    説着信手蘸了一點酒,有意無意的,在那桌上畫了一個井字,又在外面加了一個大圈,那小二一看,忙道:“小人就種着他老人家一頃地,既如此説,你兩位且請到後進再談如何?”

    説着,便從那後壁的小門走了出去,卻是臨湖三間茅屋,小二先是進屋去,低聲道:

    “叔叔,老莊主有特客來咧,我怕年輕不懂規矩,你老人家快出來迎接。”

    説猶未完,便見燈一閃,一個矮老頭兒走了出來,先向二人上下一看接着笑道:“二位是從船上下來的嗎?既有老莊主之命,小老兒合當迎接,且請進來坐吧。”

    二人一齊進了草堂,靜修忙又合十道:“小僧靜修,這位是龍門傅天龍,路過貴地,因有急事,非當地朋友幫忙不可,所以才把彭老莊主的令子亮出來,請問老施主尊姓大名,這裏掌舵當家是哪一位老大。”

    那矮老頭兒把手一拱道:“這裏是個小地方,説不上是碼頭,更説不上有誰當家掌舵,不過老莊主吩咐過,見了他的九宮一統令子,有事必須幫忙,小老兒姓孫,草字德廣,大師父有話只管對我説,但能辦到,決定照辦。”

    靜修笑道:“照這麼一説,孫老施主就是這裏的老大了?”

    説着,手按胸膛向外一翻,那孫德廣也把手按胸膛,接着食指向上一指,又道:“大師父放心,彼此全是自己人,你有事但説無妨。”

    靜修這才將了因大師及魚老父女有事北上,自己因為緊急公事趕來,在前面店中遇上三人的事説了,一面又道:“小僧本不打算驚動當地朋友,但一則來船過多,不知家師和魚老將軍的船,泊在什麼地方,二則這三個賊人既有歹意,不知來了多少人,現在住在什麼地方,打算奉煩代為查點一下行嗎?”

    那孫德廣笑道:“原來大師父竟是金山了因大師的徒弟,這位傅爺又是少林鐵老方丈門下,此事不必查得,小老兒已經全知道,只因自己本領有限,那魚老將軍和老方丈等人又未露相,誠恐其中尚有隱情,所以未敢冒昧求見,既如此説,容我詳細陳明便了。”

    接着又道:“那魚老將軍的寶舟一到此地,我便認出鏢旗香陣,他們的船,原來和那幾條官船全泊在離開這裏不遠河下。那批賊人來得倒不少,連船上水手,一共有十餘人之多,也分乘兩隻大船,便泊在村北土地廟前面我一個侄兒的門外,午後那老賊道,前去探路,受傷逃回,便商量着要趁夜深入靜,水火夾攻,我得訊後,本想立即向船上各位報上一個訊,但後來那魚老將軍,忽然又將船全移到南邊小沙洲裏面。心想也許各位已有準備,所以打算等天黑再看情形決定。如今我已着我那侄兒暗中打聽,一有信息,他一定會來告訴找,二位不必着急,那魚已整治,小老兒還有點自用酒肉和菜蔬,且請少為吃上點搪寒,只等天一全黑下來,我再用小船,送你二位到那魚老將軍的船上去便了。”

    傅天龍笑道:“原來你這老兒卻是個地理鬼,把事情已全放在肚裏,既如此説,有酒飯快拿來吃,我們也不用人送,你只借一條小船來便行咧。”

    靜修忙道:“老施主認得我那恩師和魚老將軍嗎?”

    孫德廣道:“我雖未曾見過,卻早聽老莊主説過,慕名已久咧。”

    接着又笑道:“小老兒當年原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人,自從受了老莊主一場教訓,才回到家鄉打魚種地,如果在當年混人的時候,這些猴兒崽子,連招呼全不打一個,便在我這地方上打算動手計算人,不待各位大俠動手,早先把事情搞到自己頭上來咧。如今老了,只好凡事讓人一步咧。”

    説罷,便命人重行備上酒菜,傅天龍一看有魚有肉,還有一隻大肥鴨子,不由哈哈大笑。

    傅天龍笑罷又道:“原來你們東西捨不得賣,卻留下自己吃的,要不是這麼一來,我這鳥嘴哪有這大福份。”

    孫德廣笑道:“這本來不是賣的,那是我幾個侄子孝敬我的,貴客登門所以才拿出供客,二位別嫌簡慢才好。”

    説着三人一同坐下用酒,孫德廣又喚過侄兒悄悄的説了幾句,那小二便退了出去,這裏三人匆匆用罷酒飯,那小二又慌張的趕了進來道:“適才我大嫂假作洗滌衣服,在那船邊聽得清楚,如今那些賊人已經把人分成兩批,一批由岸上去放火,一批由水底去鑿船,如果那幾條船一點防備沒有,便糟透咧。”

    二人不由全慌急起來,這才向孫德廣借了兩條小船,繞出湖面,向沙洲飛棹過來,卻想不到,船上諸人已經有準備,水旱兩路賊人,全吃了大虧逃走。

    傅天龍説罷之後,了因大師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説,那我們不如索性趕到他們那泊船的地方,一探虛實再為定奪,否則這前途卻真步步荊棘咧。”

    魚老點頭道:“這話很對,我們即使不想趕盡殺絕,也必對那孟三婆婆把話交代明白才對。”

    説着大家一商量,除留魚老一家守船而外,其餘都用小船渡過河,沿着河岸向村上走去,誰知才到那岸上,便發現那四具死屍,連丟下的兵刃全都不見,只剩下幾攤血跡,一路到了村中,全是靜悄悄,靜修、傅天龍尋到那孫德廣的小店,店門已經關上,門縫卻仍有燈光射出,試用手一敲,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孫德廣早從門裏迎了出來道:“小老兒知道各位必來,所以留着燈火等着,如今那一羣賊人全已走咧,便連那幾具屍首也帶走了。”

    了因大師不由一怔忙道:“他們全走了,是向南走的,還是向北走的咧?”

    孫德廣才道:“這卻不知道,因為他們兩條船全是向湖中開去的,看去雖是向南,但去得一遠,便不知方向了。”

    眾人又略問情形,便仍踅轉,用小船渡向沙洲外面,才近泊船之處,便聽魚老大喝道:

    “你們這些人真是酒囊飯袋,難道連個捆好的賊人也拿不住,卻放他跑了,還傷了人,這不豈有此理嗎?”

    又聽那萬家駒道:“這實在是末弁該死,以致被他跑了,不過這賊委實厲害,人已綁在桅杆上,又誰知道他能將三股麻繩一下就全掙斷咧。”

    眾人不由全是一驚,再到船上一看,只見萬家駒哭喪着臉呆站在船頭上,那旁邊官船上桅杆下面落了一船板繩索,兩個看守的兵一個躺在桅旁抱着小肚子直叫媽,一個渾身濕透,了因大師一問,方知眾人走後,魚老、翠娘也各自在艙中更衣,忙着烤乾水漬,那被縛在官船桅杆下面的黃坤,雖有兩個兵丁持刀看着,他卻毫無懼色,只不斷的在冷笑着,那兩個兵丁方喝:“你這廝好大膽,不用説別的,只憑一個打劫貢品便該是一個剮罪,還敢在這裏笑,再不放老實些,便不要怪老爺們要替你穿上琵琶骨咧。”

    那黃坤聞言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憑你也配,對不起,老子沒有工夫再在這兒呆下去,這就要走咧。”

    説到一個走字,雙臂一振,那上身捆着的麻繩,寸寸皆斷,接着飛起一腿,正踢在右邊的那兵小肚子上,只呵呀一聲,便倒了下去,那左邊的兵正待揚刀便砍,一面大叫道:“魚老將軍快來,這賊人打算走咧。”

    那黃坤一伸手奪過那刀,趁勢一掌打落湖中,接着提刀向湖中一竄,便入水逃去,那魚老聞聲,連忙出來,人已蹤跡不見,那被打落湖中的兵,卻從水中冒出頭來大叫救命,船頭上躺着的兵,也直嚷腸子斷了不已。那萬家駒正在和曹連升二人互道方才驚恐,聞聲趕出一看不由跺腳,連聲喝罵,一面命人將水中的兵救了起來,一面向魚老請罪。正好眾人也回來,大家一商量,只有由曾靜連夜寫了一個報告狀子,着曹連升第二天天一亮便到滕縣報案,等縣官來履勘查問,不知不覺又耽誤了兩三天。那靜修和傅天龍仍舊回去。曹連升也專人將中途經過稟明曹寅這才上路。這一來曹萬兩人卻不敢再延緩,要行要住,全依着天雄和魚老做主。但天氣漸入嚴冬,雖然按站趕路,河冰夜結,時復濡滯不前,只急得天雄焦灼萬狀,好不容易才到德州,原擬先和了因大師、曾靜三人,先從旱道入京,卻撐不住曹萬兩人苦苦哀求,只有答應始終其事,那天船泊河下,因為是一個大去處,河下船又多,雖然也加戒備卻未免稍形大意,那五條船全泊在外檔,只魚老這條船靠着岸,兩邊全被來往商船擠滿,眾人用罷夜飯,天已將近二鼓,均各分別就寢打坐。只天雄因心中有事睡不着,忽覺腹痛,起來大解,因那船兩邊均已擠實,只有上岸去尋覓廁所,偏偏人生路不熟,尋了好遠,才找到茅房,解罷回船,街上已經更深人靜,只一天寒月斜掛在河畔。正在向前走着,忽見前面一條船上,竄起一條黑影,一躍上岸,那身法簡直老練矯健已極,不由心中一動,連忙腳下一緊,趕了上去,等離開丈許,轉將腳步放緩,再看時,那背影卻是一個少婦,青衣布裙,右手提着一個竹籃,似乎籃內還有衣物,步履之間卻一點也不異樣,不由暗想,方才我明明看見她那起步飛躍之勢,一定是個江湖健者,為何卻變成了這樣一個尋常民婦,忙又趕上幾步,越向前面,掉頭再看一眼,只見那婦人,把一幅青絹包着頭,雖然年在四十以上,卻厚厚的塗了一臉脂粉。心中正想,這女人真奇怪,這個時候卻到哪裏去?再看那竹籃裏面,卻揣着一件舊衣服,又不像個做買賣走人家的樣兒,因為打算看個究竟,所以足下不由又慢了一步,讓那女人走在前面,仍在後面跟着,走了一會,只見那女人不住價向河下看着,看看已到泊船之處不遠,那女人猛一掉頭,看見天雄仍在身後跟着,倏然冷笑一聲道:

    “小鷂子,今天便是你的死期到咧。”

    説着把手一揚,便見兩點寒星向雙目打來,天雄心中本有點犯疑,一路跟着,早已留上神,一見對方暗器出手,連忙一閃身避過,接着雙掌一分,大喝道:“你這賊婦到底是什麼東西變的,既然知道你馬爺外號,還不報上名來受死。”

    那女人毫無懼色,又冷笑道:“姓馬的,你認不得老太太嗎?我那徒兒李飛鵬與你何仇,竟一掌將他置之死地,如今你老太太找你便是為了要報這殺徒之仇咧。”

    天雄一聽,不由一驚又厲聲喝道:“你這賤婦,難道就是孟三婆婆嗎?前在微山湖幸逃一死,如何不自洗心革面,悔過自新又跟了下來?這一次便難逃公道了。”

    那婦人也厲聲道:“我秦嶺一派,已與爾等仇深似海,焉有輕易放過之理,今日既然遇上,只有各憑本領,拼個你死我活,勝者為強,哪有許多廢話?”

    説罷,撮口一聲胡哨,那聲音既長且遠,便如鬼嘯一般,猛可的,倒縱出去丈餘,掀開那竹籃上面舊衣,一下取出五枚彈丸大小火彈,覷準魚老那條船,先發出一枚,天雄見她不奔自己,轉用彈丸去打那船,心知仍想用火攻之法,但自己離船尚有二三丈遠,決難顧及,正在着急,那枚硫磺五毒彈已經打向船篷,眼看就要燒着,倏聽艙中一聲大喝道:“你這毒婦,竟敢又來害人。”

    只聽得呼的一聲一股勁風,那枚火彈立刻被反激回來,直向那婦人當胸打到,尚未落地便自爆開,化成一團烈火。那婦人一下幾被自己火彈打着,不由一慌,又倒縱出去丈餘,方才立住腳。那艙中的了因大師也竄了出來,接着,從後艄吧、吧、吧,又一連打出來三粒彈丸。那婦人方才讓過上面一彈,那下面兩彈已到,第二彈正打中竹籃,只聽得轟的一聲,登時爆起一大片火光。慌得那婦人撒手不迭,手臂身上已經燒着,幸得自己是一個行家,慌忙又縱出去丈餘,就地一滾,方將身上的火滾熄,但也受傷不淺。了因大師和天雄正待趕去,忽聽那後艄嬌叱一聲,翠娘已從船後縱向岸上,吧、吧一連又是兩彈打去,那婦人已向一條小巷閃了進去,翠娘一連兩個縱步,趕去一看,人已蹤跡全無,那地下一團烈火濃煙,兀自冒起丈餘,周圍也有栲栳大小。幸而三人全已堵上鼻子,又在夜深,岸上無人行動,河下泊船人也全已睡了,所以未曾中毒傷人。天雄猛憶那婦人乃從船上躍出,匆匆向兩人將經過一説,這時魚老、七姑也全驚醒,當了因大師和天雄趕去,再看那船時,卻是一條載客短程航船,那婦人乃系中途搭客,連船上人也不知姓名來歷,只有又回來。這時鄰近各船及岸上商民已經驚醒好多,那火光已熄,毒煙也散,外面反而喧嚷起來。那婦人們入小巷之後,原本藏身在一家牆角後面,一聽河下一片人聲,哪敢再出來。轉從那條小巷,繞向正街,在一家客棧門前停了下來,那店門半掩着,內面一個小二打扮的人,連忙將那婦人放入,將門又關上,一面道:“太師母得手嗎?外面只聽人聲噪雜咧。”

    那婦人跺了一腳搖頭道:“不但沒有能得手,我又受了傷咧。”

    原來那婦人正是秦嶺下來的孟三婆婆改扮,只因前在微山湖,水火夾攻之計未能用上,轉將聞道玄變成了獨臂道人,又折兩代四個得力門下弟子,不由忿恨欲死。偏那任大鵬、梁五兩人,因黃坤被擒,又埋怨她事前沒有佈置好,一定是門下弟子如殷七等人出言不慎,致將機密泄漏,才被敵人有了準備。雖然後來黃坤逃回,未曾喪命,但彼此一陣爭吵之後,鬧了一個不歡而散。那孟三婆婆和聞道玄只剩下二人越發把了因大師、魚家父女和馬天雄等人恨如澈骨。但和任大鵬等三人分道揚鑣之後,人手愈感不足。因此雖然尾追了幾天卻不敢再下手。後來二人一商量,想起德州城外,河堆附近街上,孟三婆婆姘夫竇飛虎有一個侄兒竇勝和聞道玄的師弟刁良兩人合開着一家客店,不妨暫住,先讓聞道玄養傷,再徐圖報復。

    所以換了一條輕快小船,加速趕到德州住了下來。那竇勝刁良一見嬸母師兄來到自是竭誠招待。孟三婆將聞道玄安頓之後,心終不死。又在當地配了一種特製火彈,化裝一個村婦,從德州迎了下來,恰好才趕出三五十里,便自遇上。那官船和魚老的船雖然易認,但她因吃過了因大師的大虧,哪敢露面。

    只有搭一隻開往德州的航船,尾輟着。

    等到了德州以後,又因魚老那條船,泊在內檔靠着岸,那是必經之路,一直等到夜靜更深才偷偷的下船,原想這一來人不知、鬼不覺,必能得手無疑。卻沒想到正好遇上天雄,不但未能如願,反將自己半邊身子燒傷了好幾處。那小二原是竇勝徒弟,所以也叫她太師母,先在暗處還不甚顯眼,等走到櫃前燈下一看,只見她右腿、右臂、衣服全已燒破,灰土血污連成一片,連臉上也被灼傷,鬧了好幾個流漿大泡,不由叫聲啊喲,一面道:“那姓魚的娘們和了因老賊禿也會使這個嗎?你這個傷可受得不輕。”

    孟三婆婆把牙一咬道:“這用不着你問,你只把你師父找來便行咧。”

    説着,便走向自己所居跨院,頹然躺在炕上,那竇勝刁良兩人原因外面喧嚷,趕了出去查看。半晌方才回來,一見傷勢,忙由竇勝替她用剪刀將破衣剪開,洗淨用自己秘製好藥敷上包紮好了。那聞道玄得訊也掙着走來,一問情形,不由對了因大師這一干人更恨如澈骨,依着竇勝和刁良兩人,本打算齊集附近羽黨,再往報仇,聞道玄忙道:“以我和你嬸母尚且不行,何況你兩個。如今只有等我們傷好,到京再做道理。反正我們和他武當少林兩派已經勢不兩立,既要報仇,何爭此一時一刻。這些人既到北京城去,一定全在雍王府,一時決不至他去,還愁沒有法子找他們算回這本帳嗎?如今你二人可暫時不必聲張,也不得輕舉妄動,只等我和你嬸母傷勢痊癒再説。”

    孟三婆婆冷笑一聲道:“這次我們算是栽到家了,再打算在路上動手已經無望,那只有到京再説,反正我那侄兒侯異,命喪在雍王府,那雲中鳳又將向成一身功夫破去,此仇也非報不可,好便好,不好,索性在北京城我們再鬧一個大的。不過我們帶來兩代四個得力徒弟,全喪在魚翠娘那賤人手中,聞賢弟又成了殘疾,我只一人,卻委實孤掌難鳴,真要説到動手,能制那了因和尚的人還不多,這還得設法才好。”

    聞道玄看着那一條斷臂,不由長嘆一聲道:“我真想不到,這丫頭竟如此厲害,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我真懊悔,從前沒有能多在真實功夫上下力,全仗毒藥暗器取勝,一經遇上行家便全用不上。黃河渡口一敗,雖然自知不濟,埋頭苦練,但真正內家工夫,已經無法登峯造極,所以又有此失。那魚翠娘後輩晚出尚且如此,了因老賊禿這幾十年來,決也不會把功夫放下,那便更難敵了,如要制他,除少林的啞尼道朗、鐵樵老和尚、武當的獨臂老尼等有限幾人而外,恐怕已經寥寥無幾了。”

    那刁良在旁忙道:“師父不必難受,難道除了少林武當這幾個人而外,這老賊禿真就無人能敵不成?你老人家不是説過雷太師叔的內家功夫已到骨軟如綿,寒暑不侵的境界,便少林武當兩派長老也難勝過他老人家嗎?如今他便在這德州城內三仙祠修真養性,徒弟雖也去過兩趟,但他老人家卻託言坐關,不允相見,你如果能去請他老人家出來,這仇不也就可報了嗎?”

    聞道玄半晌不語,把頭連搖道:“他雖是我師叔,但向來性情古怪,只恐求也無益,如今還只有由你到秦嶺去一趟,稟明你三位師叔,命他們到此地聚齊再做商量,此外再無別法咧。”

    孟三婆婆忙道:“刁良方才説的是雷春庭雷老前輩嗎?他既然是賢弟的師叔,你為什麼不去請他一下?這位老人家昔年曾有霹靂手之稱,如果他真能出手卻不愁了因賊禿不甘拜下風咧。”

    聞道玄又長嘆一聲道:“他不但是我師叔,我的那點內家功夫,還大半是他教出來的,但因我和你相識以來,便斷了往來。黃河一敗之後,他更力加規戒,絕不許與了因賊禿為仇。

    如今再找他去,只有落得一場訓斥,弄巧了也許今後動手反更為難,那是何苦咧?”

    孟三婆婆不由默然,只有又商量了一會,仍命刁良回秦嶺去報訊約人不提。

    在另一方面,天雄等一行,經過這場虛驚之後,戒備愈嚴。

    等到通州壩起旱到京,已是年殘歲底,曹連升自向雍王府投書,點交妝奩,內務府交送貢品。那魚老父女和曾靜、了因大師四人也自先向周路二人京寓前去。天雄卻單獨奔年宅而來,才到宅前,便見魏景耀迎着笑臉道:“馬爺,您這一趟多辛苦咧,怎麼到現在才回來?

    雍王爺和羹二爺已經天天在盼望,連人全派出兩三起,您遇上沒有?如今二爺吉期已過,這喜酒您卻沒能趕上咧。”

    天雄不由一怔,忙道:“那位雲小姐已經過門了嗎?那我真誤事咧。”

    魏景耀未及答言,忽從門內閃出一個二十來歲的白皙少年來笑道:“這位便是馬天雄馬爺嗎?您別聽他的,羹二奶奶雖然已經過門,雲小姐的吉期,卻在明年元宵,您不但一點兒沒有誤事,回來也正是時候,二爺和那位白大俠現在花廳外書房,正在惦記您,您快隨我來吧。”

    天雄一見那少年,雖是一臉機伶之色,人卻沒見過,忙道:“你是誰,怎麼我不認識咧?”

    那少年請了一個安笑道:“奴才叫喜兒,您到南邊去,奴才才到府裏來,您當然不會認識,如今奴才是專伺候二爺的,您快來吧。”

    那魏景耀連忙笑道:“我本來説的是羹二奶奶,並沒有説雲小姐,也並沒有錯呀,你怎麼這等説法?須知羹二奶奶到底是正室夫人,那雲小姐便再由王爺做主,卻只能説是納妾,不能説是完婚咧。”

    説罷便搭訕着走去,這裏周再興領着天雄徑向花廳外書房而來,人才到花廳外面,院落當中,周再興便高聲道:“回二爺和白大俠,那位馬天雄馬老爺已由江南迴來咧。”

    羹堯和白泰官二人正在談着天雄遲遲未到的事,深恐程子云又在中途弄鬼,一聽人已到京不由均各大喜,一齊迎了出來,羹堯首先拱手笑道:“馬兄此番南下,不但跋涉辛苦,而且因此又受重傷,小弟實在於心難安之至,幸喜諸事均仗大力,得以成功,小弟只有銘之心版,容我慢慢答謝了。”

    白泰官也笑道:“馬兄怎麼遲到今日才能回京,是路上又出了什麼事嗎?”

    説罷相攜入室,一同落座,天雄道賀、寒喧之後,也笑道:“年兄未免太言重了,小弟此行雖未辱命,但也惹出若干事故來,除趕回吃你與雲小姐的喜酒尚未誤期而外,還有若干事須待商榷咧。”

    説着,看了周再興一眼,又道:“説來話長,少時容再細呈便了。”

    泰官向室外一探首,哈哈大笑道:“馬兄有話但説無妨,自小弟來此下榻之後,這花廳上年賢侄便已吩咐過,不許外人擅入,這喜兒你別看他是個書僮,其實卻也是肯堂先生入室弟子,復明堂上得力人員咧。”

    説着又將周再興來歷匆匆一説,天雄不由一怔,忙又向周再興看了一眼,把手一拱道:

    “原來周兄也是自己人,並且還和年兄是同門師弟兄,適才小弟不知還望恕我唐突才好。”

    周再興連忙還禮,一面笑道:“馬爺,您不必如此,我既奉命在此地伺候年師兄,便應視同廝養才好,要不然被人看破反為不妥,便年師兄和白師叔也是如此。”

    接着又笑道:“聞得您和魚老將軍已經認了世交,他父女小弟也極熟,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便伺候您不也是應該的嗎?”

    天雄又謙遜再三,方將中途所遭一一説明,泰官大笑道:“原來路上還有這等周折,那曹寅這老奴才,便又弄巧成拙咧。”

    羹堯忙又問了因大師等人下榻何所,打算什麼時候去見雍王,白泰官笑道:“此事你了因大師伯必與周路二公有所商榷,他們自有決定,倒是那魚翠娘,對你和鳳丫頭的事,頗為不平。她又性子極急,一個不巧,也許今晚就要去向她大興問罪之師,這卻未免太煞風景。

    便在雍王府稍露行跡也不好,馬兄新歸,你們不妨多談一會,容我且攜周賢侄一行,先攔住她才好。”

    説罷便起身告辭,攜了周再興徑去,這裏羹堯一看天色已近黃昏,便命備酒與天雄洗塵,各話別後經過,羹堯慨然道:“馬兄此行,所關極大,小弟固所深感,如能因此創出一個新局面來,也不負你這番辛苦。”

    説着又道:“老伯大人的事,刑部已接川中來文,據稱自到戍所,便自失蹤,不知下落,如依小弟揣測,也許他老人家雄心猶在,或者脱身他去,另有所圖亦未可知。連日雍邸均謂來年小弟或可外放學政。他的意思,本擬着我到江南去,但小弟之意卻在甘陝川中。一則邊陲較易佈置,打算藉此稍有建樹。

    二則江南既有長公主和諸位老前輩在彼,小弟前往,也反多顧忌。所以一再和他説明,託言秦隴川中關塞險要,為兵家必爭之地,如欲與諸王以爭天下,必須先機佔有不可,他已答應,事如可成,馬兄還請隨行,小弟必以全力代為打探下落,以全孝思。”

    天雄不禁避席下拜道:“小弟得蒙知遇於泥塗之中,已是終身感戴,若再如此成全,只要能容我與老父見一面,敢惜此身以圖報於萬一。”

    羹堯也慌忙答拜道:“如今弟與馬兄除已成生死不易之交而外,還有許多大事要共,你為何又以這等大禮相加,不折殺我嗎?”

    天雄慨然道:“小弟素性耿直,既蒙以知己相待,決不敢再以世俗之禮相見,但既為老父如此成全便不得不爾咧。”

    説着,兩眼隱泛淚光道:“小弟國破家亡之後,生死皆不足惜,一念未忘者,只能侍奉老父得終天年,於願便足。卻想不到邯鄲一見,辱蒙不棄,又生出若干機緣來,令我已死雄心,又復重燃,今後匡復大計自當重於一切,不過孺慕之思,究不能忘,但願蒼天有眼,得假年兄之手,令我父子重逢,再能重睹漢宮威儀,那便雖死無憾了。”

    羹堯忙道:“吉人自有天相,何況馬兄一門忠孝,在在均足為人楷範,此事終必有如願之一日,此時卻不必過慮咧。”

    説罷又各吐心曲,互相慰勉,直到初更白泰官和周再興方才一同回來,一見二人把酒圍爐,小飲未已,泰官首先笑道:“你兩個好自在,如今一切全停當咧,你了因大師伯和曾靜明早便由你兩個引見雍王,但他二人也和我一樣,卻不願住在那府裏,最好是也在你這裏湊一湊熱鬧,那魚家父女也非和你見見面不可,只是此事必須瞞着令親才好,你方便嗎?”

    羹堯笑道:“大師伯等如果肯像師叔一樣住在我此地,那弟子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便魚老將軍父女,也可請來,焉有不方便之理。”

    泰官搖頭道:“你大師伯和曾兄來住無妨,那魚家父女卻不方便,因為他父女和我們不同,既決不願和令親見面,便萬無住在此地之理,如果勉強,彼此均有害無益。”

    接着又笑了一笑道:“他父女對你不過只打算見一面而已,你在婚後,還能暫宿後園書齋嗎?”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道:“弟子便因恐各位師伯叔時有耳提面命之處,所以自滿月以後每間一日必託言讀書習靜留宿園中,如果魚老將軍和翠娘師姐能來相訪,只先知照一聲,決無妨礙。”

    泰官笑道:“既如此説,可略備酒餚,今夜你各位師伯叔和他父女也許就來咧。”

    説罷回顧周再興道:“那你便再跑上一趟,請你大師伯和曾先生稍停同來,不過周路二位和魚家父女只好仍舊越牆直入後園咧。”

    周再興連忙答應,便又獨自出去,這裏羹堯忙命廚下備了一桌盛席,送往後園樓上備用,不一會周再興便將了因大師和曾靜二人請來,羹堯攜了白泰官和天雄,一直從宅門以外迎入,直到後園,方才屏退從人叩拜行禮,了因大師連忙扶着,一面向他上下看了一眼,大笑道:“老賢侄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老師父和顧老居士肯把這付重任放在你身上,老衲以垂暮之年,算是又開眼界了。”

    羹堯謙遜再三,又與曾靜見禮,一面笑道:“羹堯自束髮受書以來,即蒙恩師授以晚村先生所選時文,並已遵囑翻刻千部轉贈知交,今日得遇先生,還望不吝教益才好。”

    曾靜笑道:“敝業師之所以命小弟前來,一則為了暫免徵闢滋擾,二則也是久聞年兄是一個不世出的英才,所以特來一瞻丰采,但小弟百無一長,雙肩荷一口,只堪食粟而已,你這不吝教益四字,還須由我來説才對。”

    説着又大笑道:“小弟浪跡江湖,閲人極多,卻從未見英氣逼人如年兄者,看來不但肯堂先生託付有人,便敝業師那百十篇時文也算沒有白費心血咧。”

    羹堯忙又謝説不迭,一面肅客入座,虛留四席以待,半晌之後忽聞檐際大笑道:“今夕之會真是難得,魚老頭兒,你父女還須多擾年賢侄幾杯才好。”

    説着,周潯首先從窗外飛縱而入,接着路民瞻、魚老也到了室內,最後一人卻是翠娘,仍是一身勁裝,外面卻罩了一件葱綠大氅,一進屋子,正好羹堯向周路魚三人拜罷起來,正在和魚老寒喧着,不由上下看了一眼,半晌不語,白泰官冷眼看得明白,連忙笑道:“翠娘,你不是要見年師弟嗎?這位便是咧。”

    接着又一推羹堯道:“這位魚賢侄女,乃是魚老將軍千金,你雲師妹的同門師姐,不遠數千裏,特地來吃你喜酒,還不趕快見禮嗎?”

    羹堯連忙打了一躬道:“小弟久從雲師妹處得悉,師姐乃同門至好,一切還請原宥才好。”

    翠娘不由把一張黑裏俏的臉一紅,瞪了白泰官一眼,連忙還禮一面嬌笑道:“年師弟,你別聽白師叔的,他老人家就愛取笑,我此次隨着大師伯和父親來此,便是奉了恩師之命來吃你和雲師妹的喜酒,這有什麼要我原宥的?我猜這一定又是他老人家在編排我什麼咧。”

    泰官大笑道:“我不過替你兩個引見一下,其餘連口也未開,你為什麼扯到我頭上來?

    其實年賢侄也許自己覺得禮有未周,所以才請原宥,你又疑惑到什麼地方去咧?你雖然和年師弟是初見,和鳳丫頭卻是至好,過上幾天不會問她去,到底我説了什麼沒有?”

    周潯看了泰官一眼也大笑道:“虧你還是一位師叔,怎麼和他們也開起玩笑來?不過年賢侄對你魚師姐也正該道歉,須知你雲妹此番嫁你真是委屈之至,她二人情如姐妹,卻難怪心懷不平咧。”

    翠娘臉上愈紅,低頭笑道:“這事既有周師叔做主於前,我那恩師和顧師伯又答應於後,即使稍有委屈也是雲師妹的事,卻關我什麼?怎麼連你老人家也老糊塗起來?”

    周白二人不由俱各大笑,魚老也笑喝道:“你這妮子,怎麼竟敢和兩位師叔頂撞起來?

    須知你那恩師所以如此成全你年師弟和雲師妹,完全是為了匡復大計,卻非單是為了他兩個的婚事。平日我只聽見別人説你年師弟是一位可寄大任的奇才,心還以為不免溢美過譽,今日一見,才知果然是李衞公一流人物,你雲師妹便委身以事也不為過咧。”

    這一來不但翠娘低頭不語,便羹堯遜謝之際,也有點赧赧然,曾靜忙道:“我們且不談這個,今日一會非同小可,還有若干大事須待商量,老將軍和翠娘既然暫時不打算露面,可置勿論。我和了因大師方才已經説好,明早便到雍王府去,周大俠卻打算幾時出場、又如何出場咧?我們且先入座細細再為研討如何?”

    説罷,羹堯也忙邀各人入座,當經決定了因大師和曾靜明日便去雍王府由天雄羹堯引見,周潯等到各人見過,再為計議,翠娘也等些時,再往十四王府踐約。只魚老與路民瞻相約赴煤山和皇陵,暗祭大明曆代皇帝,席終周路二人和魚家父女仍然回去,了因大師和曾靜便留宿年宅,第二天一早便由羹堯天雄白泰官陪同前往雍王府引見雍王,相見之下,雍王對了因大師固然尊崇,便曾靜也以上賓之禮相待,對天雄更是慰勉備至,並設盛筵款待,仍邀雲霄胡震作陪,天雄除瞞卻魚老父女同來,又詳呈甫行所遭,以及中途遇上孟三婆婆攔劫未成各節,雍王不由大怒道:“原來八阿哥也敢弄鬼,只可惜那黃坤竟被看守兵役疏忽逃去,否則我便據實奏聞,只要他命人攔劫貢品,便非圈禁高牆不可咧。”

    接着又道:“便是十四阿哥着那曹寅,命押解人員沿途有意耽擱,如有佐證,我也必奏請皇上處分。”

    説罷又哈哈大笑道:“其實他兩個這等鬼蜮伎倆,只處處弄巧成拙,不特於事無補,也徒令各位大俠齒冷而已。”

    曾靜微笑道:“王爺對此事如須佐證,卻並不太難,晚生料那孟三婆婆沿途迭吃大虧,自必來京以圖報復,説不定在稟明八王爺之後,便要到王爺這裏滋擾。如能擒下一二人,那便不難以遣人行刺入奏咧。”

    胡震也道:“那侯異命喪晚生之手,向成又被雲小姐破去功夫送了回去,孟三婆婆如果到京,決無不來之理,這秦嶺諸賊功夫雖不足畏,但他那獨門火器,卻須嚴加防範才好。”

    雍王眼光向各人一掃,笑道:“此點倒也不可不慮,不過諸大俠初來,萬無勞動之理,便二哥燕爾新婚,雲小姐又于歸在即,也萬難再宿此間,將來只有請胡老夫子多偏勞了。”

    胡震道:“這個晚生當得效力,還有那位裴老英雄師徒在此,再借重雲老前輩威望也差不多夠了,不過秦嶺諸賊對馬兄和雲小姐也有過節,卻必須防他在新婚之夕前往滋擾,以年馬兩兄固然不怕這些宵小,但果真如此,那便大煞風景咧。”

    了因大師大笑道:“老衲本擬在這京城之中,擇一清淨寺廟掛單小住,既如此説,我便也下榻年府,果真那些鼠輩打算前往生事,便由老衲打發他回去便了。”

    羹堯忙道:“弟子怎敢勞動大師如此護持?不過如許下榻寒舍,得藉清德拔除不祥,卻不勝榮幸之至,決當闢設靜室供養,此間席散,便請法駕同行如何?”

    雍王也笑道:“我早已料定大師決不肯住在此間,如須在這京塵十丈之中,覓一清靜禪林卻也難得,既承慨允住在二哥宅裏,不但那些鼠輩決難滋擾,便我也便於請教,這卻是再好沒有,曾先生能暫住我這裏嗎?”

    曾靜忙道:“晚生既蒙王爺見召,自應遵示,但家師曾有雁宕之約請期以半年如何?”

    雍王大笑道:“先生放心,我也深知這京城之中決不足以久羈高士,更決無以功名利祿相加之理,敬請如約便了。”

    曾靜轉不好再説什麼,席次雍王又略問江南情形,旁及江湖人物山林隱逸,方才盡歡而散。

    在另一方面,那雲中鳳因為佳期將屆,有點不便再向各處走動,日處借蔭樓上,轉有點懶慵慵的。這天下午正在斜倚着薰籠不知想着什麼,驀地裏,那孫三奶奶走來笑道:“恭喜小姐,那位馬天雄馬爺從江南迴來咧,您那一份妝奩也全運回來了,如今王爺正命人點收,俺已經偷偷的過去瞧了一下,嘿,那真不用説有多好咧,單隻綢緞,就是整整十多箱,據伺候年娘娘的老媽子説,單這一份便比那佟家的要好多了,何況還老山主替您預備的,您這總該稱心如意咧。”

    接着又仰着一張胖臉道:“聞得那位馬爺還替王爺請了好多人來,王爺已經把老山主請出去陪客咧。”

    中鳳不由心中一動,連忙喝道:“我知道咧,今後這些話可不許説,東西好,那是王爺的恩典,説出來夠多麼寒傖,尤其是我們所處的地位不同,怎麼能和人家相提並論?你這麼一説無妨,也許一個不小心,別人便説我輕狂招搖咧。”

    孫三奶奶不由一怔,把一天高興壓了下去,愣着一張大肥臉,低頭不語,中鳳又悄聲道:“這一兩天夜晚也許有夜行朋友前來看我,可不許大驚小怪,更不許聲張,你記清了。”

    孫三奶奶更是詫異,猛抬頭一翻母狗眼道:“我的好姑奶奶,您到底是怎麼着咧?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會夜行朋友起來,這要讓姑老爺知道,人家能答應嗎?”

    中鳳不由紅着臉嗔道:“你胡説什麼?你知道來的是誰嗎?”

    孫三奶奶猛一晃腦袋,兩隻母狗眼笑成一條縫道:“俺知道咧,這一定是因為好日子近了,姑老爺白天不便來,所以湊晚上來和您商量商量,那俺還得給您兩位預備消夜點心去。”

    接着又笑道:“可不是,年紀輕輕的小兩口子,有一天不見面總覺得難受,俺當初沒圓房的時候,那一口子,也就愛晚上揹着人,溜到高梁地裏去尋俺説笑咧。”

    中鳳不由玉頰飛紅怒道:“你越來越不成話咧,他焉能夜裏到這裏來,你再敢胡説,那我嘴巴子就要上臉咧。”

    孫三奶奶又是一怔道:“這就奇咧,除非是姑老爺誰還能半夜三更的到您這樓上來,您還得告訴俺才好。”

    中鳳被她纏不過忙又悄聲道:“你別胡思亂想的,是我那師姐魚翠娘要來咧,你可不許對人説。”

    孫三奶奶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她呀,你為什麼不早説,俺説咧,您在這個時候,怎麼能有夜行朋友來訪咧。”

    説罷,這才算把一件纏不清的事丟開,到了夜間,中鳳吩咐兩個丫頭和孫三奶奶全不必伺候,自己備上了一壺香茗,坐對銀燈,隨意取了一卷書正在看着,已是夜深,卻不見翠娘前來,不禁略有倦意,打了一個哈欠,心想翠娘也許不來亦未可知。正待卸妝安歇,猛聽外面一聲火旗花炮響起,園子裏似已有了響動,心疑翠娘前來,已露形跡,不由心中焦躁。暗想,你既隨了馬天雄等人前來,為何不知府中虛實暗號便硬撞進來,萬一露面,雖無大礙,豈不大違初衷。想罷,連忙略一結束,摘下壁上寶劍,佩好鏢囊,推開樓窗一看,只見那香紅小築附近倏然火光一亮,冒起數尺綠焰,分明是秦嶺一派的五毒硫磺彈,這才知道不是翠娘,另有賊人前來騷擾,連忙掣劍在手,先將鼻子堵好,從樓窗竄出,趕了過去,再看時,李玉英已被一個青衣夜行人逼得着着後退,看看不支,那賊人冷笑一聲道:“好丫頭,原來你本領也不過如此,你鄭大太爺如不將你擒住,也不算是山東道上的鐵翅蠆蜂。”

    中鳳一聽,竟是三年前在自己手下漏網的淫賊鐵翅蜜蜂鄭洪不由大怒,一挺手中寶劍,嬌喝道:“大膽毛賊,竟敢夜擾王府,還不快來納命。”

    説着劍光一起又喝道:“李大姑娘且退,待我來拿這毛賊。”

    玉英本來已經不支,正在着急,一見中鳳趕來,連忙跳出圈子,高聲道:“雲小姐留神,這賊會使下流暗器,也是著名淫賊,卻千萬不可放他走了。”

    中鳳冷笑道:“我知道,他決跑不了。”

    説罷,就一縱之勢,一個仙人指路,向那賊人分心刺去。

    那鄭洪原本山東道上積案累累的淫賊,前此因追蹤一家官眷入了直隸境,眼看行劫得手,正打算強姦一個少婦,卻巧遇着中鳳路過,一劍將頭皮削去一塊,被他逃了。他雖自知本領不濟,但卻要報那一劍之仇,因和竇勝相識,便也入了孟三婆婆門下,學了一身毒藥暗器和那五毒硫磺彈。此次來京,原系奉了孟三婆婆之命,尾追着天雄一行而來,探聽眾人來京以後消息。他跟來之後,得悉中鳳現居雍王府,心中妄想利用薰香毒彈暗算泄憤,卻沒想到,才從後園逾垣而人,便被李玉英看見,忙將信號放起,一面提了兵刃趕來迎敵。玉英本非鄭洪對手,但因新受中鳳之教,長了不少功力,才勉強敵住。那鄭洪一見來的是一個姣好少女,不由色心大起,忙將毒彈放出,企圖將人迷了去再説。卻不知玉英兄嫂皆精此道,竟是一個大行家,囊中時備防毒布塞,一經動手,便自塞上,以致毒彈失效,這才以全力相拼。玉英正在危急,卻被中鳳趕來,又未得手。再一聽來人竟是自己企圖報復的雲中鳳,忙一挺手中單刀一面迎敵,一面大叫道:“好丫頭,鄭大太爺此來就是為了要找你報那一劍之仇,今夜便是你死期到咧。”

    中鳳冷笑一聲道:“上次饒你不死已是僥倖,既如此説,這幾年來,你的能力是已經長進了,有什麼本領還不趕快使出來,省得你做鬼又説抱屈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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