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依然一身黑衣,但座下已換成一騎灰色良駒,其左右為宗佻、李軼,在輕風之中有着無限的威儀。
一千人馬,步騎交雜,但每人一手執盾,一手執刀,皆是輕裝便鞋,殺氣直衝霄漢,遠遠趕來的陽浚不禁抽了口涼氣。
“來者可是劉秀?”陽浚打馬而上,呼喝道。
“正是你家大爺!陽浚小兒就帶這麼點蟹兵蝦將,不覺得寒酸了點嗎?”劉秀朗聲笑道。
陽浚聽了不由得大怒,這劉秀自己也只帶了這麼點人,反而譏嘲他,立時怒吼道:“不知死活的小子,還不給本將軍下馬受降?!”“要我下馬受降嗎?本大爺來了!”劉秀手中長劍插天一揮,吼道:“兄弟們,殺!”説話間劉秀已一馬當先直衝向陽浚,宗佻、李軼不離劉秀左右,三人如一支利箭的箭頭,直插向敵軍陣中,後面又是十騎黑衣黑馬的高手相隨。這十三大高手前夜從昆陽衝出,此刻又一起向昆陽城衝去,不同的卻是他們身後多了一千名絕對精鋭的戰士。
這批人只屬於劉家的,也是當初助劉秀破宛城的那一批精鋭。此時劉秀一聲令下,他們便以潮水之勢向前衝去,每個人都抱着一往無回的決心,殺氣若一柄巨形的大劍,直插入陽浚身後的隊伍之中。
“殺!”剎那間,陽浚似乎感覺到了一點什麼,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細想。
“錚……”兩馬將近之時,劉秀已如沖天之鳳,旋身飛掠而起,身子和劍在虛空之中化成一道長虹,然後在陽浚的頭頂上炸開。
漫天的劍花,如暴風驟雨中展翅的火鳳,綻現着一種詭異的魅力。
陽浚駭然,劉秀一出手便盡了全力,而且是必殺之招,這怎不讓他心驚?他早聽聞過劉秀的武功幾可直追劉寅,可今日才是他第一次與之交手。
鳳鳴劍嘯,萬軍之中惟有一線輕靈。
“叮叮……”陽浚的大刀揮擊出無數次,但終未能阻止劍氣割碎他座下的戰馬。
戰馬悲嘶而斃,陽浚身邊的官兵如遭龍捲風刮過一般,旋倒一大片,在那暴風驟雨的劍氣之中,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半點抗拒的力量。
“哧……哧……”陽浚的戰馬倒斃,他暴退八步方脱出劉秀的劍勢之外,但是胸前卻已多了兩道血槽。
劉秀一聲低嘯,落下之時剛好回到衝來的馬背上,得勝勾上的大槍已抖出一抹燦爛的槍花,罩定了陽浚的每一個方位。這一切來得極為自然,仿如行雲流水,沒有半點拘泥做作的痕跡。
人落,馬倒,槍出,然後便在陽浚的面前綻放出萬朵槍花,沒給陽浚半點喘息的機會。
……
十二勇士,以宗佻和李軼兩位高手為首,見人便殺,所過之處,無一人可擋,人人鬥志高昂,意氣風發。這羣執刀帶盾的精鋭戰士經過無數次搏殺訓練,在殺人與被殺之間,他們以一種最簡單的方式證實着他們的力量和存在,幾是以一擋百,這六千官兵與之一觸便像是鐮刀下的稻米,一觸即倒,一碰即死。
這無可比擬的殺人速度將官兵們都嚇傻了,後面的人尚未敢上前交鋒,便已嚇得向後方逃逸而去,他們根本就不敢與這些人相對。
義軍戰士一步不松,以李軼、宗佻為首,如食桑之蠶,向官兵方向推去。
遠處大隊官兵也都駭然,沒想到義軍竟如此兇悍,一開始便將陽浚的戰士擊得潰逃,但是諸營的戰士早已得令,沒有命令不可以輕舉妄動。是以,此時他們都不知是主動出戰李軼諸人,還是待李軼諸人追近再戰,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李軼諸人已經衝到了近前。
外圍的官兵又不敢亂放箭,因為有大批自己人正向後潰退,他們怕誤傷了自己人,但等自己人返回營中之時,李軼諸人的精騎也隨後殺到,依然是勢如破竹,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官兵的心腹之中。雖然四面的官兵不斷增加,彷彿是殺之不盡,但是這一千人的精兵依然層層向前推進,其勢鋭不可擋。
……
劉秀的槍,快、重、狠、詭、霸,更不時地槍劍互換。
在敵營之外,竟只剩下陽浚與劉秀兩人對決,其他的人全都殺入了軍營之中。
陽浚一開始便受了傷,在大軍慘敗之下,更是鬥志大喪,在第五十七招之時,終被劉秀挑死馬下。
遠處的官兵因沒得將令,不敢擅自行動,竟相救無力。
劉秀割下陽浚的首級,大槍一抖,紅纓在虛空之中如火一般劃過。
“殺……”馬蹄聲、喊殺聲大作,一里之外的林谷間,大批的綠林軍戰士如潮水般向官兵的營盤殺到。
“殺啊……”劉秀抖槍高呼,趁官兵的營盤外圍被李軼諸人殺得大亂之時,再一次給官兵的外營以致命一擊。
數萬義軍自兩翼疾速掩殺而至,成丹與馬虎各領一路,而在兩翼之間是一千人的騎兵和兩千步兵。
騎兵有如旋風般,人人手執大棍。兩千步兵則與第一隊人馬一樣,執輕盾短刀,在騎兵之後掩殺而至,到敵營入口與劉秀匯合。
“宛城已破——宛城已破——”數萬義軍放聲高呼,聲音此起彼伏,但卻迅速傳遍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官兵們聽了大驚,他們此來便是解宛城之危,若宛城已破,那還有什麼意義?頓時鬥志大喪,軍心動盪。
劉秀一馬當先,望着那扎於高坡處的敵營中軍營帳,領着三千敢死戰士以一往無回之勢直向王邑所駐的中軍攻去。
戰塵瀰漫,死亡的氣息比血腥更濃,每一個隨在劉秀之後的戰士絕沒有回頭之路,他們也絕不回頭,即使是死也必向前衝!他們絕不會停下腳步,除非已經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生命並不是留給自己,對於這些人來説,生命本身就是獻給戰爭,只有用熱血澆注過的土地,才能開出最豔的花,而他們便是為了讓這片土地開出最美的花而戰鬥。
他們已經看到了那綻放得最美的花,鮮豔得像血,映紅了他們的眼睛,模糊了他們的心,卻指明瞭他們的方向。於是,他們腦海中只有一個概念:前進、出刀、收刀,前進再出刀,再收刀……痛感和心一樣麻木,他們似乎已經在那從胸腔中衝出的吼聲中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當他們的手臂被人斬落的時候,仍是機械性地聳動斷肩,然後才知道棄盾再以握盾的手拔刀,前進,揮刀,再收刀,直至他們生命遠去,或是四肢皆斷之時,他們腦海中仍存着前進的念頭。
劉秀的黑衣已經血紅,坐下的戰馬也染紅了鮮血,他也似乎與其部下一般,全身都麻木了,除了殺還是殺,但卻有一個絕對的方向,那便是王邑!
王邑的身邊圍有十萬官兵,但是劉秀與他的戰士如一隻鑽入蘋果中的蟲子,已一層層地靠近果核,沒有人能夠阻住其腳步,十萬大軍也阻不住這區區三千人馬,這讓王邑吃驚。
王邑依然立於坡頭,看着擁護的十萬中軍,聽着“宛城已破”的口號,眉頭皺得極緊。他似乎小視了這個劉秀,小視了這支義軍。
“元帥,我們阻止不住他們的衝擊!”一名偏將渾身浴血地奔上土坡道。
“混賬!十萬大軍竟阻止不了區區幾千人?你若阻他不住,拿頭來見我!傳我命令,全力阻止劉秀殺上來!”王尋大為震怒。
“是!”那偏將二話未説,抬頭又一次向劉秀方向衝殺過去。
“那是誰?”王邑突然發現自西南方向有一人一騎直殺向土坡,此人白盔白甲,坐下一騎白馬,在軍中如出水蛟龍,一杆亮麗銀槍左挑右刺,幾無人可阻。
“鄧禹!”一名親衞微微吃驚,叫了聲。
“鄧禹?是那個與劉秀並稱-南陽二俊-的鄧禹?”王邑也有些吃驚地問道。
“是他,末將曾與之有過數面之緣。”那親衞肯定地道。
“沒想到南陽二俊不僅都文采過人,連武功竟也如此精絕,此等人才在長安時怎就沒能發現呢?”王邑有些感嘆地道。
“誰願意去將鄧禹拿下?”王邑旋一正色道。
“末將願去!”大將馮茂出列應了聲。
王邑看了馮茂一眼,他對此人極信任,更知其是可獨擋一面的大將,只是因當年征伐句町不力而不受重用,這才隨軍來此,否則只怕早已是一方主將了,當年的聲威幾可與嚴尤相比,此刻由其出戰鄧禹,他自然放心。
“很好,有馮將軍出戰我便放心了,能擒則擒,不能擒便殺!”王邑道。
“末將明白!”馮茂應了聲,他知道王邑是愛鄧禹之才。畢竟,王邑乃王家的宗室,雖然皇帝是王莽,但只有當王家仍掌管天下時他們才能夠享受到尊榮,而眼下王家的天下正缺少人才,他自然想讓鄧禹這等人才為己所用。
王尋其實也對鄧禹很感興趣,此人如此年輕,卻敢單槍匹馬來闖百萬大軍的連營,這份勇氣和膽量便足以讓人心折。而鄧禹和劉秀的才學昔日在長安便很有名,南陽的士大夫對其更是極為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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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戰依然在繼續,強弩亂髮,矢下如雨,城內的每一寸土地之上都似乎堆積着箭矢,箭更穿透瓦木沒入百姓的房屋之中、居室之中,桌、椅、牀、窗之上皆釘滿了箭矢,戰況之慘烈,已到了無以復加之境。
在強大的攻勢之下,城中的守軍幾近崩潰,但是此刻劉秀卻殺入了敵軍的大營之中,李軼的一千敢死隊如旋風般,所到之處皆一片混亂,馬虎和成丹的兩支援軍若一把剪刀,將城東的一股敵軍力量剪成三部分。
再遠的地方,劉秀的三千死士如狼似虎般接近王邑,王邑的十萬中軍也開始混亂了,這無不讓昆陽城中的子民和戰士們精神大振,更是拼死抵抗。
王常和王鳳頓時明白劉秀的意圖,不由得大喜,但也同樣擔心,他們在城頭上看的很清楚,劉秀的推進也是極為艱難的,儘管劉秀諸人毫不畏死地衝殺,那種有些悲壯的豪情確實可以激得每個人戰意沸騰。可是任何人也不能忽略力量懸殊的事實,而在他們極擔心之時,驀見西南角又有一隊快騎向王邑的中軍衝殺而至。
王鳳和王常不由得皆訝,卻不知這支打扮並不是綠林軍的人又是什麼來路。
“梟城林渺在此——誰敢與我一戰——”一道高昂悠長的呼聲如龍吟虎嘯般傳遍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雖在雷鳴般的戰鼓聲相掩之下,卻依然無比清晰地映入了王常和王鳳的耳內。
王鳳和王常大感意外,旋又大喜,他們怎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支很意外的力量來援,而聽林渺的呼聲,此子的功力之高已達到了深不可測之境。
隱約中,他們似乎也聽到了另一道呼聲:“伏牛山申屠建在此——誰敢與我一戰——”戰場之上一時變得熱鬧起來,有趣、緊張而殘酷。
不僅王常和王鳳聽到了這呼聲,劉秀和鄧禹諸人也都聽到了。
他們絕沒有料到林渺居然會來,而且是在戰況最為緊張、最為慘烈的時候趕來,還有伏牛山的申屠建,這使他們不由得精神大振。
劉秀知道,他並沒有向伏牛山求援,伏牛山的申屠勇一向比較自傲,上次拒絕了他們的邀請,這次尋求援兵,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找伏牛山的人,因為他自己都沒有半點把握活下去,申屠勇自不會傻得與他一起送死。可是偏偏有他想不到的事,伏牛山的鐵官徒義軍來了,而且還是和林渺一起來的。
劉秀好久都未曾見到過林渺了,但卻聽聞過林渺近來的風頭,可是他沒想到林渺居然會出現在此地,此刻他內心中還有另外一個聲音,林渺不僅曾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兄弟!這讓劉秀戰意更高昂。
與此同時,王邑和王尋也看到了這一隊橫空出世般殺來的戰士,讓他們心驚的不是這些人的名字,而是這些人的實力。
官兵在這種混戰之中不敢放箭,但是伏牛山的人卻敢,而且他們發射的都是最強勁的天機弩。是以,一開始便將十萬中軍的西南方射出了一個缺口,然後林渺便持大槍殺入了其中。
林渺的左邊是持巨大鐵槳、力大無窮的猛將鐵頭,右邊是身形小巧的侏儒魯青。
鐵頭馬上無敵,魯青卻在地上靈動得讓人無法捉摸。
再側便是伏牛山的二龍頭申屠建,此人手持一杆方天畫戟,也是擋者披靡。
林渺處在義軍的最前端,身後則是他的那一干高手。
林渺所到之處,人仰馬翻,根本就無人能阻,遇將殺將,遇兵殺兵,能與其戰上十招者都寥寥無幾,十萬大軍在槍下,也如無人之境,他與劉秀自兩面向中間夾擊極速推進。
王邑看了不由得心中發毛,連連派出八員大將,但是這所謂的八員大將都是有去無回,無一例外地死在林渺的槍下。而那大將馮茂又與鄧禹耗上了,雖然將鄧禹逼得苦苦掙扎,但是等他將鄧禹擒下之時,林渺已快將他身邊的大將殺光了。
王尋也望了一下身邊,竟無大將可派,林渺居然比劉秀更可怕。
鐵頭拍馬斜殺而出,那羣官兵就像他槳底的浪花一般,翻轉而出,根本就沒有人可以與其神力相抗,他的目標是鄧禹!
林渺看見了鄧禹,是以他讓鐵頭去助鄧禹一臂之力,以二人之力鬥馮茂,而他依然是一往無回地衝擊中軍!這也是決定此戰的成敗所在,所以他絕不可以放棄。
王尋眉頭皺了起來,望了王邑一眼,咬咬牙道:“讓我去會會這小子!”“大司徒,你乃萬金之軀,怎能犯險?不若我們先換個地方,再調嚴尤大將軍來對付這小子!”一名親衞提議道。
“不錯,司徒大人乃萬金之軀,何必與這黃毛小子鬥氣?我們有百萬大軍,將廣兵眾,待會兒再叫人來收拾他!”王邑也道。
王尋看了看,此刻林渺距坡上只有不到百步之遙,而他們的護衞軍已築成了人牆,但是林渺便像是一隻翻土鼠,護衞兵便像是被翻開的土,根本就無法讓林渺多停留半刻。
“保護元帥!”一干護衞們大喝,於是推着王邑和王尋所乘的戰車迅速向坡底下趕去,他們根本就無法阻止林渺和已殺紅了眼的劉秀,只好保護王邑撤離山頭,暫避劉秀和林渺的鋒芒。
王邑和王尋撤退倒是快捷,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那便是各路人馬都在看着他們這處高地的中軍,還等待着兩人在此處揮旗指揮,可是他們居然撤走了。
王邑和王尋一撤,最先牽動的自然是中軍各營戰士,他們以為主帥一走便敗了,只聽到喊殺聲自另一方面傳來,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本來就已聽到宛城已破的消息,鬥志大減,這一刻還以為宛城的援兵自另一方殺來了,才會擊敗了主帥,他們哪裏還有心情再戰?與此相反的卻是綠林軍和伏牛山的人鬥志更盛,這一弱一強,相形之下,中軍立刻被擊潰逃散,相互踐踏者不計其數。
中軍一潰,整個戰場之上的指揮失調,其它諸營都不明所以,本來因宛城被破的消息沒了鬥志的官兵,頓時更是自亂陣腳。於是在城外義軍無懼的猛攻之下,竟自行潰逃,牽一髮而動全身,所有人都一下子亂了起來,於是百萬大軍如煮沸了一般。
城內王常和王鳳大喜,怎肯錯過如此機會?大開城門,傾所有兵力衝殺而出,與援軍內外夾擊,官兵更是一片混亂。
人多的好處在這一刻充分得到了體現,人擠人,人踩人,大家為了逃命早已顧不了別人,相互踐踏。
兵敗如山倒,任憑將領如何呼喊都無濟於事,反而被人潮衝得不由自主地跟着跑,有些人本不想跑,可是被人流一衝,不跑便惟有被踩死,因此也只好跟着一起沒命的奔逃,百萬大軍竟這般潰敗不可收拾。
王邑和王尋發現這些時,已經是後悔莫及了,想在這亂成一鍋粥潰逃的大軍之中找到領軍的將領那是不可能的。而更讓他們大惱的卻是綠林軍和伏牛軍竟只追趕着他們所在的中軍窮追猛打,此刻全軍上下已全無鬥志,雖然這支中軍有着義軍數倍的力量,可是在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抗的情況下,惟有捱打的份,被義軍追趕得如喪家之犬,一潰千里。
王邑本還想再重整軍隊,可是此刻連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地被人潮衝得奔逃,只好放棄重組軍容的誘人想法,向父城方向敗退。
這一場大殺,又一次殺到天黑才收,義軍追殺三十里,斬敵十數萬,而官兵相互踐踏死傷更是不計其數,降卒數萬,得兵車戰馬、攻城器械和糧草無數。
百萬官兵,逃散的逃散,死的死,傷的傷,至少已經損失了一半的兵力。
王常、王鳳、劉秀諸人渾身浴血,劫後餘生,都歡喜得快發瘋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以區區三萬人馬竟敗敵百萬,明明必死的結果,卻以大勝告捷。雖然死傷了一萬餘將士,但是這一點損失比之這一戰的大勝,那是何其微不足道。
而此戰的最大功臣劉秀更是成了英雄,當之無愧的英雄,而最讓人意外,卻成致勝絕不可少的一人卻是林渺。
林渺的出現是個意外,但如果沒有林渺,僅憑劉秀三千死士絕無法擊潰官兵的中軍,但是加入了一個林渺和五千伏牛山的戰士,立刻使整個戰場的局勢大逆轉。因此,林渺不僅是英雄,更是每個綠林軍感激的救命恩人。
昆陽城內雖然已經狼藉一片,但裏面的喜氣卻是無法掩飾的。於是立刻由王鳳、王常上表劉玄,將此戰的全過程和所有有功之人都寫得極清楚,劉秀在收編降卒之後,整個昆陽的軍民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之中,他們享受着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勝利和歡樂。
由於申屠建此次也立下了大功,他帶來的伏牛山戰士更是發揮了關鍵作用,王常和王鳳也重點介紹了一番,更説明申屠建的依附之意,這位伏牛山的二龍頭也成了焦點。
城外的糧草物資,器械之物,昆陽全民皆兵居然搬了三天才基本上搬完。
當然,劉秀這些人尚無力繼續追擊王邑的敗軍。
王邑在父城重新整軍,仍有數十萬之眾,而昆陽加上降卒一起也不過六七萬人,而這些降兵仍不太安穩,是以劉秀要等到宛城援兵到來之後才能夠真正追擊王邑。不過,這幾日完全可以整肅軍容,修補城牆,賑濟昆陽城內損失極重的百姓,這些所獲得的物資足夠他們用上好長一段日子。
鄧禹居然在最緊要的關頭單槍匹馬前來相助劉秀,面對百萬敵軍而毫無懼色,其義勇也確讓綠林軍眾將敬服。
鄧禹和劉秀乃是生死之交的好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是自第一次劉玄、王鳳諸人要急破宛城,鄧禹的建議無人採納,使之負氣而去。後來鄧禹帶上燕子樓的另一個台柱人物柳宛兒悄然而去,這可氣壞了晏奇山,但是四處探尋鄧禹的下落無果,因劉秀和劉寅及綠林軍諸將的原因,燕子樓也只好不了了之。誰不知鄧禹、劉秀、李軼諸人乃是結義兄弟?而其兄鄧晨更是綠林軍的重要人物,燕子樓雖然面子不小,但在綠林軍的勢力之中,自然不敢得罪這些軍中重要人物。
劉秀也沒想到鄧禹會在這裏出現,倒確實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感覺。不過,幾兄弟在劫後餘生重逢,感覺總會特別親切。
林渺與鄧禹的關係也極好,與王常也曾有過交情,但卻並不深,不過綠林軍對他並不排斥,因為他與劉秀關係極好,又同為義軍的一支。在軍中,除了劉玄那少數幾個人想對付林渺外,餘者皆不知林渺與劉玄關係不睦,當然,劉玄也不會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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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熬過了五個半月,終於再一次大開城門。
城裏城外像是地獄和天堂的差別,飢餓得快要發瘋的百姓和官兵們終於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城門,空手衝出來要吃的東西。
岑彭與宛城的主將們都負荊而出,在劉玄面前請罪,包括所有的印信都全部交給綠林軍。那遙遙無期的等待早已讓他們的心麻木,援軍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出現,這使他們徹底絕望了。
劉玄本欲殺這些人,但正好得知昆陽大捷,大喜過望,滿面都是歡喜,哪裏還有殺意?又因眾臣的相勸,於是這些降將全部赦免。
宛城確實如劉寅所估計的那樣,在八天之內拿了下來,這確實是一件大喜事,但更大的喜事卻是劉秀在昆陽以不足三萬的兵力大破官兵百萬,損敵數十萬,繳獲物資糧草無數,更俘獲官兵數萬,這戰績可謂是綠林軍起事以來最大,也是最讓人振奮的,幾乎所有的將領和大夫們都表現出一種失態的狂喜,便是劉玄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向不拘言笑的劉寅亦破天荒地表現出激動不已的樣子。
無論誰都清楚,百萬大軍是怎樣的一種威脅,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他們,看着他們這支打着復興劉室江山旗幟的義軍究竟能走多遠,無論誰都清楚,這是決定性的一戰。
如果劉玄輸了,那麼他永遠都不可能再做帝王之夢,但若如果王莽輸了,劉玄直破長安恢復漢室江山便為期不遠了,而這一切卻來得這般快,這般意外,他們本想捨棄昆陽,甚至犧牲昆陽的人以獲取與王邑長期作戰的餘地,誰知偏偏是這被他們認為可以捨棄的一小部分人馬創造了一個戰爭的奇蹟,擊敗了百倍於己的強敵。
劉玄自然不再吝嗇對這些有功之臣大加封賞,對死去的戰士加以撫卹,只從他們繳獲的物資之中分出一小部分便足夠解決這一切了。另外,在昆陽遇到危機之時,伏牛山的戰士竟不顧滅頂之災下山相救,而立下了如此大功,這讓綠林軍將士對之印象大改,更多了許多感激。除申屠建封為大將軍之外,每位伏牛山出戰的戰士和死去的戰士也都另有賞賜和撫卹,更派人送十萬兩白銀上伏牛山,以表謝意。
劉玄難得對伏牛山的鐵官徒們這麼大方,當然,這也是因為雙方已成了一家人,雖然申屠勇未出山,但讓其弟前來依附,並帶來大部分兵力,可以看出申屠勇已經認可了綠林軍。是以,劉玄也封申屠勇為鎮山侯,將伏牛山的那一塊便賜給了不願意出山的申屠勇。
當然,申屠勇不願意走出伏牛山,與劉玄手下的將領並沒有什麼矛盾爭端。何況申屠勇之父申屠聖當年也是一代豪傑,在義軍之中的輩分極高,自然沒有人會去爭那個有名無實的鎮山侯。
劉寅拿下宛城,也有大功,因其按兵不動,不援昆陽的判斷是極為正確的。在大軍壓境之時所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冷靜,使得軍中將士無不敬服。
劉玄大宴三軍,更派人向昆陽送去美酒,然後又將劉秀送回宛城的兵符再次交給劉秀,調兵五萬在昆陽與劉秀會合,讓其繼續與王邑作戰。
並封劉秀為復漢大將軍,北征大元帥。
由於劉秀在昆陽之戰中所表現出的超凡才智和果敢及勇武,軍中之人對這個封號並無異議。何況,只要有王常和王鳳這兩個代表下江兵和新市軍的最高統帥點頭,其他人還有誰有反對的資格?當然,劉寅是絕不會反對的,因為劉秀是其弟,他自然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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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陽,該樂的已經樂了,該收拾的也已經收拾了,王邑已在父城整兵,劉秀也知道是該收回心神作戰的時候了。此時他的北征軍也有十萬之眾,雖比王邑的官兵尚少很多,但如此實力已經讓他很滿意了。而且這幾天來依附之人絡繹不絕,義軍以極速不斷壯大,這確實是極令人心喜的勢態,也使劉秀充滿了信心。
雖然昆陽之戰以大捷而告終,但是這並不等於戰爭已經結束。至少,王邑還有近五十萬大軍,這絕對不是一支可以小視的力量,要想取得最後的勝利,仍是一段很漫長的路。不過,劉秀有信心,絕對的信心,他們的戰士有着新勝的鋭氣,有着不可遏制的鬥志,而王邑乃敗軍之將,鬥志全無,根本就構不成威脅,只要戰略運用得當,最後的勝利一定會屬於綠林軍。
劉秀所擔心的當然不是王邑的問題,而是林渺所提出的另一個問題。
林渺並沒有很快離開昆陽,他是一個與綠林軍無關的旁觀者,所以,他可能會看到更多的問題。因此,他暫時留在昆陽,並向劉秀説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看到的問題。
“劉玄不會放過你們兄弟二人的!”林渺以最直接的方式説了出來,毫不拖泥帶水。
劉秀一時也愕住了,怔了怔,臉色變得很難看,有些沉鬱地看着林渺,像是想自林渺的表情之中知道其最終真實的想法。
“我並不是在危言聳聽!”林渺並沒有迴避劉秀的眼神,也根本就不懼。
“你為什麼要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別人聽到一定會殺了你!”劉秀沉鬱地道。
“我不怕別人聽到,任何想殺我的人都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林渺滿不在乎地道。
“你比以前自信多了,但我會認為你是在挑撥我與族兄之間的關係!”劉秀冷冷一笑道,雖然他與林渺曾經的關係很不錯,而且也極為看得起這個人,但是林渺所説的話確實有些過火。
“人總會成長的,這也是一個過程,我自信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更明白自己是個聰明人,會用聰明的方式看待問題,你也應該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林渺深深地吸了口氣道。
劉秀一怔,再次深深地打量了林渺一眼,依然毫無表情地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當你是朋友,你應該知道自己這些話的分量!”“我自然知道!正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才會這麼説,如果換成別人,我根本就不用去管他的生死,根本就無須去伏牛山搬來援兵!”林渺很直接地道。
“是你自伏牛山請他們出山的?”劉秀微訝,反問道。
“不錯,如果只是因為劉玄或是你們兄弟,申屠建或許根本就不會出兵,也只有我能説服他,因為我一開始便知道我們有勝的希望,你沒有讓我失望,所以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林渺淡淡地道。
“聰明人又如何?”劉秀反問。
“沒有人願意有人威脅自己的權力,自古帝王之爭,不論兄弟!你應該知道,太聰明的人會讓人害怕的,尤其是那些不太聰明的人總會很擔心那些很聰明的人。”林渺有些答非所問地道。
“你的意思是説,我族兄會怕我們?”劉秀反問。
“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林渺道。
劉秀不語,只是定定地看着林渺,半晌才吸了口氣道:“我想知道你説這些話的目的!”“我的目的便是不想看着你們兄弟死!”林渺悠然道,他並沒有被劉秀這種異樣的眼光所懾,反而顯得極度的平靜。
“就這些?”劉秀怔了一下,反問道。
“你以為我還有別的目的?”林渺也反問道。
劉秀冷冷地吸了口氣,道:“如果你有的話,我早在説第二句話時便殺了你,我相信你沒有,也永遠都不要有!”“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希望不只是你知道,最好也告訴你兄長,當外在的威脅解除之後,便到了解除內在威脅的時候了。如果遲一步,便很可能會抱憾終生!”林渺吸了口氣,很坦然地道。
“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過,在走出這扇門之後,我希望你忘了今天所説的一切,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劉秀肅然道。
“我是一個健忘的人,但我卻仍有一句話要説明白,你們活着,並不只是為了自己。所以,我希望你們活着也並不只是為了你們!”林渺也沉聲道。
“每一個活着的人都不只是為了自己!”劉秀道。
“但每一個人的責任並不相同,有些人只為一家人而活,而有些人卻是為天下人而活!”林渺道。
“如果我有那麼偉大的話,我就不會寄居在昆陽!”劉秀道。
“這並不矛盾,將來的事情沒有人可以説得清楚。”林渺淡然道。
劉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其實我覺得你很有帝王之相!”“那你是不是應該現在就把我殺了?”林渺不由得笑了,神情略有些怪地反問道。
“我為什麼要殺你?”劉秀也反問。
“因為我覺得你也很有帝王之相呀!”林渺一本正經地道。
劉秀一怔,不由得笑了起來,林渺也相隨大笑起來。
良久才笑罷,室內卻有點沉悶。
劉秀不語,或是並不知道説什麼好,他不知林渺知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也不知要不要説出這鮮為人知的秘密,所以不語。
“王莽此次是在劫難逃了!你們劉家的江山復興有望,不過,我覺得劉玄並不是一塊做帝王的料子!”林渺突然道。
劉秀臉色一變,沉聲道:“我不想你再説這個話題!”“人總要面對現實,我只是知道你兄長性情剛烈,生性倨傲,儘管他智勇無雙,但最容易得罪人、最受人忌諱的也就是這種人,我並不想再回宛城一趟,所以我要向你説清楚。”林渺並不打住道。
“我們兄弟的事,我們自有主張,不用你擔心!”劉秀固執地道,旋又道:“如果你是來這裏作客,你是我的朋友,我歡迎;如果你是來這裏説三道四的,我們都不會歡迎你。劉家的事,自有劉家的解決方式!”林渺不由得漠然一笑,道:“對,是不關我的事,是我多心了,我也該去休息了!”他説走便走,不作半刻停留,倒把劉秀給愣在當場……
與此同時,林渺剛走,鄧禹便進來了,鄧禹的目光也有些沉鬱,淡淡地吸了口氣道:“我聽到了林渺的話!”“你來了很久?”劉秀反問。
“不錯!”鄧禹肯定地道。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劉秀反問道。
“也許該怎麼做已經由不得你了。”鄧禹嘆了口氣,頓了頓又道:“我想寅大哥或許知道,你最好找他商量一下。”“綠林軍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成就,難道説定要弄得窩裏反?這結果又會便宜了誰呢?”劉秀吸了口氣,反問道。
“每個人都必須有所取捨!”鄧禹吸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道。
劉秀也沉默了,林渺和鄧禹都看到了事實,難道他會看不到?他當然不會看不到事實,只是他不願意去想,也不能去想,恢復漢室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任務!眼下,恢復漢室江山已指日可待,若要窩裏反,這隻會讓自己成為劉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