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渺相信齊萬壽不會把自己傷在他手中這等事説給其他人知曉,當然齊勇之死,已使他與齊家沒有和好的可能。因此,他儘量避開齊家的人,當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露臉,林渺易容而行,根本就不怕齊家的人認出。
走過吉慶門,林渺心中似乎突地註上了一絲陰影,隱隱感到彷彿有一絲潛在的危機存在於身邊的某一處。
這種感覺林渺好像不是第一次有,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穿過吉慶門,便是興和大街,這裏林渺熟悉之極,幾乎閉着眼睛也可以數出興和街旁的店鋪和酒家。
走入興和大街,林渺不安之感更甚。他禁不住繃緊了心神,扭頭向一側的天策樓望去。
林渺目光過處,卻見天策樓的牌匾已如一幕黑雲般狂壓而至。
天策樓上,傳來了一片驚呼。
林渺也吃了一驚,頓時明白心中不安的原因所在,那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因為對危機的一種超前感應。
不過,此刻林渺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細想面對射來的牌匾,他低嘯一聲,身形蜷起,腳下暴踢而出,對於這樣的襲擊,林渺並不以為意,只是他不知道襲擊者究竟是誰。
“譁……”牌匾爆碎成無數塊,但林渺的災難並未中止,因為在巨大牌匾之後尚隱着一人。
踢碎牌匾,林渺倏然發現左足踝已落在一隻乾瘦的手中,而另一隻乾瘦的手,正以快捷無倫的速度箝向他的腰身。
“幽冥蝠王!”林渺幾乎要哭一場,這個鬼傢伙總是陰魂不用地纏着他,好像一個噩夢一般揮之不去,他到哪裏就跟到哪裏,而且幾乎都是想要他的命。如果有可能,林渺真想把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剁成八大塊,但遺憾的是,林渺打也打不過,逃也沒他快。
幽冥蝠王的鬼爪箝向林渺的腰際,林渺身在空中,幾乎避無可避,惟有那尚存有後招的右腳,聚全力暴踢向幽冥蝠王的面門,他不信幽冥蝠王會選擇與他兩敗俱傷。
“砰砰……”幽冥蝠王的手在空中變換了十八種手法,任林渺如何變換腳下的方位、速度,也無法穿過幽冥蝠王的防護網,但幽冥蝠王也無暇再出招攻擊林渺的腰部,兩人的身體因無空中支撐之力,雙雙下沉。
林渺下沉之際,手中同時出刀,以左腳為支點,身子倒勾而回,刀鋒化成厲芒直削幽冥蝠王的腦袋,腳下卻並未停下。
林渺身子之靈活倒很出乎幽冥蝠王的意料之外,他雙手難以及時回救,只得冷哼一聲,將林渺的身體重重地甩出。
林渺身在空中,根本就無力抗拒那沉重之極的力道,他的刀自然斬空,但身子卻撞開街邊的一家店門,落入雜貨鋪中,那些雜貨幾乎將他給埋了。
雜貨鋪的掌櫃嚇得尖叫,但卻似乎忘了這是他的鋪子。
林渺只覺得整個足踝快要被卸下了一般,幽冥蝠王差點沒把他的骨頭捏碎。他剛自雜貨中爬起,幽冥蝠王又如大鳥一般飛撲而至。
“小子,你死定了!”林渺駭然,平日裏他覺得自己的功夫還真的不錯,可是在這個鬼老頭的身上,似乎根本就發揮不出威力來,這讓他頭痛,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我看不見得!”林渺雙臂一揮,地上的雜貨如一層狂潮一般倒衝向幽冥蝠王,完完全全地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包括林渺。
林渺無法透過雜貨看到幽冥蝠王的方位,但是卻可以感受到來自幽冥蝠王的氣機,是以他揮刀而出。
幽冥蝠王倏覺眼前一片暗淡,勁風瑟瑟,自己也被雜貨給包圍了,不由得吃了一驚,袍袖一抖,強大的氣流激得那瘴目的雜貨四散激射。
光線頓明,幽冥蝠王正欲再擊林渺,卻見林渺左手一揚,一層灰霧直射向他的眼睛。
幽冥蝠王頓時驚覺,雙手一掩,但仍遲了一點,有些微的灰塵射入他的眸子,他只感到一陣熱辣。
“該死的人是你!”林渺的刀半刻也不遲緩,直切而出。
幽冥蝠王駭然而退,他知道射入眼中的是爐灰,而這爐灰還有餘温,肯定是這店家剛剛用來烤火取暖所殘留的。
幽冥蝠王沒有猜錯,這爐灰正是店家烤火所燒的柴灰,林渺剛落地,翻倒的雜貨使爐子倒翻,更被壓在雜貨之下,幽冥蝠王沒看到,但林渺卻看到了,是以幽冥蝠王竟然中招。
“哧……”幽冥蝠王的速度確實快得驚人,居然避過林渺這開胸的一刀,但胸前仍被刀氣拉開一道近半尺的傷口。
“你卑鄙!”幽冥蝠王大怒,但此刻眼睛熱辣辣的痛,看東西一片模糊,他第一次意識到驚懼。
“對你這種老怪物,還用講規矩嗎?你不是先偷襲本公子嗎?”林渺懶得辯解,揮刀再攻。他知道,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幹掉幽冥蝠王,只怕以後根本就沒有機會了。這幾次他能夠險險逃命純粹是僥倖,但幸運並不是每次都有,此次對方中計,下次就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那隻會是自己死了。是以,他決定要除去幽冥蝠王。
幽冥蝠王受傷,他仍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林渺那暴漲的殺機和那如風暴般卷至的刀氣,他在驚駭之中,選擇了走!
幽冥蝠王雖然視線模糊不清,但其速度卻依然超絕,並未受傷勢的影響,如展翼的巨鳥一般乘風而去,在虛空之中彷彿連氣都不用換。
林渺刀勢落空,尾隨而追,但比身法,他似乎要比幽冥蝠王遜一籌,不過林渺不相信幽冥蝠王能支持多久,至少,流血也會讓他死去。是以,林渺緊追不捨,根本就不給幽冥蝠王有停下來包紮傷口的機會。
在宛城之中,幽冥蝠王自然不會比林渺熟悉路徑,加之眼睛又不好,更是四處亂撞。
幽冥蝠王自然感覺到了身後緊追不捨的林渺,這一刻他才發現林渺的身法原來並不慢,同時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被人追趕的滋味,這是一種無奈。他怎也沒料到,自己行走江湖數十年,竟然被一個後生小輩追趕得如此狼狽,而每次他追殺林渺,彷彿都是以狼狽收場。這並不是因為林渺的武功好到他所不能企及的地步,而是因為林渺太過奸滑,詭計多端,而這次更着了林渺以下三濫的手法的道,連他自己也感到窩囊。
想到堂堂赤眉軍三老,卻被一個無名小輩追得滿城逃,幽冥蝠王便大感窩火。他恨林渺,但又有些無奈,這個年輕人什麼手段都用,根本就不講江湖規矩,高手相爭,哪有拿爐灰襲擊人的?
“什麼人,保護小姐!”幽冥蝠王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倏聞一陣驚喝自他正欲穿過的一條大街上傳來,數道人影破空而起,更有一羣人守着一輛馬車。
幽冥蝠王尚不能將這些看得太清楚,但卻更是怒火狂燒,這羣人居然也敢來欺他,還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向他攻來。
幽冥蝠王哪裏知道,自己本來將那輛馬車看成了一個小木棚的棚頂,想在棚頂上落足借力。因此,身形自上瀉下,那羣人見幽冥蝠王裝束怪異,又來勢洶洶,速度快捷驚人,還以為是刺客。是以,他們便迅速搶先攻擊,以保護好馬車中人的安全。但這些人卻沒料到,如此一來更激怒了本來心中就窩火的幽冥蝠王。
“找死!”幽冥蝠王冷哼一聲,雙掌疾拂而出,強大之極的氣勁如狂泄的山洪般,居高臨下地奔湧而出。
那羣自下攻上的人皆駭然,強大的氣流使他們猶如捲入了一個強大無比的漩渦中,他們的兵刃根本就遞不出去,甚至連身子都不由自主地被貫出老遠。
“砰砰……”幾聲慘哼中,那幾人被摔得幾乎五臟移位,口角溢血。
幽冥蝠王真的是被激怒了,身子不停,這次卻不只是要在馬車上借力,而是如一顆隕石般撞向那馬車,他知道馬車之中坐的是這些人要保護的人物,而這些人既敢向他出手,他便要這些人付出代價。因此,他“轟……”然撞碎了馬車的車廂,帶着一股風暴般,在所有護衞都沒有來得及反應之下,已將車中之人卷出。
馬車爆碎,車中卻傳出一聲嬌喝,一道嬌影如沖天火鳳一般直射向幽冥蝠王。
“小姐小心!”眾護車之人驚呼。
幽冥蝠王微訝,他沒想到馬車之中的少女武功還真不錯,雖然他的眼睛尚未恢復正常,但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身法和招式都極為精絕,只是功力太弱。
“哼,不知天高地厚!”幽冥蝠王腳下踏着一塊疾飛的碎木,身子微旋之際,在不用眼睛的情況下竟準確無比地捏住那少女刺出的劍尖。
那少女一聲驚呼,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使她再也無法握劍。而五臟六腑都快被這股力道震碎,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墜去。
“哼!”那少女倏聞一聲冷哼,卻發現這自天而降的怪人一隻乾枯的手已捏住了她的足踝,她不由嚇得尖叫起來。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這怪老頭身上的殺機,而這怪人的武功似乎高得超出她的想象,如同可以御風而行,且功力之高是她前所未見的,在倏遇此強敵和危機之下,她這嬌生慣養的嬌小姐哪裏還會鎮定?
幽冥蝠王正欲下殺手,他可不管這女娃是什麼人,此刻他正在氣頭上,而且雙目不能清楚視物,是以他要將在林渺身上積下的怨氣全發泄在這羣人身上,但便在此時林渺的聲音卻傳來了。
“臭蝙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幽冥蝠王吃了一驚,林渺追得好緊。他與林渺交手三次,知道這年輕人的功力奇高,雖尚遜於自己,可是自己此刻目不能視物,又有刀傷在身,這一路狂奔,血流不止,讓他也有一種心疲力竭之感,哪裏還敢與林渺交手?只好悶哼一聲,將奪自少女手中的劍與少女一起,全都向林渺聲音傳來之處甩去,而他則踏上馬車,借力疾射而去。
林渺欲追,但這少女和她的劍卻讓他欲避無能,因為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姑娘被撞得腦漿迸裂而亡,只好身子一緩,右手刀鋒偏轉,切向射來的利劍,左手卻以柔勁迎向飛射而至的女子。
“錚……”刀與劍相擦,發出一陣刺耳之極的金鐵交鳴之聲,兩股力道在虛空之中相觸爆散,利劍竟以一個美妙的弧度和角度落入林渺的刀鞘中。
那少女驚呼之中,已被林渺御去力道攬入懷中。強大的衝擊力使林渺飄於空中的身子以一種極為瀟灑的姿勢悠然而落。
但讓林渺尷尬的卻是這少女的手竟無巧不巧地落到他的臉上,在御去衝擊力之時,那隻手竟順帶撕下了林渺臉上的面具。
少女的眼睛瞪得好大,一張本來驚得尖叫的檀口依然未曾合攏,她與林渺的面孔僅僅相距不到半尺,林渺那充滿性格且無比英俊的臉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她的眼下。
四目相對,林渺眸子裏的自信而略帶傲意的霸氣使得雙眸更深邃難測,與面容相配,彷彿有着一種無以言喻的魅力,這使少女看呆了,抑或只是因為剛剛太過驚嚇,一時不曾回過神來。
林渺卻暗歎冤家路窄,他自然認出了這少女是誰,在宛城之中幾乎沒有哪家的名門淑女是他不認識的。天和街的小夥子們白天無聊之時便會四處訪美,更會找一些讓人津津樂道的趣聞來談,這當然都是關於女人的。因此,幾乎所有人家的美人林渺都知道,便連王興的醜女兒足未出閣,卻也被天和街的兄弟摸出了老底。
林渺暗叫倒黴,他最不想碰見齊家的人,而此刻懷中所抱的卻正是齊萬壽的女兒齊燕盈。這個曾有宛城名門第一美人的少女在天和街無賴們的口中是惟一可以與梁心儀平起平坐的,林渺也曾被好事的兄弟拉去偷窺過幾次齊燕盈的芳容,但是卻沒想到此次將之抱在懷裏,而且還近在咫尺。
齊燕盈那火熱的軀體和如蘭的氣息使林渺心中升起一團莫名的火,更要命的卻是這個女人的酥胸正被擠壓在他的胸前,那超凡絕俗的俏臉在驚駭和驚訝又好奇的複雜表情之下,顯得更是誘人之極,一身火紅的緊身衣所勾勒出的線條,是任何男人都無法不為之驚歎的,連林渺也不例外。
林渺飄然落地,齊燕盈卻仿若仍沉浸在林渺剛才那有如行雲流水、灑脱飄逸的一連串動作中,又彷彿是醉於林渺這一身充滿豪情霸意的陽剛氣息之中,久久未曾回過神來。
林渺卻不敢耽誤,插刀於地,奪過齊燕盈手中的面具,以最快的速度掩在臉上。
“啊……”齊燕盈似乎驚覺,伸手又要抓林渺的臉,像是尚未看夠林渺的真容一般。
林渺不由得好笑,輕輕地抓住齊燕盈那不老實的小手,笑道:“如果你還要摘下的話,你會後悔的!”齊燕盈一呆,也笑了,仿如百花齊放,美不勝收,更多了幾絲嬌憨慵懶之意,確有勾魂攝魄的魅力,連林渺也呆了一呆,不得不承認這美人與他所見過的其他人有着其獨特的特點,但讓人心動那是不可否認的。
“為什麼?”齊燕盈似乎很好奇,有些天真地問道,但是卻沒有離開林渺懷抱的意思。
“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卻只有後果的。”林渺眨了眨眼,淺笑道。
“難道你覺得戴上這個會比你真實的面孔更英俊?”齊燕盈又問道。
“這個問題應該你回答!我無法拿你這美麗的眼睛當鏡子,但你卻可以。”林渺有些頑皮地道,他突然覺得這美人有些可愛,也有些好玩。
齊燕盈一怔,突地又笑了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那羣齊府的護衞們此時才回過神來,圍上來關心地問道。他們並沒有及時看見林渺戴面具和被摘下面具的樣子,因為林渺當時是背對着他們的,這當然是林渺故意如此了。
齊燕盈檀口湊到林渺的耳邊,小聲道:“我喜歡你那張真的面孔,不過,我更喜歡被你抱着!”説完卻掙開林渺的懷抱,向林渺拋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連那羣齊家家將都看呆了。
林渺聳聳肩,也苦笑了笑,齊燕盈確實有些特別和有點可愛,不過,他卻消受不起。
“謝謝這位大俠仗義相救,不知大俠尊姓大名?”一名家將趕上前客氣而感激地問道。他們的感激倒不是假,若是齊燕盈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他們也就再無臉回齊府了。
林渺扭頭,那幽冥蝠王早就蹤跡全無,想追也是追之不及,只好暗自嘆了一口氣,只盼這老妖怪傷勢不要好得那麼快便是萬幸了。
“哈,此點小事何足掛齒?無名之輩,不説也罷!”林渺可不想説出自己的真名。
眾人皆愕,連齊燕盈也愕然,但她見林渺不願意説名字也急了,急道:“那你跟我們一起去我府上,讓我爹好好的謝你,可好?”林渺搖頭笑了笑道:“小姐何出此言?施恩圖報,豈是大丈夫所為?好了,今日就此別過,若他日有緣,自有相會之時。”説完,林渺抽出背上齊燕盈的劍。
握劍在手,林渺眼睛一亮,讚道:“好劍!”欣賞了幾眼,雙手遞給齊燕盈道:“劍好,人更好,小姐好好珍惜這柄劍吧!”齊燕盈好像受了點委屈似的,又問道:“你真的不願告訴人家你叫什麼名字嗎?”林渺見齊燕盈那楚楚可憐的樣子,大為憐惜,笑了笑,問道:“這很重要嗎?”齊燕盈認真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暫時還不能説!”林渺搖搖頭道。
“那什麼時候能説?”“以後吧,以後若能相見,以後再告訴你!今日就此別過了。”林渺不願在此多作逗留,説完轉身便欲走。
“對了,在哪裏可以找到你?”齊燕盈又問道。
“孤萍遙寄天涯,我僅一浪子,隨遇而安,我也不知下一刻會身在何處,要找我,便在緣分中相見吧!”林渺頓了頓,頭也不回地邊走邊道。
“我叫齊燕盈,有事可到宛城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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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驚無險,林渺卻只有暗叫僥倖,所幸齊燕盈並不認識他的真面目,雖然昔日緝拿他的告示貼的到處都是,但是齊燕盈乃千金大小姐,這等閒事卻是不會搭理的。
當然,讓林渺頭痛的仍是那塊什麼狗屁三老令,他真想將這狗屁玩意兒丟到河裏去,那就省了許多麻煩。
當初琅邪鬼叟還説這玩意兒可以號令赤眉軍,甚至有生殺大權,可是現在是未見其好,已見其弊,自己的小命都差點被丟了。他真不明白琅邪鬼叟何以要把這狗屁三老令給他,還有那個撈什子的盒子,裏面究竟裝着點什麼玩意兒呢?有那麼重要嗎?此刻他倒很想知道盒子裏是什麼玩意兒。
盒子製作極為精巧,整個像是一個完整的整體,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彷彿本就是一塊實心的鑄鐵。
但林渺知道,這絕非實心的鑄鐵,只憑其在手中所顯示的分量就可以知曉,這盒子是空心的,而其中所盛的應是相對較輕的物品。
盒子並不大,長八寸,卻僅有三指寬,這也是林渺總是將之帶在身上而未成為累贅的原因。
林渺拆開包着盒子的錦帛翻看了良久,卻並未找到開啓之法,而其質地似乎比較堅硬,林渺並不想強行將之捏碎,畢竟,這是琅邪鬼叟以生命換來的東西。
這種怪盒子,大概也只有隱仙谷的那種怪物才做的出來。不過,他暗自慶幸,隱仙谷中的那幾個老怪物不會出谷,如果出得谷來也像幽冥蝠王那般死纏不休,那可就真夠他頭痛的了。至少,那幾個老怪物比幽冥蝠王可怕多了。
弄了半天,都沒找出一點頭緒,林渺也有些不耐煩地將之向桌上隨手一扔,尋思着該不該派人去找出幽冥蝠王的下落,趁其受傷時及時地將之除掉。但想到人家畢竟是赤眉軍的三老之一,若是將之殺了,只怕自己與赤眉軍的仇恨就不可避免了。
可是若不殺死那老鬼,又會有頭痛的麻煩,至少,幽冥蝠王不會輕易放過他,且欲殺他而後快。想到這裏,林渺不由得咬咬牙暗忖道:“媽的,管你是誰,想殺老子,那老子就先殺了你,有什麼問題到時候再説,不相信樊祟便知道是老子乾的!大不了也跟你赤眉軍鬥一場,又有什麼好不起!綠林軍老子還不是照樣不放在眼裏?”咬牙決定之後,林渺抓起桌上的盒子正要呼人,但突地怔了一怔,他居然發現盒子之上竟掉下一角。
盒子竟掉下一角,這是怎麼回事?林渺也搞不清楚,自己剛才仔細找過都沒找到開啓的方法,只是隨手向桌子之上一丟,卻被摔開一角,不由得再次拿起仔細看了看,摸了摸斷口,頓時明白,這盒子的一角曾受過一股極為陰柔的氣勁氣襲,使得其內部已經受損,只是自外面無法看到而已。而剛才自己隨手向桌上一丟,輕微的震動便使得這受“傷”的一角自然而然地掉了下來,而這肯定是第二次與幽冥蝠王交手之時發生的。思及此處,林渺伸手自破角之處探入,卻只發現有一卷質地特異的帛紙。他心中不由得一動,暗忖:“這會不會就是傳説中的《神農本草經》呢?”念及此處,他好奇心大動,忖道:“反正盒子已被那老怪物打破了,要算賬也應該去找那老鬼才對!”不過,他卻暗自慶幸,那日在船上幸虧這盒子為他擋了幽冥蝠王那一腳,否則只怕已身受重傷了,當時他並沒有想得太多,現在回憶起來卻有些後怕。
盒子之中僅是一卷杏黃色的帛書,一看便知是宮廷之物,只有皇宮之中才有人敢用這杏黃的帛書。
林渺心情倒有些激動,這果真是宮廷之物,那這會不會就是成帝聚千家之絕而編成的《神農本草經》呢?他有些激動地緩緩打開這薄若蟬翼卻並不透明的黃帛,他不知道這是何質地所制,但卻是他從未見過的織品,入手極為柔軟,而且是摺疊了數層,翻開之後竟有四尺寬,然後才是捲成筒狀。
緩緩順軸拉開,映入林渺眼中的幾個篆字讓他心跳加速——《神農本草經》之“巧奪天工”卷。
果然是《神農本草經》,這確實讓林渺興奮,但是,他沒想到,這個撈什子《神農本草經》居然有這“巧奪天工”卷,而這一卷又是記載着什麼呢?
林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定定神才繼續打開這四尺寬的黃帛,但見黃帛之上竟繪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樣,仔細看都是一些極為特別的器械,而旁邊還有註解説明。
“天機弩,源於強秦之連弩,注之以鐵精,除其所贅……輕便可獨用,射千步,穿堅盾,發十支……”“魯公船,長十丈,載兵五百,有槳二百……”林渺看得心神大震,這上面所述的竟是一些精巧之極的作戰用的兵器和器械,有戰車,攻城車,雲梯,還有各類守城的器械,如火弩、擲石機、飛天炮,一些製法和名稱許多都是林渺往日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還載有許多山間野獵的巧器,在雪地之上可以滑動的車,叫什麼雪橇……也有製作鎖器之類的。同時林渺也知道了這個怪盒的名字,正如其形,叫天衣無縫。
這卷帛書上竟記載了數百種巧器,還注有製法、用法及由誰發明和製造的。
林渺這一刻明白了,為什麼琅邪鬼叟會冒死盜這卷東西了,因為若這些東西給了樊祟,再製出來裝備赤眉軍的話,那時赤眉軍便可以橫掃天下,戰無不勝了。這東西確實是極有用處,不過這東西對林渺來説,卻好像用處不大,除非林渺也想揭竿而起,而這確實是一個極為誘人的想法。
想到梁心儀之死,包嫂之死,還有祥林的失蹤及這一系列的事情,無不體現了強權至上、強存弱亡的真理,劉秀可以起兵,讓天下矚目,而為世人稱道其乃漢室之後,而劉玄起兵,還不只是為了權力?為了讓自己生活得更光彩?為什麼總是要一個人被敵人追得逃來逃去?如果自己手中有千軍萬馬,幽冥蝠王還敢來放肆嗎?白善麟還會帶走白玉蘭小看他嗎?
想到白玉蘭,林渺便有些心痛,白善麟事實上根本就看不起他,頂多只是將他當成一個下人,一個家奴,根本就不認為他配得上白玉蘭。而這是為什麼呢?就只是因為他無權無勢也無財,只不過是個江湖浪子,寄人籬下的無名小卒而已。
想到這些,林渺確實有些憤然,而要擁有自己的力量的願望更加迫切。他從不認為自己的智慧會比任何人遜色,他也讀過四書五經,看過兵書戰策,只是他是生長在一個沒落的書香門第,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窮人,但這並不表示他便缺少自尊和自信,他也曾有高遠的志向,只是感情的打擊使他有些消沉而已。
“阿渺!”小刀六的聲音驚斷了林渺的思緒。
林渺吃了一驚,忙將地上的黃帛卷收了一些,叫了聲:“進來吧!”他並不怕小刀六看到,因為他相信小刀六便像相信自己一樣。
小刀六走進屋中吃了一驚,一眼便看到了那半卷未卷的帛書,不由得訝然問道:“這是什麼東西?”“寶貝!”林渺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
小刀六好奇地看了看,頓時驚訝地問道:“哪裏弄來的這好東西?”“這可是宮中的瑰寶,一言難盡!”林渺有些得意地道。
“這東西要是賣給義軍肯定可以賣到很多錢!”小刀六興奮地道。
“財迷一個,為什麼要賣給義軍?你很缺錢花嗎?”林渺沒好氣地笑罵道。
小刀六也笑了笑,他與林渺之間開玩笑習慣了,自然是不以為意。
“要想把這些玩意兒製造出來,可不簡單,那得花多少錢?而如果不把這些東西製造出來,這玩意兒又有什麼用?放着只是浪費!”小刀六看過帛卷後認真地道,他也一眼便看出了這些東西的價值。
對於生意頭腦,小刀六就比林渺更精,這也是小刀六何以能如此年輕,在這短短的一些年裏就能夠從一個小人物擁有自己的大通酒樓的原因。在斂財方面,林渺是自愧不如。
林渺向來喜歡大手大腳,為人豪爽,毫不在乎花錢的多少,總是左手進右手出,是以他很難聚到錢財,除非他是突然有花不完的錢財,否則手頭之上總不會太充裕,有時候還常到祥林那裏賒酒喝。
“那倒也是!”林渺不能不承認小刀六所説的有理,如果沒有大量的資金作後盾的話,根本就無法造出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如果這些東西不能夠將它做出來,這寶貝圖紙也便成了廢物。
想到這兒,林渺想到了白善麟留下的那張地圖,猴七手如果早到了宛城,為什麼還沒有與自己聯絡?難道他沒有發現自己留下的暗記?如果能夠快些打開白家的財寶,給他弄出一大批出來,那就不愁沒錢了。
只是知道白善麟沒死,而且帶走了白玉蘭,這樣看來,這批財寶應該很難拿到手,至少,白善麟不會明知自己去拿寶藏而就這樣輕易讓他拿去。
“我倒有個辦法可以讓這些東西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小刀六眼珠一轉道。
“什麼辦法?”林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問道。
“老鐵的匯仁行不是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嗎?沒有老鐵,無論是生意還是什麼都冷落之極,那裏有好多技術非常好的鐵匠,我們可以把匯仁行給買下來,挑幾樣成本不高但又適合戰場上容易生產的玩意兒,我們大量生產。現在戰火四處紛起,若真有這麼好的深具殺傷性的武器,誰不願買呢?只要想打勝仗,便不會吝嗇幾個錢了,加之你與嚴尤大將軍的關係和劉秀的關係,説不定可以賺個滿盤呢。”小刀六興奮地道。
林渺一聽,眼睛大亮,如果説購下匯仁行,在沒有老鐵主事的情況下,也花不了多少錢,再加上沒有老鐵之後,那些以打鐵為生的人都已經非常拮据了,如果他願意出錢重整匯仁行,這些鐵匠自是非常歡喜。
“好主意,果然好主意,不知這購買匯仁行要多少錢?這運作又要多少錢呢?”林渺有些擔心地道。
“你等等!”小刀六迅速出去,又很快拿了個大算盤,噼哩叭啦地算了一通,笑道:“這容易,若在平時,要買下匯仁行至少要花三千兩銀子,只這個招牌便可值很多錢,但這個特殊的日子,卻頂多只需三四百兩銀子,再給每位鐵匠預備三個月的工錢,也只要一千兩,再就是精鐵、牛筋等一些材料,大概三千兩銀子便可小規模地運作開了,就如這天機弩,如果每個月能出一千張,便至少可以收回一萬兩,一千張我們最少可淨賺五千兩以上,三個月便是一萬五千兩……”小刀六噼哩叭啦地邊打算盤邊道。
林渺雖然也不笨,但對於這種算法和生意上的頭腦確實沒有小刀六在行。
“好,我可以給你八千兩銀子的本錢!”林渺肯定地道。
“哇,八千兩銀子的本錢?那就太好了!有這些錢,我們不僅可以製造這天機弩,還可以造一些別的小玩意兒,我們便先賺那嚴大將軍一筆好了!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剛好宛城外的鐵礦已經好久沒生意了,我便給他先做一筆買賣,小長安集上有的是牛筋和銅絲!不過,得趕在這打仗之前,牛筋銅絲大跌價時買一批迴來。”小刀六興奮地道。
林渺不由得好笑,小刀六談到生意總會是這副德性,不過對於小刀六生意眼光和節約資金方面,他向來歎服,笑道:“那這就交給你了,我這裏沒這麼多現金,但有一些珠寶,你拿去變賣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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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幫的弟子四處查探幽冥蝠王的下落,這些人雖然武功不怎麼樣,但多是地頭蛇,因此,要探聽消息卻是比那些武功好的人還有效,而且探聽的消息比別人更準確全面。
林渺卻想起了那自天牢之中救出的無名老人,他知道這老頭絕非凡人,只憑能夠讓小刀六在無意間學會那絞手刀,便知此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不過,無名氏的脾氣極怪,整天似乎總是醉醺醺的,要不是那日出手教訓了閻王,虎頭幫的幫眾早就不耐煩了。不過,看在小刀六的面子上,所有人都對無名老頭客客氣氣。
無名氏也是要酒有酒,要菜有菜,好像在天牢之中二十年沒吃上的酒肉要在這幾天之內全部補回來一般。
林渺來到之時,無名氏尚在喝酒,一天之中,無名氏手上總不曾脱開酒壺。
林渺也不客氣,自己拿過碗,便坐到無名氏對面,徑自為自己倒上一碗酒,道:“前輩,一個人喝有點悶,我來陪你喝如何?”“悶只是俗人的心思,老夫在獄中二十年都沒覺得悶,何況只是喝酒?不過,你若要陪我喝,我也不吝嗇把壺中的酒分成兩份!”無名氏有些巴結地道。
林渺不由得好笑,無名氏居然説這番話,他倒沒料到。不過,若一個人在不見天日的大牢之中蹲了整整二十年,自然會變得脾氣古怪。
“前輩今後便沒想過有什麼打算嗎?”林渺試探着問道。
“老也老矣,何來打算?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麼遠幹嘛?喝酒!”無名氏一瞪眼,叱道。
林渺只好舉杯同飲。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老前輩昔日定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林渺道。
無名氏翻了一下眼,沒説什麼,只是喝了一口酒,頓了頓反問道:“你認為這個很重要嗎?”“或許重要!”林渺淡淡地答了一聲。
無名氏突然笑了起來,望着林渺笑得前俯後仰。
林渺並不以為意,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酒,極為平靜地注視着無名氏。
無名氏見林渺居然不為所動,感到有些驚訝,打住笑聲,悠然地望着林渺,道:“年輕人果然與眾不同!”“前輩過獎了!”林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你想説什麼?就直説吧,老夫喜歡爽快的人!”無名氏的醉眼突睜,直截了當地道。
“聽説前輩在獄中二十年求自由之心一直未泯,鍥而不捨地挖掘地道以求逃生,可見前輩心中定有未了之事,而非像前輩所説的那樣,忘記了過去,忘記了姓名,不知我所説可對?”林渺也不再繞彎子道。
無名氏又笑了起來,目光變得犀利,像刀鋒一般落在林渺的臉上。
林渺並沒有迴避,目光也沒有半絲退縮。
“英雄出少年,你的思維很敏捷。是的,老夫絕不甘心困死獄中,也確有未了心事,老夫不用過去的名字,並不是忘了過去的名字,而是不配用過去的名字!”無名氏不無慨然地道。
林渺心中一震,這老頭居然説不配用過去的名字,那是什麼意思?難道説什麼事情使他很是傷心?
無名氏的目光遙遙地望向窗外的天空,眸子裏閃過迷茫而愴然的神彩。
林渺心下再怔,知道自己觸動了老頭過去的傷心事,不由得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應提起這些!”“現實是不可能逃避的,醉生夢死騙不了靈魂,每個人都應該正視現實,包括我。其實,我應該謝謝你提醒我,讓我知道,逃避現實的人,終會被現實所拋棄,活在虛無飄渺的謊言裏,那會很孤獨,我已經孤獨了二十年,我是該醒了!”無名氏嘆了口氣道。
林渺反而怔住了,他不知道無名氏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你也無妨,老夫二十年前被江湖謂之為天下第一遁!講到潛逃之術無人能及,更是削刀門的惟一傳人,但是二十年前我卻敗給了秦盟,我始終無法逃出他的手心,連被他抓了三次,於是第三次我只好依約為他去皇宮中偷出了《神農本草經》。後來,我們又打了一個賭,他賭我在天牢之中二十年之內不可能自己逃得出去,我不信,於是我便住進了宛城天牢,誰知他在天牢四周佈下了奇陣,我打了十年的地道都無法挖通通向獄外的通道,我的遁地之術根本無法找出出獄的方向。是以,我輸了,還枉我被世人稱為天下第一遁,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天牢都逃不出去,真是讓天下人笑掉大牙。因此,我不再用過去的名字!”無名氏嘆了口氣道。
林渺吃了一驚,秦盟不正是秦復的伯父嗎?原來這老頭跟他比呀,難怪會輸。可是,那《神農本草經》不是在隱仙谷嗎?又怎會是無名氏偷出來給秦盟呢?秦盟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巧手,為什麼不自己去偷呢?這不是很奇怪嗎?
“前輩真的將《神農本草經》偷出來給秦盟了?”林渺訝然問道。
“當然,老夫一諾千金,輸了絕不會賴賬,自然是要把《神農本草經》給他!”無名氏道。
“我想天下也就只秦盟一人可勝前輩,不過現在秦盟早已死了,前輩仍是天下第一遁!”林渺道。
“我不相信他死了!這個人絕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也許江湖中人不瞭解他,但老夫卻太瞭解他了,這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天下大概還沒有人比他更奸滑!也沒有人比他野心更大!這種人怎可能死呢?”無名氏肯定地道。
“聽説,因他弟弟秦鳴之死,他入皇宮刺殺王莽而被侍衞亂刀砍死了!”林渺道。
“秦鳴倒是個好人,與他哥哥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秦盟是不可能為秦鳴的死拼命的!”無名氏依然固執己見地道。
林渺也只好苦苦地笑了笑,如果無名氏硬要這麼認為,他自然難以再去辯駁。
“阿渺,有一個自稱猴七手的人要找你。”姚勇在屋外喊道。
林渺一聽,大喜,猴七手終於還是來了,忙立身而起道:“前輩,來日再陪你喝酒,我先告辭了。”“你去忙吧。”無名氏長長地嘆了口氣,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