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渺依然沉默,甚至沒有扭頭看一下,任由江風拂動着他的發端,任由靜默和沉寂延伸下去,這種感覺似乎極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渺似乎已經忘掉了身邊之人的存在,但這種沉默和靜寂還是被打破了。
“你在想些什麼?”説話的人是蘇棄,坐在林渺身邊的人也是蘇棄。
林渺沒有意外,但仍沒有回頭,只是不改姿勢地悠然道:“我在想,人的生命為什麼會這麼短暫,而大自然為何能無限延伸?花草樹木可以四季輪迴,而人卻為何不能呢?”蘇棄微微一呆,隨即淡笑道:“人也有輪迴,只是並非是以花草樹木輪迴的形式進行的而已。”“那只是神話中所謂的精神和靈魂的輪迴,但那些只是虛無縹緲的,根本就不切實際,也可以説只是人們的一種理想。”林渺不以為然地道。
“這是因為人與花草樹木是不同的生命體,我們能思索輪迴,而它們卻不能,它們只知道順其自然輪迴,而不會懷疑和猜測輪迴的意義,可我們卻會懷疑和猜測。是以,我們永遠無法像它們那樣真正地自然輪迴!”蘇棄悠然道。
“你説的是一種意識和主觀上的問題,你是讓我要以無意識的心態去面對生命?”林渺突地問道。
蘇棄微怔,旋又笑了笑道:“你説得很精闢,以一種無意識的心態去面對生命!正如道中道、非常道一般,惟以自然心道方能得道,刻意求道卻適得其反!”林渺扭頭望了一眼身邊的蘇棄,眸子裏湧動着一絲欣慰,但很快又將目光投向那奔湧的河水之上,道:“先生的理解似乎很深刻,不知先生可信道否?”“不,我不信道,但我卻是道教傳人!”蘇棄並不否認地道。
林渺訝然,問道:“為道徒何不信道?”“道非用來信的,而是用來遵循的。人有-人間道-,天有-天道-,地獄有-鬼道-,這些只是一個以習慣約成的規則,只有遵循這些規則,才能使自己得以生存,就如同黑道有黑道的規矩,國家有其自身的法紀,這也便是道。若從字面上説,-道-即-路-,路是用來走的,不是用來信的,身為道徒,除循道而行外,便是衞道,以己之身使世人遵循而行,這才是道徒本身的意義!”蘇棄悠然道。
林渺望了望蘇棄,卻沒有説話,蘇棄的話讓他想了許多!更是他從未聽到過的論調,也許他對道家所瞭解並不深,但卻不覺得蘇棄所説之言沒有道理。
蘇棄見林渺沒有説話,他也不再言語,與林渺並座在艙頂眺望兩岸的景色。他並不知道林渺在想什麼,但是他感到林渺便像是一潭深深的池水,靜而無波,不可揣測。
秦豐所乘的大船在前方行走,與林渺所乘之船相隔百丈之遙,相互呼應,在秦豐船艙頂上似乎也有人,不過是在對酒當歌。
“先生知道避塵谷的所在之處嗎?”林渺突然問道。
蘇棄點了點頭:“那地方不是秘密,但沒有幾人真正進去過,傳説那地方方圓近百里,多沼澤流沙、猛獸毒蟲,很少有人敢入其谷!”林渺訝然道:“那裏會是這樣一個地方?”“是的!雲夢本就是沼澤之地,其地濕而草木榮,常生毒瘴、巨毒之物,這是天下聞名的,東方詠居於那裏,便是不想世人擾其清靜。因此,我們此行雲夢也並不是一件好差事,難道林兄弟以前沒有到過雲夢嗎?”蘇棄問道。
林渺搖了搖頭,雖然他曾聽説過雲夢其名,但從未到過那裏,只是知道當年高祖狩獵雲夢澤,藉機除楚王韓信,因此而知道雲夢澤的存在,後來關於各路義軍興起的故事之中也常提到這個地名。不過此刻他卻要去那裏,當然,他沒有必要去為那未知的事情操心,他倒是想知道那魔宗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擁有如此神通廣大的力量。
“前面便到沔水了,只要順流而行,四天便可到竟陵,那時我們就得換船去雲夢澤!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第八天抵達避塵谷!”蘇棄道。
林渺笑了,他並不急,反而問道:“當年高祖用陳平計可是便在那地方?”“雲夢澤方圓近千里,至於地點那是無法考證的,不過應該相去不遠!”蘇棄道。
林渺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他倒沒有想到雲夢澤會有這麼大,也難怪官兵對雲夢之地的義軍也是束手無策了。
“兩位原來在這裏,真是好有興致,面對夕陽美景,難道不想共飲幾杯嗎?”金田義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了起來。
林渺和蘇棄回頭,卻見金田義和鍾破虜已提着兩大壺酒和一籃小菜登上了艙頂,不由得相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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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在船上飲酒下棋,賞景夜話,倒也優哉樂哉。
自金田義和蘇棄的口中,林渺聽到了許多江湖軼事及各地的民情風俗,使林渺獲益頗多,而與金田義諸人的交情也升温了不少,金田義諸人倒也甚是關懷林渺這個後生晚輩。
白慶和楊叔偶爾也會來看看他們,但是卻並無什麼大的行動,讓金田義諸人倒也自在。
湖陽世家的另外幾位家將,林渺也與之打得火熱。
這天下午,船便行至了竟陵,大船靠岸,秦豐的義軍已經基本控制了這個大鎮附近的地域,而綠林軍的下江兵也成了竟陵附近的重要力量。倒是城中官兵早已撤離,他們已經無法控制這座重鎮,僅是城中的百姓暴動,已使得竟陵雞犬不寧,城守被殺,士卒都歸家不為其拼命,這使得朝廷也無可奈何。
到達竟陵,秦豐便要乘船去南郡,而白慶諸人卻得再另尋船隻深入雲夢澤,是以,雙方在此分道揚鑣。
秦豐在船上大肆宴請湖陽世家的十二人,然後送小舟讓其登岸,極為客氣。
林渺第一次正視秦豐,倒也不覺得秦豐如何猥瑣,雖然身材瘦小,但頗有一代霸主的氣派。不過,這並不重要。
竟陵,乃沔水之畔的一大重鎮,可謂是兵家必爭之地,也算是南郡北面的一道重要門户。在這裏,同樣擁有湖陽世家的產業,因此,白慶諸人並不擔心沒人接應和無落足之處。
竟陵城的防守極嚴,但卻已不是官兵防守,而是綠林軍南下的下江兵。
官兵在南郡和綠林山這一帶已經無可作為,惟有各路義軍割據。綠林軍所防的,並不是官兵,而是秦豐的義軍。
秦豐對竟陵也是虎視眈眈,想得到竟陵已不是一日兩日之事。
秦豐並不是一個只想據守一方的人,對於南郡這片屬於他的土地,他並不想受到綠林軍的威脅和併吞,但王常和成丹絕不是好惹的角色,即使是秦豐也不敢輕舉妄動。
白慶入城,倒沒有受到多大的刁難,雖然竟陵守備森嚴,但對於湖陽世家的人,綠林軍多少還會給些面子。守城之將乃是成丹之侄成寇,對白慶等人倒是極為客氣。
白慶諸人並不想擺什麼身分,也沒有想驚動成丹和王常的意思,他們徑直前往西城的湖陽世家的分站翠微堂。
翠微堂在竟陵還算是個知名的地方,至少來竟陵做生意的人都不會陌生,只是近來竟陵為義軍所佔,紛亂四起,來這裏做生意的人已經漸少,使得竟陵變得冷淡了許多。所幸綠林軍不傷百姓,與百姓和睦共處,使得竟陵還算安定。
王常治軍極嚴,更為下江兵的大首領,成丹對其極為信服,是以治理竟陵全依王常之意,不得擾民,頗受百姓擁戴。
白慶諸人趕到翠微堂外,卻發現大門緊閉,門庭冷落,眾人心頭不由得蒙上了一層陰影。
“白橫!”白慶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門,高呼道。
過往的百姓也有些好奇地觀望,但卻沒有人敢上前搭話。
“哐哐……”白慶一氣拍門之聲並沒有得到院內的回應。
白慶心中暗叫不對,林渺卻道:“我看裏面像是沒人,倒似乎有股血腥氣味!”“血腥氣味?”白慶訝然反問道。
林渺點了點頭,吸了一下鼻子,也來到門前,卻微訝地指着門上一處道:“那好像是道掌印!”白慶經林渺這一提,抬頭望去,果見隱約的指掌之印露在門上。
“我想可能是出事了,讓我進去把門打開!”金田義吸了口氣道,説話間已自門頂之上掠入院中。
不過半晌,大門“吱吖”一聲緩緩拉開,金田義的臉色有些蒼白地出現在林渺和白慶的面前。
“他們都死了!”金田義的語氣沉重得駭人。
白慶和林渺自金田義身邊的空處將目光投入院中,不由得也呆住了。
金田義的身子緩緩讓到一邊,庭院之中的一切全都露於眾人的眼下——沒有別的,只有橫七豎八的屍體。
院中的地面一片狼藉,乾枯的血跡、零亂的雜物和兩棵折斷的楊樹,使得整個庭院顯得更為蕭條而肅殺。
白慶的臉色難看之極,林渺的心中也不是滋味,緩緩步入院子之中,蘇棄和鍾破虜幾人也牽着秦豐相送的健馬而入。
健馬低嘶,眾人卻不語。
“大家分頭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線索!”林渺首先清醒過來道。
金田義和那六名白府家將也立刻回過神來,將健馬拴在已折斷的白楊樹上,向各分院分頭找去。
林渺卻蹲身來到一具屍身旁,以手捻了一下地上的血漬和屍體身上的血漬,用鼻子嗅了嗅,再伸手到屍體之下摸了一把地上的泥土,悠然道:“這應該是在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哦?”蘇棄有些訝異。
“屍體下的泥土微潮,這證明其熱氣並沒有散出。這微潮的熱氣不是因為血漬,而是因為露水,因為昨晚屍體便倒在這裏,是以今日的太陽不能直射這些露水,只是以熱氣將之蒸發,但因屍體阻止了水氣的散發,便凝於此,形成微潮的熱氣。如果慘事是昨天之前發生的,那麼這水氣絕不能停留如此長的時間,另外,這血漬雖幹,但未成殼,只是表面幹,而未全部乾透。可見,只是因為今日陽光太強才使其幹化,而非長久地經受風化!”林渺淡淡地分析道。
白慶和蘇棄皆為之震驚,忙伸手摸了一下屍體的底部,果如林渺所言,有股濕熱之氣,不由得對林渺的分析更信了幾分,同時也對林渺細緻的觀察感到驚訝。
“敵人看來並不止一個,這些人有的死於劍傷,有的死於掌傷,但這些傷都是絕對致命的!可以看出敵人皆是好手,不知蘇先生有何看法呢?”林渺吁了口氣,問道。
蘇棄仔細地審視着屍體上的傷口,又望了望白慶,卻搖了搖頭,道:“我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何門何派的殺招,不知總管可有什麼高見?”白慶仰起頭來,長長地嘆了口氣,扭頭望向楊叔,道:“相信楊叔已經知道是誰幹的了!”楊叔的臉色很難看地點了點頭,道:“這與魔宗殺手的手法極為相似,我們在六安國的分舵被滅也是這種場面和手法!”林渺和蘇棄不由得對視了一眼,同時變了臉色,他們倒沒有想到魔宗竟會如此狠辣,居然先下手為強!
“那我們該怎麼辦?”林渺向白慶問道。
“先將此地整理一下,今晚我們就在此地住宿,有什麼事明天再説!”白慶沉聲道。
“我們要不要向綠林軍的人説一聲,請王常和成丹將軍為我們查一下?”蘇棄提議道。
白慶吁了口氣道:“這件事只是我湖陽世家與魔宗之間的事,不必讓外人插手!”林渺的心中微微打了個突,提醒道:“這裏畢竟已是人家綠林軍的地盤,我們這裏出了事,他們有責任和義務幫我們查找兇手!”“我們不可以節外生枝,此次我們的目的是為了去雲夢請出天機神算,如果是為了解決這裏的事,我們大可調來大批好手!”白慶望了林渺一眼,有些不耐煩地道。
蘇棄想説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林渺也不再説話,與蘇棄徑自向內屋走去。
內屋有些地方仍很整齊,並沒有什麼打鬥的痕跡,但有些地方卻狼藉一片,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對方是想找尋什麼,也不知道找到了沒有,但整個翠微堂,沒有一個活口。
“有沒有找到白橫的屍體?”白慶問道。
“沒有!”那幾名家將都搖了搖頭,而林渺並不認識白橫,也不知道其人長得什麼模樣。
白慶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也許,他並沒有死,只是逃離了此地也説不定!”鍾破虜道。
“但願他還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們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楊叔嘆了口氣道。
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雖然他們來到了翠微堂,但這與沒來有什麼分別?翠微堂根本不能為他們提供大船,而且還出現了這等慘事。
“魔宗又多欠了我們三十七條人命!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白慶狠聲道。
“總管,我看還是先與綠林軍打個招呼為好!”楊叔淡然提醒道。
白慶瞪了楊叔一眼,吁了口氣道:“好吧,這件事便交給你去辦!”楊叔點了點頭,他在湖陽世家客卿之中的地位極高,極得白鷹的欣賞和信賴,主管湖陽世家的許多事務,便是總管白慶也不敢對他怎樣。
“阿渺和金先生便與我一起去一趟王常將軍府吧!”楊叔向林渺和金田義道。
林渺忙應允,解馬與金田義護着楊叔便行出了翠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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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秀回到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聚眾商議退兵之策。
宛城之中已經有些軍心不穩了,許多人知道劉秀不在宛城之中,軍心自然鬆懈了許多,加上城內的各種力量仍未能完全平服,許多豪族不願意讓劉秀、李通、李軼等坐大,是以,會經常鬧出一些亂子,所幸劉秀最擔心的齊萬壽彷彿已不在宛城之中,這些日子沒有半點動靜。
劉秀一回返,宛城之中自然軍心穩多了,而且劉秀還探清了屬正水師的虛實,就等鄧禹把湖陽世家的十艘大戰船適時開來,到時在水上兩頭夾擊,屬正的水師必敗無疑。
登上城頭,劉秀遠遠望見淯水之上大旗飄飄,小長安集也清清冷冷,他心中不無感慨“再富裕和繁華的地方也經受不起戰火的燒掠”。
屬正的淯陽大軍僅與宛城義軍交鋒數陣,雙方都沒能討到絲毫好處,但是這對義軍並不利。
“大將軍,以屬下觀察,今夜應該有一場大雨!”陳奢望了望天道。
“哦,那也便是説,屬正很可能會利用漲水的機會襲擊外城嘍?”劉秀反問道。
“這是很可能的事!”陳奢小心地答道。
“那好!”劉秀看了看天空,有幾片魚鱗般的雲彩,風中似乎微微有點潮濕,他知道陳奢沒有説錯,今夜會有一場大雨。他並不是對天象很陌生的人,“你立刻領兩千人去淯水上游壘堤!”“是!”陳奢應了聲,接過劉秀掏出的令牌。
“鄭遠,你立刻送信給鄧禹,讓他截住屬正的退路!”劉秀又吩咐道。
“李軼將軍接令!”劉秀又呼道:“你領人一千立刻去伐木扎筏,筏頭要全部削尖!”“末將明白!”李軼接令而去。
“宋義將軍接令!”劉秀又抽出一根令箭道:“你領一千人佯裝自西城繞向屬正大軍右後翼,天黑之前趕回宛城!”“末將明白!”宋義微訝,不明白劉秀讓他佯裝繞到對方右後翼是什麼意思,但軍令如山,他不能多問,只好領一千人馬而出。
“李通將軍接令!”劉秀又道:“你也領一千人馬自東門繞出,佯裝欲攻屬正大軍左翼,天黑前趕回宛城!”李通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的神色,他知道劉秀這些安排的用意,是以,他欣然接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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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常將軍府,並沒有外人想象之中那麼森嚴的戒備。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下馬!”剛到將軍府外,林渺幾人便受到了極好的“禮遇”。
“在下楊叔,乃湖陽世家的客卿,請相煩通告王常將軍一聲,説我有要事求見!”楊叔揚聲道,説話間翻身下馬。
林渺和金田義也相隨下馬。
金田義的神色間有些緊張,他可是知道王常是何許人物,傳説此人的武功已躋身天下高手之列,還從未有過敗績,十五歲之時便擊敗穎川第一劍手,十七歲又獨殺崇山十大寇,二十五歲劍道大成,挑戰劍聖於武當山頂,但後來卻沒有人知道結果,倒是聽説其為弟報仇殺盡江夏郡守一百七十二人,受到朝中高手的追殺後與王鳳、王匡諸人起義於雲杜,成立了綠林軍,其武功之高,在綠林軍眾將之中,幾可排在第一位。當然,也有人説王鳳和王匡的武功更為可怕,不過,那只是傳説而已。
金田義雖在江湖之中有些身分,但是與王常這等人物相比,卻要遜色幾籌。是以,他有些緊張,倒是林渺神情自若,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王常過去在江湖之中有多高的地位,又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自沒什麼可怕的。
楊叔的神色也略顯不自然。
“大將軍有請!”不過半晌,一名義軍戰士前來回應道,説完有幾人上前牽開楊叔和林渺三人的馬,這才引三人入府。
走過兩道圓門,便又聽到立於一旁的戰士道:“請解下兵刃!”林渺稍稍猶豫了一下,只好隨金田義一齊解下身上的兵器。
而楊叔並沒帶兵刃。
“請!”那幾名綠林軍戰士見林渺幾人比較配合,也顯得極為客氣。
大堂空寂,高闊通風,樸質而優雅,全以青石鋪地,巨大的青石柱支起幾個巨大的龍骨,再撐起整個屋頂。
“幾位請稍後,將軍很快便到!”那名綠林戰士客氣地道。
話音才落,殿堂的另一端已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大將軍到——”一陣高喝在虛空之中迴盪開來,林渺抬頭向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卻見一銀甲大漢在眾人有若眾星捧月之下,龍行虎步地行來,一種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不自然地由心頭升起。
大堂之中似乎在剎那之間變得肅殺而沉悶。
楊叔和金田義不由自主地立身而起。
林渺心中的驚訝是無與倫比的,只對方走入大堂的這股驚人氣勢已經讓他有些難受,如果真正面對對方,與其交手,那又將會是怎樣一種局面呢?他絕不懷疑來者是位不世高手!
來人正是王常,白麪青髯,虎背熊腰,背上斜插的長劍竟達五尺之長,銀甲閃閃生輝,一身戎裝使其更是英武不凡,氣勢逼人。
王常徑自落座,解下巨劍橫置於身邊的几上,八名護衞分立兩旁,人人表情肅穆。
“幾位請座!王某因剛巡視而回,未及脱下戎裝相待,還望見諒!”王常大手一揮,神情温和地道。
林渺不由得為其氣度所折服,此人雖然身為絕代高手,又是一軍之首,卻並沒有將架子擺在臉上,尚能如此温和待人,實為難得。
“哪裏哪裏,將軍太客氣了,將軍日理萬機,卻自萬忙中抽出時間與我們相見,實在讓我等感激不盡。我等本不欲驚擾將軍,實是因為湖陽世家在竟陵所設的翠微堂昨晚遭遇不測,三十餘名兄弟盡為人所害,這才來請將軍幫忙為我們討個公道!”楊叔也不想繞太大的彎,開門見山地道。
“哦,竟有此事?”王常吃了一驚,驚問道。
“確有此事,我等剛自湖陽而來,不想卻發生此事,在茫無頭緒之下,只好求助於將軍!”楊叔無可奈何地道。
王常皺了皺眉,想了想道:“既然事情是在我的地盤上發生,我總得要給湖陽世家一個交代,待會兒我便派人去翠微堂!”説着向身邊的一名兵衞吩咐道:“趙勝,你帶五十名兄弟去協助楊先生,有什麼事,便聽他們的吩咐好了!”“遵令!”那漢子應道。
“謝謝將軍!湖陽世家他日定當相報!”楊叔大喜道。
王常哈哈大笑道:“我與善麟兄交情非淺,這點小事何須掛齒?他日代我向他問候一聲就是!”“我一定做到!那我等就先告辭了!”楊叔大為感動,但想到翠微堂之事,忙告退道。
“幾位不如在此吃了晚飯再走吧?”王常道。
“不相煩將軍了,我們還有同伴在翠微堂等候着消息呢。”楊叔道。
“那好吧,我也便不勉強,如果有事,不妨再來找我!”王常極為客氣地道。
林渺心中大為折服,此人確有大將風範,舉止言談自有一股王者之氣,穩座如山嶽,讓人不敢仰視,不敢攀援。當他自將軍府出來後,腦子裏仍在想着王常剛才的氣度,那爽朗而豪放的笑聲似仍迴響在耳邊。
林渺心道:“這樣的人物才算是真正的英雄豪傑,才算是大人物!”同時暗下決心,自己終有一天也要成為這般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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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軍戰士很快將翠微堂整理得井然有條,清掃血跡,速度極快。那位趙勝極為熱心,可能是因為王常對湖陽世家極客氣的原因。
白慶諸人知道,要想找出兇手,那絕不容易,而眼下,他們也根本沒有時間去尋找兇手,他們必須準備船隻前往雲夢澤找天機神算,並不能與魔宗的人糾纏,這一切只能夠等來日與魔宗一齊清算了。
“趙將軍,不知近來竟陵可有什麼異常的事情發生?”林渺見趙勝閒着,不由得走上前問道。
“所謂的異常是指什麼呢?”趙勝反問道。
林渺淡淡地笑了笑道:“諸如這裏哪裏新開了一家青樓、賭坊或是酒樓之類的,來了幾個大商家也算在其中!”“哦,青樓倒有,但卻不是新開的,賭坊和酒樓也都無新開的,倒是有幾家關門大吉了,在這種紛亂四起之時,誰會選擇這戰亂之地來送錢財呢?除非是傻子!”趙勝平靜地道,對林渺的問話覺得有些不屑。
林渺心道:“這也確實有理,自己居然問出這等糊塗的問題。”不過,他對趙勝的話並不生氣,反而笑道:“所以,我説這是異常之事,若不是在戰亂之中,這又有什麼新鮮?”趙勝不由得樂了,一想倒也是,林渺問的是異常之事,也沒問錯,當下態度好了些道:“這種異常倒沒有,朝廷方面卻有了異常的舉措!”“哦,什麼舉措?”林渺訝然問道。
“王莽派大將嚴尤、陳茂率大軍十五萬南下,只怕大戰不日便要降臨了!”趙勝吸了口氣道。
“嚴尤、陳茂將軍?”林渺也吸了口涼氣,反問道。
“不錯,聽説這兩人是王莽手下最能征善戰的大將!”趙勝吸了口氣道。
林渺聽出了趙勝口中的擔憂,他也確知趙勝的擔憂並不是多餘的,嚴尤的確是一員難得的猛將,只怕不會比王常遜色,論氣度、論武功,兩人也難分高下,比的就只有大軍的整體素質了。
“我看竟陵並沒有什麼大動靜呀?”林渺惑然不解地道。
“因為成丹和張卯兩位大將軍已領兵駐於藍口集,朝廷軍隊若欲抵達竟陵,便先要過兩位將軍那一關!”趙勝道。
[注:藍口集,在今日湖北境內宜城縣西南。]
林渺恍然,難怪竟陵的一切仍算平靜。但僅憑藍口集這片地方能夠擋得住嚴尤的十五萬大軍嗎?這是一件很難説清的事,不過,他沒有必要太過關注這件事,這與他並無多大相關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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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將軍,宛城之中秘密潛出兩隊義軍!”探報飛速報進屬正的中軍之中。
“再探!”屬正放下手中的地圖卷,沉聲道。
片刻過後,又有探子來報:“西城尚有一路義軍秘密潛向我軍右後翼,目的不明!”“再探!”屬正吃了一驚。
“報,東城出了一隊人馬正向我方左翼潛近,請將軍定奪!”又一探子來報。
屬正也有些訝然,他登上大營最高的坡地上,果然見遠處林中鳥雀驚飛,顯然是有人暗中潛近,不用説也是宛城的義軍。
“將軍,我看他們大概是想等天黑來劫營!”蔡恆猜測道。
“嗯,看來劉秀真的已經回到了宛城,否則他們也不敢如此主動出擊,沒想到我們尚未能趕在劉秀返歸之前奪回宛城。”屬正知道,如果他們不能在數日內有所進展的話,便只好退回淯陽死守,等援兵到後再戰了,眼下的援兵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趕來。嚴尤和陳茂此刻又都在藍口集附近與王常所領的下江兵交戰,根本就無暇兼顧得了這一頭,朝中已無甚大將可派,又有東方的樊祟,河北的各路義軍,這些都不能夠不讓朝廷無奈,官兵更是疲於奔命,戰火已經燒暈了王莽的腦袋,燒得滿朝文武焦頭爛額。朝廷花了無數的力氣想撲滅起義的勢頭,但是戰火卻越燒越旺,起義越演越烈。
屬正心裏十分明白,要想攻破宛城,沒有十倍於對方的兵力休想做到,但他絕沒辦法在短時間之內擁有這麼多的兵力,他此刻出兵想奪回宛城,只是想賭劉秀新得此城,尚未完全穩住城中的各方勢力,欲借城中的內亂而奪下宛城。另外一點,是因為劉秀不在城中,城中羣龍無首,容易產生內部矛盾,在城內指揮不協的情況下,他也可能輕易奪回宛城,但是他失望了。
是的,屬正失望了,宛城之中並沒有發生他想要發生的事。因此,他決定,只要再過數日仍不能取得突破性進展的話,那他便應該退兵回淯陽了。
此刻劉秀卻讓人主動出擊,當然,這很可能是想偷襲,不管如何,他必須加以提防,絕不可馬虎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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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先生,有沒有興致與我一起去欣賞一下風花雪月呀?”林渺推開蘇棄的房門,淡然笑了笑道。
“欣賞風花雪月?”蘇棄先是微愕,旋又立刻笑了起來道:“正有此意!”林渺不由得也笑了,道:“我問過了,這裏最好的青樓是醉留居,聽説裏面的頂台柱杜月娘有傾城之美,想來先生無事,我也不想獨享温柔,才來邀先生同往!”“原來阿渺是個有心人,哈哈哈……”蘇棄不由得歡笑道。
“阿渺似乎有些不夠意思,有如此傾城美人卻不帶我去一睹芳容,實在該打!”金田義的聲音倏地自外面傳了過來。
林渺和蘇棄不由得相視而笑,道:“有金先生相陪,那自是更妙!”説着三人便向醉留居而去……
醉留居,竟陵最有名的青樓,氣派、豪華,庭院深廣。
雖此時戰亂紛起,大戰在即,但醉留居卻仍是笙歌不休,熱鬧非凡。
亂世總有亂世的生存之道,醉留居也一樣,無論竟陵是在官府的控制之下,還是在義軍的控制之下,它都有着極強的生命力,不為環境所左右,最多隻是在兩軍交戰之時關門一段日子,待戰爭一過,立刻開張。
竟陵也只剩下這一家青樓了,餘者經不起戰爭的折騰,早已關門大吉,青樓女子們走的走,賣的賣,她們並沒有多大的自由,只是比那四處流竄的難民要好一些,至少還可以憑自己天賦本錢混口飯吃。也有些姐妹們找個老實人家嫁了,這是一種最好的結局。
林渺換了裝束,頗有幾分風流倜儻之氣。對於風月場所,林渺並不陌生,在天和街之時,雖有梁心儀在,卻仍拗不住祥林的慫恿去青樓胡鬧。
胡鬧是他昔日常做之事,他自不介意重温昔日之風。
金田義和蘇棄一左一右緊隨林渺,更突出了林渺的身分,老鴇一見便眼睛亮了。
“春花、翠花、桃花、杏花、李花……快出來接客——”老鴇嗲聲嗲氣,喚了一大串名字。
一時之間,樓上樓下,鶯聲燕語,眾女如蝴蝶一般全都飛了過來,又如蜜蜂遇到花蜜。
林渺掃了一眼,卻沒有一個入眼的,個個都抹粉塗紅,差點連真面目也失去了。
蘇棄和金田義更是大皺眉頭。
“去!去!去……”林渺大感無奈地揮手喝道,同時拋出一塊碎銀給老鴇,不悦地責備道:“難道媽媽這裏就只有這些庸脂俗粉嗎?是怕本公子付不起銀子嗎?”“哎喲……公子説哪裏話?”老鴇立刻膩聲道,同時也無限風情地湊了上來。
“公子嘗過了我們伺候人的手……”“去!去……”老鴇打斷一位仍纏着林渺的女子的話,拂袖叱道。
那羣圍過來的女子大感掃興,埋怨着憤然離去,但很快又圍上一羣剛入大門的客人。
“本公子今晚前來,只是想來盡興,銀子不是問題,難道媽媽便找這樣的庸脂俗粉來壞我興致嗎?”林渺並不吃老鴇那一套,冷然道。
老鴇審視了一下林渺的臉色,又望了望金田義和蘇棄兩人一眼,突地嬌笑道:“公子誤會了,剛才那羣女兒只是習慣了這種樣子,既然公子是雅人,老身豈會如此不識趣?剛好今日有兩位新來的,讓我把她們介紹給公子吧。”林渺笑了笑道:“聽説月娘是全竟陵最紅的姑娘,此來竟陵,豈能錯過?媽媽安排一下,我想見見這位美人是否如傳聞中一般有傾城之色!”老鴇微顯為難之色道:“實在不好意思,月娘今晚只怕不能抽出空來陪公子!”“為什麼?”林渺反問道。
“因為衞公子已經約好了,所以……”“哪個衞公子?”林渺冷然問道。
“便是衞政衞公子呀!”林渺微怔,他並不知衞政是誰,但卻聽趙勝説過竟陵衞家,這也是竟陵大族,系昔日大將衞青家族的後人,是以其勢力仍可稱雄一方。
“他只是約好了,卻還未曾到來,是嗎?”林渺掏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塞到老鴇手中,淡然道。
金田義和蘇棄不由得暗自好笑,林渺在這種場合還真是肯花錢。
老鴇收了銀子神色立變,忙改變笑臉道:“如此讓老身看看,不過能不能見到月娘還要看公子自己了!”“呵,我是沒有問題的!就看媽媽如何做了。對了,別忘了將兩位新來的喚出來伺候我這兩位朋友!”林渺悠然道。
“這個好説!”老鴇向身邊的龜奴呼道:“阿圓,快去把燕子和白鵲喚下來伺候這兩位大爺!”林渺向金田義、蘇棄使了個眼色,笑道:“兩位今晚玩得痛快一些哦。”金田義、蘇棄與林渺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也笑道:“公子儘管玩自己的,我們知道如何找樂子。”林渺“呵呵”一笑道:“媽媽,我們這就去找月娘吧!”老鴇望了四下鬧哄哄的場面,然後才甜甜地給了林渺一個微笑,道:“公子請跟我來!”杜月娘所居之處是在樓上一幽靜小居,以示其在醉留居的地位。
林渺所過之處,那羣青樓女子盡皆媚眼亂拋,但林渺卻瞟都不瞟一眼,今日的他可不同往日,而且今天來這裏也並不是專門尋花問柳而來。
翠微堂出事,是魔宗所為,魔宗之人為何要對付竟陵的翠微堂呢?這之中尚有可能是生意之上的爭奪,當然,也有其它的可能。魔宗之人將翠微堂翻得亂七八糟,自非無因,應該是在找什麼東西,而翠微堂有什麼東西可找呢?
同時,在竟陵有哪個組織能夠將翠微堂輕易搗毀而不驚動四鄰呢?綠林軍自是不會幹這等事,除綠林軍外,竟陵還有哪幾大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