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禹也微訝,林渺的陳述比他想象的還要精彩,便是他也忍不住想知道下文,看林渺怎樣把話題引述過去。
“董大師的大一統思想確實是不朽的思想,這一點在他的《春秋公羊學》之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大師在向武帝獻策時曾説:-《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理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多變,下不知所守。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説滅息,然後統統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不知大家是否讀過這段話?”林渺突地問道。
董儀點頭,同時也有數人點頭應和,因為這段文字只要是崇尚今文經學者,都必讀。
“如此説來,何以林公子認為今文經學是抱殘守缺、目光短淺呢?”有人問道。
“每家學説有其利也有其弊,包括董大師的《春秋公羊説》,諸位若讀過《禮記。中庸》,應知其中有:-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闢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闢如四時之錯行,日月之代明,萬物並孕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教化,以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又曰:惟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智……薄博淵泉,而時出之。薄博如天,淵泉如地……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這之中的大一統思想,把-大-神化了,董大師也不免未曾摒棄這個神化的思想,不只是把皇帝當權者神化了,亦把它的道德規範也神化了。當然,這種思想並沒有錯,但由這種神化的精神所引出的東西卻成了問題。”林渺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神態有種説不出的優雅,倒似乎他此刻已成了一代大儒,正在教化眾生,正在傳道授業。
眾人全都默然傾聽,林渺這種信手拈來的引用再加上其抑揚頓挫的聲音,配以沉穩而傲然的表情,使人對其思想有種深信不疑的感覺,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包含至理而無可辯駁。
“那林公子所稱引出的弊端又是什麼呢?”董儀心情也平靜了下來,因為林渺所説確實是事實,而所引用之話他也並不陌生,其中思想亦確如林渺所説,但他並不認為有什麼錯,在他眼裏,君權至上,神化又有何不可?
“這種思想神化對於一統只有利而無害,使人們更擁君、擁政,會使天下政局更穩,但是一種思想如果神化,只會使他更易引入歧途,易生出虛無飄渺之學説,一旦學説脱離了實際,往往會誤導人們走入一種死衚衕,而今文經學的信徒們卻茫然不覺,盲目地信奉師法、家法,也使其思想脱離實際越來越遠。比如,最初董大師的大一統思想只是想用以鞏固皇權,安寧天下,可後來學習者卻忘了經學本身的宗旨,一味尋求經學文字之間的意義,且眾説紛紜,以至於現在的今文經學,一味地繁瑣説經,一經説到百餘萬字,少也有數十萬字,令人生厭。這使神化的思想更為虛渺,什麼求雨呀,止雨呀,更有甚者,以孔子名義胡亂捏造……這些從實際之中不難看出,朝中提倡今文經學者無不是吹捧阿臾之輩,他們已無法在思想上真正像董大師那樣開創一派,只好撕下臉皮做些讓人唾罵之事,而今文經學也是在他們手上不斷糟塌,實在是讓人為之惋惜!”林渺悠然嘆道。
這番話只讓在座的每一人都大為動容,雖然林渺的立論並不全面,但其就事論事、舉出實例也使人無話可駁,而且,他並不是全面駁斥今文經學,而是指出這只是今文經學學者的過錯,使人感到林渺評斷中肯而又不是刻意攻擊,連董儀也為之心服。縱觀今日之世,今文經學的儒生無什大成之人,可見其末落之勢,他也不得不承認林渺一針見血的評論。
“林公子認為今日之今文經學是虛無之學了?”有人問道。
“也不全如此,但大部分已是如此了,其經文繁瑣,卻無多少實質的東西,劉歆所説:-不考情實,雷同相從,隨聲是非-我已在今日所著之今文經學之中找不到新東西,而景帝大會白虎觀,正是總結今文經學的大好機會,但今文經學的博士和儒生竟沒有人能把這個任務承擔起來,這難道説不是一種悲哀嗎?難道不可以説明什麼嗎?”林渺反問道。
廳中眾人頓時啞口無言。
“好,好……”鄧禹首先拍掌讚道。
白玉蘭和小晴也鼓掌附和,廳中另有幾位崇尚古文學的大儒也頷首稱好。
“聽林公子一席話,實在是暢快之極,若有機會,還請林公子和鄧公子前往老朽府上一座!”一名與董儀並座的老者捋須歡笑道。
“鄭老莊主客氣了,鄧禹若有時間定當拜訪!”鄧禹客氣地拱手道。
林渺亦連忙稱謝,他其實對廳中之人都不甚熟悉,只好唯唯諾諾地應稱。
白玉蘭見他那樣子,差點笑出聲來,忙介紹道:“這位是聞名南陽的大儒鄭芝先生,乃前朝大學士。”“噢,久仰久仰。”林渺恍然。
“不知林公子師法何家呢?”鄭芝客氣地問道。
“晚輩自幼隨父讀過幾本聖賢書,應算是家傳之學。”林渺客氣地道。
“不知令尊大人是……”鄭芝又問道。
“家父乃市井小民,説出來先生也不會知道。”林渺坦然自若地笑答道。
“那林公子可聽説過-林策-其名?”鄭芝突然問道。
林渺一震,有些訝然,回答道:“正是家祖父,難道與先生曾相識?”鄭芝笑了笑道:“難怪林公子有如此才情。不錯,老夫確實曾與令祖父有過兩面之緣,最後一次相見是令祖父去參加百虎觀大會之前,我曾向他求教。後來令祖父去參加白虎觀大會後,便再無緣得知其下落,卻沒想到今日遇上故人之孫!”“哦,原來令祖父當年也曾參加過白虎觀大會。”董儀和在座的諸人皆大訝,包括白玉蘭,但惟有林渺苦笑,他可不知道這些,他生下來才五歲,爺爺便去世了,父親也自那時開始消沉,仕途不得志,家業被敗,他也便開始了痛苦的童年。對於祖父的往事,他只是偶爾從父親口中聽説一些而已。
白玉蘭得知林渺的祖父曾參加白虎觀大會,自不再懷疑林渺的才學,卻不明白為何林渺會出身市井,按理應該是書香門第才對。對於這一點,不僅是白玉蘭,便是鄧禹也感訝然,知道原因的只有林渺自己,因為他對家庭的沒落感受最為深刻也最為直接,但他卻不會將之告訴這裏的任何人。
鄧禹僅知林渺生在天和街,其父為一窮儒,倒沒有料到其祖父也曾是顯赫一時的大儒。要知道,當年能夠參加白虎觀議事之人都是德高望重、才氣聲名遮蓋一方之儒士,因此林渺雖家境沒落,但其文化底藴仍然存在。
[注:漢景帝時大會白虎觀,在近兩百年後,由古文學者班固整理,寫出了《白虎通》,把今文經學系統地作了總結。而此時已是在東漢章帝之時,章帝於建初四年,“大會諸儒於白虎觀,考深同異,連日乃罷,肅宗(章帝)親臨稱制,如石渠故事”,白虎觀議奏的規模和經歷的時間,都要超過石渠閣議奏,但這卻是第二次白虎觀大會。]
林渺再與眾儒談了一會兒,卻已不耐這種氣氛,藉故拉着鄧禹便走,留下白玉蘭陪眾儒。雖然林渺家學淵源極深,但畢竟生在市井,哪習慣這種咬文嚼字的腔調?
鄧禹也巴不得藉故脱身,不顧廳中諸人的挽留,徑直而去。這些人自不能怪鄧禹,因為人家好友相聚,自然希望有一片自由的天地,要怪也只能怪林渺不給面子。所幸,白玉蘭也學識過人,不時提些問題,而有如此美人相伴,倒使得廳中的氛圍仍很活躍。
“鄧兄今日來此應不止於談經論文吧?劉兄現在怎麼樣了?”林渺拉着鄧禹步入花園,淡然問道。
“自然不是,大哥他現在很好,正在宛城。我今次前來湖陽世家是想訂製十艘戰船,以備我軍南下之用。”鄧禹並不隱瞞,悠然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道劉大哥何日南下?他幫我殺了孔森那狗官,等於是幫我報了大仇,如果有機會,真想再回宛城看看。”林渺興奮地道。
“這個還不簡單?只要你願意,待我這裏事畢,便立刻與我返回宛城!”鄧禹也大為歡喜地道。
林渺不由得苦笑道:“我也想去,可是我答應過要留在湖陽世家,只怕這次是不行了!”“哦?”鄧禹有些意外,但是卻並沒有作太多的表示。他見林渺與白玉蘭同入客廳,便隱隱猜到了一些什麼。
“阿渺是怎麼來到湖陽世家的呢?”鄧禹轉過話題問道。
“當日,我落入淯水之中,是他們救了我,我也便到了湖陽世家。對了,如果鄧兄回宛城,請幫我向天和河的鄉親們詢問一下老包和小刀六幾人的下落,若能見到他們,便告訴他們我很好!”林渺簡單地作答道。
“這個沒問題,湖陽世家也是個大有發展的地方,相信兄弟一定能夠有大顯身手的機會。今天見到你,比之昔日相見之時似乎多了許多當初所沒有的東西,整個人都煥發着一股濃濃的生機,想來定是因禍得福,使那烈罡芙蓉果發揮了作用吧?”鄧禹有些微感惑然地望着林渺問道。
“鄧兄法眼通天,這些日子來,我確實有許多變化,想必應該是烈罡芙蓉果改變了我吧。”林渺並不想將事情的真相説得太過詳細,而鄧禹也並不想問得太明白,那似乎並沒有必要。
“對了,鄧兄所需戰船之事可曾訂好?”林渺又問道。
“我們得知湖陽世家有十艘為官府所制的大戰船,本想與湖陽世家商量一下,將之買下,那樣便可以節省許多時間,好早一些計劃其它事情。可是半路上又殺來了一個秦豐,他也要這十艘戰船,是以這件事情很難説了!”鄧禹吸了口氣道。
“義軍很急用這些船隻嗎?”林渺訝然問道。
“當然,王興聚兵八萬回奪宛城,而淯陽和棘陽守兵與王興相呼應,我們義軍新奪宛城,訓練並不精良,偌大一個宛城,義軍很難面面守穩,因此我們必須先撤離宛城與舂陵義軍匯合,那樣才有力量拒敵。所以,我們對這些船隻極為需要。”鄧禹有些憂鬱地道。
“既然這樣,我去請白小姐向老太爺説説,看能不能先將船給你們。”林渺爽快地道。
“如果兄弟能夠幫上忙,那可就太好了。秦豐那老小子並沒有安什麼好心,他此來只不過是想拖我們的後腿而已!”鄧禹狠聲道。
“為什麼?拖你們後腿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同為義軍,合力抗敵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能多有一份力量抗擊朝廷,不是更好嗎?”林渺有些不解地問道。
“如果他這麼想,那就好説了。秦豐其人極為奸滑,極為自私,雖然我們同為義軍,但如果我們真的能夠成勢,就會影響到他的利益。近來,他極力遊説綠林軍餘部,想聯合下江兵及新市兵,將這兩支義軍兼併,但目前這兩支義軍卻不太樂意。而我們這次起事,自宛城、舂陵數地同時舉兵,一時聲勢浩大,只要我們幾路兵馬匯合,必會在南陽和南郡掀起一股浪潮,甚至會吸引綠林軍的加入。若真是這樣,秦豐的野心便會落空,所以他並不想我們真的能夠崛起!”鄧禹分析道。
“這自私的小人,我不會讓他陰謀得逞的!”林渺因深知鄧禹與劉秀的為人,所以對鄧禹的分析自然無甚懷疑,對那從未謀面的秦豐卻多了幾絲鄙夷。不過,他知道秦豐確實來到了這裏,昨天他便聽白充宣佈了這回事,此刻只是不知秦豐是在湖陽還是在唐子鄉的白府之中。
鄧禹拍了一下林渺的肩頭,林渺似乎把這些人之間的關係想得簡單了一些。鄧禹明白,儘管林渺自小在市井之中勾心鬥角,但畢竟對義軍和這種權力之間的爭奪尚不熟悉。
“如果有一天你也到這之中去試試,就會發現原來很多事情比想象中更為複雜!”鄧禹笑了笑道。
“如果真有那麼複雜倒也有趣,你認為我可以避免被捲入這種鬥爭之中嗎?”林渺也笑了笑,反問道。
“不知道,應該是難以避免,現在大亂已成,誰又能獨善其身呢?湖陽世家也不能例外!”鄧禹肯定地道。
林渺笑了笑,道:“其實,我倒是很在意你們這些義軍的舉動,每天都能夠在白府聽到各地方的義軍情況。這個天下實在是比我想象之中的要亂多了,如果湖陽世家仍能保持沉默,那應算是個奇蹟。”鄧禹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小聲地問道:“你是説湖陽世家也準備行動了?”“我可沒説,來此時日不長,並不知道太多的情況。”林渺聳聳肩,笑道。
鄧禹大感好笑,不過他並不想逼林渺説什麼,因為林渺所代表的是湖陽世家的利益。
“鄧兄什麼時候回宛城?”林渺淡然問道。
“這裏事了,便即回去,我倒想盡快返回宛城。這些日子來,新軍待編,有許多事情要做,而王興大軍將至,宛城之事急待處理,可恨這邊的事情遲遲不能談定。”鄧禹微有些焦灼。
“我不信以劉家與湖陽世家的關係,還比不過秦豐!劉家與湖陽世家不是緊密相聯嗎?而且我聽説劉聖公還是湖陽世家的姑爺,按理怎麼也不會被秦豐比下去呀?”林渺不解地問道。
“壞就壞在這裏,聖公劉玄與我大哥的長兄劉寅之間本就微有些不睦,聖公一向嫉妒寅大哥的威德和才華,此次寅大哥起事得到了劉家宗族的支持,而聖公劉玄卻早入綠林軍。聖公劉玄本想借綠林軍的聲勢得到劉家宗族的支持,卻沒料到寅大哥也起事,如此一來劉家宗族更多的支持寅大哥,而使得聖公劉玄與秦豐交好,才會出現今日這等尷尬的場面!”鄧禹無可奈何地道。
林渺也為之頭大,他可不知道這之中涉及到如此多的關係,不僅是各義軍的鬥爭,還涉及到劉家內部的鬥爭。
“那豈不是説,你們沒有一點希望?”林渺無可奈何地道。
“白家老太爺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之人,而且白善麟先生也不會輕易作出這些對白家沒有好處的事情!因此,我們並不是沒有希望,白家是不會受外人左右的!”鄧禹肅然道。
“要不要我們一起去見見老太爺?”林渺問道。
“我已決定晚上與老太爺談談,現在仍不合時宜,因為我剛與總管談過,他為我安排在晚上。”鄧禹道。
“那我便先去見白老太爺,跟他説説,看他怎麼講,如果白小姐肯為你説話,那定會更好!”林渺道。
“那就要兄弟你多出些力氣了。”鄧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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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坦然地與白玉蘭共同進入白鷹的宅所“養心殿”。
養心殿之中極為清靜,地面皆以大青石板鋪就,使整個建築顯得樸素而簡古,鳥語花香,小橋流水,無不顯露豪門的氣派。
養心殿佔地十餘畝,並不大,相比整個白府而言,只是隅守一角,但這裏的守衞卻極嚴。在這種戰局極亂的年代,即使是白鷹這樣的人物,也不能不擔心受到外敵的侵襲。
養心殿的主樓僅兩層而已,依舊是以簡古清新為主。
此刻白鷹悠然地坐在一張加有軟墊和靠背的太師椅上,兩名俏婢正分別為其捶擊着肩膀和大腿,而在太師椅後則分立着兩名面色沉鬱的劍手。
兩名劍手的沉鬱與白鷹的悠閒愜意完全是一種極為鮮明的對比,使得養心殿中的氣氛顯得有些特別。
林渺一步入養心殿,便迎來了那兩名劍手最為犀利的眼神,這讓他心中暗駭。那兩人的目光猶如利箭一般刺入他的體內,彷彿可以洞穿他內心所有的秘密。不問可知,那兩名劍手絕對是超一流的高手,林渺不由得暗忖:“湖陽世家果然是藏龍卧虎之地。”“爺爺!”白玉蘭輕步移到白鷹的身邊,輕喚道。
白鷹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悠然睜開了眼,看到白玉蘭,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慈祥而愛憐的笑容,伸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秀髮,道:“蘭兒見過了鄧禹嗎?”“見過!蘭兒帶了阿渺來見爺爺了。”白玉蘭微顯嬌憨地道。
“呵呵……”白鷹淡淡一笑。
“林渺擾了老太爺休息,實不該……”白鷹揮手喝退了兩名俏婢,打斷林渺的話道:“年輕人不必客氣,坐吧!”“謝謝老太爺!”“你沒讓我失望,年輕人!”白鷹悠然地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測地道。
林渺和白玉蘭不由得愕然,不知道白鷹此話何指。
“還請老太爺明示!”林渺在愕然之際,有些不解地道。
白鷹不由呵呵一笑,道:“你不僅武功不壞,而且連文采也出眾,所以沒有讓我失望!”林渺和白玉蘭皆一頭霧水,不明白白鷹怎會説出這樣的話,他只和林渺才見過兩面,怎會知道林渺文武雙全呢?要説林渺武功不差,只是聽到白玉蘭和那羣家丁所説,可是又怎會知道林渺的文采過人呢?這就讓人有些不可思議了。
白鷹拍了拍掌,聲音送遠之際,自樓下緩緩行上一人。
“楊叔!”白玉蘭微訝地叫了聲。
林渺恍然,上樓之人他並不陌生。他在那客廳之中高談闊論之時,這名叫楊叔的白府客卿當時就在大廳之中。
“楊叔見過老爺子、小姐和林公子!”楊叔緩步行至,滿面笑容,一副意輕神閒之態。
“賜座!”白鷹向那兩名俏婢道。
“謝老爺子!”楊叔恭敬地行了一禮。
林渺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隱隱覺得他與鄧禹相見似是白鷹刻意安排的一種場面,也可能是白鷹在故意考驗他。
“想來阿渺已明白了為何會安排你在那種場合之下見鄧禹了吧?”白鷹悠然道。
林渺心中忖道:“果然沒有猜錯,這一切只是白鷹故意安排的,但這又有什麼目的呢?”“原來老太爺是要考驗小的,只是不知這又是為何呢?”林渺直截了當地問道。
白鷹望了林渺一眼,暗贊他思維反應神速,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對今文經學的評論確實很精闢,只是不知你對南陽和南郡這兩地的形勢又有什麼看法,可否説與我聽聽?”林渺一呆,對白鷹的問話確有些高深莫測之感,他不明白白鷹問他這些問題又是為何,“難道湖陽世家對南郡、南陽兩地的形勢還會不明白嗎?還用得着來問我這樣一個資歷全無的人?”林渺雖是這麼想,但卻並不説出來,他估計白鷹這樣問,同樣是考教他,而白鷹一而再、再而三地考教他又有什麼目的呢?這確實讓他有些惑然。
白玉蘭也微有些不解,不過,她明白爺爺做事往往會很出人意表,做出一些讓許多人不解,卻又會很有成效的事來,因為她相信白鷹每一個決斷及眼光。
在湖陽世家的決策之中,白鷹從未在某種決策之上犯過錯誤,這才有今日湖陽世家的繁榮。
“你直説無妨!”白鷹見林渺在猶豫,不由得淡然道。
“我覺得此刻的南陽和南郡兩地的局勢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那便是亂中有序!”林渺也不再猶豫,淡淡地道。
“亂中有序?怎麼一個亂中有序法呢?”白鷹訝然問道。
白玉蘭也好奇地望着林渺,想聽聽他究竟會有何高論。在她的感覺之中,林渺似乎總會有些驚人之舉。
“亂,是指兩郡之中義軍紛起,戰火激盪得州縣面目全非,而無兵亂之地則苛捐雜税讓百姓苦不堪言,盜寇橫行,民不聊生,其亂狀已不言自明!”林渺斷然道。
“何以又會有序呢?”白鷹和白玉蘭同聲問道。
“我也看不出其中有何秩序可言,還請林公子解釋!”楊叔也附和道。
“有序只是指可能出現的大趨勢。戰亂,只是受苦的百姓想尋求一種安寧和幸福的手段,他們最終的趨勢將會邁向統一。也便是説,眼下僅這兩郡的義軍就有六起之多,還沒計算那羣落草為寇的盜匪。但是我們仔細分析之下,在不久的將來,這些義軍和匪寇終將融合,化為一體。”“何以你會如此肯定?”白鷹的眸子裏閃動着一縷奇光,問道。
“這是大勢所趨,亂中有序便是這些義軍擁有共同的目標,擁有共同的命運,更有着唇齒相依的關係,任何一支都難以獨抗朝廷的大軍,若是綠林軍未因瘟疫而散或是例外,但是綠林軍分裂成三支之後,很難獨抗官兵,他們沒有赤眉軍那股雄厚的實力!為了生存,他們必須相互支援聯合,這種形勢應不用多久就可以看到!”林渺分析道。
“你所説的只是義軍形勢,而非整個兩地的形勢!”白玉蘭提醒道。
“這並無不同,在這兩地,義軍的形勢將左右一切,要麼義軍皆滅,我們再-享受-苛政的奴役,品嚐戰亂之後的苦果;要麼義軍壯大、勝利,我們享受新興的和平安寧,我們的命運與義軍並未分開。雖然我湖陽世家可以不受朝廷苛政的左右,但我們卻不能不受義軍的影響,不難看出,此次宛城起事,眾多大豪,諸如李通、李軼這等大富也都投入了義軍,可想而知這次起事已經不像單純的綠林軍為了生活而佔山為王的性質了。”林渺肯定地道。
白鷹和白玉蘭及楊叔也都陷入了深思,林渺所説的話確實讓他們不能不思索。
“可以説,綠林軍起事,他們的目標並不高,那便是反苛政,使自己能夠生存下去,但是那樣沒有高目標的起事,只能夠陷入困境。而眼下起事者所代表的確是漢室宗族,他們的目標是恢復漢室江山!因此,他們將會是引導兩郡義軍的龍頭,也因為他們是漢室宗族,才會更具號召力,這也將成為戰亂之中的一個新趨勢,也便是我所説的-序.當然,這種有序是要經過仔細分析才能夠看出來的!”林渺侃侃而談道。
白玉蘭和白鷹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讚許的神彩。
“那你認為湖陽世家在此兩地將會充當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白鷹突然問道。
林渺微愕,他倒沒有想到白鷹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答,更不明白白鷹此問又是何意圖,不由得面顯難色。
“你但説無妨!”白鷹又道。
林渺猶豫了一下,見白鷹和白玉蘭都望着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忖道:“既然你要我説,那我就説吧,是好是歹説了再説,要是怪罪下來,大不了一走了之!”“湖陽世家在兩郡之內可算是一大巨頭,正因牽涉極廣,因此最是容易受這種戰火的環境影響,若想獨善其身不捲入這場烽煙之中,那是不可能的。也可以説,湖陽世家的命運也與這羣義軍的命運連在一起,如果這羣義軍被滅了,湖陽世家定會受到牽連,首先是因為湖陽世家涉面甚廣,與義軍有生意上的往來,另外與劉家也有關係,這定招王莽猜忌。因此,在兩郡之地,湖陽世家想獨善其身很難,當然,這也是因為義軍不好得罪。在義軍和朝廷之間,湖陽世家必須作出一個選擇,小的要知道老太爺如何選擇,才好分析!”林渺悠然道。
白鷹不由得“呵呵”而笑,眸子中閃過鋭利之極的神彩,緊鎖着林渺的目光。
林渺並不迴避白鷹的目光,而且神色堅定,絕沒有半點慌亂。
“很好,果然有膽有識,如果老夫選擇朝廷會如何?選擇義軍又會如何呢?”白鷹見林渺毫不畏怯,不由得暗贊,問道。
“如果老太爺選擇朝廷的話,那就要忍受巨大的經濟損失,甚至停止江水和沔水的各項漕運。因為兩郡之地水路發達,尤其以江水稱著,而我們湖陽世家又以船業出名,自然成了各路義軍眼熱的目標。如果選擇依附朝廷,便不能賣船於各路義軍,勢必會遭到義軍的敵對禮遇,若他們在水路搶劫船隻,那是防不勝防。依照目前的形勢來看,義軍日盛,更始朝廷也風雨飄搖,選擇朝廷僅只是權宜之計,不甚久遠也!”林渺半點也不含糊地道。
“難道你認為朝廷無力平亂?”白鷹又問道。
“不是朝廷無力平亂,而是人人思亂,如此苛政,百姓生不如死,此亂平,彼亂起,又因四夷擾境,朝廷耗資無數,若依然無新政以代的話,百姓只怕會更加困苦。在外耗內虛的形勢下,朝廷僅虛有其表,大勢已去!”林渺直言不諱地道,只讓楊叔驚得臉色都變了。
白鷹的臉色也變了數變,望着林渺半天沒有吱聲。
“那若是親義軍呢?”白玉蘭忍不住問道。
“親義軍,則是諸路義軍皆有求於我們,那時,只會使湖陽世家生意興旺,雖不免受朝廷猜忌,但是在兩郡之地,更始朝廷大勢已去,至少在這兩郡之地間,朝廷根本就無力相侵。當然,我們湖陽世家可以保持中立,只要不明顯地相助義軍,不明顯地抗拒朝廷,那時很可能是左右逢源!”林渺斷言道。
白鷹望了望林渺,半晌才沉吟地問道:“你和劉秀、鄧禹關係極好,那依你看,劉秀和他的劉家實力與我們湖陽世家相比呢?”林渺不由得再一震,他似乎有些明白白鷹的話意了,正如鄧禹所説,湖陽世家是不會甘於寂寞的,以湖陽世家的財力,要是甘於寂寞那才是咄咄怪事。
林渺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望了望白鷹道:“我對劉家和湖陽世家瞭解得並不是很透徹,在人力和才力之上相比,如果兩家相仿的話,我想,劉家仍要佔優勢:第一,因為他們先一步起事;第二,他們是漢室宗親,在號召力上顯得更有利一些,而且更始朝廷之中有許多漢室舊臣忠於漢室江山,另因漢室宗族分佈於天下各地,這使得劉家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這只是指兩家的人力和物力在相同的情況下,不過,劉家也有其不利的一面!”“哦,何事不利於劉家呢?”白鷹又問道。
“劉家宗室遍佈天下,這對劉家來説有利也有弊!”林渺肯定地道。
“此乃好處,何為弊處呢?”白玉蘭和楊叔皆不解地問道。
“古往今來,皇室之爭並不少見,權力之爭,哪管宗親?在對外敵之時,或許漢室宗親可以齊心協力,但是外敵一除,或是外敵勢弱之後,漢室宗親內部就會為己之私而爭權奪利,那時將會出現怎樣的一種局面卻是難以預料的。所以,這也可能成為劉家的致命之處!”林渺悠然道。
“好!説得好!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好!我湖陽世家得此人才,確實是應值得歡喜了!”白鷹拍掌歡笑道。
“老太爺太過誇獎了,小的只怕……”“以後不許自稱小的,我們就叫你阿渺,你也以阿渺自稱好了!你並不是我湖陽世家的下人!”白鷹打斷林渺的話,肅然道。
“謝老太爺,阿渺恭敬不如從命了!”林渺立刻改口。
白玉蘭也不由得掩口笑了。
“你喜用什麼兵刃?”白鷹突然問道。
林渺一愣,不知道白鷹問此話的意思,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白鷹的話,忖道:“我喜歡用什麼兵刃?什麼兵刃好使呢?倒還真沒想過,憑自己那點架式,只怕什麼兵刃都不怎麼好使吧!”思及此處,林渺不由得尷尬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會用什麼兵刃,好像沒有一樣稱手的。”“聽説你能夠擊退最近名動一時的殺手殘血,當時你用的是什麼兵刃?”白鷹問道。
林渺聳聳肩,不好意思地笑道:“長竹槓!”林渺此話一出,不僅楊叔和白鷹呆住了,便連白鷹身後的那兩名劍手也呆了呆。
“阿渺確實是用長竹槓擊退殘血的!”白玉蘭補充道。
白鷹也乾笑一聲,問道:“那你以前用過什麼兵器呢?”“用過錘、刀、劍、槍、棍、戟,可是卻並不稱手!”林渺並不想説假話。
白鷹訝然,但卻並沒有説什麼,只是向身後的一名劍手打了個手勢。
那名劍手似早已知道白鷹的意思,轉身自一道屏風後捧出一個長木匣。
白鷹拿過木匣,打開,匣中射出一縷幽暗的光彩。
那名劍手雙手自匣中捧出一柄通體黝暗的刀。
刀長四尺,背脊自距刀柄兩尺處變薄,尖端微似劍,呈小弧度上揚。刀身隱顯奇異的紋理,刀把若盤曲吞吐的龍首,其形神似。
“此刀名為龍騰,老夫已將它收藏了二十載,今日便送給阿渺,希望它能對你有些用處。”白鷹淡然道。
林渺雙手捧過刀,入手沉重,但卻又不由得惑然問道:“送給我?”“不錯,世人皆知歐冶子乃鑄劍大師,一生鑄出七柄絕世好劍,但世人卻很少知道歐冶子大師也曾鑄過刀,你手中的龍騰便是歐冶子大師一生所鑄成的兩柄神刀之一,其鋒利絕不下於魚藏、巨闕、堪盧!”白鷹悠然道。
“還不快謝謝我爺爺?”白玉蘭忙提醒道。
林渺頓悟,大喜道:“謝老太爺賜刀之恩,林渺定當不辱此神物!”“很好!明日,老夫要你隨總管白慶一道前往雲夢一趟,去辦一件極為重要之事,你可願意?”白鷹問道。
“願聽老太爺吩咐!”林渺肅然道。
“很好,你今天先去休息吧,鄧禹前來購船之事,你不用為他們擔心,我可以答應他的請求!”白鷹似看出了林渺的心思,悠然道。
“謝老太爺!”林渺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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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剩餘的時間,林渺便是陪着“龍騰”、鄧禹和小晴度過的。
小晴靜靜地看着林渺即興所揮的刀勢,看着他那興奮得似乎忘了肩頭箭傷的樣子,不由有種痴迷之感。
林渺感激小晴對他的關懷,更對這蘭心慧質的女孩深具好感,至少,他已將小晴當成了最好的知己。
鄧禹對林渺的刀法加以指點,更對其出手的架式和角度加以糾正,同時興致所至,也跟林渺對拆幾招。
林渺功力高絕,悟性極佳,加之對鬼影劫更深入的瞭解,在鄧禹的指點之下,竟能將刀招與步法相融,其進步之快連鄧禹也感到驚訝。
鄧禹最驚訝的尚是林渺的功力,林渺便像是一個盛裝能量的巨大容器,能量彷彿無窮無盡,折騰了一個下午,仍然沒有半點休竭之意,若不是小晴硬拉着他吃飯,只怕他連晚飯也會省了。
龍騰刀不知是何質地,重約十斤,卻鋒利異常,普通刀劍經不起三刀兩斬,鄧禹只陪練了一個多時辰,卻斷了四件兵器,這讓鄧禹也無可奈何。
鄧禹與林渺並不分彼此,可算是共患難的好朋友,自不介意勝敗。鄧禹見林渺進步如此神速,只有高興的份,何況此次他來湖陽的任務已順利完成,其心情之暢快自不言可知。
是夜,林渺與鄧禹抵足而眠,長談一夜,更多的卻是林渺向鄧禹請教武功,同時也會相互談談對天下局勢的看法,兩人只恨夜太短,還未盡興便已天亮!
次日,鄧禹與林渺早早起牀,他們徹夜未眠,但卻興致極高。林渺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準備,因此他根本就不急於去找總管白慶,也懶得費神去猜測究竟會是什麼事要他去雲夢,到時候自然會知道。
林渺剛演習了幾遍昨夜所領悟到的招式,小晴便匆匆趕了過來。
“阿渺!”小晴喚住興致正濃的林渺。
鄧禹也有些訝異,他在一旁看着林渺逐漸圓通的招式,頗覺歡喜,倒沒想到小晴竟會一反常態地在此時打斷林渺的練功。
林渺收刀,不由得有些微微訝然,問道:“晴兒怎這麼早起來?有事嗎?”“聖公姑爺來了!”小晴神色微有些不對勁地道。
“聖公來了?什麼時候?”林渺和鄧禹都吃了一驚,林渺心想:劉玄此來該不會是為了那十艘戰船吧?
“他昨晚到的!”小晴道。
“他來幹什麼?”林渺有些訝然地問道。
“他來好像是為雲夢之事,我並沒有聽到他跟老太爺商量了些什麼,但後來他又找大總管商量了好久。直覺告訴我,這與你此次去雲夢有關,而且此行可能會極為兇險!”小晴有些擔憂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