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充並沒有過激的舉動,也沒有説什麼,只是目光不由得向他屬下人堆之中掃了一下,立刻便有人自中間行出。
“我袁義請梁兄弟賜教!”一名極為壯碩的漢子以幾個十分瀟灑的空翻落到台上,客氣地道。
“請!”林渺依然是淡然以對。
“我剛才見過了梁兄的絕世拳法,不知梁兄除拳法之外還會什麼兵器?”袁義有些滑頭地道。
眾人哪不明白袁義是不敢與林渺的鐵拳交手,因此想在兵刃上取勝,這才有此一説。
林渺不由得笑道:“沒關係,什麼兵器都一樣!”林渺説話間順手自兵器架上取出一根特粗的大木棍。
袁義一看,神色微變,他挑了一杆長槍,神情極為肅穆地望着林渺,卻無法掩飾他內心的懼意。
“看好了!”林渺大喝一聲,雙臂輪棍,以最為簡單的方式直砸而下,棍如奔雷,氣勢如虹。
袁義駭然而退,林渺這一棍雖然直截了當,毫無花巧,但卻有一種一往無回的強大霸殺之氣,而且這一棍的力道他根本就不敢硬接。
袁義退,林渺的棍卻以極速收回,右手拄棍傲然而立,彷彿根本就不曾動過一般,只是淡淡地望着袁義。
袁義大窘,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林渺剛才只是虛晃一招而已,而他卻那般緊張,這使他在氣勢上立刻弱下一大截。
台下的白良諸人卻笑了起來,袁義剛才心緒太過緊張,被林渺如此一嚇,竟進退失措,這對於白良諸人來説,自然是大為興奮。
白充的臉色極為難看,白歸卻更是氣定神閒,那邊的小晴和喜兒也為之莞爾。
“呀……”袁義大吼一聲,挺槍強攻而上。他必須以進攻來掩飾自己減弱的氣勢,更是要為自己的尷尬掙回一些面子。
林渺緩退一步,旋身、出腿,以極為瀟灑的姿勢踢在長棍與地面接觸的一端。
“呼……”長棍頓時如烏龍一般標射而出。
袁義的槍頭突地晃開,竟出現了十餘朵槍花,自不同的方位攻至。
白良諸人微訝,這袁義的槍法修為確實了得,只怕比那傅寧還要難纏,此刻他們倒想看看林渺會如何應付這等槍招。
林渺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攻擊方式,長棍仍以直搗黃龍之勢破入十餘朵槍花的中心,彷彿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那十餘朵槍花正以鋭不可擋之勢罩向自己……
“噗……”槍花倏然之間散成星星點點的影子,所有的攻勢頓時崩潰。
林渺的棍端準確無比地擊在袁義的槍桿之上,一股強大無比的衝擊力使袁義的槍勢不攻自潰。
袁義駭然而退,但林渺卻並沒有就此罷手,長棍輕旋,化直捅為橫掃。
“砰……”袁義手中的長槍一陣急劇顫抖,虎口竟迸出鮮血來,自林渺棍上傳來的力量大得讓他難以承受,更使他破綻大露。
“砰……呀……”林渺快步而上,長棍倒撞在袁義的腹部,袁義慘嚎着暴退五步,身子彎成了蝦公狀,跪倒在大木台上。
林渺單手輕提長棍,棍端斜指袁義,神色冷靜而愜意。
袁義雙手捂住小腹,連五官都扭曲得差點變形,緩緩抬起頭來,嘶啞着聲音道:“我輸得心服口服!”林渺笑了,緩緩收回長棍,卻伸出了右手。
袁義望着林渺那真誠的目光,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與林渺握在一起。
林渺拉起袁義,真誠地道:“最直接的攻擊有時候會是最有效的,梁某勝在力氣之上!”袁義慘然一笑,道:“謝梁兄的教誨,袁義定會銘記於心!”説完轉身便蹣跚着行下大木台。
此時,台下響起了一片熱烈的呼聲,不僅僅是因為林渺那直接卻威力不凡的棍法,更是因為林渺與袁義的真誠握手。
白良諸人對林渺更是佩服之極,白歸則笑得更為欣慰。他根本沒有料到林渺不僅武功了得,而且做人也會這般圓通,自是大為欣慰,至少,他為白府有這樣的人才而感到欣慰。
白玉蘭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異樣的神彩,對林渺的表現不僅僅是驚訝,更多的卻是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
“此場,梁渺勝,可還有挑戰者?”白歸高聲問道。
白充的臉色極為難看,他的目光向台下掃視了一遍,可是台下的每一個人都在迴避他的目光,顯然每個人都對林渺那充滿霸氣的攻擊感到恐懼,根本就沒有人敢上台,連傅寧和袁義也只能在林渺的手底下走上一招半式,其他人更是沒有把握。
白充差點沒被氣昏,他那一羣窩囊下屬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台挑戰,對於林渺固然是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親自出手教訓林渺,何況,便是他也對林渺產生了一絲懼意,根本就沒有把握勝過林渺。這時,他倒有些懷疑林渺究竟是什麼人物,白歸怎麼可能招得來這般厲害的人物呢?
“有沒有人再敢上台挑戰?”白歸再次重複着喝道。
“若是再沒人上台,便宣佈梁渺三局連勝,順利晉級!”白歸呼道。
台下仍沒有人應聲,所有的家丁都失去了與林渺交手的鬥志。
“梁渺順利晉級!”白歸高呼。
“沒想到阿歸的手下會有如此人才,我往日怎麼沒有聽説過呢?真是遺憾!”白充望着林渺試探着道。
“他不是我的手下,只是與我一起訓練的兄弟、夥伴!”白歸糾正白充的話,有些不悦地道。
林渺對白歸這種直率而無架子的作風甚為欣賞,不由得道:“大教頭沒有聽説過我的名字那是很正常的事,一來因我藉藉無名,二來因大教頭日理萬機,根本就沒有時間理會我們,這一點自不是很難理解。”林渺與白歸同時出口,白充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他確實很少回湖陽白府,是以對府中家丁的情況很少了解。
“我看你這種人才,只是作一個家丁,實在是太過埋沒了……”“不錯,小姐已經為他另外準備了工作,他已經不是家丁了!”那邊看台上的小晴突然出言道。
“原來小姐早有安排,是白充多慮了!”白充見小晴開口,自知確實是白玉蘭的決定,當然不敢再去盤問林渺。
“大教頭應該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為我白家培養人才上,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細了,要知旁觀者的目光都是雪亮的!好了,今日的挑戰就到此為止,雙方列對擇人吧,這裏就交給二教頭和大教頭處理了。”白玉蘭驀地長身而起,語氣冷淡地道。
“小姐!”白充吃了一驚,惶恐地道。
“小姐尚有事,這裏的事就交由你們兩人主持。”喜兒扭頭向白歸和白充拋下話道。
“是!”白歸心裏大感痛快。
“梁渺,小姐讓你也一道來!”小晴向林渺呼道。
林渺一愣,目光向白良投去,卻見白良正向他擠眉弄眼,不由得大為好笑,但仍大步隨在白玉蘭諸人之後行出,留下白充和白歸兩人呆立在大木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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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強“轟……”然倒下,袖間滑出兩根泛着藍色的袖箭,劉秀知道這是為他準備的。
談應手和談鐵手臉色也都變了,像是一個小偷正在偷東西而被主人發現時所露出的表情。
“好了,不用演戲了!本公子也沒有時間跟你們這些肖小玩遊戲,虧你談氏兄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也是這等卑鄙小人!從今天起,江湖之上便不再有你這兩號人物!”劉秀抖落劍身上的最後一滴血珠,淡漠而冷殺地道。
談應手感到了一股濃濃的氣勢如水銀一般漫了過來,他的身體便如同懸在空中的風鈴,抵不住自四面八方吹來的寒意。
談鐵手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與趕來的另外三人並肩而立,他感到劉秀手中的劍彷彿在呼吸,在嘶鳴,又如來自九天或是幽深的地府,但卻直接伸入他的心底,使他不自覺地感到一陣莫可名狀的寒意。他知道,劉秀真的是動了殺機,真的是怒了。
劉秀依然沒有移動半分,連手指都不曾動一下,可是劉秀的眼神彷彿已經穿透了一切,看到了每一個人的心理,每一個人內心的恐懼都絲毫不露地映現在他的眼中,而這些人在他的眼裏便像是一堆堆朽木……
談應手也感到一陣心寒,劉秀靜立如淵,那種氣機由於靜止而狂斂,以劉秀為中心,暴長狂飆,他知道劉秀出擊,必是石破天驚,那時,他想抗拒,只怕會更難,因此,他絕不想劉秀蓄足氣勢,是以,他出手了。
談鐵手絕不會讓兄弟獨對大敵,儘管劉秀尚未真正出手,可是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感受到劉秀體內潛藴的巨大能量。這個年輕人,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而江湖之中對劉秀的傳聞,絕對不會有虛,只是尚不夠全面。
“雲翻天露——”談應手一上來便是絕殺之招。在低吼聲中,他整個人都幻成了一片虛影,惟有無數隻手在攪動着虛空、撕裂着空氣,以快得難以思議的速度越過三丈空間,掩住了劉秀頭上的天空。
“雨覆傘收——”談鐵手的絕招正好與之相呼應。
天空彷彿一下子暗了下來,像下了一陣奇怪的雨,漫天的怪手以千萬種形態灑落而下,讓人感覺到進入了一個魔幻的世界……
劉秀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在無數隻手灑落的那一剎,他斜斜出劍,如破土春筍沒入手中,然後陡然耀起一團強烈如篝火的光芒。他的劍,他的手,彷彿頓時燃燒起來,包括他的身子。
本來黑暗的天空又突然被點亮,燦若銀河瀉地,千萬隻手中射出一隻亮麗而詭異的火鳳凰。
談應手和談鐵手身形倒射而退,每人都在同時之間失去了一條手臂,他們甚至沒有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切便都已經發生了。肅殺,濃烈如酒的劍氣依然帶着刺骨的寒意滲透每一寸虛空,滲入每一個人的心底。
“鳳凰劫!”談應手和談鐵手倏然之間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傳説。
那是關於劉家的一個傳説。
江湖之中一直流傳着,劉家有一個天下無敵的高手,卻從不從政,當年王莽篡漢,都是老太后王政君專寵外戚種下的禍根,成了劉家失去江山的最大罪人,於是劉家之人都恨透了老太后王政君,也惹怒了這位無敵的高手。於是他自長安城殺入皇宮之中,再直接殺入後宮,取下老太后王政君的人頭,在皇城之中七進七出只殺得王莽龜縮不敢出。宮中高手幾乎死傷近半,但是卻沒能將這人留住。
而宮中的高手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這個人出手之時,便像是一隻竄自地心火海的火鳳凰。因此,那人的怪異武功便被天下人傳為神話——“鳳凰劫”。自那之後,那神秘的人物再也沒有出現過江湖,但是江湖之中並沒有多少人忘記這個可怕的傳説。
試問誰能獨自殺入皇宮,而且在千萬官兵和高手相護下,取皇太后首級如探囊取物?誰能在皇宮中殺個七進七出還悠然而去?天下間只怕除此人之外,再無他者。
談應手和談鐵手自然聽説過這個傳説,他們更知道這個會使鳳凰劫的人正是劉家一個曾經很有影響的人,事後連王莽都不敢對付此人。但是他們卻萬萬沒有料到,此刻竟在劉秀身上遇上這可怕的劍法。
一陣有若鳳鳴的長嘯自九天迴旋灑落,那隻如烈焰般的火鳳凰在虛空之中倒折,化出千萬道明亮而耀眼的劍芒,有若鳳凰抖翅,抖開了千萬根帶火的羽毛……
談應手感到一陣絕望,這一刻,他後悔了,後悔不該來追殺劉秀,後悔他有劉秀這樣一個敵人。
“呀……”那剩下的兩名隨談應手而來的官府高手驚叫着駭然飛逃,他們已經沒有半點鬥志,但是卻絕對快不過劉秀的劍。
談應手眼睜睜地看着那兩名官府的高手轟然而飛,卻無能為力。因為他知道,他也不可能例外,何況此刻他失去了一條手臂,便是流血也足夠將他流死。但是在此刻,他卻聽到了遠處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蹄聲。
“聽,我們的人來了,大哥,快走!”談鐵手也聽到了那急促的馬蹄聲,大喜道。
“沒人可以救得了你們,見過火鳳重生的人,都必須死!”劉秀冷冷的聲音響在了談鐵手的耳邊,讓談鐵手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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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恆趕來確實快,但是由於那羣鬧事的難民使他不能不慢了一些。因此,趕來的時候,談應手和談鐵手的屍體已經變冷,胡強和那幾名官府的好手也盡皆喪命,追蹤劉秀的線索也便自此而斷,無奈之下,他只好回棘陽報到,再設法趁劉秀不在,奪下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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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白玉蘭的聲音有些冷澀。
林渺知道這個問題終究會來臨的,這也是他不可迴避的問題,不過此刻似乎來得快了一些。
“我並沒有刻意隱藏,同時我也並不覺得自己是個高手,如我這等身手之人,天下之大,何其之多?便是在白府之中也比比皆是,若真的叫深藏不露,今天我就絕不會如此張揚了!”林渺淡然道,對於白玉蘭的態度,他似乎並不在意。
白玉蘭似乎在揣度林渺此話的真偽,半晌才突然道:“你與赤眉三老有什麼關係?”“沒有關係!”林渺回答得十分乾脆。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小姐真的不相信我,我也無話可説,留在白家,是因為有感小姐拋木之恩,我並不圖什麼!”林渺微微傲然道。
“但你對我説的話不盡其實,以你的身手,根本就不會是個漁夫!”白玉蘭仍很冷然道。
林渺淡淡一笑,抬頭掃了白玉蘭和她身邊的幾名俏婢一眼,見小晴的眼中有些無奈,不由得心頭一軟,吸了口氣,笑了笑道:“是的,我説的話是不盡其實,但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並非故意矇騙小姐。”“不得已的苦衷?我倒想知道你有什麼苦衷。”白玉蘭顯然對林渺承認當初騙她很是惱火。
林渺心中暗怒,冷然一笑道:“不錯,我並非漁夫,更不是梁渺,如果小姐很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小姐,我就是安眾侯以五百兩銀子通緝的要犯林渺!正是我殺了宛城都統的兒子孔庸!這便是我為什麼不得不化名梁渺的原因,也是我不敢暴露身分的苦衷!”頓了頓,林渺又道:“如果小姐要將我移交官府,我不反抗!”喜兒和小晴全都呆住了,幾人都極為訝異地打量着林渺,白玉蘭久久不能出聲。
“不是五百兩,而是三千兩,能拿你人頭者,可獲白銀三千兩!”小晴突然道。
林渺笑了,不由得自嘲道:“原來我的人頭會這麼值錢,看來我真該高興才是。”白玉蘭半晌後才深深地吸了口氣,淡然問道:“你為什麼要殺孔庸?”林渺的眸子裏射出一縷黯然之色,悽然道:“因為他逼死了我最心愛的人,所以他必須償命!”白玉蘭、小晴與林渺的眼神一觸,皆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神大震,她們完全可以感受到林渺內心那種刻骨銘心的痛,那根本就不需要用言語表述。
“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是我錯怪了你!”白玉蘭的語氣一軟,柔聲道。
林渺自悲傷之中回過神來,澀然道:“你和我是處在兩種不同的立場,你懷疑我是因為我值得懷疑,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如果小姐不將我送官的話,那我便走了!”林渺説完轉身便向門外行去。
“你去哪兒?”白玉蘭驚問道。
“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容我?雖是王莽的欽犯,但天下有太多王莽管不來的地方,既然湖陽世家不是容身之所,我可以浪跡天涯,做個閒雲野鶴之人也會快哉!”林渺説完不再理會白玉蘭諸人,掀開門簾,便行了出去。
“梁渺,等等……”小晴大急,也不等白玉蘭示意,便大步追了出來。
林渺行至後院的花園,頓住,對於小晴,他有一份特殊的好感,那是因為她有一種特別的聰慧和靈質。或許,那是因為她是憑直覺而活的原因吧。
“晴兒不用再説什麼了。”林渺淡淡地道。
小晴追到林渺的身邊,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問道:“你真的要走?”“我是朝廷欽犯,在這裏只會連累你們白家,難道你願意看到白家受到牽連?”林渺淡然反問道。
“你也太小視我湖陽世家了,你以為在我們的家族中只有你一個欽犯嗎?便是官府知道你就是欽犯林渺,又敢怎樣?此刻南陽根本就不在官府的管轄之內,試問誰敢來惹白家?”小晴微急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笑,卻並沒有作什麼表示,僅僅望了望天空,深深地吁了口氣道:“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受到太多束縛的人,雖然我出身低微,但從來都不想委屈自己的尊嚴和人格。你應該知道,當一個人被別人當賊看的時候,那並不是一種很好的滋味,我並不欠白家的,也無求什麼,是以我不想……”“難道就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你留在白府嗎?”小晴無限期待地望着林渺,有些幽怨地打斷林渺的話,小心翼翼地問道。
林渺心頭一震,目光深深地射入小晴的眸子裏,心中彷彿有些莫名的感動,他怎會不明白小晴的話意?可是,他能接受對方的這份情意嗎?儘管他對小晴並不是沒有好感,但這跟男女之間的愛情似乎並不完全相同,雖然他不需要因為梁心儀的死去揹負什麼承諾,可是此時此刻他能接受對方的情意嗎?
林渺不由得嘆了口氣,道:“也許有!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湖陽世家並非等閒之地,以我的心性,此處只怕容我不下!”“其實小姐很欣賞你,但為了家族的利益,她才不能不慎重,可是眼下事情已經澄清,她已經向你道了歉,難道你就不可以退一步嗎?”小晴有些微微忿然地問道。
林渺默不作聲。
小晴心中有些氣惱,又道:“我覺得你應該不是一個沒有度量的人,在我的觀點之中,男人要有傲氣,要有傲骨,否則只會失去其人格的魅力,但是大丈夫不應常記小節,常記小過,更應該設身處地的為別人着想,站在別人的立場之上體諒別人,這叫仁。我喜歡你的傲骨,可你總不能為一些小事就常以清高自居呀,小姐乃女流之輩,錯尚能抱之以歉意,你身為大丈夫,卻無此容人之量嗎?”林渺被小晴這樣一説,臉色驟變,但他卻沒有説話,只是平靜地盯着對方。
“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常人所不能忍。真的,晴兒很希望你能留下,相信你絕對不是一個鼠肚雞腸之人,就當是為了晴兒,好嗎?”小晴苦口婆心地道,她眸子裏充滿了熱切的期待,彷彿不在意林渺會因她的話而拂袖走人,她似乎很相信……
林渺心中湧出了百般滋味,知道小晴此話之中所包涵的感情,這番話真誠而又有如巨石驚瀾般的分量。
林渺沒有憤怒,只有感動和慚愧,他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搭在小晴微顯削瘦的雙肩上,愧疚而感激地道:“謝謝晴兒此番當頭棒喝,罵得好,如果林渺仍故作嬌情,只怕天下人都會恥笑於我了……”“我們歡迎你留下來!”白玉蘭也掀開簾幕,悠然道。
林渺和小晴不由得一齊扭頭向白玉蘭望去,旋又轉頭對視,同時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
“一切都不用説了,從今天起,你將真正成為白府的一員,沒有人敢再當你是外人,除非有一天你要離此遠去!”白玉蘭温柔地道,隔着深紗,仍可見其泛起的温柔之極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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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賬目抄寫得很好,更難得的是居然將之中的一處錯漏給改正過來了,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更叔笑呵呵地道。
林渺望着這位慈善的老人,心中有些感慨,他很樂意為更叔做任何事。不管在什麼時候,更叔表現出來的總是那般温和而坦誠,那種長者的風範使林渺極為敬重。
“我已經向主人推薦了你,主人對你很滿意,待會兒,你便與我一起去見主人。”更叔又笑道。
林渺一驚,他還從未見過白善麟,雖然他在白府已經住了四天,但因為白善麟事務太忙,又經常不在府上,是以他還無緣得見這位一家之主,沒想到更叔竟會向白善麟推薦他,因此心中大為感激。既然他已經答應小晴要留在白府,就會好好地幹,做出點樣子來,是以他並不介意更叔對他的看重和推薦。
也許,他並無心永遠呆在白府,至少,他還要將琅邪鬼叟交給他的木匣送給樊祟,而匣中究竟會是什麼呢?竟值得琅邪鬼叟以生命去換取!想到這裏,林渺心中不由得微怔,他想到了一個極大的可能——那便是《神農本草經》!
“你不樂意?”更叔見林渺神情古怪,不由有些惑然地問道。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有些突兀!”林渺回過神來道。
“那就好,主人正在會客,你先準備一下,我們就去!”更叔説完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賬目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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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威堂,乃是白府重要之地,等閒之人根本就休想有資格進入,白府的普通家丁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曾接近過宣威堂。
在宣威堂外巡邏的皆是白府的親衞家將,此地乃是白善麟議事的重地。
湖陽世家的組織便像是一個小朝廷,等級分明,而許許多多的重要之事,都會在宣威堂討論。是以,這個地方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便接近的。
宣威堂,座落在白府中心的一個小湖之中,通過幾條曲折迴環的小橋才能抵達宣威堂前。
宣威堂分上中下三層,是白府最高建築,雕樑畫棟,氣勢磅礴,以八根巨大的石柱為基,再以巨木相撐。外觀線條簡潔而流暢,飛檐掛角,琉璃為瓦,傲然孤立於湖心,躍躍欲飛。
林渺不由得暗自驚歎,在白府的這幾天中,他不只一次地望到過宣威堂,也不只一次地為之驚歎,每一次都似乎生出截然不同的啓發。
小橋九曲,兩端都有家將相守,湖中碧荷紅花,芬芳宜人,環遊於小橋之間,頗有曲經通幽之感。
這是林渺第一次踏上這座小橋,更叔一路無語,那羣家將並沒有阻擋,因為有更叔帶路。
宣威堂的大門敞開,門口全副武裝的家將目不斜視,顯示出其過人的素質。
“主人在殿中相候!”一名家將橫擋在大門口,見更叔走來,立刻輕聲道,同時轉身帶路,似乎怕驚碎了這裏的寧靜。
林渺感到心頭一陣肅穆,或許是受這種肅靜的環境所影響。
踏入大殿,頓覺視野一片空闊,殿頂竟高有近三丈許,殿內只有一些極為簡單而樸實的桌椅屏風,將這偌大的大殿點綴得空闊而大氣。
空闊只是一種感覺,但林渺卻還感覺到有一道特別犀利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林渺不由得順着目光望去,正是端坐於大殿中央虎皮大椅上的白善麟!他可以肯定對方便是白善麟,因為白玉蘭正陪在那中年漢子的身邊。
白善麟看上去頗有一股書卷氣,儒雅而清奇,惟一讓林渺不敢稍有小覷的便是他的那雙眸子,那種眼神使得白善麟在儒雅之中憑添幾分威武,使其深具不怒自威的氣質。
而特別讓人注意的還是白善麟身邊的那紅髮怪人,此人頭戴金簪,一身暗黃色的長袍,顯得寬大而空落,雙手緊收於袍袖之間,無法捕捉其動態,其靜立之勢猶如蒼松翠柏。讓林渺最為深刻的卻是紅髮怪人那雙似眯似張的醉眼,使人很想看看此人睜開眼睛,在那眼裏究竟藏了些什麼。
“見過主人和小姐!”更叔和林渺同時躬身行禮道。
“賜座!”白善麟淡淡地揚了揚手道。
林渺和更叔在白善麟的右側下手坐了下來。
“你便是林渺?”白善麟淡然問道。
林渺微微一怔,不由得向白玉蘭望去。
“蘭兒已經告訴了我你的身分!”白善麟笑了笑道,同時向身後招了招手,那紅髮怪人雙手自袖中伸出抖開,卻是一張畫像。
林渺吃了一驚,畫像之中的人與他至少有六分相似,在畫像之下更有官府標出的罪行以及懸出的重賞,他頓時明白這張畫像正是曾在宛城貼出的通緝令。
“果然很像!”白善麟望了望畫像,又望了望林渺,不由得笑了笑道。
林渺倒有些不明白為何白善麟會拿出這張通緝令。
“首先,歡迎你來到我們白家,在這裏,你並不是通緝犯,而是一個自由的人!”白善麟悠然而恬靜地道。
“謝謝主人!”林渺忙抱拳道。
“對於朝廷所通緝的要犯我們都很留意,是以,你不必奇怪我為何會有這份通緝令!”頓了一頓,白善麟又接道:“對於你的過去,我也很清楚,應該説,所有官府知道的消息我也知道,而官府不太清楚的東西我也清楚。不過,那一切都只是過去,從今往後,你便是新的自我,應該擁有一片新的天地!”“願聽主人指點!”林渺暗自吃了一驚,不露聲色地道。
“聽説你在我府上的表現很好,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我不希望湖陽世家有被埋沒的人才!”白善麟説話不愠不火,不疾不徐。
“多謝主人誇獎,這只是因為更叔和小姐看得起小人而已。”林渺忙道。
“呵呵……”白善麟笑了笑道:“這幾日你可以在湖陽城中痛痛快快地玩上幾天,過幾日,我將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林渺不由得愕然,他不明白白善麟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今日召他來難道只是為了告訴他這點小事?但他不能不止住疑惑,恭敬地道:“願聽主人的吩咐!”“很好!更叔,你去安排吧,這裏沒別的事。”白善麟立刻就下了逐客令,弄得林渺一頭霧水。
“老奴明白!”更叔起身恭敬地道。
林渺不由得抬頭望了白玉蘭一眼,卻見她一臉平靜,雖然美得不沾人間煙火,可似乎少了一些味道,林渺彷彿窺到了她內心的愁緒。
這或許是一種直覺,但林渺卻清楚地捕捉到了——白玉蘭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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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內外之民皆來相投,使得宛城義軍聲勢大壯,棘陽和淯陽太守大慌。
宛城處於南陽郡中心,就算有外敵入侵,也有外面的聯城擋着,可説是固若金湯。可是眼下,宛城卻從內部先亂了起來,一時之間棘陽和淯陽兩城自然措手不及。
劉秀心知淯陽與棘陽正聯兵互防宛城。
王興逃出了宛城,早已派快騎直報長安,並調南鄉、昆陽、定陵諸城之軍數萬回頭對宛城形成合圍之勢。
宛城之失,便是王興也擔當不起,是以他不能不孤注一擲,欲趁劉秀諸人的陣腳未穩之時回頭奪下宛城!
宛城之戰,已是迫在眉睫,整個宛城內外都顯得極為動盪不安,未戰已先有許多百姓急急忙忙遷徙而走,以免戰火波及己身。
當然,這種日子裏,天下四處都是動盪不安,根本就無淨土可言,也有許多人見慣了戰火,而這些人更在戰亂之中學會了生存之道,他們知道怎樣才會在這個亂世之中活得更逍遙、更自在。
小長安集便是這些快活之人的天堂!
小長安集位於宛城南部,傍臨淯水,擁有宛城外、淯水邊最大的碼頭。
宛城的工商業並不全都在城中,在城外尚有許多村落。
此即宛城之外的村落至少已經空了一半,但這並不影響小長安集的繁華。
這裏可以説是宛城各邊縣的動脈,各路大商家多匯聚於此,南來北往的物貨便自此地聚散。因其水路、陸路皆通達,寬大的官道西通長安,北經潁川至洛陽,南接江陵,水道則可經淯水入沔水,至漢中、南鄭、沔陽,南可至江水直通海外,其繁華程度直追長安,是以稱之為小長安集並不是偶然。
在宛城數十里之外早已到處有劉秀的探子,不過這並不影響小長安集的交易。
自南方河道之中,有十餘艘戰艦駛入宛城,這是劉秀向湖陽世家購買的。在這種繁華之地,若沒有湖陽世家的存在,那應是一個奇蹟。
湖陽世家並不怕做得罪朝廷的生意,事實上,整個中原,已經沒有多少地方官能真正派上用場,因為,大到數萬、上十萬的義軍,小到數百、幾十人的山賊海盜已經使得朝廷疲於應付,使地方官府束手無策,又哪有官府敢去惹湖陽世家這類大家族?為官者只是希望多任幾年,多撈些錢財,對於其它的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宛城這幾天不僅僅是購船,更大量購進戰馬、兵刃等戰爭的必須品。
劉家的財資之雄,少有人能比,與那羣綠林軍相比,劉家擁有更多的後援,更多的財力支持。而綠林軍只能居於山澤叢林,諸如綠林山,而飢貧使得瘟疫爆發,本來十餘萬義軍頓死去一半,不得不四分五裂。而劉秀也正是看中這個機會,囑其長兄於此時起事,並以強大的聲勢成為南郡和南陽之地的義軍之首。
形勢確實是如此,去年,綠林軍興起,因連打勝仗,其興起之勢鋭不可擋,八方豪強競相投效,在南方沒有哪一路義軍風光能與之相比,但一場瘟疫卻使綠林軍不戰自敗,三分而去,先後分裂為平林兵、下江兵和新市兵,其聲勢已漸弱,投效之人自然少了。
而劉秀在此時起事正是給南陽、南郡兩地的義軍再添上一把乾柴,使本來氣勢漸弱的起義之火重新以熊熊之勢燃燒起來。正因為這是一股新起的力量,若能以強勢發展,便定能將本欲投效綠林軍的人物吸引過來,甚至將三分而去的綠林軍重聚而起。因此,劉秀選擇這種時機起事並非心血來潮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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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林渺正欲在白良的陪同下出府去玩,卻被小晴喚住。
林渺微訝:“晴兒有事嗎?”“小姐想讓你陪她一起去唐子鄉。”小晴平靜地道,神色間看不出有多少喜色。
“可是更叔讓他玩幾天,不是説不給他加派任務嗎?”白良有些訝然地問道。
“難道去唐子鄉就不可以算是玩嗎?”小晴反問道。
林渺不由得笑着拍了拍白良的肩頭,他知道白良的意思,因為他可以玩幾天,所以更叔讓白良陪他,使得白良也得到了難得的幾天玩樂日子,何況這幾天的所有花費都可以由更叔支付,而小晴此刻卻讓林渺去唐子鄉,豈不是要讓白良失去玩樂的機會?
“那白良也跟我一道去好了,就不知小姐會不會同意?”説話間,林渺帶着詢問的眼光望向小晴。
小晴笑了笑,道:“那就讓他也去吧。”“什麼時候動身?”林渺問道。
“現在,小姐已經出府了,這才叮囑我讓你快去。”小晴肅然道。
“什麼?”林渺大訝,同時也感到有些好笑,白玉蘭已經出發,卻還要回頭來召他去,真是弄不懂這些小姐們是怎麼想的。
“難道你沒有聽見嗎?我已經準備好了馬匹,你們立刻跟我同去就是!”小晴催促道。
“不用準備什麼嗎?”白良問道。
“要準備什麼?”小晴反問道。
白良大感尷尬,林渺卻已經拉着他大步跟着小晴身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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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蘭一行的速度並不快,她並未乘馬車,因去唐子鄉並不遠,也無多大急事,是以她只是坐着軟轎而行。
乘轎自然要比坐馬車舒服,馬車的車廂封閉,在這種氣候炎熱的天氣裏如蒸籠似的,這並不好受,是以白玉蘭選擇乘轎。
轎篷四面敞開,只以竹槓抬着一張大軟椅,在上面支起一個遮擋太陽的涼篷,軟椅設墊足之處和扶手之處。
八名家丁抬轎,穩當之極,而白玉蘭則薄紗長垂,玉扇輕搖,意態極為悠閒。在軟轎前後,則是二十餘名家將。喜兒乘馬而行,餘者也有數人乘馬護在白玉蘭的轎旁,剩下的則是步行。
到唐子鄉的路途不遠,步行也只要一個時辰左右。
當林渺諸人趕上來之時,白玉蘭正欲出南城門。
守城的官兵對這些白府的人都恭敬之極,而對白小姐更是敬若天神,湖陽城中,誰人不知道白家小姐美若天仙?皆欲一睹其芳容,雖此刻白玉蘭以薄紗輕遮,但仍能隱約窺見其姿容。
“小姐,他來了!”小晴快馬趕到白玉蘭的身邊,輕聲道。
白玉蘭扭頭望了快馬而至的林渺和白良一眼,似乎並無多大表示,直到林渺的馬與小晴並行之際,才向林渺點了點頭。
林渺拱手行了一禮,卻並沒有説話。
眾白府家將基本上都識得林渺,但卻沒有多少人見過林渺出手,更不知道林渺的真實身分,是以白玉蘭對林渺似乎另眼相看讓這些人有些不解。
到唐子鄉的路很寬闊,因為唐子鄉是宛城通往隨城的必經之地,是以擁有極寬的驛道。
正因為唐子鄉是一條要道,所以白家才選擇此地作紮根之所。不過這裏的地勢並不平坦,若是沿淯水而下,倒是極為平坦之路,但向唐子鄉方向,卻已經接近桐柏山,其地多丘陵小峯、低谷,雖有官道,但卻迴環曲折于山谷坡崖之間。
林渺緊傍小晴而行,不時望白玉蘭一眼,若不是因烈日當空,倒是一種極佳的享受。
四野風光如畫,草木葱鬱,偶有鳥飛獸走的荒野景色,頗有一番輕閒之情趣。
八名家丁的腳步極快,八個人抬白玉蘭一人,自不是什麼累事。不過,這種天氣倒確實有些熱,儘管每個人頭上都戴有草笠。
林渺倒想起了栲栳幫的那種打扮,只不過那些人都是戴着那種以柳條編織而成的斗笠。
一路上眾人都無語,林渺找不到一個説話的對象,小晴也不跟他説話,或許只是因為白玉蘭在場,是以大家都保持一種特殊的沉默,便是喜歡找林渺閒談的白良也閉口不言。
“賣酒嘞……”林渺諸人正欲轉過一個山坳,便聽得前方傳來貨郎的吆喝聲,夾雜着貨郎鼓的清響,使得本來寧靜的路上多了一點點生機。
“賣酒嘞……”貨郎挑着一大擔酒水在林渺諸人轉身之後出現在眼前。
白府家丁有幾人不由得回頭望了望白玉蘭,倒似乎對這貨郎所擔之酒大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