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弦與耀陽跟在土行孫身後,沿着正大街向輪迴集南面走去。土行孫似乎興致極好,一路上不但對兄弟倆噓寒問暖,而且還主動將“輪迴集”和冥界的一些大概情況告知他們,不覺讓二人有些受寵若驚。
原來,“輪迴集”正處在天地陰陽兩界之間的邊緣交接地帶,亙古至今,第一次神魔大戰便始於此,自從天地重建之後,因戰後怨靈亡魂大都不願就此罷休,神玄二宗好長一段時間又正處在休養生息的階段,是以年久失控,徹底淪為妖魔亂舞之地。
後來,神玄二宗終於下定訣心清理“輪迴集”,無奈妖魔二道早已藉機發展勢力,足以與神玄對抗,並以此為誘因,爆發了第二次神魔大戰,雖然神玄二宗最終仍然取勝,但“輪迴集”所處之地距離“輪迴六道”太過接近,如若因此不小心破壞六道輪迴的平衡,誰也無法估量將帶來如何嚴重的後果。
所以,不論神魔玄妖四宗的爭鬥如何激烈,“輪迴集”仍然可以歷千萬年而平安無事,妖魔二宗也因此始終藉此賴以生存下來。
也正因為它獨特地理位置的原因,這裏不但聚集了三界無數能人異士與凶神惡煞,同時理所當然成為倍受各方勢力矚目的地方,神魔玄妖四大法宗無不對此虎視耽耽,但也因此相互牽制,使這裏的情況變得非常的微妙。
瞭解到輪迴集的大體情況之後,耀陽與倚弦同感唏噓不已,他們哪曾想到一個小小的集市竟會有這般複雜的因果循環關係。
耀陽抬眼望見孤懸天際的一輪殘月,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道:“老土,為什麼冥界還會有月亮與太陽呢?”
土行孫對於“老土”這個稱呼似乎極為滿意,隨口答道:“原本冥界沒有日月,但是後來魔宗防風氏十數代前宗主后羿射碎刑天九日,殘餘的九陽炎火盡數落到人間界,引起洪荒大火,後來天帝派遣‘玄冥帝君’前去收斂殘炎,這才鍛造出冥界的日月星辰,其後冥帝又全部賜予它們名字,這就是冥日、暗月與滿天獄星的來由。”
倚弦聽完便好奇地問道:“后羿射日的傳説我們多少都還知道一些,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有‘刑天九日’,而且魔宗理應都是傷天害理之輩,那后羿既然是那個防風氏的宗主,又為什麼會助天帝射日呢?”
土行孫抓耳撓腮,猶豫了好半響,老羞成怒道:“這一路上,你們不停問東問西的,到底煩不煩?如果不想我收你們的買賣錢,從現在開始你們最好還是少做聲為妙!”
兄弟倆的本來目的還未達成,自是不敢得罪土行孫,再加上土行孫方才一番關於“輪迴集”的解説,讓他們兄弟對其人又多出一些信服感,於是只能乖乖聽話不再言語。
土行孫看到兩人聽話的模樣,滿意之極地點了點頭,一路率先行去。
此時,三人已經來到市集外的邊緣地帶,抬眼望去,浩淼的月光下,一片浩然大湖橫卧在眼前,無數巨大的珊瑚叢自水底伸出,延伸至湖岸兩側,為“輪迴集”自然形成一道堅實的“壁壘”,更有兩根偌大的珊瑚穿透水面巨石,靠近岸邊攏成一道寬厚的珊瑚門坊,陰幽的月光下,隱約可見其上書有二個若隱若現的碩大金影字——“奇湖”。
在倚弦與耀陽詫異的眼神中,土行孫擠進岸邊早已洶湧成羣的人流,消失在珊瑚門坊內,等了半響見倆兄弟還沒返過神來時,土行孫又鑽了出來,伸出他的大頭喊道:“你們快點過來!發什麼愣?”
兄弟倆這才反應過來,跟上去隨土行孫一起穿過珊瑚門坊,才發現此處早已人滿為患,聚滿妖靈魂魄近百上千,彷彿都在等待着什麼似的。
忽然間,風平浪靜的奇湖碧水一陣暗流湧動,然後勁風怒嘯而起,疊起層層浪濤,風勁浪高,就像是萬馬奔騰一般,掀起滔天巨浪,發出驚天轟響,翻卷着漫天氣勢衝向岸邊。
倚弦與耀陽頓時大驚,淨看這濁浪排天的勢頭,“輪迴集”也定然會被這道巨猛浪潮淹沒。但不等他們轉身欲逃,卻又聽到人羣中的歡呼聲陣陣響起,此起彼伏愈見響亮,不由感到驚奇不已,回頭望去,異象驟現,匪夷所思。
滔天巨浪在臨近岸旁時竟然憑空停止前進,如同前方遇到一面無形屏障一般,靜止在丈餘外的湖面上,眨眼間便奇蹟般從中一分為二,水銀瀉地般轟然卷落。於此同時,一道平鋪如路的寬大水路霍然出現,剎那間延伸到眾人腳下的石階邊。
人羣頓時一陣騷動,紛紛湧向水路中央,踏起一圈圈漣漪此起彼伏,盪漾在水面之上,意料之外的是竟然不曾有任何一人落水,而是如同踏足實物一樣,穩穩當當地站立在水波之上。
土行孫也興奮不已,拉着傻愣愣的耀陽與倚弦擠下水去,踏足上水面,兄弟倆只覺一股柔力輕輕盪漾在足跟附近,幻出一層綿綿結界,將他們整個靈體託得平穩如常,但見成百上千的魂靈妖怪都這樣行走在水面上,兩人暗自震驚,由此可見背後施展法術的是一位如何了得的高手了。
好半響,耀陽與倚弦的頭腦才稍微恢復清醒,耀陽儘量低下身子,瞪大眼睛問土行孫道:“老土,你究竟帶我們去見識什麼?這水怎麼這麼邪門?是不是隻要是魂靈之體,就不會掉下水去呢?”
土行孫雖然被耀陽這一串問題問得直翻白眼,但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在別人面前賣弄一番,他又怎會輕易放棄,於是得意地掃視倆人後,拿足架子方道:“這裏叫做奇湖,除去臨近輪迴集的數里水域之外,其它湖面水域全在奇湖小築的勢力範圍內,而且置有結界,未經許可,尋常魂靈妖魔根本不能進入。”
説到這裏,土行孫又有意無意地乾咳一聲,才接着説道:“可是在前幾天,已消聲匿跡近數百年的‘奇湖小築’忽然散出消息,説是有一個事關魔門宗道生死存亡的通天秘密要出賣,所以人們好奇心大動,才會紛紛齊聚於此!”
“至於這可以渡人的水紋結界,向來就是‘奇湖小築’的待客之道,聽説是奇湖第一代主人在湖底留有某種寶物,所以才能令到湖水結界有各種不可思議的效用。”
耀陽與倚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知不覺間三人隨着一眾人等踏過寬敞的湖面,落足於湖心小島結實的地面上,只見矗立眼前的是一座環島山而建的大莊園,外形古樸精緻,花草修飾也極盡雅趣,門前“奇湖小築”的碑木牌下,衣飾華麗的男女僕人正在熱情接待目的不一的一眾人等。
熟悉的刺耳絲竹樂聲驟然響起,淳于琰乘駕的華麗八獸飛車從眾人頭頂呼嘯着駛過,帶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颼風,惹來了眾人一陣喧譁,均投去複雜的注視目光。
等飛車駛入莊園之內,土行孫這才既嫉妒又不服氣地叫嚷道:“你們看到了吧,這條蠢魚就是倚仗自己老爹淳于淼是魔宗五族之一——西魑共工氏的宗主,才敢這麼囂張跋扈的,其實還不是……哼!”聲音越説越小,最後乾脆變成幾聲冷哼了。
“魔宗五族?西魑共工氏!”倚弦與耀陽倆人聞言一驚,同時想到,既然此次事關魔宗五族存亡,想必五族門人定然都會前來,那麼蚩伯所屬的東聖九離氏肯定也會有人來參加,到時候,自己兄弟豈不是又難逃一劫?
一想到這種可能,兩人不由頭皮一陣發炸,對望一眼立時想循原路回逃,但是二人扭頭再看時,身後寬闊平坦的結界水路不知何時已經消逝不見。
“奇湖小築”的莊園內車水馬龍,燈火輝煌,歌舞喧笑之聲,處處可聞。莊園內的廣場上,擺滿了百數張可供十人同坐的席面,現已坐滿前來參加此次買賣交易的八方英豪,紛紛在大肆高談闊論,嘈雜之極。
廣場正面的高階外堂內,主席高居於上,兩旁分別有數席對列,顯然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物出場所坐之位。此時,淳于琰正高坐在左面賓客席位的首座之上,懷抱兩名身罩薄紗的絕美女子,形跡放浪之極,竟毫不理會他下手席位上一名鬚髮皓白,氣度威猛的老者投來的駭人異芒。
倚弦、耀陽與土行孫是最後一批進場的賓客,所以一時半刻撈不到座位,只能隨同其他後來人眾一起站在一旁,倚弦與耀陽兄弟也樂得如此隱藏行跡,當下挑了外堂與廣場中間一處偏僻的角落,將土行孫一併拖了過去。
三人站定身形後,耀陽驚奇地環視場內筵席上的酒菜,不解地問道:“奇怪,怎麼會有酒菜呢?難道靈體也可以飲酒吃菜嗎?”倚弦也正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聽耀陽一問正中下懷,望向土行孫,等待他的解答。
土行孫像是看二隻怪物一樣看着面前的兄弟倆,大搖其頭道:“你們果然夠白痴!”土行孫將一臉的不屑嗤之以鼻,然後故作高深地乾咳二聲,低聲解釋道——
“肉身與靈體互為陰陽,陽間有四象五行束縛肉身體質,冥界自然也有相應的天儀地象困制靈體,所以生與死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是存在的地域不同罷了。尋常的魂靈一下到冥界,便會被勾魂使者帶往冥府轉入輪迴,然後洗去所有記憶投胎人間,這樣反反覆覆永無休止,那當然痛苦了,像我們就不同,三界六道之中,已經無所謂生死、無所謂輪迴,天不管地不管,我們最大,所以輪迴集自然有輪迴集的酒菜,適合所有的魂靈魄體享受!”
説到最後,土行孫懷疑地看了看二人,道:“竟然連這個最簡單的道理也不知道?我真懷疑你們究竟是怎樣來到輪迴集的?一定是靠關係的吧,那你們的後台是誰?”
兄弟倆聽到最後的盤問,慌忙假裝沒有聽見他問話一般,在吵嚷的人羣中做出東張西望極其好奇的模樣,耀陽更是趁機指了指主席列座那邊,問身邊的土行孫道:“蠢魚旁邊的老傢伙是誰?”
土行孫本欲繼續追問下去,但一聽到耀陽對淳于琰的稱呼,禁不住露出一臉得色,顯然在為自己生造的措詞而洋洋自得,欣然答道:“那老傢伙是魔門五族之一——南魁祝融氏的宗主祝蚺。”
“宗主?”倚弦與耀陽驚疑地望向僅只落座淳于琰下席的老者。
土行孫看到兩人吃驚的樣子,笑道:“很吃驚吧,是不是覺得祝蚺既然身為堂堂魔門五大宗主之一,卻為何要屈居那條蠢魚的下席?”
土行孫看到兄弟倆好奇地點頭,又接道:“其實這種情況的出現,是很正常不過的。因為現今魔門五族之中,唯獨西魑共工氏鋒芒畢露,宗派之勢如日中天,相反南魁祝融氏就不一樣了,自從他們上幾代宗主及其宗族精英在屢次神魔大戰中魂飛湮滅後,就一直人才凋零,萎靡不振,只餘下祝蚺在苦苦獨撐大局……”
説到這裏,土行孫忽然停了下來,抬頭望向外堂台階,倚弦與耀陽沿着他目光望去,只見石階之上不知何時已多出一位年輕男子,一身剪裁合體的玄衣勁服,長髮束髻,白玉冠頂,雖然肩上斜掛一麾黑披風,但卻掩蓋不住那充盈力量的完美體形,如大理石般雕削而成的臉龐上,一雙深邃神秘的眼瞳,更是散發着異樣魅力的誘人魔芒。
玄衣男子數步掠上台階,徑直行至祝蚺面前,恭敬地垂首行禮道:“天放拜見祝宗主!”然後又禮貌式地向淳于琰拱手一禮,算是打了招呼。
祝蚺大大咧咧的受了這一禮,眼中異芒湛現,緊緊盯視玄衣男子,笑道:“賢侄多禮了,老夫記得近數十年來一直都是你弟弟刑天抗在外奔波宗門事務,而你據説是在閉關研修本宗聖典,你父今日既然捨得放你出來,想必定然有所成就,可喜可賀!”
刑天放謙遜一笑,道:“宗主謬讚了,家父與舍弟因宗門瑣事纏身不能前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遣我來此一看究竟。”
祝蚺見他言詞態度都謙卑得體,不由投去讚賞的眼光,道:“有聖功大成的賢侄替你父打理一切,他該可安心了。”隨即有意無意地瞥了旁側一眼,道,“不象有些敗家仔,仗着家世宗親,成天只識遊手好閒玩女人!”
淳于琰不慌不忙地反口相譏道:“刑天兄,你我現在正是此生大好時光所在,不像一些行將就土的老軀殘身,所以理應及時行樂才是正理。來,小弟今晚就將蓉奴送與刑天兄吧!”説罷,就勢將懷中一名美女推向刑天放。
刑天放隨手輕輕一帶,便將作勢欲倒向他懷中的女子扶正,然後推送回淳于琰身旁,神情坦然一笑道:“多謝淳于兄的美意,但礙於聖功修持的諸多不便,所以還請淳于兄見諒了!”刑天放拱手還禮,悠然落座於祝蚺下席。
淳于琰見刑天放軟硬不吃,也不以為意,依然自顧與懷中美女飲酒取樂。祝蚺與刑天放相互舉杯客套一番,便各自飲酒,完全視席下眾人如無物一般,果然都是一副惟我獨尊的魔門宗道風範。
廣場中的土行孫並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瞥了耀陽與倚弦一眼,得意地問道:“你們可知道那個大個子是誰嗎?”
倚弦與耀陽當然不知,雖説從其姓氏上足以猜出端倪,但他們生怕猜錯又招土行孫蔑視,不由齊齊搖頭。
土行孫賊笑道:“他叫刑天放,是魔宗五族之一——北夷刑天氏宗主刑天滅的長子,也是未來最有可能成為宗主的人選。”
“最有可能?”倚弦好奇問道,“既然他是宗主長子,而且據那個祝蚺所説,他的什麼聖功似乎又很厲害,難道還有誰能跟他搶宗主之位不成?”
耀陽心思一動,道:“莫非他的弟弟……”
“聰明!”土行孫打斷耀陽的推斷,道,“其實魔宗一早便盛傳刑天放兄弟不和的傳聞,只是沒有證實罷了。不過俗話説得好,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這傳聞多少都透露出北夷刑天氏族內不甚太平吧!”
聽到這些秘聞佚事,耀陽好不容易來了興致,不解問道:“刑天氏難道也跟祝融氏一樣族道中落了嗎?”
“開玩笑!即使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土行孫曬然道:“刑天氏自從萬千年前魔帝刑天死後,其親姓族人便一直行蹤不明,甚少現世,實力也隨之隱藏起來。甚至千多年前由東聖九離氏引發的神魔大戰,他們都沒有正式參與,所以他們雖然沉寂千年,但魔宗其他族氏卻從不敢輕視他們的實力。”
兩人忽聞他提及東聖九離,心中均是一震,不由齊聲問道:“那東聖九離呢?”
土行孫神色一頓,神情怪異地怒瞪向兩人,好半響才道:“問那麼多作甚麼?我勸你們還是少管閒事為好,免得惹禍上身!”
耀陽與倚弦原本想多瞭解一些關於蚩伯所屬門族的大概,以備不時之需,哪知土行孫喜怒無常,明明剛才還在誇誇其談,一副授之以詳的模樣,誰知一轉眼就翻臉説什麼少管閒事之類的警告,讓兄弟倆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又因有求於他不便有所責難,所以唯有相視苦笑,無可奈何只好作罷。
耀陽見狀,為了讓他再次多説一些三界六道之事,便涎着臉岔開話題道:“老土,難不成三界六道除了這魔門五族外,再也沒有其他高手了嗎?”
土行孫這才緩過臉色,道:“哼,你們兩人真是井底之蛙!三界六道,法道四宗,神玄二宗高手如雲自是不必再説了,魔宗除此五族之外,尚有一向行蹤飄忽不定的‘邪神’幽玄與‘龍神’應龍,他們不但身份殊異,且傳聞心狠手辣,功力深厚,不但妖魔二宗對二人顧忌頗深,便連神玄二宗對他們也是避讓三分!”
土行孫頓了頓,看着耀陽二人全神貫注傾聽的神情,得意揚揚道:“而且,妖宗雖是依附魔宗之下,但也有不少獨立於四宗之外,不聽命於任何人的高手,比如以魅藝舞道聞名三界的‘妖師’元中邪,自稱‘萬妖之君’的厲煞,以及號稱‘妖尊’的雪赤極……”
耀陽與倚弦聽土行孫談起這三界諸多異人,正聽得心癢難忍,猛聽一陣震天的號角伴隨着密集的鑼鼓盛樂響起。
頓時間,廣場上所有的喧譁聲立即沉寂下來,眾皆向台階主席後的內堂出口望去,倚弦、耀陽與土行孫三人也不例外,均知今晚的主要人物,也即時沉寂百餘年的“奇湖小築”的主人即將出現,都打住話題,看向台上。
果然,樂聲一停,只見一個身形高大、虎步龍行的假面黑衫男子在眾多貼身護衞的簇擁下,已然走出內堂來到外堂主席之上。其人身後的侍衞快步下席,都一字排開並肩傲立在客席眾人身後。
透過七彩斑斕的猙獰面具,黑衫男子一雙邪芒勁射的眼睛將席下眾人掃視一圈,然後對着上席的魔宗代表人物一一行注目禮,才用其獨特的嘶厲嗓音揚聲道:
“本人兀官臠,歡迎各位賞臉關臨‘奇湖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