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與倚弦癱坐在地,雖說已經恢復了自我身體的支配,但由於體脈遭受魔能反噬,那種痛苦便好象被抽去所有力量似的開始全身畏縮,絲毫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貌似天仙卻心如蛇蠍的女妖慢慢靠近。
妲己一臉肅殺之氣,挪步走到兩人面前,玉掌輕揚正欲施法,卻感到心念悸然一動,深藏本命元能中的妖靈邪魄浮現出明辨無誤的感應,她心有所感地立在原地,舉目望向禁宮深處,顯然已明白其中緣由所在,由不得冷哼一聲,輕蔑地朝二人說道:
“原來你們只是兩個可憐的傀儡蟲,即便殺了你們還嫌髒了本宮的手!”妲己說到這裡語氣一頓,繼而不屑一顧地說道:“相信不用本宮動手,魔門異族的人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耀陽與倚弦聞言臉色一變,不由驚詫地對望一眼,開始揣度妲己的話中之意,畢竟她所說的魔門異族與蚩伯所說的“東聖道”大有出入。兩兄弟雖然心中有所懷疑,但對於眼前這妖物卻更加不敢相信。
妲己對兩人只是施了一個恥笑憐憫的眼神,便神色匆忙地柳腰一扭,妖豔的身影在風雨中一晃即逝了。
兩兄弟緊張萬分的心情這才鬆懈下來,卻又奇怪妲己為何會放過他們,再想到方才身不由己的怪異現象,難道這一切真如那千年女妖所說?倚弦與耀陽禁不住開始懷疑。
遠處宮衛調兵遣將的喧譁聲驚醒了兩兄弟,二人都深深吁了口氣,掙扎著爬起身來,相互攙扶著向御苑深處行去。儘管越往前走越讓人有種宮闕禁廷深似海的感慨,但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好在內廷兵士在方才一戰中被他們兄弟倆誤傷不少,而其他兵衛見他們退走東北偏殿,知道那裡住得大多是男女宮侍,再則驚怕他們的法術,故而一直未敢阻攔,只是一邊不停聚齊部署,一邊緊急遣人去通稟太師聞仲。
耀陽與倚弦踏足在御苑通往偏北廷殿的石徑上,一路扶助對方且望且退。耀陽拖著疲憊的身軀,仍然不忘大聲啐罵詛咒著妲己。倚弦則黯然沉默了半響,忽然停住腳步,肅容問道:“小陽,你有沒有想過……”
耀陽怎會不知他的想法,聞言竟颯然一笑,插口說道:“不是沒想過,而是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咱們兄弟只要今晚能逃出生天,就別再管他媽的什麼東聖道西鬼道的,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有什麼好怕的,生死有命,一切天註定!”
倚弦聽得出他心裡的憤恨,儘管那後一句話說得氣度非凡,令人頓生拋開一切的決心。但倚弦卻明白對於那些不管是魔還是妖的異族來說,他們兄弟倆的生死就像螻蟻一般被人任意主宰著。
如果只是以生死來量定命數,那麼相對他們兄弟而言,不管是玄魔不分的蚩伯和申公豹、又或是千年九尾狐妖妲己、乃至自稱道門傳人的姜子牙、地位尊卑有別的天子諸侯,都可算做足以註定他們生死的“天”!
任由寒涼的雨水襲面,倚弦仰面深深嘆了口氣,心裡生出萬念俱灰的絕望。
耀陽適時一把拉過他,彷彿有心刺激倚弦一般,不但重重地在他肩上撞碰了一下,並在他耳邊大聲喊道:“追兵已經到了,還不走的話,我們就別指望有機會娶個美人兒老婆了!”
倚弦聽得耳邊的聒噪,心思曳然頓住,恍惚間又回到了幼年一般,一幕幕往事襲上心頭,他們兄弟歷經苦難年少早熟,倚弦雖然做事細緻有心,卻性情脆弱易感,不及耀陽那般生性積極開朗。
每每碰到過不了的難關,倚弦難免心灰意冷的時候,但只要身邊有大大咧咧的耀陽在,任何有意無意的插科打諢都會變成生存下去的動力,再艱難的日子他們也可以一步步走過來。
倚弦感受到剛剛那個勝卻千言萬語的默契動作,側頭再看到耀陽口中明明是責怪,眼中卻關切萬分的緊張神情,心中一陣感動,淚水隨著滿面的雨水滑落下來。回頭看看御苑四周圍攏過來的千百名手持弓箭的兵士,他再也感覺不到心裡有絲毫的驚懼,與耀陽對視坦然一笑,相互扶持著緩步向前行去。
殷宮北殿,偏向於朝歌城北近郊,三里開外便是繞城而過的舍水河。因內宮禁城的防禦需要,舍水中游的一段水路被引渠灌入城內,繞內城佈防一圈之後,由南向北又再次匯入舍水。
由御苑內廷去往北殿,途經一道平座青石橋,鋪設護城河之上,名喚“淇橋”,此時三丈下的內城河水靜靜接受天地雨水的滋潤,緩緩向北流淌著。
耀陽與倚弦蹣跚地走近橋頭,卻只聽背後傳來一聲斷喝,二人心中一驚回頭望去,最令人擔心的事情終於如期發生——
千百名宮衛佔據御苑高低不同的有利位置,全體兵士散開環成半月弧形,搭弓拉箭嚴陣以待,只等一聲令下萬箭齊發,便可將前無退路又處身平坦如“淇橋”之地的兩兄弟一舉射殺。
耀陽吐吐舌頭暗叫了聲娘,硬撐住心中的驚怕情緒,搖頭苦笑道:“看來咱們兄弟今次是在劫難逃了!”
“記得從小到大隻要我們兄弟倆在一起,就沒有渡過不了的劫難!相信這次也不會例外的!”倚弦此時的心卻顯得異常平靜,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直覺耀陽和自己絕不會喪生利箭之下。
耀陽聞言心頭一振,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往日一向遇事消極的倚弦,對於倚弦話中之意表現出的性情轉變,他心中的震驚是可想而知的。
走過“淇橋”橋頭,倚弦別過頭俯視橋下流水,但見漫天雨線在風中卷飛濺落,激起河面無數水花,數不清的漣漪一圈圈蕩射開來,又一波波還聚回來,緊密無間的雨線在河面如斯反覆,那種震盪既已達到極至,偏又變化最為微弱的景象,讓人看來便如同尋常河面一般平靜無波。
就在眼前極度兇險的處境下,倚弦偏偏感受到這幅纖細入微的動人景象,內心的撼動更是難以言表。
“咦?”耀陽的目光驚異地停在水面上,不停上下張望,禁不住咦出聲來。
倚弦順著耀陽的目光前望,水面上一副奇魅怪異的映象令他也由不住環顧天際雨幕,百思不得其解地注視良久。
此時,昏暗的夜幕風雨交加,天際一片混沌,一切都顯得模糊難辨。卻在動盪至極如同鏡面一般的護城河水面上,映照出一幅呈現天體異象的九星朦影。勺漏狀的北斗七星橫排斜列,勺柄側近的二顆孤星分別懸浮兩旁。
兩兄弟抬頭放眼萬里昏朦的天空,再看著眼前的水面異象,這一切都是那樣不可思議,讓人頓生無所適從的震撼。畢竟能在這樣玄魅的天象昭示中結束生命,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放箭!”御苑方向終於傳出決定性的暴聲厲喝。
千鈞一髮的關鍵時刻,耀陽與倚弦正閉目等死之際,兩人忽覺身體下腹部一陣熱流湧動,兄弟倆又驚又喜地對視一眼,同時知道救命的稻草來了——
只聽“淇橋”下傳來接連兩聲"噗嗵"悶響,劃空而過的萬千支利箭在瞬息間已告盡數射空,宮衛兵士一湧而上四下探尋,任他們將再多箭支射入水中,橋下流水依然如故地默然向北流淌著,彷彿從未有過任何變化一般。
此時若是仔細端詳,河面上映照出的九星天象正潛移默化地發生轉變,勺漏狀的北斗七星以側向二星為中心緩緩移動,明顯已經偏離了固有的天星位置……
商靈山上。
當申公豹從“玄天八卦鏡”中看到耀陽與倚弦兄弟跳入舍水護城河,竟自行借水遁而逃的時候,他鶩眉一皺神情大異,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我明明以金傀符封印了他們體內的魔能,兩兄弟應該死在萬箭之下才對,又怎會……難道……”
他似乎想到某種可能性,心中一驚,掌中法訣只是稍作鬆懈,便見那虛空中的二道“金傀符”竟憑空自焚,化作二縷青煙倏地散於風雨之中,申公豹只覺體內魔能受力一振,頓時心有所感地思忖了片刻。
魔宗法印一掐,申公豹口中密訣誦唸再三,左掌祭出元能罩住“玄天八卦鏡”,鏡面在魔能催發中一陣急旋,再次停定下來時,朦朧如水狀的鏡面緩緩浮現出一副清晰如常的畫面。
呈現的竟是蚩伯的清晰影象,只見他雙手緊緊護住胸前,神情慌張地覓路遁走,掩不住一身的狼狽不堪,彷彿正在逃避某人的追殺一般。
看著這一幕,申公豹冷然嗤笑一聲,目光中充滿報復的快意。他一手靜心策劃的一切,自然知道蚩伯此時正為了躲避妲己的追殺而四處竄逃。
此時,隨著一陣銀鈴般的騷媚笑聲響起,二名身著宮服的妙齡絕美女子在風雨中霍然現出身形,躍然入目的居然是妲己的兩個妖嬈妹妹柳琵琶和喜媚。
喜媚遠遠地見到申公豹一臉陰沉,故作關切地嬌聲問道:“瞧瞧,咱們的申長老怎麼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柳琵琶更是搔首弄姿,走近申公豹身旁靠在他肩上,將曲線玲瓏的嬌軀緊緊貼在申公豹身體上,只是氣息呼吸間的陣陣貼身起伏,便有說不出的一股惑人的妖媚。
“怎麼了?一切不都正如我們早先所計劃的一樣麼,難道有什麼不妥嗎?”
聽得耳邊吐氣若蘭的輕聲問話,更體會到玲瓏玉體貼身的要命廝磨,申公豹體內魔心一陣騷動,禁不住綺念紛生,不由暗叫一聲厲害,運轉元能壓制住蠢蠢欲動的魔念,深吸了一口氣,一巴掌拍在柳琵琶豐翹的美臀上,陰笑道:
“沒什麼,只是混入宮裡的兩個傀儡小傢伙跑了,估計應該是那老東西操控金傀符做的,他肯定是想拿回兩小子身上的一半魔能,否則一旦被妲己追上必將難逃一死!”
喜媚皺眉問道:"那怎麼辦?"
申公豹舒展長臂環抱住兩人,故作貪婪地飽逞手足之慾,淫笑道:"這正是咱們計劃中最精妙的地方了!"
柳琵琶橫了申公豹一眼,略有所思道:"你難道是想讓死老鬼取回兩個傻小子身上的魔能,和騷狐狸拼個你死我活之後,我們再從中漁翁得利?"
申公豹左嗅右聞享盡溫柔,滿足地搖頭說道:"非也!如果任由老鬼尋回另一半魔能的話,以他謹慎小心的性情肯定會更從容地遁逃,然後覓一處隱蔽之地參修"歸元聖壁"的無極真能,待到大成之時才會回來報仇!"
喜媚不住擺弄酥胸蹭動申公豹,貼得更緊撒嬌問道:“那怎麼辦才好?”
申公豹分別在喜媚和柳琵琶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傲然神情,續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存下必死決心與騷狐狸同歸於盡!"
柳琵琶和喜媚兩雙媚目立時一亮,嬌聲催申公豹將辦法說出來。
“你們到時候自會知曉!”申公豹依然一副故裝神秘的表情,滿臉邪笑道:"看樣子,老鬼和騷狐狸還會捉一陣子迷藏,咱們可不要浪費了這段時間!"
申公豹說完掌指法訣一引,很快將“玄天八卦鏡”收入懷中,摟著半推半就的兩個女人向巨巖後走去……
卻說耀陽與倚弦兩兄弟在“淇橋”上感到體脈魔能湧動,便身不由己地跌落橋下舍水之中,直至冰涼的河水沒頂而過,魔能才再一次透出兩人的身體,形成一層無縫的體外結界。
兩人的體脈充斥強大的魔能異力,令他們的感官能力成倍擴張開來,處身於近乎封閉的水域空間,他們完全可以感受到身際水流每分每毫的移動,乃至萬千雨點擊落水面的震盪,都像是一種固有存在的規律。
最為玄奇的是他們體內那些若隱若現的元能,竟也隨著這種規律不停起伏竄流,似乎在迫使他們遵從規律改變某些本體慣性,以達到元能轉化成玄門法術的目的,極其類似於初時“隱靈符”上身時的狀況。
耀陽與倚弦明白這是“玄能附體”的必然現象,早已感到習以為常,所以並不覺得有何驚奇。卻萬萬沒有想到,隨著那股力量的逐漸增強,他們的本體經脈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洪大力量反噬,根本還沒等兄弟倆及時反應過來,便已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體脈劇痛震得當場昏死過去。
禁宮護城河奔流向前,繞轉出了宮城長渠,一路綿延數里,最終匯入舍水。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耀陽與倚弦兩兄弟在體內魔能的刺激下醒轉過來。拖著依然疼痛難忍的身軀,兩人從水中溼淋淋地爬到河岸上。藉著偶爾閃過的雨夜霹靂,兩人打量四周環境,依稀辨出是朝歌城外約三里處的一段舍水河岸。
此處因護城河與幾條支流的常年匯流,堆積的泥沙形成一片小小的沙洲,所以他和耀陽雖然被“水遁術”帶出閘門重重的禁宮水渠,但若非這片沙洲阻住湍急的水流,他們遲早會因元能耗盡而永沉河底。
兩兄弟喘息著爬到岸堤上,仰面躺在石岸斜坡上,然後一動也不想動了。他們向南遙望雨夜中彷彿搖搖欲墜的朝歌城,都禁不住深深舒了一口氣,噩夢終於到頭了,還有什麼比死裡逃生更讓人覺得慶幸的呢!
冰涼的雨線打在兩人面上,被河水泡得溼透的身體相反一點寒意也沒有,耀陽抹去一臉的雨水,心情一片大好,道:“總算可以逃出生天了!”
“也許吧……”倚弦也盡情享受著這一刻的輕鬆心情,他無法肯定那股藏匿在他們兄弟身上的力量會帶來什麼樣的嚴重後果,因為直到眼下這一刻,那股根本不受自我控制的力量仍在刺激著他們的身體,令他們可以不被一身浸水的寒氣乘虛而入。
耀陽自然明白倚弦的話中之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伸個懶腰道:“不知為什麼,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倚弦莞而一笑,緩緩閉上雙眼道:“我也想得要命!”
儘管兩人俱感身心疲憊,但體內的異能依然如故地開始蒸騰,兄弟倆早已領教到其中的厲害關鍵,無可奈何地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的身體再一次受控於異化的元能,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沿著堤岸邊的茂密樹林一直向前行去。
兩兄弟辨明失控的自己正往東南方向行進,當他們想到最有可能是被帶往陽明山中的“東玄別院”時,不由同時慌了神。
“不知蚩伯到底想拿我們怎麼樣?難道真如那九尾狐妖所說,他利用我們之後還不會放過我們嗎?”倚弦想到妲己說過的話,臉色驟然變得有些蒼白。耀陽更是忍不住開始破口大罵。
明明知道前方的兇險,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噩夢如期而至,束手無策的慌亂已經讓他們失去了心境的平靜。
岸堤樹林的盡頭赫然便是陽明山,在夜雨中巍然聳立。穿過林山相間的一片荒涼空地,上山不到半里之遙可以遠遠看到一座破舊不堪的山神廟。身不由己的兩兄弟徒步來到廟前,身形這才驟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