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不支、畢凌風及削瘦如刀之人見了這三個人,立即迎上前去,樂不支與削瘦如刀之人同時道:“上使辛苦了。”
而畢凌風則道:“司空先生辛苦了。”
莫非他就是“兩面三刀”司空笑?
銅面之人還禮道:“三位多禮了,此乃我司空笑份內之事。”果然是司空笑!
這時,“天迷花旦”、花秋池等人也上前問候,司空笑只是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他在“無涯教”內身份特殊,不屬於任何一個分堂,而是直接由教主約束,經常代表教主出席下面各種比較重大的場合。比如這次卜説祭奠之禮,便是由司空笑代教主前來。司空笑級別相當於副教主,所以樂不支等人對他極為尊重。
難怪他對“天迷花旦”這樣的教眾並不認真應付。
“天迷花旦”、“孤獨末”他們幾個雖然與“糊塗武生”以兄弟相稱,但在教中職務卻是低上一截的。
司空笑與他們一道回到大廳中,此時祭奠方正式開始,自然有司儀仰揚頓挫地講話,然後他宣佈接下來要宣念教主為堂主寫的祭文。
司空笑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來,交給司儀。
司儀恭敬地接過,慢慢展開,藉着燭火開始大聲地宣讀:“吾聞卜説兄弟喪亡三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司空笑具時以之祭奠,告汝之靈……”
眾人默然肅立,恭聽教主之祭文。卜説在“無涯教”中人緣極好,所以人人心中俱是哀傷之情,都漸漸地沉浸於祭文所描述出來的悲悽之境中。
突然,司儀的聲音中止了!
眾人起先還以為是司儀暫時歇氣,但待了少頃,仍不見聲音,大家本是微垂的頭全都向司儀看去!
這麼一看,使廳內之人嚇了一大跳!只見司儀的右手用力按着自己的胸口,他的臉上竟已呈淡綠之色!已痛苦地扭作一團!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司儀眼中閃過一種痛苦、絕望的死灰色,然後便如朽木般向後倒去!
與這名司儀站得最近的是花秋池,他見司儀突然倒去,便有心要在“上使”司空笑面前露一手,立即將身一縱,飛射而出,在司儀即將落地之前一把拉住了他!
他的身法的確夠快,一把拉住之後,他便借力一帶,司儀便重新“站”了起來。
但花秋池赫然發現司儀已氣絕身亡!
一怔之下,他突然覺得自己拉着司儀的那隻手臂一陣麻癢!
一道亮光從他的心頭閃過:不好,有毒!
事實上他如此想時便已開口大聲呼叫了,讓他驚駭欲絕的是他開口之後才發現自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似乎他只是只是張了張嘴而已!
花秋池的臉上頓生恐懼之色!他心知不妙,一咬牙,“嗆”地一聲,拔出劍來,揮劍便向自己的左臂改去!
他希望這樣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就在他的劍即將斬落自己的左臂時,一道亮光閃過,“當”地一聲響,已將花秋池手中之劍撞飛!
撞飛花秋池手中之劍的是一把刀,刀正是由那個削瘦如刀之中年人發出的!
他揮出刀的同時大叫一聲:“秋兒,你要幹什麼?”
原來他便是花秋池的父親花昔,亦即無驚堂堂主。
花秋池的劍被磕飛之後,他的腦中有了那麼極短的空洞,然後便是無邊的絕望!
最後一點希望被他自己的父親斷送了!
他望着花昔,張了張嘴,想要説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説出來,然後,他便看到眾人的臉上又重新起了那種驚駭之色!
雖然花秋池看不見自己的臉,但他想象得出自己的臉此時一定與司儀一般變成淡綠色了,所以眾人才如此驚駭欲絕!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他們向這邊掠來,然後另一個人影又從一側攔截過去!……之後的事,花秋池已分不清了。不但他視線已亂了,連他的思維也已碎作一團他覺得自己的身軀開始如羽毛一樣飄了起來,飄了起來……然後,他便這樣進入了一個無知無覺的世界!
花秋池最後的感覺是正確的,他的父親看到他臉上令人心驚的變化後,立即不顧一切地向他這邊飛掠過來!
而突然從一側攔截而出的人則是“凌風樓”樓主畢凌風!
花昔被迫停了下來,他極為憤怒地看着畢凌風,嘶聲道:“為何攔我?”
就在他説此話時,他的兒子已“咚”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這讓花昔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又有幾個人想要上前扶花池。
華凌風大喝一聲:“不要去送死!’
花昔臉色鐵青,以嘶啞如獸般的聲音道:“讓開!”
他的眼神更是如刀削般鋒利!
畢凌風一動不動:“花兄弟,你必須冷靜下來!方才你不該以刀撞飛令郎的劍,否則他不會死!”
“他本來就沒有死!”花昔大叫一聲,聲音大得驚人!
畢凌風緩緩地道:“你如此大聲呼叫,説明你自己心中也沒有底,便想以此來壓回自己心中的恐懼!好,如果你一意弧行,我便不再攔你!”説罷,他果然側身讓開!
花昔狠狠地掃了他一跟,向倒地的花秋池奔去!
畢凌風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想讓你兒子白白送死的話、就不要去碰他的身軀!”
此時,花昔的手幾乎已經挨着了花秋池的身體,聽了畢凌風的話之後,他的手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留於空中了!
誰都可以看出此時花秋池的的確確是死了!
花昔的手開始顫抖,越抖越劇烈,到後來幾乎如同秋天裏的寒葉一般!
此時,他已與任何一個喪子之父沒什麼兩樣了!他蹲在地上,淚如雨灑!七尺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又有幾個人能忍受如此痛苦?
他已知道畢凌風所言是真的,如果他不以飛刀擊飛花秋池手中之劍,很有可能花秋池自斬手臂之後,可以阻止毒性的蔓延,從而保全性命!雖然他本是好意阻止自己兒子那莫名的舉動——那時他還不知花秋池已中了毒,但他兒子的死畢竟與他的舉動有關!
還有比自己直接或間接地導致自己親生兒子的死亡更讓人痛苦不堪的事嗎?
花昔的臉上因為內心的痛苦,而變得如同一把扭作一團的刀了。
畢凌風走近花昔,低沉地道:“花兄,此事大有蹊蹺,想必兇手仍在大廳之內,花兄請節哀順便,擒拿兇手要緊!”
一聞此言,花昔霍然起身,拔出已射入地上的刀,將身形挺得筆直!
他的眼中閃動着冷森之氣,便如一把充滿殺氣的刀!
樂不支道:“我三弟精通毒術,不妨讓他看一看!”
眾人便將目光全投向了“花淨”。
花淨點了點頭,向幾乎是並排躺着的兩具屍體走大廳內頓時靜了下來,誰也不曾料到前一位死者尚未送走,竟又多添了兩位!
“花淨”蹲下身來,細細查看,他的眉頭開始皺了起來,而且越皺越緊。忽然他直起腰來,從懷中掏出一隻鹿皮手套來,小心翼翼地戴上,又取出一隻極小的盒子,從中拿出一報銀針來,又蹲下身去。
司空笑忽然對花昔道:“花堂主,我已知兇手是誰了!”他的神色極為神秘,眼光有意無意地掃了樂不支一眼。
花昔神色一變:“誰?”
司空笑道:“你附耳過來!”
花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但他還是附過耳來。
司空笑將聲音壓得極低:“兇手便是……便是我!”
花昔一愣。
便在他如此一愣之時,“兩面三刀”司空笑已閃電般揮出右手,掌心內扣了一枚鋒利的小錐子,向花昔的腹部扎去!
如此變故太出入意料之外!待花昔反應過來時,已是來不及了,他的腹部頓時一陣冰涼,司空笑的小錐子已完全投入了花昔的腹部!
先是冰涼,接着是脹疼,然後是麻癢!這便是花昔的感覺!
許多雙眼睛目睹了這驚人的一幕,但他們一時回不過神來,因為一切都太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了!
司空笑長笑道:“現在你總不能一刀將肚子剖開吧?我告訴你,你身上也中了與你兒子一樣的毒!”
花昔的臉果真開始泛出談綠之色!他張了張嘴,伸手想去拔刀,刀身只拔出一半,便已氣絕身亡!
樂不支大叫道:“他一定不是真正的司空笑!”
“司空笑”道:“不錯!我不是司空笑!而是麻七!我拿出的祭文上已沾有巨毒!”言罷,他得意地長笑了!
麻七,江湖中極負盛名的殺手,不僅武功高強、而且殺人手法詭異多變,人稱“生死不由天”,因為被他定為目標的人,生死之權似乎便由麻七來操縱了!麻七在五年前殺了遼東“天估鏢局”的總鏢頭之後,便突然銷聲匿跡了,沒想到今日會在這兒出現!
畢凌風皺起了眉:“生死不由天的麻七?不知這一次,你背後的人又是誰?”
麻七笑道:“畢樓主見多識廣,應該聽説過我的規矩、在我沒有殺了該殺的人之前,是不會説出主子的!”
畢凌風冷笑道:“難道你還想活着走出這兒嗎?”
麻七道:“為什麼不想?我麻七不想呆的地方,誰也別想留下我!畢樓主,你本非‘無涯教’之人,為何要插上—足?如果你現在便走,我絕對不為難你!”
畢凌風道理:“如果我信了你的話,那麼我就是傻瓜了。即使現在你會放過我,將來又怎麼會允許一個知道這個陰謀的人活在世上呢?何況,今天你們三人孤身深入。如果我們還不能用你們的人頭來祭卜堂主的亡靈,那豈不是被江湖朋友所不齒?”
麻七撫掌道:“説得好!可惜太聰明的人往往總是命不長!”
樂不支再也按捺不住,怪吼一聲:“牛鬼蛇神也想攪起大浪?”其他“梨園四怪”聽他如此一喝,紛紛拔出兵器!
畢凌風忙道:“殺雞焉用牛刀?樂兄弟切莫出手,還是由我為你打個頭陣!”
他知道“梨園五怪”已受了內傷,短短一天時間,根本恢復不了多少,與麻七相搏,一定會吃虧,而且他自忖與麻七相比,一定能佔上風。
畢竟,“瘦燕凌風共一醉”不是叫着玩的。
不料麻七卻道:“你以為我們來此是同諸位敍舊的嗎?誰有那麼多閒工夫與你們一個一個比劃下來?”
説到這兒,他的聲音突然一沉:“今天所有在場的人,全都得死!”
“絕醜”與樂不支同時大笑起來!他們沒有理由不笑,這兒有他們“無涯教”數百號人,而麻七居然想殺絕所有的人!這豈非好笑得很?
麻七神色平靜得很,他突然雙掌互擊,“啪啪啪’三聲脆響!樂不支、畢凌風諸人不由一楞,不知麻七是何用意。
倏地,大廳之外響起慘叫之聲!而且不止一人,此起彼伏,接二連三!
眾人神色大變!
唯有麻七臉露得意之色,他身側的人一個戴着壓得低低的斗笠,也看不清臉面,另一個則是神色極為平常,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事情的發生。
一個“無涯教”弟子飛身而進,甚至已顧不上施禮,便急忙道:“報!外面突然出現二百名身份不明之人,武功高強,猝不及防之下,兄弟們已死傷近半!”
樂不支大吼道:“胡説!”
其實,他知道此人所言一定不假,只是他不願相信而已!
畢凌風遠比樂不支要沉着冷靜,他道:“樂兄弟,快下令讓這兒的百餘名兄弟去廳外支援!”
樂不支猛然醒悟過來,喝道:“還不速去!”
這一百多人都是在“無涯教”中有—定職位的人,武功自然比外面的數百人要高明些,想必他們如入到外邊的戰局裏,至少應該不會落於下風!
如此一來,留在廳內的只有畢凌風、“梨園五怪”
及無驚堂、無猜堂各一名副堂主。
華凌風心中略一思付:“自己與麻七可以相抗衡,‘梨園五怪’雖然受了內傷,但對付那個頭戴斗笠之人,應該可以抵擋一陣,而兩位副堂主聯手與剩下的那人交鋒,估計也不會吃虧。”
如此思付,卻不是很有底,因為除了對麻七的武功有些瞭解之外,剩下的二位他根本不知對方的底子。但既然他們三人中以麻七為主,那麼其餘二個人的武功一般不會在麻七之上。
所以,自己這邊還是有一定勝算。
如此一想,他暗暗舒了一口氣,雖然他不是‘無涯教’的人,但他與樂不支的私交甚厚,而且“無涯教”
與“凌風樓”也一向關係甚好,所以今日的局面,無形中他倒成了指揮大局之人物。
大廳之外,廝殺之聲不絕於耳,金鐵交鳴之聲與呼喝慘叫之聲密織如網,聽者莫不心驚!
而大廳之內,卻有了一種寂靜,一種帶有肅殺意味的寂靜。
這種寂靜,往往是殘酷殺戳的前兆。
廳外的聲音似乎成了這種寂靜的背景,在它的襯托下,這種寂靜肅穆顯得格外的驚心動魄!
透過窗紙,可以隱約看到外面有眩目的銀白色在飛舞、跳躍;有紅色在拋灑、標射!
銀白色的,是刀光、劍影!
紅色的,是熱血!
倒下的便靜靜地躺着了,而站着的就永不停歇地廝殺着!數百人的混戰之中,誰都有可能死!當你的刀扎進別人的胸口時,你聽到的長刃飲血的聲音可能不是來自對方,而是來自你們自己的體內,因為在這同時,已有一把劍將你洞穿!
死亡,似乎成了一種遊戲,一種猶如“擊鼓傳花”的遊戲。在鼓聲未停時,每一個人都害怕那束花傳到自己身上,當花一至自己手中時,又立刻欲以最快的速度強加於別人!
每一個人都是如此想,所以,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死!
但外面眾人的生死,已被廳內的人暫時地忽略了,他們現在關心的只有整體的生死。
就如同一局棋,死的是“卒”,或是“象”,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局棋是死了,還是活了。
畢凌風用的自然是劍,劍乃兵器中最瀟灑的,像畢凌風這樣的人物,自然得用劍。
手抓住劍柄,拇指在劍訣上一壓一挑,劍簧“鏘”地一響,手肘略沾,劍便出鞘!
任何人的拔劍過程都是這樣,但沒有人能夠如畢凌風拔得這樣瀟灑!
他拔劍的動作絕對不慢,但不會給人以任何心浮氣躁的感覺。似乎他拔的不是劍,而是一朵將要送給情人的玫瑰!
劍一出鞘,畢凌風便一沉腕,劍尖略一下指,雙手一環,面向麻七。
這是一種極為客氣的向對手挑戰的起式,如果換了別人,在這種場合作如此動作,一定是會顯得不倫不類。但畢凌風給人的感覺卻不是如此。
此時麻七感受到的只有畢凌風的從容大度!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除了他自己之外,誰也不會明白他為何嘆息。麻七嘆息的是即使自己的武功高過畢凌風,可自己永遠也學不到畢凌風的那份神韻,即使今天倒下的是畢凌風,那麼倒下的畢凌風,也比自己站着更瀟灑。
這實在是—件奇怪的事情。
畢凌風率先出手是因為他要挑選一個最強的對手,他不願讓“梨園五怪”去冒險。
當麻七拔出他的那把玄黑無華之刀時,畢凌風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眼前這個‘司空笑’既然是假的,那麼真正的司空笑呢?莫非司空笑已為麻七他們所害?
可按理以麻七的武功,並非司空笑的對手!”
如此説來,豈非説明麻七身邊還有更高明的人?
想到這兒,畢凌風不由有些後悔,他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冒然出手,而是要等見到對方真正的高手時再出這不是因為他爭強好勝,恃才自傲,而是出於對戰局安排的考慮,便如數百年前的“田忌賽馬”一般,同樣是那幾匹馬,只要安排得當,就有可能反敗為勝!
能夠作如此想法,説明畢凌風不愧為—樓之主。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發。麻七拔刀之姿勢雖然不好看,但卻絕對很快!
刀一出鞘,便如同一匹脱繮之馬,它要馳騁、飛掠!
麻七的刀很厚實,但在麻七的手中卻如同毫無分量一般,揮將之際,刀已讓人難辨其形,只見一團如霧一般的刀芒在飛旋盤掠!
生死不由天!
畢凌風哂然一笑,手中之劍便已挾破帛之聲,劃空而出!
似乎是極為平凡的一招!
劍芒如霧般的與刀光相接觸!奇怪的是咄咄逼人的刀光竟然被這麼看似平凡的一招逼得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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