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門擅長追蹤,天機谷擅長設伏,這些天司殺都是知道的,由他們攜手組織伏擊,的確極難應付,恐怕這也是六道門第一次與天機谷合作。六道門算是大門派,而天機谷卻不過只有百餘號人,且天機谷亦正亦邪,論在樂土武界的地位、聲望,是遠不如六道門的。這一次六道門甘願與天機谷聯手,大概是因為六道門先失門主蒼封神,如今景睢又被大劫主擊殺,其實力已遠不如前,蒼封神的死又可以説是不夠光彩,所以六道門就再難以端着名門大派的架子了。
不過雖然有所收穫,但六道門與天機谷卻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如果不是晏聰及時趕到,六道門與天機谷恐怕將犧牲更大。
對於“晏聰”此名,天司殺就一無所知了。但此子既然能殺大劫主麾下的樂將,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天司殺忍不住問了一句:“晏聰出身何門何派?”
“他本為六道門弟子——也就是為報家人之仇投入六道門查出真相,最後導致六道門門主蒼封神被殺的那個年輕人。”地司危道。
地司危這麼一説,天司殺便明白了。雖然他對“晏聰”這名字感到陌生,但對六道門門主蒼封神被殺的大致前因後果還是知曉的,不由有些吃驚地道:“此子真不簡單!”也不知他是感慨晏聰打入六道門揭穿蒼封神真面目一事,還是指殺了樂將一事,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地司危點了點頭,道:“他還曾救過我與蕭城主一命。”當下便將前幾日與大劫主那一戰的情形大概説了一遍。地司危身為雙相八司之一,卻還需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相助方能脱險,這當然不是一件風光的事,但地司危毫不避諱地將此事説了出來,足見此人坦蕩磊落。
地司危接着又分析了目前局勢:大劫主自突出萬聖盆地之後,就一直在危山十九峯之間徘徊。危山十九峯並不高峻,就連主峯也比映月山脈的天機峯低,更不用説與樂土最高峯九怒峯相比。但危山十九峯的名氣卻不在天機峯乃至九怒峯之下,其中原因就在於危山十九峯地貌獨特,多洞穴。世人相傳“危山溶洞九十九,數完溶洞白了頭”,所謂九十九隻是虛指,但危山十九峯洞穴之多可見一斑。
在這些洞穴中,不少洞穴多層多支,一旦進入其中,便如進入一座沒有盡頭的地下迷宮。若是有人刻意隱身於危山十九峯中,要將之尋出,無異於大海撈針。
地司危與天司殺司職不同,決定了地司危對樂土各地地貌、水文、習俗、交通都十分熟悉,而天司殺則幾近一無所知。當地司危稱大劫主隱身於危山十九峯間,而危山十九峯又這般特殊時,天司殺大感棘手,忍不住道:“若是大劫主此魔一直隱於危山十九峯,那我等豈非束手無策?”
地司危點頭道:“以六道門的追蹤術,在危山十九峯間也難以做到始終把握大劫主等人的行蹤,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將大劫主引出危山十九峯。”
“引出危山十九峯?有多大把握?”天司殺見地司危雙目凹陷,眼中血絲密佈,情知他這幾日定已是殫心竭慮,費盡了心血,幾乎都有些不忍心問及這一點。
地司危嘆了一口氣,有些沮喪地道:“好像沒有特別有效的方法。”
頓了頓,又補充道:“大劫主畢竟是魔道第一人,就算明知離開危山十九峯對他不利,也不可能一直以這種方式與我們周旋下去的。”
把希望寄託在對手的驕傲自負上,這實在是無奈的選擇。
或許是覺得地司危所説過於悲觀,天司殺最後道:“如今各路人馬已逾二千,而大劫主在失去樂將之後,定已草木皆兵,難以久持,一旦他離開危山十九峯,就將陷於重重包圍之中——真不明白大劫主為何在萬聖盆地突圍時沒有選擇向北。向東突圍雖有危山十九峯,但藉助危山十九峯暫保平安的同時,也就等於自縛手腳。若是向北突圍就不同了,穿過萬聖盆地後,前面就是一馬平川,禪都遙遙在望。這時我大冥王朝必不敢為對付大劫主而全力剋制,而必須保留緩衝的餘地,以保禪都萬無一失。在這種情況下,大劫主壓力將遠遠沒有如今這般大,很可能就會讓他有突出重圍,返回劫域的機會。”
天司殺哈哈一笑,道:“幸好地司危大人不是大劫主,而大劫主也沒有地司危大人這等智謀與冷靜。”
地司危搖了搖頭,道:“大劫主未取此徑,未必就是他沒有想到這一點,也許是另有原因。”
天司殺想到了什麼,神色變得有些陰沉,沉默了片刻,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壓低聲音道:“這幾日你可曾聽到什麼傳言?”
地司危有些驚訝地道:“傳言?”
“與冥皇有關的傳言。”天司殺補充道。
地司危怔了怔,一時無言。他與天司殺位列雙相八司,一言一行,都有千萬分量,況且一旦事情涉及冥皇,更非同小可。地司危與天司殺雖然素來相互敬佩,但在這種時刻仍難免有所保留,不敢輕易袒露心肺。
天司殺既然已開了口,就不會就此打住,他接着道:“就在我趕赴萬聖盆地途中,已聽説禪都出現一幅古怪的畫,畫中有冥皇與劫域伽葉山,並有謠言稱冥皇與劫域有某種牽連,故此次‘滅劫’之役,一定將無疾而終……”
地司危雙眉倏挑。
他望着天司殺,緩緩地道:“天司殺大人相信這樣的傳言嗎?”
天司殺道:“自是不信。”神情卻顯得有些茫然:“可是這謠言又是因何而來?”
生性豪爽的天司殺在這種時刻也不能不閃爍其辭了,由他的神色不難看出他的言不由衷——至少,他還有心裏話並未説明。
地司危只是道:“待我們殺了大劫主,這樣的謠言自然不攻自破。”他其實已從天司殺的神色中“讀”出天司殺話中未盡之意,但基於與天司殺同樣的理由,地司危沒有點破天司殺未盡之意。
氣氛因此而顯得有些尷尬,好在就在這時有人來報:玄流道宗宗主藍傾城率領五十餘名道宗弟子來到萬聖盆地。此刻藍傾城已在客棧前堂。
地司危與天司殺相視一眼,皆有喜色。
玄流曾經是惟一一個試圖與不二法門分庭抗禮的門派,實力自不待言。雖然玄流因內亂分為三宗,但三宗的實力仍不容小覷。此次藍傾城率眾而來,不啻是為“滅劫”之役增添了一支生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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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
戰傳説大叫一聲,猛地醒來,只覺心神仍十分的恍惚。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迴盪,嗡嗡作響,所以,在他的視覺還沒有恢復之前,他就已憑直覺知道自己應該是在一個密閉但空闊的空間內。
很快,黑暗消退,視覺完全恢復。他發現自己果然置身於一間很大的屋子裏,屋子很空闊,幾乎沒有任何的擺設,惟有屋子的一角鋪着一張厚而暖的墊子,他就仰卧在墊子上。
屋子雖然很空闊,卻沒有窗户,所以裏面仍是顯得昏暗。戰傳説翻身坐起,立即想到了之前自己所經歷的一幕幕,心頭猛地一跳,想到了小夭——自己是否還活着?如果活着,那小夭呢?!
“在那樣的情景下,我與小夭應絕無脱險的可能啊……”戰傳説心頭一陣陣地發緊。
“吱呀……”是木門開啓聲。
“小夭!”戰傳説聞聲立即扭轉身子,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屋子惟一的一扇門被推開了,有人正由門進來,卻不是小夭。雖然那人揹着光,但戰傳説還是立即認出那人是紅衣男子。
戰傳説的心猛地一沉,神色微變——紅衣男子在,而小夭卻不見了,這意味着什麼?
“你醒了?”紅衣男子的聲音響起:“你已暈睡一天了。”
戰傳説的腦海中迅速閃過紅衣男子被自己一招擊傷飛跌而出的情形,之後他便昏迷過去,醒過來時,紅衣男子就在附近,這絕非好兆頭。
戰傳説滿懷警惕地道:“小夭現在什麼地方?”
紅衣男子忽然冷笑一聲,道:“如果我要殺你們,你們早已斷送了性命。我沒有殺你,你應該慶幸才是,居然敢如此對我説話!”
戰傳説知道對方所説的是事實,於是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紅衣男子哈哈一笑,道:“實不相瞞,就在剛才,我還在問自己為什麼不殺你,卻始終沒有找到殺你的理由,現在你問我,我也一樣説不出理由,但我能放你一條生路,你至少應該對我客氣一點,是也不是?”
這樣的要求,實不過分。
戰傳説的聲音變得和緩了些:“我之所以赴祭湖之約,就是為了救小夭,,現在對她的安危,我豈能不問?”
紅衣男子走近戰傳説這邊,望着他道:“她沒事,如果我要加害於她,又何需等到現在?”
的確如此,如果他要加害小夭,在戰傳説到達祭湖之前,紅衣男子就可以下手了。或者在戰傳説自毀面容之際,他只要順手一抹劍,小夭就將香消玉殞,但他都沒有這麼做,除了他根本就沒有傷害小夭之意這種解釋外,實在沒有更好的解釋了。
戰傳説可以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可以説是安然無恙,內息的運行非但沒有異常,反而比原先更為順暢澎湃了,其原因恐怕又是涅槃神珠那似乎永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在發揮作用。
“我沒有想到你會不殺我。”戰傳説道。他説這樣的話時,並非出於感激那麼簡單,更多的反而是感慨。
他看出紅衣男子的臉色很蒼白,蒼白的臉色與紅色的衣衫相映襯,顯得格外醒目,連他的聲音、笑容都顯得很疲憊,看得出戰傳説將紅衣男子傷得不輕。
紅衣男子淡淡一笑道:“我也漸漸地發現許多事情與想象中的常常不同,我沒有想到你能夠在一招間就將我擊傷,也沒有想到你真的會自毀容貌。”
戰傳説忽然發現他與這紅衣男子的關係很特殊,既不像仇敵,也不是朋友,卻又不是陌生人,他們本應兵戎相見的,但事實上卻在心平氣和地交談着。
“你的修為與我相比,本應在伯仲之間,甚至,應該比我略低,但你卻一舉擊敗了我,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才發現你已經擁有了涅槃神珠的力量。”紅衣男子道。
戰傳説心頭一動,慢慢地站起身來,正視着紅衣男子,緩聲道:“你如何能斷知這一點?!”
“因為我是異域廢墟的人。”紅衣男子的眼中閃着奇異的光芒:“涅槃神珠乃火鳳宗神物,融合了火鳳宗開宗四老的力量,異域廢墟的人又豈能不知?”
戰傳説惟有默默地聽着。
“傳説當年火帝栗怒為了不讓他的女兒爻意公主與木帝相見,他將自己的女兒封於天幕棺中,並將涅槃神珠一併放入其中,以使爻意公主即使在天幕棺中也安然無恙。對於這樣的傳説,異域廢墟的人一直深信不疑,或者説異域廢墟的人寧可相信這樣的傳説是與事實相符的,因為傳説中的爻意公主以及涅槃神珠,對異域廢墟來説,都很重要。”
説完這些之後,他發現戰傳説的神情極為古怪。
戰傳説的驚愕、感慨在所難免,紅衣男子的説法徹底地證實了爻意的説法,證實了爻意的確來自遙遠的武林神祗時代。
“因為涅槃神珠的緣故,你才沒有殺我?”戰傳説道。
“火帝當年渾噩無知,竟信任光紀,與木帝為敵,木帝念及爻意公主,曾在有機會殺了火帝栗怒的情況下,三次放過火帝,結果火帝沒有亡於木帝之手,卻亡於他一直支持的光紀手中。而火帝的所作所為,大大地牽制了木帝的力量,若非如此,木帝也不會在與光紀角逐中失利。但木帝胸襟如海,即使僅為爻意的緣故,他也願拋開與火帝的一切怨隙——何況,火帝栗怒為光紀所殺之後,火鳳宗死傷殆半,土崩瓦解,火鳳宗與木帝的仇怨,根本就無從談起。這一切,想必你一定知曉。”
戰傳説苦笑一聲,道:“正好相反,我對這些事可謂一無所知。”
紅衣男子很奇怪地望着他:“涅槃神珠融合了火鳳宗開宗四老的力量與智慧,可以説你也許是火鳳宗重新崛起的惟一希望。你能得到涅槃神珠,就必有一番淵源,火帝栗怒怎可能讓涅槃神珠輕易流落旁人手中?更何況,你所擁有的炁兵形象,與火鳳宗的神器‘長相思’一樣。火鳳宗兩件珍寶同時落入你手,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戰傳説只有苦笑,紅衣男子説不可能是巧合,而他知道“長相思”、涅槃神珠相繼為他所擁有,的確是出於巧合,但這樣説,紅衣男子會信嗎?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沒有殺你了,因為我想知道火鳳宗是否仍有一雪當年火帝為光紀所殺之恨!這樣的問題,如果連同時擁有涅槃神珠與‘長相思’的人都不能回答,那麼天下間應該就沒有人能夠回答了。”紅衣男子終於説出了戰傳説一直不解之惑。
戰傳説不能不以實相告了,他道:“我與火鳳宗毫無淵源,不過,我的確同時擁有了涅槃神珠的力量以及‘長相思’。”
紅衣男子望着戰傳説,沉默了片刻,竟點了點頭,道:“我信。”
戰傳説一怔,他不明白紅衣男子何以如此輕易地就相信了自己所説的話。
但他感到紅衣男子的目光很特別:輕狂、自負、敏感——揉合這種特徵,使他顯示出能操縱一切的信心,以及若有若無的邪氣。
紅衣男子慢慢地背轉過身去,背向着戰傳説,喟嘆道:“既然你不是火鳳宗的人,卻同時擁有涅槃神珠與‘長相思’,那麼,火鳳宗將永遠沒落了!”
他背向着一個曾與他生死搏殺的人,竟沒有絲毫的防備。
難道他沒有想到自己已受了不輕的傷,而戰傳説的修為並不在他之下?
戰傳説望着這俊美而輕狂的年輕人的背影,道:“你是説,失去了這兩件神物,火鳳宗就再無希望了?”
“他們本就沒有什麼希望了。”紅衣男子道:“但火鳳宗如果利用涅槃神珠的力量,再與異域廢墟聯手,日後還能在武道蒼穹中擁有一席之地。”
“異域廢墟有所圖謀?”戰傳説沉聲道。
“異域廢墟只是想取回本就該屬於它的一切!”
“這樣的想法,是否在異域廢墟已存在了兩千年?”戰傳説道。
“不——錯!”紅衣男子道。
“一個存在兩千年卻一直沒有實現的念頭,你何以就如此相信它終會實現?”
紅衣男子驀然轉身,目光如冰寒之劍般直視戰傳説:“我既然敢放過你一次,就必然有取你性命的把握!沒有人可以褻瀆異域廢墟的信念!”
他的臉色顯得逾發蒼白!
戰傳説沉默了片刻,竟沒有再説什麼。他不是不敢再説什麼,而是不忍心説。紅衣男子的反應如此強烈,只能證明他太在乎,也許連他自己都意識到了戰傳説所説的,但他卻絕對不願承認。
戰傳説轉移了話題:“現在你該可以告訴我小夭的下落了吧?”
“她去為你採藥了。我告訴她雖然你不會有性命之憂,但要讓你醒過來,還必須有一味藥。”
“你為什麼要騙她?”戰傳説道。
“不為什麼。”紅衣男子道:“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她也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如果我要加害於她,她根本就無法抗拒。”
戰傳説道:“你一向很自信?”
“我擁有可以自信的實力,縱是禪都我亦可以從容進退。我讓你見幾個人,你就會明白我為什麼如此自信了。”
説完,他輕輕地互擊手掌,“啪啪……”兩聲脆響。
很快,便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過,有兩個人出現在門外,垂手恭立,道:“請問主人有何吩咐?”
戰傳説望着門外的兩人,竟呆住了!以紅衣男子的修為,有人對他如此恭敬當然毫不奇怪,但這兩人卻是戰傳説曾在祭湖見到無妄戰士中的其中兩人!
“你們去將小夭姑娘找回,就説她的戰大哥已經甦醒過來了。”紅衣男子對那兩名無妄戰士道。
“是!”那兩名無妄戰士恭應了一聲後便離去了。
異域廢墟與大冥王朝一直暗中對峙,紅衣男子既然是異域廢墟的人,為何能讓這些無妄戰士言聽計從?
不過紅衣男子讓無妄戰士將小夭找回,這讓戰傳説多少心安了些。
紅衣男子道:“這兩人都是真正的無妄戰士,此處離祭湖離禪都大概都是五十里的距離,守在祭湖的無妄戰士共有三十二人,其中三十人已死,只有這兩個無妄戰士活了下來。”
“你殺了他們?”戰傳説有些動容地道。
紅衣男子搖頭道:“殺這樣的人,我會盡量避免親自動手。我只是用了點手段,讓其中的十二名無妄戰士成了絕對效忠於我的人罷了,我讓這十二人做任何事,他們都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包括殺他們的同伴!所以,這三十名無妄戰士是死於自相廝殺之中。”
他説得輕描淡寫,彷彿所言不是關係三十條性命的事。
“此人如此心狠手辣,我能活下來,的確該稱萬幸了。”戰傳説心頭不由感慨萬千。
“小夭説她的父親是為千島盟人所殺,而她又誤將我當作是千島盟的人,所以才會在我衝出銅雀館時對我出手。當時若不是你及時出現,恐怕她就會白白地斷送了性命,因為我並非千島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