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出一隻風箏是由什麼人放飛的當然非常容易,只要看繫着風箏的線是由什麼方向延伸出來的就可以了。
所以昆吾、戰傳説很快就見到了他們要找的人——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正扯着那隻風箏在一片空地上順着風向不斷地來回走動着,小男孩的膚色雖然有些黑,卻挺可愛,在他的身邊還有幾個比他更小的孩子,正一臉羨慕地望着他,小男孩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看起來這些孩子倒像是被風箏的引線串着的一串魚,而那個小男孩則是魚餌。
昆吾走到那小男孩身邊,弓下腰,搭訕道:“你叫什麼名字啊?風箏飛得真高。”
“那當然。”那小男孩一臉自豪地道,卻沒有説出自己的名字。
“他叫阿飛。”倒是旁邊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替他回答了,接着她又問:“叔叔,你是不是壞人?”
“叔叔不是。”昆吾忙道。
戰傳説在一旁像是不認識昆吾一般望着昆吾,現在,他覺得自己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昆吾接下來會做什麼了。
昆吾指了指天上飛着的那隻風箏,對那小男孩道:“叔叔把你的風箏先收回來,看一看後再把它飛起來好不好?”
“不——好!”小男孩回答得乾脆而利落。
戰傳説忍不住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腿——痛!看來不會是在夢中了,但一向嚴謹的昆吾怎會忽然間有了這異乎尋常的舉止?
“叔叔是壞人!”那小女孩對着昆吾嚷嚷道。
“叔叔不是壞人。”昆吾趕忙解釋:“叔叔把風箏收下來後,會把它放飛得更高,因為叔叔的本領很大。”
“有天那麼高嗎?”小女孩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腳尖還踮了起來,似乎天就是她比劃的那個高度。
“當然有。”昆吾扯起了彌天大謊。
“騙人!”小女孩再次下結論。
昆吾竟不肯放棄,他對那小男孩道:“我給你一兩銀子買下這風箏好不好?”
“不好,因為銀子給了我也會被我娘收去的。”
很有道理的一句話,就算給他十兩銀子,卻要被他母親收去,倒不如這隻風箏給他帶來的樂趣。
“除非你能證明你真的很有本事。”那小男孩總算給昆吾留下了一線希望。
昆吾向戰傳説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然後道:“看好了。”
突然間他憑空掠起,如一隻飛鳥般掠至數丈高空,倏而擰身,一連在空中翻了好幾個空翻,隨即疾速落下,眼看就撞向地面時,方強擰身軀,下落速度突然減緩,慢得就像一片落葉般穩穩着地。
對戰傳説來説,昆吾顯露的這一手當然很正常,但在這羣孩子看來,卻有驚為天人的感覺了。
大冥不愧是以武立國的,這些孩子對昆吾頓時佩服之極,那小男孩也慷慨地將手中的線遞給了昆吾。大概是因為他相信有這麼高的武功的人一定是個大英雄,而大英雄當然是不會欺騙小孩的。
在戰傳説疑惑的目光中,昆吾迫不及待地將那隻風箏收回。
正如戰傳説先前看到的那樣,風箏的確是一條附加上一對翅膀的造型。
昆吾仔細地端詳了風箏的每一個部分,忽然間他目光一跳,像是發現了什麼,將風箏湊近了細看。
少頃,他向戰傳説道:“我必須立即去見一個人。”
“難道你這風箏裏看出了什麼?”戰傳説很是驚訝地道。
“不錯,製作這風箏的人的目的,就是欲找到我。我不能再作耽擱了,必須立即去見他。”説着,昆吾將風箏向戰傳説那兒一遞,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戰傳説稀裏糊塗地接過風箏,沒等他再問什麼,昆吾已匆匆離去,邊走邊道:“你先回天司祿府,不必等我。”很快便消失在轉彎的地方了。
戰傳説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風箏,他終於在風箏的一隻翅膀上看到了些奇特的符號與線條,但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懂。
難道昆吾就是從這些符號線條中看出了什麼?
這時,那小男孩大聲責問戰傳説:“你的朋友為什麼不守信義?”
戰傳説趕忙解釋道:“我朋友臨時有事不能多逗留,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他做到他答應下來的事。”
他也懶得奔跑,就那麼信手將風箏往空中一拋,同時悄然吐出一縷極為柔和的掌力,將風箏送入一丈餘高時,收止掌力。
風箏失去掌力的依託,開始下落。
而戰傳説已抓住了那條線,疾吐內力,一股氣勁已沿着那條長線傳出,整條線立時繃得筆直,並且向上不斷延伸,而風箏則在長線的牽帶下越升越高,與正常情況由風箏帶着線升空恰好相反。
小孩子們卻看得呆住了,直到見那風箏果真升到了比原先更高的高空,這才歡呼雀躍不已。
戰傳説見他們如此開心,不由也笑了。
“戰公子的絕世武學原來是用來哄一些無知頑童的。”忽然有女子的聲音傳入戰傳説的耳中。
戰傳説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正站着三個年輕女子,其中一人,就是先前曾無緣無故地向他出手的那美豔女子,不過此刻她所穿的已不是那身湖水綠武士服,而是換了飄着兩條連理絲帶的衣袍,外披一件鮮麗奪目、裁剪得體的廣袖裙衫,嫵媚動人之極,與白天所見的英姿颯爽相比,別有一番風韻。
而追隨她身邊的人也由天司殺府的家將換成兩個年輕侍女。
戰傳説微微一笑,將風箏的線軸交還給那個小男孩後,道:“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男兒立世,當叱吒風雲,建雄基大業,方不失英雄本色,否則豈非辜負了一身修為?”那美豔女子道。
戰傳説看了看那些在奔跑歡笑的孩子後,道:“很遺憾,看來在下永遠也無法成為姑娘心目中所認為的那種英雄了,因為在下覺得能讓這些孩子開心,竟已經很滿足了。在姑娘看來,這是否就是燕雀之志,而非鴻鵠之志?”
美豔女子道:“令尊當年在龍靈關力戰千異,何等光榮,難道戰公子就不希望成為令尊那樣的人物?”
“在下當然希望能如家父那般為樂土做點什麼事,但姑娘方才所説的那番話,證明姑娘其實並不懂家父——當然也就無法懂得在下了。”
美豔女子神色微變,微嗔道:“戰公子一向都是如此狂嗎?”
戰傳説哈哈一笑,道:“在下只是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説罷了,並非有意輕狂。所幸姑娘與在下並不熟悉,就是看不慣,也無大礙。”
“你……”美豔女子幾乎為之氣結!
她身邊的兩個侍女再也忍不住了,不滿地道:“戰公子可知你是在與天司殺大人最寵愛的惟一愛女月狸小姐説話?”
戰傳説雖然早已推測此女子在天司殺府中頗有地位,但得以確知竟是天司殺的女兒時,仍是不由有些意外。忽然間他想到天司殺一直稱自己為小兄弟,那麼論輩分,眼前的天司殺的女兒,豈不是要稱自己為叔叔?
想到這一點,戰傳説大覺有趣。
月狸見戰傳説隱有笑意,以為他在嘲笑自己的侍女借父親天司殺之名威懾他人,不由又氣又急又有些愠怒,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輕視被天司殺視如掌上明珠的她!
可戰傳説所説的又不無道理,他與她本就是陌生人,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將自己的心意強加於他人身上?
月狸一時芳心大亂,不知當如何是好,以至於將她自己的來意也忘了。原來她在此遇見戰傳説,並非偶然,而是一路尋來的,她先是去天司祿府打聽,未見着戰傳説,隨後才尋到這兒來。未見戰傳説之前,她本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戰傳説,但此刻一急,竟將之全然拋在了腦後。
雖然心頭極不好受,但以她爭強好勝的性格,自是將之壓在心底,不肯表現出來。
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道:“戰公子別與她們一般見識,家父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也只是兩次巧遇戰公子,感到彼此還有點緣分,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地説了幾句,倒讓戰公子見笑了。”
其實她兩次與戰傳説相遇,又何嘗有一次是“偶然”相遇的?
戰傳説見對方反而語氣和緩了,便感到自己方才或許有些過分了,何況天司殺對自己總算不錯,自己又何必與他的女兒弄得很僵?
於是他道:“在下也有失禮之處。”頓了頓,又道:“若無他事,在下先告辭了。”心道:“還是早些離去為妙,免得與她相對彼此不尷不尬。”
月狸道:“戰公子請便。”
待戰傳説走後,月狸喝斥她的侍女道:“誰要你們多嘴多舌,把我的名字告訴他的?”
一侍女道:“小姐不是找他要告訴他天司殺大人今夜有所行動,而且還要告訴他小姐的身分嗎?”
月狸一時無言,顯然這侍女所説的是事實才讓她語塞。她想告訴戰傳説的事,就是天司殺今夜將對付千島盟之人。本來如此機密的事天司殺是絕不會輕易透露的,月狸極受天司殺寵愛,視其為掌上明珠,所以有時難免將一些事情悄悄向女兒透露。而月狸也一直很識大體,並未因此而給天司殺帶來麻煩,故天司殺也不用擔心什麼。
至於這一次,月狸為什麼想將父親天司殺準備對付千島盟的事告訴戰傳説,則不得而知了。
可惜戰傳説卻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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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小客棧。
一間很不起眼的二樓最西邊的房內,那青衫老者正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地擺弄着那副智禪珠。
叩門聲起,門外有夥計的聲音:“老人家,有一位公子想見你。”
青衫老者將手中抓着的一顆禪珠重新放回盒中,站起身來,將門打開。
門外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叩門的夥計,一個是神情有些激動的昆吾。
“你終於來了。”青衫老者望着昆吾道。
隨後,他對那夥計道:“有勞了。”
那夥計便退了出去。
昆吾隨青衫老者一同進入房中後,將門掩上了,隨即面對青衫老者跪下,叫了聲:“師父!”便再也説不下去,只有恭恭敬敬地磕頭行禮。
青衫老者也不攔阻,待他禮畢,方道:“起來吧,五年未見,你已經長成一個真正的成人了,坐吧。”
他指了指一張椅子,充滿慈愛地道。
昆吾坐下了,道:“師父為何不去坐忘城尋找弟子,卻來了禪都?”
青衫老者一捋長鬚,道:“為師已去過坐忘城,雖然他們未説你去了何方,但為師相信你必定是在禪都。”
昆吾驚歎道:“啊呀,從弟子離開坐忘城到現在,也沒有多少時日,師父去坐忘城時弟子既然已不在,那時間就更短,這麼短的時間趕到禪都,一定辛苦了。”
青衫老者故意板起臉,道:“這還不是你的過錯?説石敢當已在坐忘城出現,害得為師急匆匆直趕坐忘城,結果非但沒有見到石敢當,而且連你這小子也沒有見着。”
昆吾趕緊離座,不安地道:“是弟子讓師父受累了。”
青衫老者卻笑了,嘆了口氣道:“你這孩子凡事皆十分認真,為師是與你説笑的。我雖然老了,但這點累還是經受得起的,何況你也不是有意如此的。”
昆吾這才稍安,重新落座。
青衫老者道:“如今是該把真相完全告訴你的時候了。你可知為師為什麼算是武道中人卻沒有絲毫內力修為?為師又為何讓你進入坐忘城,設法打聽石敢當的下落?”
頓了頓,他自答道:“這一切,都與玄流三宗的分裂有關。
“你師祖天玄老人擁有不世之智,在仙去之前,就看出玄流將有分裂的危險,並且知道三宗一旦分裂,就極難重歸一處。你師祖絕不願在他仙去之後,玄流走向分裂並永無再聚之日,所以,在他仙去之前五年,他做了一件事,為日後重振玄流埋下了伏筆,那就是收了為師我成為他的惟一親傳弟子。你師祖曾説在為師的眾多師兄當中,以雙隱、文宮的天賦最高,但他們都心胸狹窄,不宜接任門主之位,相對而言,堯師的品行更合你師祖之意,但堯師的武學天賦與雙隱、文宮相比,卻有所不及。權衡之後,你師祖最終還是將門主之位傳給了你的堯師師伯。
“你師祖之所以選擇為師成為他的親傳弟子,是因為為師天生殘疾,七經八脈中缺少一經一脈。為師自幼也曾隨父習武,但過一年,卻未植下絲毫根基,但為師對父親所傳的武學卻並非無法領悟。為師之父大為奇怪,他與你師祖天玄老人有些交情,而天玄老人乃武界不世高人,於是他便向你師祖求教。
“也就是在那時候,你師祖發現了我的與眾不同,知道我缺失了一經一脈,永遠也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內力。這對一般人來説,當然是一個致命的缺憾,但正是這一點,讓你師祖選擇了我作為親傳弟子,並賜為師以‘天殘’之名。”
昆吾雖然沒有發問,但他內心的驚訝卻可想而知。誰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將本門武學發揚發大?若是自己的弟子永遠無法擁有內力,那豈非絕無實現這一點的希望了?
藍傾城、嫵月、弘咒等人竭心積慮要找的“天殘”,竟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擁有內力者!照此看來,他們要找天殘,就不應該是擔心天殘對他們有什麼威脅了。試問一個沒有內力修為的人,能對他們構成什麼樣的威脅?
天殘接着道:“如為師這樣的人,當然無法為玄流力挽狂瀾,但你師祖本就沒有期望為師能做到這一點,他之所以將我收為親傳弟子,其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能夠等到你的出現。”
昆吾惑然道:“師祖他老人家真的能知道五十多年之後,會有一個名為昆吾的人成為他的徒孫?”
天殘笑了笑,道:“當然未必知道他的徒孫就叫昆吾,但他卻已料知在五十年後,會有一人可以替玄流化解劫難,重振玄流。為師的職責所在,就是找到這一個人,然後將玄門絕學傳於此人。”
“那……師祖他為什麼不選擇一個可以擁有內力修為的人來完成這件事?”
天殘搖了搖頭,道:“你師祖擔心的是如果選擇一個可以修練成玄門絕學的人作弟子,此人或許又是第二個文宮,第二個雙隱,一旦玄流有難,此人自恃擁有絕高修為,所想到的就不是如何等待五十年後由何人化解玄流劫難,而是如何凌壓同門,培植自己的親信,與他人爭權奪勢。一旦到了五十年後的劫難降臨,玄流仍是一片混亂,人人皆為權力燻心,玄流必在劫難逃。
“而一個自身無法擁有內力的人卻是不同,因為這一點,此人必然不會有什麼野心,他所能做的,惟有一心一意地完成師門重任。為師雖然沒有任何內力修為,但卻將玄門絕學領悟了大概,所以才可以收你為徒。”
“五十年何其漫長,師祖何以能預知五十年之後的事?”昆吾道。
“你所問的,已牽涉到玄流的來歷。玄流的來歷源遠流長,而且可以説玄流的存在,關係着武道命運。因為玄流始祖,乃武林神祗時代的第一智者——智佬!”
“啊?!”這一次,昆吾是真的大吃一驚了,他沒有料到玄流的源頭,竟可以追溯到二千年前的神祗時代。
“師門先祖智佬擁有絕世無雙的智慧,惟有智佬,方能將禪術發揮至最高境界,可以洞悉天地萬物生滅更迭的真諦,可以推究過去,卜測將來,甚至可以借禪術更易陰陽五行!非但如此,武林神祗最輝煌時的局面,憑藉的一半是天照的力量,一半是智佬的智慧而創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