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司祿府軒亭之中。
物行問姒伊:“公主為什麼要讓冥皇務必要在天黑之後再放出靈鶴?萬一若是走漏了風聲怎麼辦?”
姒伊道:“因為我必須為自己留一定的時間,以便讓你可以脱身離開。”
“公主對靈鶴沒有信心?”物行愕然道。
姒伊搖了搖頭,道:“眉樓大公在銅雀館中已經發現天司祿府的陰管家與千島盟的人有來往,當暮己等人在銅雀館時,陰管家曾經暗中與他們相見。後來,千島盟的人成功逃脱的時候,陰管家正好不在天司祿府,照這一點看來,陰管家就十分值得關注,所以我早已讓人暗中跟蹤陰管家,結果果然有所發現!我們的人已經知道千島盟人可能藏身的地方,而且也撒下了藥粉以便將靈鶴引去。當然,就算沒有靈鶴,我們也可以直接為冥皇指引道路,但那樣一來,冥皇一定會有所驚覺,為什麼他們一直查不到千島盟人,卻能為我們找到?而以靈鶴作幌子,也許可以迷惑他們。”
物行鬆了一口氣,道:“那公主還擔心什麼?”
姒伊淡淡一笑,道:“你以為冥皇真的會完全信任我們?絕對不會!相信冥皇也已經想到,我們要擁有一塊立足之地,很可能就是我們劍帛國復國計劃的開始!他之所以答應我們寫下了聖諭,是因為他急於需要得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同時,還有一個原因促使他敢這麼做,那就是他自信在禪都之內,他可以牢牢地控制一切,只要他們一找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很可能冥皇就會轉而對付我們,或是將我們擊殺,或是將我們的聖諭重新奪回去,總之冥皇是絕對不會心甘情願地為自己製造一個潛在的隱患的。”
物行心頭泛起了絲絲寒意!
姒伊像是能知曉他的心思一般,她道:“雖然冥皇十有八九會過河拆橋,但我們仍應該高興才是,畢竟我們終於有了一個成功的開始!我會讓冥皇為他今天所做的事後悔的。現在你惟一要做的事,就是離開天司祿府,離開禪都,然後將這份聖諭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讓儘可能多的人知道,這樣,冥皇就是想要反悔,也不可能了。”
“公主為何不與我一同離開?”物行惑然道。
姒伊搖了搖頭,道:“在禪都還有重要的事情未做,我暫時尚不能離開。何況,我的目標太明顯,而冥皇一定早已有所防備,他既擔心能否真的找到千島盟人,又想控制我的行蹤,不讓我們劍帛人真的擁有屬於自己的立足之地,想必此刻在天司祿府周圍,早已有不少冥皇佈下的人。”
“公主……”物行還想再勸。
姒伊略顯嚴厲地道:“我心意已決!我自信能夠讓冥皇不殺我,若是萬一我有什麼意外,以後一切事宜,便聽從眉樓大公的安排,她的智謀絕不在我之下!”
“公主千萬保重,三萬劍帛人離不開公主……”物行有些哽咽地道。
姒伊的神色卻十分平靜,她道:“劍帛國大業,已有美好的開端,你我應高興才對!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一定要讓你陪我共飲幾杯。這些年來,你也操勞太多了,但復國大業才剛剛開始,若是我有什麼意外,你一定要如輔佐我一般輔佐眉樓大公,一切以復國大業為重!”
物行已經説不出話來了,惟有不斷地點頭。
姒伊幽幽一嘆,道:“雖然四海飄零,心中卻有一方熱土——這,就是我們劍帛人的命運!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劍帛人才能夠不再飄零……?”
物行還在擔心猶豫。
姒伊不得不繼續寬慰他道:“我早已放出風聲,讓冥皇知道我有與龍靈有關的圖,在沒有得到這張圖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殺我的,因為對他來説,龍靈實在太重要了,我會好好地利用這一點,與冥皇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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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閣內,天司命、天司祿、天司殺都已各自散去,只剩天惑大相與冥皇。
天惑大相望着冥皇道:“恕老臣直言,聖皇萬萬不該答應那劍帛女子的條件。”
“大相為何這麼説?”冥皇問道。他這麼問時,卻並不如何的吃驚,似乎早已料到天惑大相會這麼説,也早已等待着天惑大相説出這番話。
“老臣認為,劍帛人此舉,很可能就是他們試圖復國的一個徵兆,一旦有了立足之地,他們將會造成割據一方的局面,然後不斷蠶食周邊地域,直到有一天全面復國。至於所謂的派遣精鋭人馬駐守,其實並無多大效果,既然是劍帛人聚居之地,外人進入,都會被排擠架空的,也許劍帛人暫時會屈服,但待他們羽翼豐滿之時,駐守那裏的人就在劫難逃了。”
冥皇微微頷首,讚許地道:“大相高瞻遠矚,實是大冥王朝之幸!事實上本皇也已感覺到這很可能是劍帛人試圖復國的前奏,但千島盟人潛入禪都,若不除去,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所以本皇權衡利弊,想了一個兩全之策。”
天惑大相很是欣慰地道:“看來,是老臣多慮了。”
冥皇無限自信地一笑,不再多言。
這時,有皇影武士入搖光閣向冥皇稟報:“稟奏聖皇,劍帛女子姒伊進入天司祿府之後,再未離開,整個天司祿府已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之中,諒她插翅難飛。”
冥皇並不迴避天惑大相,向那皇影武士道:“找到千島盟人下落之後,天司殺的人將以煙火為號,一見煙火,你們便立即行動。”
“是!”那皇影武士退了下去。
“聖皇應該並不相信,所謂靈鶴顯靈一説吧?”天惑大相道。
“當然不信,不過,這並不重要,本皇也知道,這只是姒伊的一個幌子,她應該另有辦法找到千島盟人的下落,只是不願讓本皇知道內情罷了。但對本皇來説,過程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替本皇找到千島盟的人。對於所謂靈鶴顯靈一説,自不必揭破。”
天惑大相道:“聖皇是要殺了姒伊?”
冥皇緩聲道:“也許,像姒伊這樣的人,誰也不忍心取其性命,包括本皇在內。本皇也希望可以在不敢她性命的情況下將聖諭收回,但若是有迫不得已之處,也是隻能將她除去了。”
冥皇竟然將不忍心殺姒伊這樣的心裏話也告訴天惑大相,足見他對天惑大相的信任。
天惑大相意味深長地道:“不知為何,老臣總感到這劍帛女子十分的高明,要想對付她,絕不容易啊!”
冥皇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本皇也有這種感覺,所以,這一次本皇動用了三名皇影武士——這恐怕是史無前例的了。”
冥皇並沒有誇大其詞,皇影武士是其最親信的力量,而且每一名皇影武士皆擁有絕對高明的修為,可以説冥皇的半個身家性命都寄託在這些皇影武士的身上,甚至於冥皇不願告訴雙相八司的機密,也可能讓皇影武士知曉。
所以,皇影武士在大冥王朝的地位是超然的,為對付一個人而一次性動用三名皇影武士,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事。
如今,冥皇對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之事已經有些後悔了。他之所以急着下令將香兮公主下嫁,的確是為了防止殞驚天提出“天審”的請求。有香兮公主婚嫁這一理由,至少一年之內,殞驚天就沒有“天審”的機會。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卻出乎冥皇的意料,千島盟突然半途殺出,將殞驚天殺了。冥皇看似震怒,其實心中暗自稱幸,千島盟此舉等於幫了他一把,無論怎麼説,他心裏並不願意與坐忘城徹底弄僵,有了千島盟這隻替罪羊羔,就可以設法轉移坐忘城的仇恨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自從銅雀館之變後,坐忘城對冥皇的壓力立即大減,就在方才,天司殺還向冥皇稟報説來自坐忘城的戰傳説——也就是陳籍,在對付勾禍的一戰中出力不少,並告訴冥皇戰傳説是一個可用之材。
天司殺這麼説的時候,冥皇只是隨便應了幾句,似乎對此並不在意,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他對戰傳説的關注程度還在天司殺之上!戰傳説出手對付勾禍,讓冥皇感到又喜又憂,喜的是戰傳説暫時似乎還是與大冥王朝站在同一陣線上,憂的是聽天司殺的描述,戰傳説這年輕人的修為高至不可思議的境界。
早知殞驚天會死在千島盟人的手上,那就大可不必走將香兮公主下嫁盛九月這一步了。
這一計謀,冥皇是在天惑大相的暗示下想到的,當時冥皇只覺得殞驚天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心只想如何解決此事,所以當有了這一對策時,冥皇的確是如獲至寶。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這“妙計”反而成了多此一舉。
非但如此,香兮公主的失蹤還使冥皇在舊疾“未愈”的情況下又添“新病”,眼看婚嫁之日迫在眉睫,香兮公主卻不知所蹤,這豈非將成為樂土一大笑話?
所謂解鈴還需繫鈴人,此計説到底,應該算是天惑大相想出來的,所以冥皇特地留下了天惑大相,最主要的就是想聽聽天惑大相有沒有辦法化解此事。
天惑大相聽罷冥皇的話後,嘆了一口氣,道:“真未曾想到公主會突然失蹤,依聖皇看,公主是被迫離開紫晶宮,還是自己離開紫晶宮的?”
冥皇當然不願提這些關於皇族秘密的事,但如今他卻不能不説。輕咳一聲,冥皇道:“看樣子,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偷偷離開紫晶宮的。”
其實冥皇能夠完全斷定香兮公主是自己逃離紫晶宮的,他留了一點餘地,就是為自己保留一點顏面,畢竟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天惑大相點了點頭,道:“無論是公主自己逃離紫晶宮,還是其它原因,一旦此事泄露出去,都會招來閒言。但若要是想讓事情一直隱瞞下去,又絕對不可能,因為聖皇定下的大喜之日馬上就要到了。”
冥皇聽得有些不耐煩,暗忖這些我早已想到,但他惟有耐着性子繼續聽,以他對天惑大相的瞭解,知道天惑大相應該還有應對之策。
果不出他所料,天惑大相接着道:“聖皇一直在考慮如何才能找到香兮公主,結果一無所獲。其實聖皇為何不換一個角度想想,成親的並不是香兮公主一人,而是香兮公主與盛月九兩人,若是因為香兮公主的原因而使婚禮大典無法進行,當然有損大冥威嚴,但若是因為盛九月的緣故,就不同了。”
冥皇心頭頓時有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他不由哈哈大笑,由衷地道:“大冥有大相這樣的智囊,何愁國運不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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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得知小夭不知所蹤之後,與戰傳説一樣心情沉重。
雖然戰傳説不願讓他人知道那紅衣男子與他約戰祭湖湖心島的事,但若是對昆吾也保密,昆吾以為尋找小夭毫無希望,會更加擔心,所以戰傳説還是把這件事告訴了昆吾。
聽戰傳説這麼一説,昆吾雖然感到救小夭多少有了點希望,但又不由為戰傳説的安危擔心起來。
戰傳説便道:“千島盟人經銅雀館一役之後,在樂土境內的力量幾乎被消滅殞盡,剩下的人自保都有困難,他們就算有心設什麼圈套對付我,也是有心無力。你放心,只要能夠見到那紅衣男子,我一定能將小夭救回。”
話説得信心十足,但事實上戰傳説卻實在沒有多少取勝的把握,那紅衣男子的修為之高,已在地司殺這等級別的高手之上。
昆吾默默地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信了戰傳説的話。
天司祿府人多眼雜,兩人寧可在街上漫步邊走邊談。
他們根本不知道此時天司祿府已在三名皇影武士等人的嚴密監視之下,也不知道天司殺奉冥皇之命,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天黑下來之後,立即放出靈鶴。銅雀館一役,雖是由天司危主持大局,但天司危昨日與小野西樓全力一拼之下,受傷非輕,戰力下降,所以改由天司殺全權指揮。
一場狂風暴雨即將席捲禪都,而表面上卻絲毫也看不出。
戰傳説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説出了他想説的話:“昆統領,你我留在禪都,待找到千島盟人並將之一網打盡,為殞城主報了仇之後,隨後我們該如何做?”
昆吾看了看戰傳説,道:“陳公子是想説既然殺害城主的人是千島盟之人,那麼報了仇後,還要不要與冥皇對立?”
戰傳説笑道:“昆統領以後就別稱我什麼陳公子了,何況事實上我並不姓陳,我的真名是戰傳説。”
“戰傳説?”昆吾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遍,道:“原來你才是真正的戰傳説!”
戰傳説也很驚訝地道:“為何你這麼快就相信我所説的?”
昆吾淡淡一笑,道:“那你為何願把真相告訴我?”
戰傳説一怔,隨即也笑了:“現在,連天司殺都已知道我是戰傳説了,我又何必再隱瞞什麼?”
“戰公子……”
戰傳説截住了昆吾的話:“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稱呼了吧?”
昆吾也不再堅持,道:“就算為城主報了仇,若是不為城主昭雪,讓樂土人仍以為城主有罪,我們坐忘城上下也難以心安。”
他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道:“死亡,對於我們來説,其實是微不足道的事,如果城主是戰死沙場,那才是死得其所。如今雖然同樣是為千島盟人所殺,但卻是死得不明不白。”
戰傳説點了點頭,忽然道:“為何我説我是戰傳説,你不問更多的事?”
“因為我相信你。”昆吾道:“相信你,我便相信你的一切,即使你的過去我一無所知,就如同城主相信我一樣。或者説,是城主如此待我,才影響了我。”
戰傳説“哦”了一聲,道:“聽你這麼説,似乎你的過去是一個秘密。”
昆吾竟點了點頭,道:“不錯,我的過去的確是一個秘密。坐忘城中的每一個人,甚至包括城主,都並不真正地知道我的過去,但城主卻依然信任我——絕對的信任!這正是我最敬佩殞城主的地方。”
戰傳説感慨地道:“是啊,像殞城主這樣頂天立地的人物,若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天理何在?”
頓了一頓,他説出了他總覺得有些難以措詞,卻又不得不説的話:“可是,在禪都的這幾日,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雖然冥皇高踞樂土萬民之人,但事實上樂土仍是千萬樂土人的樂土,而非冥皇的樂土。所以,我就想若是因為對冥皇一人的仇恨,而將禍亂加諸於樂土之上,那是不是也是樂土的罪人呢?”
昆吾沉默了良久。
戰傳説也不再開口,兩人就這麼默默地走着。
終於,昆吾緩緩地道:“你説得很對……”
戰傳説只是在問他,但他卻説戰傳説説得很對,而戰傳説竟也笑了笑,似乎彼此之間已然有了某種默契。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出了內城。
置身於外城的感覺與在內城就是不同,內城太整潔、莊重、有序,什麼都像是肅穆不可親近。出了內城,街巷變得更為喧譁了,戰傳説心裏感到輕鬆自由了許多。
一羣孩子從他們身邊跑過,一邊跑一邊仰望着天空,歡快而驚喜地叫着:“會唱歌的風箏!風箏會唱歌……”
他們一直仰望着天空,跑得跌跌撞撞,讓人不由擔心他們會不會摔跤。
看着這些天真可愛、歡呼雀躍的孩子,戰傳説不由笑了,為他們的歡樂所感染。
“有趣,風箏怎麼會唱歌呢?”戰傳説笑着對身邊的昆吾道。
卻沒聽到迴音。
戰傳説驚訝地側臉望去,才發現昆吾竟也抬頭全神貫注地注視着天空,像是沒有聽到他所説的話。
戰傳説一呆,不覺有些好笑,心道:“難道他也對風箏感興趣?”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戰傳説忍不住也抬頭順着昆吾的目光望去。
天空中果然飄着一隻風箏,很像是一隻龜的模樣,但卻又有兩隻翅膀。
“唏……”天空中果然有清脆悦耳的聲音傳來,甚是動聽。想必那些孩子説的會唱歌的風箏,是做風箏的人在風箏上巧妙地裝了一隻哨子。當風箏在天空中飛舞的時候,高空的風便將哨子吹響了。
這哨聲當然應該早就有了,只是淹沒在其它各種各樣的聲音中難以分辨罷了。戰傳説與昆吾一直沉浸在交談中,當然不會留意。
不過這風箏雖然構思有些巧妙,但也不至於可以這樣吸引昆吾,所以戰傳説頗有些不解。
沒等他開口發問,昆吾終於低下了他一直昂着的頭,説了句讓戰傳説大吃一驚的話:“走,去看看這隻風箏是在誰的手中。”
“什麼?!”戰傳説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等他再問,昆吾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看樣子他竟真的要找到放這隻風箏的人。
戰傳説目瞪口呆地望着昆吾的背影,一時回不過神來。他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糊塗了:放風箏的人,或是這個孩子,或是那個孩子——但,這重要嗎?與昆吾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是昆吾瘋了,那就是我瘋了。”戰傳説心道。
思忖間,昆吾已大步流星地走出好遠。
戰傳説終於大叫一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