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輕啓櫻唇時,戰傳説忽然想起了什麼,“啊……”地一聲,側向問小桐道:“這藥湯裏有沒有加糖?”
“沒有。”小桐道。
“不行,夫人向來怕苦,你將藥湯加了糖再送來吧。”戰傳説道,心頭暗為自己的隨機應變而高興。
小桐道:“良藥苦口,加糖恐怕藥性會淡……”
戰傳説正待堅持,小夭卻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道:“我不怕苦……只要是你餵我……”
戰傳説一時不知説什麼好。
小桐則抿嘴一樂,道:“夫人真有福氣。”
戰傳説暗一咬牙,道:“如此更好。”説着已將藥匙伸入藥缽中,迅即指尖伸出暗力,不着痕跡地一帶,小桐只覺藥缽忽然一滑,“啪……”地一聲,已墜落地上,摔了個粉碎,藥湯四濺。
戰傳説大嘆可惜,自責不已。小桐忙道:“所幸送來的藥分量很足,待小桐再去為夫人煎一碗便是。”
戰傳説道:“也只好如此了——有勞姑娘了。”
小桐剛一離去,戰傳説立即湊到小夭面前,狠狠地望着她,幾乎是凶神惡煞地沉聲道:“胡鬧!禪都司祿府的藥豈是能輕易服用的?萬一有人在藥中下了毒怎麼辦?”
小夭既不生氣,也不害怕,她微笑着道:“我願意,只要是戰大哥餵我的,就是毒藥,我也甘願喝下。”
她的聲音同樣很輕,柔柔的,緩緩的,彷彿説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戰傳説如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屋內靜寂無聲。
當小桐第二次送來藥時,小夭沒有再任性,而是依照戰傳説的意思將小桐支開了,隨即將藥湯潑在了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
而後,戰傳説因放心不下爻意,又至相鄰的爻意屋內,見爻意一切如舊,這才放心。
但很快戰傳説發現他必須擔心的事還遠未結束,黃昏時分,小桐又為三人送來了晚膳,除了豐盛的菜餚,還有一壺佳釀。小桐道:“司祿大人得知陳夫人身體欠安,所以沒有請三位參加今次晚宴,司祿大人還説待陳夫人身子恢復了,他定與陳公子擇日一敍。”
戰傳説暗自好笑,心道:“怎麼好事全讓我撞上了?先是物行古道熱腸,現在連天司祿也客氣有加,若他知道我就是冥皇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人,又當如何想?”
自離開坐忘城後,三人一直風餐露宿,此時見那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餚,頓時食慾大動。
但戰傳説不能不強忍住,道:“我們三人都食慾欠佳,你將酒與菜餚留下便是。”
小桐很善解人意地道:“服了藥夫人自會好起來的,你們不必太擔心。我讓伙房為三位備下宵點,三位什麼時候餓了,只管吩咐小桐便是。”
戰傳説心頭感慨萬千,忖道:“若天司祿其實對我們毫無惡意,那我們可真是辜負了他們的數番好意了。”
雖然這麼想,但他還是決定小心為上,到了後半夜再夜訪伙房,尋些吃食。
也許戰傳説是對坐忘城被戚七毒殺數百號人一事記憶太深了,才對此事顯得格外敏感、警惕。
……
從黃昏時分到子時的這段時間,在戰傳説的感覺中格外漫長。他的腹中一直飢腸轆轆,心神也因此而不寧,這使戰傳説很是奇怪,暗忖以自己的內力修為,就算一連數日不進食,也無大礙,今日何以如此反應強烈?他卻不知人的飢餓感有時更是心理作用,若是在極度危險緊張的環境中,只怕他早已忽視了飢餓的存在。
同時還有一個原因使戰傳説覺得時間格外緩慢,那就是他自感與小夭的相處已有些尷尬,兩人同處一室沉默以對,那份滋味,難以言喻。
好不容易等到預期的時間,戰傳説有長出一口氣之感,他向窗外望了望,但見月亮正好隱入一大片烏雲中,光線很是暗淡,暗叫一聲:“天助我也。”
回首對小夭低聲道:“一刻鐘之內我定會返回。”
頓了頓,像是為了寬慰小夭,他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就算被發現了,相信在這司祿府中也沒有什麼人能對我構成威脅。”
“我信。”小夭道。
戰傳説聽她這麼説,不由暗叫一聲慚愧,心道:“休説雙相八司個個皆是有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連那些劍帛人也絕不可小覷!還有那個神秘女子……”
想到這兒,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中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想試探試探司祿府的底細!太風平浪靜了反而難以窺其深淺。
換而言之,戰傳説此時的心情其實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平安無事,另一方面卻又希望能發生一些什麼意外。
戰傳説悄無聲息地推開窗。前幾次他早已將窗外的地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儘管此時月亮被烏雲遮隱,對戰傳説的行動卻絲毫沒有影響。
他幾乎如一陣風般穿窗而過,飄然落在側前方二丈之外。
他的身前是一座假山,身手則是一叢夾竹桃,若非從身側經過,根本無法發現他。
靜了片刻,戰傳説伏下身子,幾乎將整個身子貼在地面上。
四周的聲音清晰無比地為他準確捕捉到,連秋蟲啾啾之聲都一無遺漏地落入他耳中。
當然,還有足音。
足音很平穩,幾乎輕重如一,節奏亦很平穩,看來,司祿府的家將中不乏高手。
戰傳説俯身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絲毫不動,仿若他的身軀已與大地融作一體。
形形色色的聲音為他所捕捉,並由此做出推斷,漸漸地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方圓數十丈之內的大致地形圖——由足音的變化可以判斷出哪兒是草坪,哪裏是石徑;由風吹草動、枝葉拂動的聲音可以推斷何處是草木……
終於——
戰傳説動了!
由極靜而極動,其間幾乎沒有任何過渡。
而且其速一瞬千里,快不可言。
戰傳説狂飆突進,仿若此刻根本沒有黑暗,沒有陌生的環境,沒有高度警惕的司祿府家將。
此刻,他的身軀儼然已成一縷無形之風,以驚人的方式在黑暗中飄掠,每一次急停驟轉都是那麼的突兀卻又恰到好處,使危險與阻礙不差分毫地與之擦身而過。
足足掠出有二十餘丈距離,戰傳説倏然凝身。
他的身軀恰到好處地倚在一棵參天古柏的軀幹上,只聽得風過時頭頂上方“沙沙”亂響。
以如此驚人的速度在黑暗中穿掠二十餘丈距離,卻未引起任何風吹草動,這已近乎奇蹟。
戰傳説卻自知在伏地辨察時自己幾乎耗盡心血,任何一個偏差都可能讓他暴露無遺。
但他成功了!
他背倚着古柏的軀幹,竟有虛脱之感!而他的臉上卻有了自豪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現在無論他做什麼,司祿府的人都很難懷疑到他身上,因為在他居處四周巡視的司祿府家將會證實他今夜根本沒有離開屋中半步。
片刻之後,戰傳説已悄然出現在司祿府的一座三層的木樓閣的二樓屋檐上。
這時,他已能將整個司祿府的大致佈局看清。他發現自己所在的閣樓是處於司祿府的西南位置,而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則應是司祿府的正南方位。
戰傳説四下眺望,試圖找出伙房所在,這麼一望,才知司祿府內大大小小的房屋逾百間,他一個外人要想在夜裏找出伙房所在實非易事,一時不由大搔其頭。
打量一陣,只見西向有一間屋子沒有燈火,已偏於一偶,不由忖道:“會不會就是這間?”雖心中沒底,但現在也只能搏一搏運氣了。
想必由此向西已非司祿府重地,一路上戰傳説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等走近了,戰傳説聽得那邊傳來了“沙沙……”聲,以及其他一些雜音,他一琢磨,恍然大悟,原來那間屋子並非他要尋找的伙房,而是馬房!那“沙沙……”之聲是草料亂擦的聲音,還有咀嚼聲、趵蹄聲……
戰傳説在黑暗中自嘲地苦笑着,正待另擇目標,忽見馬房那邊隱有火光一閃,不由又站定了。
火光一閃即沒,但很快又重現了,而且比原先更亮。
“嗶嗶剝剝……”烈焰吞吐聲隨即響起,有火光自馬房內倏然竄起,並越來越猛烈,馬房四周頓時為火光所照亮了,戰傳説急忙閃至隱蔽處。
馬房失火,勢必會引來司祿府的人救火,看來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梆梆梆……”梆子聲又響又緊,衝擊着人的耳膜,一下子打破了夜的寧靜。
戰傳説剛從隱身處掠出身來,忽見馬房那邊有人影倏然閃現,如一縷淡煙般向北向掠去,速度時快時慢,在房舍、林木之間時隱時現,看得出此人極擅於利用地形,以戰傳説的修為,要捕捉其影蹤也甚是不易。
戰傳説心跳驟然加快!
此人絕不會是司祿府的人!僅憑其一身緊身夜行服就可以作此判斷。馬房失火顯然也是此人所為,這是很尋常卻也常常很有效的調虎離山之計,其目的自是要引開司祿府中人的注意力。
若再留於此地,恐怕就難以脱身成了他人的替罪羔羊。
戰傳説再不逗留!
他所取的方向竟不是自己的住處,而是那神秘夜行人所隱遁的方向。
他要看看究竟是什麼人竟敢夜闖司祿府!
夜行人的行蹤消失於戰傳説所能捕捉的視野範圍之外,惟一讓他慶幸的是對方既然也非司祿府的人,那麼也應與他一樣對司祿府地形格局不熟悉。
喧鬧的人聲迅速向馬房彙集,慘烈的馬嘶聲更添了混亂,一旦受驚的馬匹掙脱繮繩衝出馬房,將會引來更大的混亂,看來這夜行人極富經驗。
不知不覺中,戰傳説已跨過幾道園門,並橫穿了一道連廊,直至進入一擺滿了花木的園子裏,一望可知這是司祿府的花圃,置身其中,異香撲鼻。
戰傳説雙目四掃,發現花圃大部分是竹籬虛隔,南、北各有一個入口,方才他是由南側的入口進入花圃的。
“你不該追蹤我,此刻你已中了奇毒,惟有一死!”
忽然有一女子冷酷的聲音在戰傳説身後響起,語氣絕對的自信而不帶有絲毫情感。
戰傳説心倏然一沉,立即聯想到滿園異香!顯然,滿園的異香並非全源自花香,這其中另有殺機!而因為有花香作掩護,更不亦察覺。
戰傳説既驚且怒,他相信對方所説的是事實,原來他的追蹤早已為對方所察覺。
此刻他所面對的女子非但機警,而且心狠手辣,在根本不知他的身分的情況下便大施毒手。
越是明白這一點,戰傳説就越是絕望!對於此類人物而言,她所用的毒絕對是致命的毒物。
戰傳説深知自己的死亡已只是時間的遲早不同而已——而所謂的“遲”與“早”之間,所區別的也許本就是極短的頃刻間。
那一剎間,戰傳説的心一片冰涼,而他的血液卻又如將沸騰般奔湧!此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一定要在死亡之前讓對手付出代價!
他的身軀向前一個踉蹌,徑直向前倒去。在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那,僅憑雙足用力,由此完成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身形驀然側旋,並憑空向後倒翻,駢指如劍,浩然氣勁透指而發,直指暗算自己的夜行女子!
戰傳説的內力修為已今非昔比,足可躋身巔峯之列,何況是在極怒狀態下傾力一擊?凌厲氣勁引得周遭氣虛形成驚人的無形氣旋,聲如鬼哭神號,全力席捲而出。
一擊之下,戰傳説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功力比之苦木集一戰竟又有了精進。看來,正如爻意所言,涅槃神珠融入他的體內後,雖不能立即將其能量完全發揮,但卻在逐步地為他所用。尤其是苦木集一役戰傳説身受重傷,在這種情形下,涅槃神珠更能發揮其神奇之處,非但使戰傳説的傷勢迅速消除,並且爆發出比此前更強的生命力。
夜行女子顯然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料到在中毒之後戰傳説還有如此可怕的戰力!
雖然她本是佔據了有利的位置,但由於錯估了形勢,低估了戰傳説,在戰傳説不可思議的凌厲一擊之前,她所佔有的優勢根本未能產生實效性作用,本是牢牢佔據主動的她反而變成了倉促應戰。
反手之間,寒刃倏然暴現,冷風嗖嗖,寒芒若夢幻般瀰漫開來,竟有一種無可言喻的悽麗之美。
劍,出人意料的長,與夜行女子婀娜多姿的身姿相輝相應,相得益彰。
比尋常之劍長出近半的異形長劍迅速迎向戰傳説!
夜行女子大概不會料到,這一次正是此劍異乎尋常的長度救回了她一條性命。
戰傳説盛怒之下,甫一出手,便是“無咎劍道”極具攻擊力的“止觀隨緣滅世道”,傾灑而出!
戰傳説的無形劍氣如浩然巨濤撲天蓋地而至,立即突入對方的劍勢之中,並迅猛無匹地予對方劍勢以無情的毀滅性摧殘!剎那間,短暫而密集的有如金鐵交鳴的撞擊聲若驟雨般綿綿不絕,夜行女子雖有長劍之利,卻在驚世駭俗的“無咎劍道”之前潰不成軍,劍勢頓成風中浮萍,殺傷力蕩然無存!
有生之年,她雖然經歷了無數勝與負,但卻還未敗得如此乾脆、迅速!
若不是因為劍身奇長,加之她在戰傳説發動攻擊時與之間隔的距離甚遠,而且戰傳説手中無劍,否則只怕此時她已立斃當場。
饒是如此,她仍是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身形過處,花圃內的盆盆罐罐紛紛斷裂破碎。
她很明智,料定對方在中毒之後,雖然暫時作出驚人反擊,卻絕不能持久。故一旦發現對方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時,她立即明智地選擇了避其鋒芒。
甚至她心中還有悔意,既然明知對手一入花圃就會中毒,她又何必再現身?看來還是低估了對手高估了自己。
戰傳説卻未有絲毫中毒跡象,攻勢綿綿不絕,讓夜行女子大有力盡人亡的感覺。
在極短的時間內,兩人已掠過了花圃。
承受着極大壓力的夜行女子身不由己的撞向一堵土牆。
戰傳説再度如影隨形,迅速欺身而入。
“錚……”夜行女子手中的異形長劍在承受了極限壓力之後,倏然斷折。
而戰傳説在同一剎那第一次變招!
由“止觀隨緣滅世道”化為困敵的“悟心無際天羅道”!
頓時,對方的所有退路已被完全封殺,只有任其魚肉的份!
“嘶啦……”一聲,指風凌厲逾劍,突破夜行女子最後的苦守,自下而上斜斜劃出,立時在對方自腹部至肩部劃出一道傷口,同時餘勁亦將夜行女子的黑色蒙巾一拂而去!
忽然間,一直隱於烏雲後的月光傾灑而下,遍灑銀輝。
戰傳説赫然發現對方蒙巾拂去之後,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冷豔無比的容顏,雖然死亡近在咫尺,但卻難以在其臉上看到驚懼。
因為,她赫然是驚怖流最出色的兩大殺手之一的“孤劍”斷紅顏!
對一個殺手來説,生或死都是微不足道的,因為這本就是他們每日必須面對的,就如同每天需呼吸空氣一般。
而這種對死亡的淡然此時使她更添驚心動魄的冷豔之美!
更致命的是戰傳説的氣劍劃開了她的緊身夜行服,使之飽受壓迫的豐挺酥胸生平第一次傲然展現於陌生男子面前,銀色的月光在她的酥胸上塗抹了一層聖潔的光輝,處子之軀那份勾心奪魄的美麗展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