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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司祿府地

    物語笑着搖了搖頭道:“的確是誤會,陳公子所見到的其實是我的同胞兄長,在下物行,與他是雙生兄弟,自幼以來便容貌一般無二,難怪陳公子會認錯人。”

    戰傳説大感意外!

    這時,爻意開口道:“物先生腿腳有傷,還是請上馬吧,以免不利於傷口癒合。”

    那自稱“物行”的男子目光倏然一閃,有如流星乍現,一閃即逝,卻讓戰傳説心頭一震,立時斷定眼前此人的確不是物語!其眼神足以顯示出他是個果決而且充滿了智慧與毅力的人,並且有着物語所絕對沒有的逼人氣勢,儘管這種氣勢在他身上隱藏得很深很深……

    物行的目光側向了爻意那邊——戰傳説忽然意識到方才物行並未對爻意多看。能在爻意絕世容顏前保持這份平靜的人絕對極少——物行又恢復了他的和氣,他笑着對爻意道:“小姐好厲害的眼光,一眼看出物某腿腳有疾。不過,這已不是新傷,而是自幼便落下的,如此一來,分辨不出我與我兄長者,倒可以借這一點加以分辨了。多謝小姐關照。”爻意恬淡一笑,未説什麼。物行話鋒一轉,道:“既然三位是我兄長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若有什麼可以為三位效勞之處,請儘管開口。實不相瞞,物某與兄長也有許久未見,今日能自三位口中聽到有關他的消息,實是萬分高興。”

    他的爽快倒讓戰傳説與小夭有些不自在,但若説出真相反而更讓彼此難堪,戰傳説只有硬着頭皮依照小夭的計謀編造謊言:“我……咳咳……內人在途中不慎動了胎氣,不便騎馬,想請物先生幫忙捎上一程。”

    説完這幾句話,戰傳説已是額頭見汗,不知情者恐怕會誤以為他是在為自己“嬌妻”擔憂。

    物行大為為難,他遲疑了一下,道:“不若物某留下幾個人,由他們負責在此為你們攔其他的馬車,無論花費多少,皆算在物某身上,如何?這幾輛馬車……實在無法騰出,還望見諒,實在對不住……”

    他又是作揖又是賠着笑臉,倒好像他真有對不起戰傳説的地方。這份殷切,戰傳説如何招架得住?以至於對自己欺瞞了對方很是內疚。他本想借車隊混入禪都,既然不能如願,自是不必讓物行留下人手幫忙。

    戰傳説正斟酌着字句時,忽聞一柔和動聽的女子的聲音傳至耳中:“物行,你幫這位公子騰出一輛馬車吧。”

    其聲雖不如爻意天籟之音般悦耳,卻更為親切,讓人一聽如沐春風,忍不住就對其產生信任感,而且她的語調平淡中透着熱情,明明是予戰傳説三人以恩惠,卻不會讓人感到有絲毫壓力,顯得那麼自然,彷彿她與戰傳説是相交甚久卻又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由此女子説出,卻別具一番魅力,這種魅力或許不顯山露水,其實更深刻,更讓人難以抗拒。

    爻意一直是那麼的恬淡與超然,仿若這世間的一切都不會真正地進入她的心頭,但這一刻,她卻有所觸動了。

    這種觸動,是絕世佳人對另一個與自己一樣風華絕代者的奇妙感應,正如兩個傲視眾生的絕世高人,只需相視一眼,便自有彼此相應之感。

    聲音是自那輛最華貴的馬車車廂內傳出的,這使戰傳説等人不由對其充滿了極大的好奇心。

    物行左手五指併攏,撫於自己額頭,雙目微闔,面向那輛華貴的馬車垂首致禮,神情極為恭敬。若戰傳説等人見多識廣,就可以知道這是劍帛人對最尊貴者所行的“晤禮”。

    不過,即使不知這一點,戰傳説也知方才發話的女子地位超然,這由物行的恭敬神情即可看出。

    所以,小夭的計謀已成功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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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行的車隊一路暢通無阻。

    當戰傳説三人透過車窗向外望去時,方知禪都比他們想象的更為繁華。

    如果僅僅如此,還不至於讓三人吃驚。

    更讓戰傳説三人吃驚的是自由南門進入禪都後,一路上便見沿街皆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戰傳説琢磨着,卻委實想不出今日是什麼佳節良辰,不由很是惑然。車內只有他們三人,想打聽也無處打聽,何況這事也無關緊要。

    小夭為自己的計謀大功告成而欣喜異常,只覺禪都之行,不過爾爾,先前將禪都視作龍潭虎穴,實是大可不必,若不是爻意低聲提醒,她恐怕早已忘了自己是“身懷六甲”之人。

    馬隊穿街過巷,不知不覺中已穿過了外城,進入內城,戰傳説對此卻渾然不知。

    直到他忽然覺得外面似乎清靜了許多,再也沒有了先前那種嘈雜時,才猛地想起了什麼,暗叫不妙,趕緊掀開車簾向外望去,只見兩側各是暗紅色的高牆,一直向前延伸,高牆內古柏森然,偶有勾檐鬥角自參天古木之中顯露,車隊所經過的道上不見一個閒雜人物,馬蹄得得,車輪壓過路面沙沙作響,竟響出一種奇異的空寂。

    戰傳説頓知自己此時已是置身內城了。

    換而言之,不知不覺中,他們已進入了禪都的核心地帶。

    在離開坐忘城之前,為了讓戰傳説三人進入禪都後不至於茫然失措,貝總管早已將禪都諸如佈局、位置之類的情況告之戰傳説,所以戰傳説能夠判斷出自己已進入內城。

    內城除了紫晶宮的南廷北殿之外,其餘的皆是大冥王朝極有身分者的府第。這物行以及那神秘女子究竟是什麼來頭?以他們劍帛人的身分,何以能直入內城?

    戰傳説對二女壓低聲音道:“此時我們已在內城,看來他們今夜落腳之地必是禪都權貴的府第。”

    無需説得更明瞭,爻意、小夭也知戰傳説擔憂的是什麼。若是隨車隊一同進入某座府第,一則戰傳説就很有身分暴露的可能,二則小夭這出戏也很難再演下去。

    但此時他們被卷裹於車隊當中,要想借機抽身退走談何容易?當然,憑戰傳説的修為,也許的確可以帶爻意、小夭二人逃離,但在不明那神秘女子的身分之前,這麼做無疑極為冒險,若引起對方的猜疑,那麼即使戰傳説三人能脱身,在禪都也更難立足了。單看那一臉和氣的物行就已絕非泛泛之輩,何況還有未露面的神秘女子?

    而一旦三人逃離車隊,引起猜疑的可能性實在極大。

    進也難,退亦難,戰傳説先前混入禪都的欣喜早已一掃而空。

    這時,卻聽爻意低聲道:“其實他們早已看出小夭所謂的‘身懷六甲’是假的,物行是個極精明厲害的人物,此事根本瞞不了他。”

    戰傳説、小夭齊齊一震,皆瞪大雙眼望着爻意,雖未開口,但二人心思卻不言自明,都是不解爻意既然早已看出這一點,何以此時方才點明?而她又是如何知道物行一定已看破了小夭的偽裝?

    爻意笑了笑,以同樣低的聲音道:“小夭的辦法甚佳,惟一不巧的是我們所選擇的對象不是普普通通的馬隊,無論是物行,還是那未露面的女子,都絕非泛泛之輩。因此,一旦我們攔下了車隊,我們就已別無選擇。物行既看穿假象卻不點破,若他們對我們懷有惡意,那麼即使不與他們同行,他們也同樣極可能會暗中追蹤我們;若他們對我等並無惡意,那麼隨他們入禪都並無不可。故此,我才沒有早早點破這一點——事實上,當時我也根本沒有機會點明此事。我本決定進入禪都後立即與你們商議此事,但當見禪都內處處張燈結綵時,我又改變了主意。”

    小夭大惑道:“禪都張燈結綵,與你我有何關係?”

    爻意道:“舉城張燈結綵,高懸燈籠,這種情形,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近日樂土將有諸如冥皇誕辰或皇族婚嫁迎娶之類的大典。既如此,若非萬不得已,任誰也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裏在禪都製造血腥與混亂,所以即使物行諸人對我們有所戒備,暫時也不會有所舉措的,只要我們多加小心,應該能安然無恙。”

    戰傳説頷首道:“也只有如此了。”

    馬車又奔馳了一陣,終於放緩速度,直至完全停下。

    車內三人相視一眼,默默點頭。此時,言語都已多餘,一切惟有隨機應變了。

    外面傳來物行的聲音:“三位請移駕至司祿府歇息如何?”

    “司祿府?!”車內三人神色皆變。

    從貝總管口中,戰傳説、爻意對大冥王朝多少有所瞭解,知道冥皇駕前有雙相八司,其中執掌財庫錢物的便是天、地二司祿,沒想到物行等人竟是直奔司祿府而來的!卻不知物行口中的“司祿府”是天司祿的府第,還是地司祿的府第。

    三人已別無選擇!

    戰傳説挽扶着小夭,“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目光四下一掃,只見眾人皆已下馬,且散至兩側。而所有的車馬皆是在一個極大的院子中,三百餘人外加馬匹、車輛在這院子裏竟不顯得十分擁擠,此府佔地之廣,讓人咋舌。

    驚歎之餘,戰傳説忽然發現那輛最為華貴的馬車竟不在院中,不由暗吃一驚。

    沒等他多想,物行已向他們走來。他果然腳有病疾,每當左腿落地時,他的身子都微微有些傾斜。但奇怪的是雖然如此,物行行走時卻並不會予人以不協調之感,而是再自然不過,以至於旁人幾乎要心生錯覺,以為行走本就應如物行這般。

    物行未語先笑,笑容很真切:“我家小姐是天司祿大人的朋友,三位若是沒有合適的去處,可在司祿府中先歇息數日;若三位覺得有何不便,物某今夜便讓人為三位另作安置。”他與戰傳説素昧平生,如此熱情,不能不讓人感動。

    照理,這是三人自司祿府脱身離去的大好機會,但不知如何,戰傳説卻沒有絲毫猶豫就放棄了這一機會,道:“如此也好……只恐怕驚憂了司祿大人。”

    物行道:“無妨,我家小姐是天司祿大人的朋友,這點忙,司祿大人一定肯幫的。我已讓人去藥鋪選藥,郎中也很快將至,請三位放心。”

    戰傳説心中大為感慨,忖道:“就算是多年摯友,也未必照顧得如此周全細緻!”口中忙道:“她的情形已好了不少,選些藥即可,郎中就不必請了。”

    物行也不堅持,道:“既然如此,我就另外吩咐人將郎中打發回去便是。”

    戰傳説暗自鬆了一口氣,心道:“若是來了郎中,只要一搭脈,就一切都無所遁形了,萬幸這物行並不固執。”

    這時,物行已向院中一消瘦的中年男子引見道:“陰管家,這三位是我家小姐的朋友,勞煩你一併為之安排個清靜些的住處。”

    戰傳説這才留意到院中除了與物行同來的人之外,還有一些家將裝束的人,而物行所招呼的,大概就是司祿府的管家。

    與物行的滿臉春風正好相反,陰管家臉色很是陰沉,雙目暗淡無光,以至於讓人很難揣測出他在想些什麼。物行的熱情引見,換來的不過只是陰管家有些不經意的微微頷首,以及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物先生放心。”

    戰傳説反倒鬆了一口氣,暗忖幸虧陰管家不像物行這般熱心,否則兩人一同上前喧寒問暖,恐怕很快便可以讓自己大露馬腳。

    ……

    沒想到陰管家性情陰鬱寡言,辦事卻很利索,很快戰傳説三人便已被安排得妥妥貼貼:戰傳説、小夭被安置於大院西側的一間房內,爻意則在他們隔壁。也許是考慮到小夭“身懷六甲”,陰管家還找來一個婢女讓戰傳説、小夭使喚。

    戰傳説更是好奇,他知道劍帛人在樂土一向地位卑微,常受凌辱鄙視,而天司祿貴為大冥王朝雙相八司之一,地位超然,何以天司祿會結交劍帛人為友?而且由陰管家乃至司祿府其他人的態度可以看出天司祿對這些劍帛人還絲毫不會怠慢,箇中原因,實是讓人難以猜透。

    陰差陽錯之間三人已成了天司祿的賓客,這番經歷,實是出乎三人的預料。這等若一下子便將三人推至生死攸關的境地,迴旋緩和的餘地大大減少,雖然此時風平浪靜,但也許頃刻間便風雲突變。

    過於順利反而讓戰傳説心頭有些不安,他甚至想這會不會是請君入甕之計,冥皇藉機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將他這顆眼中釘拔去。

    戰傳説的思緒陷得太深,以至於小夭在他身旁坐下也未察覺,直到小夭拍了他的肩一下,方猛地回過神來。

    小夭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戰大哥,你在想什麼?”

    看她的神態,非但輕鬆,甚至可謂欣喜,似乎此刻他們不是身處司祿府,而是在坐忘城乘風宮。

    看來,自知道父親殞驚天暫時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後,她已寬心不少,而且她對戰傳説很有信心,似乎只要戰傳説願意,自可立即將她的父親救出。

    戰傳説道:“我在想爻意姑娘所説很可能是真的,否則物行怎會輕易答應讓找來的郎中退回?”

    小夭不知想起了什麼,笑得有些詭秘,她道:“既然你也如此想,為何方才不趁機讓物行為我們另覓住處?至少可以不在這戒備森嚴的司祿府中。”

    戰傳説道:“我……”卻不知該如何措辭,促使他作出這決定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有爻意的那一番話對他的影響,甚至還有對那神秘女子的好奇心……但這一切又如何向小夭説清?

    小夭“咯咯”一笑道:“戰大哥,你有沒有想到身在司祿府,你就必須處處作出是我夫君的樣子,包括……與我共處一室?”

    戰傳説幾乎自牀榻上一蹦而起——此屋只有一張椅子,但因為是擺在窗下,戰傳説留了個心眼,擔心在窗下説話不便,為外人所竊聽,故惟有坐在牀榻上——小夭忽出此言,實是即香豔又刺激,她之所以如此大膽直接,倒並非生性輕浮,而是一則對戰傳説早已傾心,芳心暗許;二則正因為她尚是未經人事的少女,所以才不知她這番話對於男人而言具有怎樣的挑逗與暗示。

    所幸戰傳説也是對男女歡愛懵然未知之人,所以除了大驚之外,倒無更多反應,換作已知悉箇中滋味的年輕男子,只怕已把持不住,會立時引來一場風雨……

    “陳夫人的藥已送來了。”

    戰傳説正拘束不安之際,忽聞此聲,竟自駭了一跳,定了定神,方知是屋外奉命照應侍候他們的婢女。

    他忙向小夭使了個眼色,小夭即乖乖地在牀上躺下,手捂腹部,高一聲低一聲地呻吟起來。

    戰傳説這才將門打開,將那婢女讓入屋內,一時滿室藥香。

    那婢女很是乖巧,道:“夫人,煎好的藥要乘熱喝,是否讓小桐為夫人喂藥?”

    小夭吃力地搖了搖頭,戰傳説以為她會讓這叫做“小桐”的婢女退出去,以減少暴露真相的可能,沒想到小夭竟低聲道:“藥我夫君自會餵我……你給他幫忙即可……”

    戰傳説大驚失色!小夭根本沒有病,若貿然將藥服下,會否真的弄出病來還未為可知,何況身處司祿府,這藥更不能隨便服用!他本想將婢女支走後把藥潑了,沒想到小夭卻像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忙趁背向小桐的機會向小夭遞個眼色,小夭明明已看在眼裏,卻視如未見,而是有氣無力地道:“將我……扶起來吧……”

    戰傳説又氣又急又是納悶,在小桐的目光下,他已無法拒絕小夭的話,只好以臂彎將小夭的上半身扶起,讓她半倚半靠在他的身上,小桐適時將藥缽遞過來。

    戰傳説暗歎一聲,接過瓷勺,輕輕地在藥缽中舀了半勺藥,又湊到嘴邊,像是怕燙着小夭般吹了幾口,半勺藥又讓他吹得灑了一半。而戰傳説心中則是恨不得一口氣就將這半勺藥吹得一滴不剩。

    再如何細緻,最終戰傳説還是需得將藥湊到小夭唇邊,小夭如點漆般的眸子泛着亮亮的光,動情地望着戰傳説,臉上浮現出幸福的紅暈,戰傳説則已額頭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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