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意聽出了戰傳説的心思,但還是提醒道:“靈使既然敢以其子假冒你,想必他本以為是不會被你撞破此事的。”
戰傳説目光倏閃,頓有所悟!他望着爻意道:“你是説靈使在四年前很可能以為我已被殺,所以他才肆無忌憚?”
爻意微微頷首。
戰傳説像是自言自語般沉吟道:“靈使憑什麼斷定我已被殺?難道就憑六名不二法門的黑衣騎士被殺這一點?不,不可能!僅憑這一點作此判斷,顯然很是冒險,靈使不會沒有想到萬一死的只是六名黑衣騎士,那麼他的陰謀就會在我離開荒漠後暴露無遺……靈使何以那麼把握十足?”
這其中的曲折,實是難以明白。
爻意見戰傳説苦思冥想,心想當務之急可不是考慮這件事,於是道:“小夭説得頗有道理,殞城主十有八九就是經這條道路前去禪都的,我們不宜在此耽擱太久。”
戰傳説回過神來,暗暗自責,心忖怎能把這一點疏忽了?他立即將火堆撲滅了,隨後道:“所幸恨將已死,我們此行總算少了最大的障礙。只要大劫主未涉足樂土,劫域的人想要截殺我,也並不容易!”
抬頭望了望天空,道了聲:“出發吧!”隨即率先翻身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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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許許、顧浪子策馬而行,奔跑出裏許之外後,顧浪子忽然道:“且休息……一陣吧。”
説罷,也不等南許許答話,已自顧翻身下馬,盤腿打坐。
他的臉色竟蒼白得嚇人,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衣衫竟已被汗濕透了。
南許許趕緊也下了馬,連連責備道:“我早説過‘快活丹’只能止一時之痛,藥效一過,你的元氣反而會減弱,傷勢也會因此而加重,你卻一意孤行……”
顧浪子一言不發。
南許許苦笑着搖了搖頭,取出銀針,在顧浪子身後幾處大穴深深扎入,隨後也靜坐一旁,不再言語。
不知過了多久,顧浪子才低低地哼了一聲。
南許許見顧浪子已暫時無恙,心頭火氣又“騰……”地升了起來,他繼續道:“靈使將你傷得如此重,我雖能暫保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再如此折騰,就是神仙也無能為力了。”
“你的‘萬象歸宗’這一絕世醫術的陽訣的妙用我是見識過了,否則我就不能活着陪你説這麼多話了,我還想見識見識你的陰訣呢!你不是説‘萬象歸宗’這一絕技還從未施展過麼?若是什麼時候我重陷危險時,但願你能為我施展‘萬象歸宗’的陰訣。”
南許許的神色倏變!
半晌,他才冷冷地道:“難道你忘了我曾説過‘萬象歸宗’的陰訣等若將一個人長時間的生命力在短時間內悉數激發?‘萬象歸宗’之術我從未用過,上次以陽訣用於你身上,已是迫不得已的冒險之舉,以你如今生命之弱,絕不可能在你身上施加‘萬象歸宗’的陰訣!雖然如今你短期內無法恢復以前的刀道修為,但只要安心養傷,總是能慢慢恢復的,否則我南許許也枉稱藥瘋子了。”
他的語氣顯出此事絕無商量的餘地!
顧浪子嘆了一口氣,道:“恐怕不是短期內不能恢復吧?照這樣下去,我看沒有數年時間是根本無法恢復到原有狀態的。”
南許許心中暗歎:“老兄弟,照你現在的狀態,除非有奇蹟出現,否則休説數年,就是十數年也未必能完全恢復。”口中卻冷冷地道:“退一萬步説,就算要花費幾年時間,也強過早早斷送性命,你我二十多年都挺過來了,難道還在乎再忍幾年?”
顧浪子只好笑了笑,道:“我的性命都捏在你的手中了,當然是你怎麼説就怎麼算。”
“好,那你就依我説的去做。再歇息一會返回苦木集,返回苦木集後再靜養半個月。”
顧浪子卻緩緩站起身來,道:“你未免太低估我了,可還記得當年我身中七劍,被追殺我的人困在‘萬刃島’達半月之久,最終卻依然成功逃脱保全性命!我豈是那麼容易死的人?”
南許許一言不發地望着顧浪子,良久,他才開口道:“看來,要説服你的確很難。”
“不難,關鍵要選對時機。”顧浪子道。
南許許道:“噢,我倒想聽聽該選什麼樣的時機?”
顧浪子一邊動作遲緩地上了坐騎,一邊道:“最好的時機就是當你手中有一罈美酒佳釀的時候。”
他是在説笑,但南許許此時卻是殊無笑意,他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你怕死?”顧浪子有些詫異地道:“你不是説過只要有一天能讓世人相信九極神教之禍是不二法門一手釀成,你即使立刻死去也能無怨無悔麼?”
“我不是説怕死,而是怕你會死。”南許許道。
顧浪子很認真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那樣你會成為我惟一一個想救卻沒能救成的人,那豈非大墜我藥瘋子的名聲?”
顧浪子先是一怔,復而笑了。
南許許這才上馬,他擔心顧浪子的傷勢,所以返回苦木集的途中有意放緩速度,以免顧浪子受顛簸之苦。
一路上,兩人商議着如何才能找到晏聰——事實上他們對晏聰是否還活着心中根本沒底,但兩人此時閉口不提這種可能,仿若他們早已確知晏聰還活着。
可惜無論如何他們也無法想出能找到晏聰的妙計,惟一的線索就在靈使身上,但以顧浪子現在的這種狀況,冒險接近靈使無異於自投羅網。因為無計可施,兩人不免有些沮喪。
不知不覺中,前方的路變得明亮了許多,連路上的車輪壓痕也都可以看清了。
南許許隨口説了一句:“天亮得好快……”
顧浪子聽他這麼説,也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就變了,一下子勒住馬,沉聲道:“並非天亮得快!”
南許許一想也是,按時辰推算,此刻應還沒有到天亮時分。顧浪子的異常反應讓他迅速抬頭向前望去。
只見前方數里外一片大亮,連天空都變得明晃晃的,這是南向的天空,而與之相對的北向天空卻依舊灰茫茫的一片。
“是……是苦木集失火了?!”南許許猛然頓悟。
顧浪子不安地道:“恐怕正是如此!”
南許許立時想到他留在苦木集的那些視如珍寶的奇毒奇藥,冷汗“嗖……”地一下便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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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木集果然失火了。
烈焰沖天,濃煙滾滾,火焰吞吐聲與柱樑傾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好不駭人。
讓顧浪子、南許許更為吃驚的是他們剛接近苦木集,便見苦木集北向的街口處圍聚着一大羣人,正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地將幾個人死死按在地上,再用繩索將之捆縛得如同一隻粽子般方才罷休。被捆縛住的人固然是如鬼狼嘶嚎,而制服他們的人竟也在大呼小叫,場面混亂之極。
而火勢最猛烈的地方則有人在竭盡全力地撲火。
南許許、顧浪子生活在苦木集時都是隱姓埋名的,當然不想因舉動怪異而引人注目,他們早早地棄馬步行。
但當他們認出那幾個被捆縛的人皆是苦木集的人,而捆縛他們的人也同樣是苦木集的人時,不由大惑不解,再也顧不得自己的身分會不會有暴露的危險,急忙湊上前去。
南許許又假捏起老嫗的聲音,顫聲道:“鄉里鄉親的,何必如此……”
“阿婆,你走開!難道你不知道阿雷他們被妖女的魔笛攝了魂嗎?不把他們捆起來,只怕整個苦木集的屋子都要被他們燒光了!”
南許許大吃一驚,脱口道:“是他們縱的火?”
正當這時,只聽得身後傳來尖鋭可怖的尖叫,一個粗壯如牛的漢子手持一把牛角尖刀,自一條巷子裏衝了出來,逢人便砍,猝不及防之下,已有好幾個人被砍傷了。
南許許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苦木集的屠夫大黑!
南許許何等人物,他一眼就由大黑那充血的雙眼、渙散的瞳孔看出其神智全失,換而言之,他連傷數人皆是在無意識中進行的。
難道,又是所謂的“妖女”的魔笛在作怪?
南許許轉念之間,大黑已向他這邊衝來,明晃晃的牛角尖刀在空中閃了一閃,就向南許許連劈帶刺而至。
“小心!”周圍響起一片又氣又急的叫喊聲。
眾人都很是氣惱南許許這“老婆婆”在這種危險的時刻還在這兒湊熱鬧添亂,但也不忍心就看着“她”血濺當場,最近的兩名漢子就地拾起一根木棒,向大黑掃去。
南許許“啊呀……”一聲驚呼,猛地倒退出一步,幾乎摔倒。
與此同時,大黑一聲痛呼如哞叫,手中的牛角尖刀“噹啷……”一聲落在了地上,“噗……”地一聲,兩棒子也隨即擊中,大黑一下子被掃倒了,立時有幾個人同時撲上,將大黑牢牢縛住,無論他如何掙扎嘶喊也絕不鬆開。
南許許方才的驚慌當然是假裝的,他的武功雖不如顧浪子這樣的絕頂高手,但對付普通人則是綽綽有餘的,方才他就是以一枚銀針射中了大黑的腕部,銀針入骨三分,大黑哪裏消受得起?
雖不會為大黑所傷,但南許許仍是極度不安。
讓他不安的當然並非大黑的攻擊,而是所謂的“妖女”!
憑他的經驗,不難推斷出所謂的“妖女”定是一邪道高手,而所謂的魔笛,就是以邪魔之音或傷人或控制他人心智。
但此“妖女”為何要對本與武界毫無關係的苦木集人下此毒手?
“難道,此‘妖女’的本意是衝着自己與顧浪子而來的?”思及此處,南許許轉身向顧浪子望去,只見顧浪子神色凝重地向他微微點頭,看來顧浪子心中有與他相同的猜測。
正當此時,倏有密如驟雨般的金鐵交鳴聲突然傳至。
南許許神色微變,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心念未了,突然被眾人的驚呼聲打斷:“就是她!就是這個妖女!”聲音充滿了仇恨,也充滿了驚懼。
但見火焰沖天處,一道修長的身影沖天掠起,如鳥翔魚躍般斜斜飄掠而出,身法之高明,讓人心驚。
果然非等閒之輩!
隨即只聽有人高聲怒喝:“妖邪之道,濫殺無辜,休想就此脱身!”
斜刺裏有一人影如怒矢般射出,向那修長的人影截殺過去。
“咯咯咯,小兄弟,你不是姐姐的對手,何必死纏不休?該不是看上姐姐了吧?”
虛空中響起一個柔美而略有些沙啞的女子的聲音,其放蕩的言語,予人以既狂野又誘人的感覺,若是平時,恐怕定有不少男子會神魂為之奪。但今日苦木集的慘狀則讓人覺得她的聲音猶如魔音,令人聞之心寒!
“可惡!”暴喝聲中,兩道人影迅速接近,立時有密集的金鐵交鳴之聲再度傳開,震耳發饋。
那女子似乎無心戀戰,邊戰邊退,而她的對手則絕不會就此罷休,很快交戰的雙方已由遠處逼近這邊。
凌厲氣勁與懾人心魄的殺機實非常人所能忍受,一片驚呼聲中,南許許猛地發現能跑的人都已跑得無影無蹤了,只剩下他與顧浪子兩人還立於街上。
這未免太過顯眼,他們在如此危險關頭還不急於迴避,恐怕會讓人起疑。
被捆縛住的幾人此時無人按住,便不顧一切地在地上翻滾,即使重重地撞在牆角台階的堅石上,撞得頭破血流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頭顱在堅石上撞得“砰砰……”直響,其情形實是駭人。
南許許一時亂了分寸!
顧浪子低聲道:“以銀針射他們的穴道後,我們暫且迴避一下。”
南許許心道:“這辦法倒不錯。”一反腕,手中又多出了幾枚銀針。
孰料未等他擲出銀針,驀然有驚人的破空聲響起,只見一道綢帶猶如貫日長虹般飛速劃空而過,綢帶若電吞吐之間,地上已有三人被卷得飛起。
赫然是那女子所為!
在綢帶的席捲下,三具軀體就如同毫無分量的紙鳶般飛出,所取方向竟是那男子手中的寒劍所在。
“她要借這一手段阻止對手,藉機脱身!”顧浪子立時判斷出女子的意圖,而且這種手段很容易奏效,那男子若是不想傷害無辜,就必須退閃。
驀聞男子沉喝一聲:“你照樣走脱不了!”語氣竟無比自信。
最後一個字未落,他倏然揚劍,手中之劍脱手飛出,以無可言喻的速度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弧跡!剎那間,劍嘯如龍吟,在驚心動魄的劍嘯聲中,顧浪子赫然發現那女子周圍三丈範圍內竟同時有九道劍影閃現,目標直指女子!九道劍影分八個方位以及上方共九個不同的方向,儼然有如九名劍道好手同時對對手發起凌厲一擊,使對手身處重重劍網之中,絕難立時抽身離去。
“小兄弟好狠心!”那女子的呼聲已顯得甚是惱怒,暗含殺機。
殺機既起,下手再不留餘地,立時全力向九道劍影封擋過去。
驚人的暴響聲中,劍影驀然散失!
“砰砰砰……”三聲,那三名被捆縛如粽子般的人這時正好重重墜落地上,雖然摔了個七葷八素,但卻並無性命之憂。
而及時撤劍避開他們的劍客此時竟已再度立於那女子的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那柄劍,赫然已重握於他的手中!
四下裏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只是喝彩的人都是躲在屋子裏。他們雖不諳武學,但目睹那劍客神乎其技的劍式將“妖女”成功阻截,仍是不由齊聲喝彩。
與他們不同,顧浪子卻一眼看出了此劍客方才所施展的竟是九靈皇真門的一式“靈動九方”!
原來此劍客竟是九靈皇真門的人!
而且看此人方才所使出的“靈動九方”,顯然已盡得精髓,卻不知此人是九靈皇真門中的哪一位。
顧浪子暗暗打量那劍客,只見此人甚是年輕,容貌俊朗,衣飾樸素無華,揹負着一隻包裹,渾身透發出一股如清風般質樸而清朗的氣息,他手中的劍甚是獨特,非但未開刃,而且連前端也是呈光滑圓潤的弧線。
顧浪子暗自驚歎:“四大聖地不愧為四大聖地,此子如此年輕就有這般修為,恐怕環視整個樂土,他的同輩中也難有幾人可與之匹敵了。戰傳説自是不遜色於他……聰兒呢?恐怕無法與之相比吧?聰兒雖説師從於我,但其中有一段時間他為了替家人復仇而潛入六道門,六道門的劍法與我的刀法交替摻合,難免對他有所影響……”
由這年輕劍客引得顧浪子憶起晏聰,一時竟兀自怔怔出神,直到南許許暗中拉了他一把,才讓他猛然醒悟!很快隨南許許一聲不響地退縮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
那年輕劍客正是被樂土武界以“金童”相稱的九靈皇真門弟子花犯。
南許許重現的事,是靈使向四大聖地透露的,四大聖地對靈使的話當然深信不疑,雖然靈使有難見天日的秘密被南許許所知曉,但靈使絕不會擔心這會對他有什麼威脅!試問當今天下,有誰會相信南許許的話而不相信不二法門的靈使?
所以靈使敢借四大聖地的力量追查南許許的下落。
花犯就是奉師門之令涉足樂土追查南許許的下落的。
對師祖乙弗弘禮當年決戰勾禍的事,花犯早已耳熟甚詳,當然也就知道了南許許冒天下之大韙救下勾禍的舉動。花犯對師祖當年的風采一直尊崇嚮往,師祖重創勾禍,花犯今日便要全力追查南許許的下落,直到使南許許伏罪!
只是人海茫茫,要找到一個擅於隱藏的人談何容易?花犯這幾天來自北而南行程數百里,卻一無所獲,直至在苦木集遇見了戰傳説一行人。
在九靈皇真門中,雖然如今的門主已是花犯的師尊殊同歸,但許多重大事宜仍是乙弗弘禮説了算。這一次,便是乙弗弘禮親自下令讓花犯追查南許許的下落,花犯自不敢有所鬆懈,否則他恐怕已隨戰傳説一道追殺劫域的人了。畢竟南許許的行蹤根本無跡可尋,而劫域人卻已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花犯的面前,並殘害了卜城城主落木四。
為樂土安寧立下了赫赫戰功的落木四,花犯焉能不知?
所以,不得不放棄與戰傳説一道繼續追殺劫域恨將的同夥的機會,對花犯來説,實在是一個無奈的選擇。
惟一讓花犯感到欣慰的是戰傳説劍道修為高明之極,既可擊殺劫域三將中的哀將、恨將,那麼此去追殺恨將的同夥也應是不在話下。